田不易飞掠了一阵,便到了一处沙丘背后,此刻,前方的声音便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可以听到从沙丘另一头传过来的激烈打斗声,同时中间还夹杂着恶语怒骂和几声怒啸声。显然,刚才他所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这里传出来的。
田不易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爬上沙丘,然后小心地探出半个头,向沙丘下方望去。
月光朗朗,照得沙丘下方亮如白昼,田不易一眼便看到下方有七个人,都是身着魔教服饰,但不知为何彼此激斗在一起,除此之外,旁边地上还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身上有血迹伤口,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
此刻,场中的人分成两派正在激烈拼斗着,不过在人数上却是极为悬殊,一边有六人,另一边却只有一个彪形大汉。此刻正是六人围攻一人,虽然那仅有的一人看起来实力颇强,但在六人如怒涛般的攻势下,已是左支右绌,明显处于下风了。
声声怒啸,便是从如困兽一般的彪形大汉口中发出来的。
田不易看了一会,也看出若是单打独斗,只怕对面并无一人是这个大汉的对手,但此刻六人围攻,大汉便是被完全压制,看着情形,最多再过一会,便要分出胜负。
拼斗之中,那六人中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一个瘦小男子冷笑喝道:“姓孟的,老实点丢下兵刃,跟我回去见门主,说不定门主大发慈悲,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呸!”那孟姓大汉一刀逼退刚刚冲过来的另一个敌人,口中骂了一声,道:“你们这些万毒门的杂碎,老子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落在你们手里。”
那瘦子脸色一寒,森然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万毒门平日里可没招惹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胆敢对我们门主说三道四。”
大汉冷笑道:“去你娘的!老子早就看你们那个老毒物不顺眼了。而且这圣殿从古至今,便是由我们长生堂守护,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万毒门了,别以为教中众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你们是想强占了冥渊。”
这一句说出口,场中局势突然有所变化,却是原本围攻大汉的六个人中,却是有两男一女同时手上一缓,面上露出惊疑之色,转头向那瘦子看来。
而那大汉本来已是眼看不支,却是借着这突然的机会,连忙退了两步,抢到了一个喘息机会。
瘦子大怒,似乎被这句话刺到了什么痛脚,一下子暴跳如雷,挥舞手中兵刃如漫天雪亮光辉一般向那大汉攻去,同时喝道:“胡说!我们万毒门上下一心,只为圣教着想,便是此次,也是你们长生堂的代堂主玉阳子开口邀请,否则的话谁来掺和这事,你这是血口喷人!”
孟姓大汉仰天长笑,一边抵挡剩下几个人的攻击一边向后退去,同时冷笑道:“你这话骗鬼去吧!玉阳子那厮如蠢猪一样,真当我们看不出来?你们那个老毒物敢说不是看了当年仇教主从冥渊中得到的机缘,如今亦想着有样学样,趁着被仇教主打开的冥渊尚在,意图从中窃取修罗之力以成大法,再借此登上教主宝座,一统圣教?”
那瘦子嗤之以鼻,但似乎是有心解释给旁边几个人听,还是开口森然道:“一派胡言!教中谁人不知冥渊千载难开,非莫大机缘者不得而入,我们万毒门不过是秉承仇教主遗愿,助长生堂一臂之力而已。再说了,你口口声声泼黑水给我们门主,那你倒是说说,这冥渊之力到底怎么个窃取得到法,我们万毒门又到底做什么了?”
那孟姓大汉呆了片刻,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似乎对此也不是很懂,但随后他却是摇头,道:“我跟你那老毒物作对十几年了,他屁股一动我就知道他有什么奸诈心思,这一次他必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反正我是决然不肯在圣殿这里看着你们乱来的。”
此言一出,瘦子便是哈哈大笑,同时对旁边人朗声道:“诸位,眼下这情形不用我多说了罢,这厮不过是与我们门主素有旧怨,这才恶语中伤,坏我圣教安定,实在可恶。”
那三个之前缓了一手的两男一女对视了一眼,都是缓缓点头,显然这大汉拿不出证据都只是猜测,便让众人无法相信他。
其中那女子开口道:“说得不错,而且长生堂的玉阳门主也亲自开口将这厮逐出门墙了,看来也是厌恶此人胡言乱语。”
主意既定,众人顿时又是围攻上去,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那孟姓大汉虽然竭力抵挡,但终究寡不敌众,很快还是身上挂彩,连连后退,看起来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
※※※
田不易躲在那一旁的沙丘之后,心念急转,刚才这一番魔教中人内斗,其中言语论及似乎有一个极大的秘密,牵扯到了一个叫做冥渊的东西,但是那究竟是什么,田不易却是不太清楚。
但是看着这些魔教教徒的神情言辞,显然那东西极为重要,非但如此,其更是隐隐可能牵涉到魔教教主重生、魔教实力兴盛等如此重大之事。自古以来,从魔教兴起算起时,每当魔教兴盛侵扰中土的时候,都是有杰出英才统一魔教的状态,换而言之,若是魔教四分五裂,则实力自然衰弱,便不能为祸天下苍生了。
而以此看来,似乎那叫做冥渊的东西在这中间是占了极其重要的地位,田不易一咬牙,心想此事却是不能放过,还是要先救下那大汉,然后再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来。
他心意一定,便要纵身而起,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顿时将田不易又硬生生压回了地面。
田不易大吃一惊,霍然转头的同时一只手已经搭在赤焰仙剑上便要一剑斩去,但片刻之后他眼角余光里便看到一袭白衣,却是万剑一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田不易身子一挫,硬生生将自己的动作压了下来,同时因为用力太猛,让身下的沙子都索索打开,陷下去了一个浅坑。
两人对视一眼,田不易长出了一口气,随后轻声道:“万师兄,你怎么来了?”
