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见面极少,但是在那些很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他确实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所以我印象很深。”刘岂凡回答,“虽然他在我面前总是很和蔼,但我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他有一种骨子里的冷漠,好像真的是无法亲近任何人。”
“那么,假设杨麓就是魔王或者魔王某个十分重要的手下,而刘安就是我祖父,那他就真的获取了长生不老的可怕能力了,”冯斯说,“我的祖父居然是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妖怪,这么想想还真他娘的带感呢……”
冯斯回想着和祖父有关的种种情由,发现即便自己卷入魔王世界已经一年了,对祖父的了解仍然少得可怜。他只知道祖父曾经在贵州山区待过一段时间,威胁山民替他豢养魔仆“老祖宗”;他曾经给父亲冯琦州写过信,在信里用“传承千年的家族荣耀”之类的话语激励他为家族服务;他似乎也在四处搜罗有能力或者有潜力的人培养成为手下,刘岂凡就是目前已知的一个牺牲品;他和雾蟒山地下水电站的站长丰华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只体内存在着一片时间之海的古怪魔仆很可能就是他放在这里的;冯斯见过两次的小家族守卫人丁小齐也曾跟踪祖父,却惨遭杀害……
这些碎片到底能拼成什么样的形象?冯斯还是觉得难以把握。他乍一看似乎就是个追求势力的普通的“恶人”,但仔细想想,光用追求权势来解释或许又太简单粗暴,挖掘不出藏在表象背后的真实目的。更何况,从刚刚看到的那段时间碎片里的场景来看,祖父极有可能就是两千年前的西汉古人淮南王刘安,而且极有可能和魔王本人打过交道,这当中的隐藏信息就未免太丰富了。
“我还想到了一点,”刘岂凡说,“还记得魔仆请我喝酒的时候,张口闭口‘小安’么?那或许就是指的刘安的安。印证起来,他就是刘安本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我现在真是感觉有些遗憾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了。”冯斯说,“如果我真是淮南王的后裔,说起来好像也怪有面子的。”
“我觉得,你的祖父,可能是全世界对魔王了解最多的人,”姜米说,“他对魔王的了解,会比那些守卫人家族还要多。甚至于……”
“甚至于什么?”冯斯问。
“甚至于,他说不定知道魔王的秘密,”姜米说,“那个守卫人世界花费了几千年都没有挖掘出来的秘密:魔王是谁?魔王想要做什么?”
“而且,我感觉他不只是知道,而且还在为此而努力,”刘岂凡接口说,“只是,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努力的方向是什么——是帮助魔王还是阻挠魔王?他寻找天选者,又把我改造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我们会对魔王有益还是有害呢?”
“这个世界确实是太复杂了,可能大家根本都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冯斯说,“完全就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混沌。大少说得对,我们这么玩命地提升自己,搞不好最后反而会对魔王更有利——但我们还是别无选择。”
“绝不会的,我相信你。”姜米又握了握冯斯的手。
冯斯忽然很想把姜米楼到怀里,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姜米现在并不是自己的恋人,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感情已经被他消除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只能轻轻说了声:“谢谢。”
“注意,前面就是另外一个碎片了。”刘岂凡提醒说。
“大少,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可行。”冯斯说,“你刚才说过,在这片时间之海里,你的能力反而更强了,对吗?”