万剑一在田不易身边趴下,口中道:“这么大动静,我当然能听到。”
田不易下意识地向万剑一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沙丘下方一片寂静,除了万剑一和自己外便再无一个人影。这岂不是说,发现这里动静的只有万师兄和自己吗?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其他三个同门师兄弟也可能是休息了才没发觉,但田不易还是在心里一阵窃喜。
万剑一既然到了,那做主的人自然便是他了。田不易小心地将刚才自己听到的对万剑一粗略说了一遍,随后对万剑一道:“万师兄,这冥渊听起来关系重大,不如咱们将那大汉救下,然后再细细询问一番?”
这时,沙丘下方的拼斗声已然十分急促,看起来战局已接近尾声,那孟姓大汉在六人的围攻下竭力抵抗,甚至不惜亡命一搏击伤了那个瘦子,但也到了力穷时候,被剩余五人围攻的是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抵挡不住,死于非命了。
万剑一向下方看了一眼,随即当机立断,沉声道:“就按你说的做,我对付那边五人,你去救那大汉。”
话音一落,田不易便觉得白衣一闪,万剑一已然掠了出去,其势快如闪电。
田不易心中赞叹一声,随即也是跟上。他口中一声怒喝惊动下方诸人,魔教众人手下动作都是一慢后,便被万、田二人直接冲了进来。
碧芒闪烁,万剑一手中的斩龙剑便如同一只天外游龙般冲来,瞬间又化作茫茫大海,惊涛骇浪,虽只有一剑却仿佛遮天蔽日,直接将那边所有人包括那个受伤落在后头的瘦子都圈在其中。这剑势之强气派之大,委实是骇人听闻。
那六个魔教众人纷纷怒喝出声,惊怒交集,但在斩龙剑威势下都是不得不退,而另一头,田不易已经直接掠至那孟姓大汉的身边。
这大汉看见形势陡变,突然冲出来这两个高手,也是又惊又疑,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所以虽然此刻差不多已是筋疲力尽,却还是强撑着提起刀刃对着田不易,喝道:“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田不易根本就不甩他,赤焰仙剑直接斩下,只听“铛”的一声,火焰亮处,便将那大汉手中刀刃打飞了出去,紧接着,田不易冲至大汉身边,虽然看起来大汉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但田不易却是一踢一抓一丢,看似简单的几个动作,那个已然全身发软的大汉全无反手之力,一下子便被他抓起砸到地上,顿时不能动了。
而在另一头,万剑一以一敌六,虽然这对比和刚才魔教众人内斗时一模一样,但形势却是完全倒了过来。
只见万剑一纵横挥洒来去如风,将这六人戏耍得团团乱转,斩龙剑更是碧芒冲天,映衬着他的身影越发潇洒自如,不肖一会儿,他居然便以一人之力将这六人都擒下了,一一丢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也很简单,万剑一与田不易二人也不耽搁时间,直接便对这七个魔教中人开始讯问。
一开始的时候,这七人每个人都是嘴硬得很,问了半天也得不到什么,于是万剑一便让田不易将这些人各自远远分开,分头讯问,然后加上万剑一和田不易这两个人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大慈大悲悲天悯人的正人君子,在这过程中多多少少还是用了些手段,所以到了最后,他们大致还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魔教是一个历史十分古老久远的教派,甚至比中土历史最长的青云门都还要更久远许多。在这漫长的历史中,在蛮荒之地的圣殿这个最重要最神圣的地方,当然也隐藏了无数的秘密,而冥渊就是其中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冥渊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地名,像是一个深邃黑暗的深渊,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通往神秘世界的通道,具体的景象便是白天万剑一等人在山下所看到的那一片诡异虚影。
按照魔教的传说,冥渊那一头蕴藏着强大无比的力量和无数神奇机缘,只要能够进入冥渊,便有机会获得那些东西,就此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之人。
只是冥渊向来神秘无比,在漫长的岁月中其实大部分时间这个东西都是消失不见的,并且魔教中人也从来不知道究竟如何打开冥渊。往往只有在某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某个魔教中人无意中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突然就打开了那座冥渊,然后便如传说中一般得到机缘后道行大进,就此一步登天。
最近的例子当然便是魔教上一任教主仇忘语了,他当年不过是魔教长生堂门下一介无名小卒,但福泽深厚打开冥渊进入其中,随后便一统魔教,就此叱咤风云,纵横天下。若不是在青云山上吃了诛仙古剑的亏,只怕日后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只是奇怪的是,历代进入冥渊的魔教强人,从来都对自己如何打开冥渊和进入冥渊后看到了什么只字不提,所以哪怕是魔教中人对此也几乎全部都是一无所知,也更加为冥渊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除此之外,冥渊每次被打开,都不会马上闭合,通过魔教圣殿之前的那座修罗塔,以古老仪式做法时便会出现。只是众人看到的都是白日里出现的那种虚影,真正的人是无法进入的。这样的虚影会保持一段时间,时间长久并不稳定,短的一两年,长的甚至几十年亦有,不过终究也只是幻影而已,人进不去,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机缘。
以上这些有关冥渊的事便是从这七个人口中所说的拼凑起来所得出的大致情况,七个人说得有多有少,支离破碎,但整理之后便大致清楚,同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情况,其实都是那个姓孟的大汉说的。
或许是他伤势最重意志薄弱,又或是被同教中人追杀心灰意冷,所以这个大汉在一开始象征性地抵抗后,很快便干干脆脆地全部说了出来,让原本严阵以待准备漫漫长夜跟他耗上的田不易瞬间感觉到一阵空虚。
撇开这些人,万剑一与田不易走到一旁,低声商量起来。
田不易对万剑一低声道:“万师兄,你觉得这些人说的话可信么?”
万剑一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他们之前那般生死搏杀,当不会突然结盟瞒骗我们,尤其是那个姓孟的。”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一下,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之色,道:“想不到魔教中居然还有这等诡异之物,幸好并不常见,否则的话…”
万剑一与田不易对视一眼,都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浓浓忧虑之色,这冥渊如此神奇诡异,一旦有人机缘巧合进入其中,出来便是一代枭雄,再然后整合魔教剑指中土,便又是一场浩劫。难怪几千年来,魔教几度兴衰,却总有绝代枭雄横空出世,进而荼毒天下。
田不易长吐出一口气,道:“不过总算还好,最近进入冥渊的魔教教主仇忘语已经死了,我看天下又能至少有百年太平。”
只是万剑一面色却仍然严峻,并未开颜。田不易随即便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惊讶,低声道:“万师兄,莫非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万剑一负手转过身去,只见在这片夜色里,远方魔教圣殿所在的那座山峰高高耸立,似乎与这片黑暗的夜色连为一体。漫天的夜幕无边无际,就像一片黑暗的大海。
“你记得之前那个姓孟的怒骂万毒门门主毒神的话么?”
田不易凝神思索片刻,随即脸色也微微一变,道:“师兄,你的意思,难道是说那个老毒物真的有可能…”但他随即摇头,皱眉道:“可是不对啊,这些人话里的意思明明都说只有在一开始得到机缘的那个人才能进入冥渊,随后不管冥渊持续时间多久,都只是一片虚影而已,其他人是不可能进入其中的。”
万剑一点了点头,道:“按理说他们确实不该说谎,只是我对此仍是有几分不安。以时间算来,这次冥渊现世的时间至少也有二十年以上,在过往屡次出现的情况里都算是持续极长的。而万毒门的毒神向来心机深沉,我只怕若是出了什么万一,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什么法子进入冥渊,我等中土百姓只怕便又要遭受一场浩劫灾祸了!”
田不易心头一跳,看向万剑一,过了一会后,道:“万师兄,你想怎么做?”
万剑一转身凝视看他,皎皎月华之下,田不易只觉得这位万师兄长身而立,身型潇洒,一袭白衣如雪中整个人却像是一柄光华万丈的名剑般,闪烁出令人炫目般的冷焰光辉。他的目光如此清澈而锐利,几乎令人无法直视,像是一眼便看到了他内心深处。
“田师弟。”万剑一语气平静,但话语声里却仿佛隐隐有雷鸣电闪般的气势,铺天盖地般卷动在田不易的身旁。不知为什么,田不易只觉得自己周身寒毛突然竖起,竟有一种激动到颤栗般的感觉。
“田师弟,”万剑一又重复地叫了他一声,然后看着这个矮胖的师弟,沉声道:“冥渊现世虚影,皆靠那圣殿之前的修罗塔。为天下苍生,为我青云一门,我意图上山,毁掉那魔塔,彻底杜绝后患。然而此行必定凶险无比,你…可愿助我?”
田不易双拳紧握,深深呼吸,这一刻他只觉得全身热血上涌,在心头隐隐像是有个声音在大吼一般,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强忍住了。
然后,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随后一字一字地道:“万师兄,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