“是的,你想要做什么?”刘岂凡问。
“通过第二个和第三个碎片,我们大致可以作出判断,形成碎片的原因,都和魔仆在特殊条件下的力量爆发有关,而我们所进入的,就是那一片魔仆身处的核心区域,被吞噬的时间大约在爆发前十多分钟到几十分钟不等。”冯斯说,“那么,如果一进入碎片,你就马上用你的蠹痕把周围尽可能宽广的区域都覆盖起来,让那当中的时间停滞。”
“然后你我二人就有相对充裕一点儿的时间,可以去附近搜寻一下了,”刘岂凡明白了过来,“万一在附近发现了什么,我们也可以在时间停滞的情况下好好商量一下,也许有机会获取更多的有用信息。”
“倒是好主意,可惜我不像你们个个身怀绝技,只能在一边当木头人啦。”姜米很是遗憾。
“你自己呆在原地,别乱跑,别抢小孩糖吃……”冯斯絮絮叨叨地还想继续饶舌下去,被姜米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屁股上。
眼前又亮了起来。仍然是一片山野之间,但举目远眺可以看见一些古代中式民居,可见这里应该是在中国境内。冯斯和刘岂凡已经踪影不见,姜米只能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
二十来分钟后,她忽然发现冯斯和刘岂凡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距离她大约半公里的山路上,最为诡异的是,身边还多出来一个人。
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
姜米愣了一会儿,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冯斯和刘岂凡在时间停止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道士。然而,这个道士不具备在停滞的时间里来去自如的能力,而冯斯和刘岂凡一定是有重要的问题要询问他,于是中止了蠹痕,带着他一路走一路谈话,走了回来。
她知道时间碎片里时间有限,分秒如金,不敢上去打扰,只能远远地看着三人边走边交谈。那个道士满脸的惊魂未定,道袍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不少的擦伤,似乎腿还在发软,不时地脚底下磕磕绊绊一下,好几次差点摔倒,看样子是刚刚经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他一面和冯斯说着话,一面手里不停地比划着,显得情绪颇为激动。而冯斯和刘岂凡都表情专注地听着此人的叙述,可见他所说的内容十分重要。
可惜的是,这一段叙述最终没能讲完,整个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三个人永久地离开了这片时间碎片,只有他们的“分身”继续留在其中,重复着永恒的循环。
“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道士是什么人?”抓住冯斯的手之后,姜米迫不及待地问。
“一个很重要的证人,”冯斯说,“他可能可以提供证明,说明魔王果然一直没有消失!一直以其他形态存活在人世间!”
“你说什么?”姜米惊呆了。
“这就吃惊了?告诉你,还有更绝的。”冯斯说,“那个道士运气是真好,不但见到了魔王,而且一次见了俩。”
“什么?俩?”这时候如果有光线的话,大概可以看到姜米的嘴张得能吞下一个手机。
“张献忠地宫里的那个魔仆所说的话是真的,魔王不止一个,而是有两个,”冯斯说,“在刚刚的那个时间碎片里,他们俩都在。两位魔王,两位世界的主宰,都他妈的在。”
二
历经千辛万苦,卓真定和兰真澍终于找到了这个山洞。在山间朝雾的掩映下,洞口显得云气氤氲,带有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
“真的是这儿吗?老和尚不会骗人吧?”卓真定看着眼前阴森森的洞口,有些犹豫。
“路标是不会撒谎的,”兰真澍说,“何况这个洞看一眼就觉得不同寻常,应该不会有错。搞不好这次轮到咱们师兄弟在师父面前露脸了。”
“只要回去能够不挨骂,我就要叩谢老君了。”卓真定苦笑一声。
卓真定和兰真澍是两名龙虎山的正一派道士,师从于第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頨。此时正是嘉靖年间,嘉靖皇帝一向对丹鼎修炼之术最为热衷,于是张彦頨投其所好,广派门下弟子深入西南四川、云南诸省,寻找古代高人方士遗留下来的宝器、秘籍等物,以便供奉给皇帝。
张彦頨这一声号令倒不打紧,只苦了门下的众弟子们,不得不钻入深山老林荒郊野岭,如探险家那般餐风露宿,受尽苦楚。而这样的辛苦也很难换回什么好结果,要知道所谓的上古仙士、得道高人,往往也就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真想要找一个出来哪儿那么容易?到了最后,弟子们要么空手而归,要么弄回一堆毫无价值的破烂,让张天师好生郁闷。
奔走于川东阆中山区的卓真定和兰真澍,原本也应当和其他弟子一样,带着浑身蚊虫叮咬的痕迹和快要散架的骨头无功而返,接受张天师的训斥。然而,一个意外的巧遇却让两人看到了飞黄腾达的机遇。
那是一个砍柴的樵夫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跌断了一条腿,眼看只能死在山里,结果恰好苦苦寻宝的卓兰二人经过那里,救了他一命。感激涕零的樵夫请二位道士到家里做客,兰真澍趁机向他打听,附近山野里可有什么修道的高人——或者曾经有什么修道的高人。樵夫想来想去,只想起附近山头上有一个孤身一人的老和尚,已经在那里住了好几十年,从来不和人来往。
修道之人在山野里独自隐居是很寻常的,但和尚隐居这种事却很少见,更何况一呆就是几十年,听来着实有点奇怪。两人反正就是胡乱撞运气,于是决定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佛宝”,也能稍微平息师父的怒火。
两位道士当天就按照樵夫的指点找到了老和尚的住所,两人颇费了一番力气爬上山顶,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响应,他们对望一眼,推门进去,立即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味。
老和尚趴在地上,已经不知死了多久了,尸体都腐烂得差不多了。这反而让两位道士松了口气,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翻找老和尚的遗物了。然而一番寻找之后,除了生活必备的物品之外,这间粗陋的茅屋里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更别提两人心心念念的“宝物”了。
这样的事原本在意料之中,两人也并没有特别失望,只是在屋后草草挖了一个坑,把和尚的遗体埋葬了。正准备回到樵夫居住的山村,眼尖的卓真定忽然伸手一指:“看!那棵竹子上好像刻了什么记号。”
兰真澍凑近一看,果然,屋外的一棵翠竹竹身上明显有刀刻的痕迹,刻的是一个古怪的符号,有点像梵文一类的外邦文字。两人继续寻找,很快又找到了几处,这些符号连在一起,指向了山的西面。
“这肯定是路标!”卓真定兴奋地说,“咱们顺着路标找下去,也许能发现点儿什么。”
“我觉得又是竹篮打水……”兰真澍嘟囔着,有些不想动,但还是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没有想到,这条路出乎意料的漫长曲折,竹子上刻下的标记仿佛无穷无尽地向远方延伸。幸好两人身上带足了干粮,走了两天之后,正当他们精疲力竭想要放弃时,路标终于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就是这个古怪的山洞。通往它的小径隐藏在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后面,如果不是循着老和尚刻下的标记,寻常人根本难以发现。
卓真定当先走到洞口,正准备进去,却忽然间停住了脚步:“快过来看!”
兰真澍连忙跟了过去,发现洞口上方密密麻麻贴满了许多符咒,看符文的形势似乎是道家的,但却全然不属于他所见识过的任何一种道符。
“不认识吧?要不是碰巧在古书里见到过,我也认不出来,”卓真定得意地说,“这些符文,是西晋时川东鬼道团特有的镇邪符咒,用来镇压法力强大的恶鬼的。鬼道团存在时间短,很多东西并没有流传开来。”
“镇邪符咒?法力强大的恶鬼?”兰真澍微微皱眉,“这么说起来,这山洞果真有些邪门。”
“不是一般的邪门,”卓真定说,“这些道符的下面,还有梵文的金刚经。也就是说,布置这些符咒的人,觉得道门的法力还不足够,还要借助佛门的帮助。”
“乱弹琴!简直和民间做法事的愚民一样,和尚道士一锅端……”兰真澍摇着头,心里却对这座山洞越发产生了一些惧意。他当道士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符咒真正显过灵,反倒是知道一些其他道士借助机关道具故弄玄虚的事例,内心深处也总是觉得自己当道士无非就是混口饭吃,其实能不能得到张彦頨的赏识并没有那么重要。眼下他感受着山洞里不断吹出的阴风,着实不愿意进去冒险。
但卓真定却跃跃欲试:“走!进去看看!老和尚说不定是个假扮的道士呢,兴许在洞里藏了些什么。”
兰真澍拗不过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和狭窄的洞口相反,洞内相当宽阔,也不如想象中黑暗阴森,只是洞内几条岔道向里延伸得很深,不知道通往何处。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去准备点绳子之类的东西再来?”兰真澍说,“这样路径错综复杂的山洞,最容易迷失在其中,那样岂不是活活饿死?”
“放心吧,你那么笨都能想到容易迷路,老和尚就更想得到了,”卓真定胸有成竹,“你仔细看,洞壁上也是有标记的。”
果然,洞壁上也能找到相似的路标。兰真澍唉声叹气,不得不跟着卓真定深入山洞,两人点起事先准备好的蜡烛,沿着标记走出去将近半个时辰,却始终一无所获。除了嶙峋的怪石、滴滴答答的渗水和潮湿的空气之外,这里甚至连一只虫子都看不到。
“不大对劲啊,”兰真澍说,“这么潮湿阴暗的山洞,里面应该有很多虫子才对,可为什么我们走了那么久,连一只蚊子都没有见到。”
“你说得对,不只是虫子,这里的洞壁处处光滑,竟然连苔藓都没有长,这太不正常了。”卓真定说。
两人对望一眼,各自拔出了随身的宝剑,行走愈发小心。被老和尚标记过的山洞又拐过了一个岔路,终于到了尽头。两人看着眼前被烛光照亮的幽暗景物,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这一路上设想了很多山洞尽头所藏的可能性,也许是黄金珠宝,也许是佛家道家的典籍法器,也许是什么凶猛的野兽,也许只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现在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他们看到了一朵花。一朵巨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花。
这朵花花朵的直径几乎有三丈,由三四十片硕大的花瓣组成,拼出一个近乎浑圆的大圆盘,下方的花茎粗长有如树干。花朵总体呈现出暗红的色调,但仔细一看,却能看出那些花瓣的颜色并不是纯色,靠近花蕊的部分红色较浓,靠近外围的则更多呈现出墨黑色。
除此之外,这朵巨花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那并不是正常的芬芳花香,但也绝不是臭味,而是另外一种香气,让人一闻到就会禁不住吞咽唾沫的香气。
“怎么会有一股肉香?”兰真澍很是纳闷。
“也许是因为……这朵花的食物就是肉。”卓真定沉着嗓子说。
兰真澍打了个寒战,悄悄向后退出几步。卓真定却并不畏惧,虽然也小心翼翼地不接近那朵奇怪的花儿,却把山洞附近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们在这个山洞里居然看不到一只虫子了,”卓真定伸手指着地上,“你来看。”
兰真澍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长长的蜈蚣在地上快速爬行,慢慢爬向那朵巨花。它顺着花茎爬了上去,一直爬到花瓣上,随即那朵花瓣以迅疾的速度颤动了一下,蜈蚣随即消失了。他立即猜到,一定是巨花用某种特殊的方法吸引了洞内的昆虫,全部把它们化作食物吞食掉。
既然能吃蜈蚣,那能不能……兰真澍忽然心里一颤,在一种奇怪直觉的驱使下扭头一看,这一看差点吓得他魂不附体:他背后的地面上不知何时钻出了一条红色的藤蔓,有如巨蛇一般扭动着身躯向他悄悄靠近。他本能地就地一滚,躲开了这根藤蔓,但藤蔓越过他,卷向了正在全神贯注观察巨花的卓真定。
“当心!”兰真澍大叫一声。
但是这一声喊叫已经太晚了。卓真定的注意力一直在被那朵巨花所吸引着,当听到兰真澍的警告时,根本来不及闪避了。红色的藤蔓卷住了他的脚踝,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着他上百斤重的身躯,浑似没有分量一样,一下子拉到了巨花的花瓣上。当卓真定的身躯接触到巨花的一瞬间,花瓣猛地收紧,就像卷起的毯子一样,把卓真定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卓真定的身体在花瓣里拼命挣扎,紧跟着发出一连串极度痛苦的喊叫声,声音凄惨尖利,简直不像是人的喉咙能发出来的。
“救我!救我!”卓真定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兰师兄!救我!”
兰真澍光是听到卓真定的喊声就已经觉得自己两腿发软了。他想要掉头就跑,却也不忍心就这样扔下同门师弟不管。想了一会儿,他咬咬牙,举起早已拔出的宝剑,一剑砍向黑色巨花的花瓣。
花瓣的质地既厚且韧,但倒并不是刀枪不入,这一剑砍下去,勉强能砍出一道裂缝来,感觉就是像砍到了厚厚的布匹上一样,只是从中涌出的似红似黑的花汁,看上去让人隐隐有点恶心。兰真澍横下一条心,照着这条裂缝连砍了好几剑,终于整个切掉了一部分的花瓣,露出了被卷在其中的卓真定的身体。
兰真澍定睛一看,“啊”的大叫一声,一时间吓得魂不附体。在被砍掉了半片花瓣后,被卷裹于其中的卓真定的下半身露了出来——但这半截身体已经化为了白骨!卓真定从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被黑色巨花的汁液完全腐蚀掉了外部的皮肉!
这一幕让兰真澍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料想下半身已然如此,上半身肯定也差不多了,难怪卓真定的呼救声已经好长时间没听到了。身体化为白骨,当然是必死无疑了,兰真澍已经救不了自己的师弟,当前之际唯有想办法救自己。他转过身去,再也不管身后的巨花和卓真定,撒开双腿狂奔而逃。
他在弯弯曲曲的山道里狂奔了一阵子,才发现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他迷路了。由于奔逃得太匆忙,他没有留意遵循着那个老和尚所留下的路标,现在,他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周围的洞壁上根本找不到标志了。不过,身后总算没有追兵,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兰真澍没有办法,只能提心吊胆地摸索着前行。他知道,很多山洞的路径十分复杂,一不小心甚至于可能活活困死在其中,但此时此刻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碰运气。刚才的一片慌乱中,蜡烛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不愿意浪费宝贵的火折子,索性摸着黑向前探索。
好在运气没有糟糕到头,摸索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亮光。兰真澍以为是撞到了出口,心里一阵激动,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之后,他却又忽然停住动作,并且伸手捂住了口鼻,避免弄出声音来。
——前方并不是洞口,而是山洞里的另一个洞穴,亮光来自于洞穴里,似乎是烛光。在见识了刚才那朵吓死人的食人巨花之后,兰真澍可不敢贸贸然地去惊动别的什么怪物了。
他把身体紧贴洞壁,悄悄地探头张望,这一看又是差点叫出声来,幸好手掌还算捂得严实。他看到了一大团肉呼呼圆滚滚、就是一座肉山一样的奇怪生物,身上正在发出白色的光芒。这毫无疑问不是人间所能见到的任何一种寻常动物,透出一种极端的诡异和邪恶。
兰真澍在心里默默念着三清六御各方神明的名字,乞求诸神祖师保佑,不要让自己被眼前的邪物所伤害。他慢慢注意到,这只怪物发光是有原因的,那些光芒似乎是它的力量的象征,用来和对面的敌人进行对抗。
但那个敌人既不是人也不是怪物,甚至于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个看上去像是用玉雕琢而成的小雕像。这个小雕像最多也就有半个手掌大小,和肉山一样的怪物之间体积差距何止百倍,但看得出来,双方势均力敌,因为雕像上正在放射出灼灼的红光,和怪物的白光相互挤压碰撞着,谁也压不倒谁。
兰真澍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发现那枚小小的雕像是雕成了昆虫的形状,有点像一只屎壳郎。真是奇怪了,兰真澍想,玉雕一般不都是一些很精致优美的东西么,怎么会有人去雕琢一只屎壳郎呢?
还没想清楚这一点,他又发现,其实在那个肉山般的怪物巨大的身躯后面,居然还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怎么回事,浑身上下用长袍裹得紧紧的,脸也被一块黑布完全遮挡住了,身子好像还在不断地颤抖。兰真澍恍惚间有点明白过来,巨怪其实是在保护身后的那个人,真正在对抗的,其实是那个蒙面人和玉雕。
双方的光芒基本上旗鼓相当,一时间陷于僵局。兰真澍觉得这样危险而古怪的打架场合自己还是不要搀和的好,正准备蹑手蹑脚地离开去摸索一条新路出来,耳边忽然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那是蒙面人终于开口对着玉雕说话了。
“四千年啊,四千年了。”蒙面人微微喘息着说,“你我已经四千多年没有见面,真是没想到,再见的时候竟然会是这样。你还可以说话吗?”
四千年?这几个字吓得兰真澍觉得自己的腿又软了。这个人和那枚玉雕,难道是活了四千年的老妖怪?那就算是老君来了都未必能保佑得了自己了。我这是卷进了什么样的事情里面啊?他想,早知道就不来这里找什么劳什子的宝贝了。
玉雕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不知道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愿意说话。蒙面人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四千年前,你我决裂,分道扬镳,却不曾料想再见面的时候仍然是这样栖栖遑遑。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么?”
玉雕依然没有发声。蒙面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背叛者,是毁掉了你一切计划的背叛者。但是你有你的信念,我也有我自己的,我并不认为我当初的抉择是错误的。我们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也不在出声了。巨怪身上的白光越来越炽烈,玉雕身上的红光也越来越闪亮刺眼,兰真澍感到一股逼人的热力扑面而来。他想要逃跑,但不知怎么的,在那股热力的笼罩之下,他只觉得自己的两腿不听使唤,甚至于连手指头都不能移动一下。
见鬼,我居然会死在这两个千年老妖怪的手里。兰真澍痛悔着自己不该出于好奇在这里偷窥这罕见的一幕,却也毫无办法。正当他以为自己只能闭目待死的时候,耳边听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随即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的身体整个送了出去。他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飞在半空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兰真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半山腰上,抬头看看,此处距离山洞还有很远的距离,假如是被爆炸生生崩到这里的话,浑身的骨头恐怕都应该全部摔断了。但是摸了摸全身上下,除了一些擦伤之外,并无大碍,还能站起来走路。
看起来,似乎是有某些特殊的力量,把自己一下子“送”到了这里。兰真澍苦笑一声,知道凭自己的智慧和见识根本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索性不去多想了,无论如何,能够保住性命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是赶紧下山去吧,先找个地方休养一下,都缓过劲来就回龙虎山。
兰真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一点点站起来,只觉得双腿仍然在不停地颤抖,他尝试着向前走出两步,脚下却绊到了什么东西,再度摔倒在地。兰真澍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低头一看,发现绊倒他的不是别的,赫然正是那块奇特的玉雕。不过,此时此刻,玉雕上面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夺目的光华,看上去完全只是一块普通的雕饰。
兰真澍的第一反应是掉头就走,不去招惹这个瘟神,但不知怎么的,那块小小的玉雕对他却好似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他迈出几步后,想了一想,咬咬牙,又重新回头走到了玉雕身边,弯腰把它捡起来,纳入怀中。
“总算也是件宝贝……”兰真澍自言自语着,“带回龙虎山交给师父,也算是交差了吧。”
三
“就是这么回事。”冯斯说,“我们在山路上发现了他,大少凭直觉认为他可能是这一片时间碎片中的关键人物,决定停止蠹痕盘问他一下。事实证明大少是绝对英明的,山顶离这里还很远,我们并没有足够的时间上去,更不必提在那个弯弯曲曲的山洞里搜寻了。”
“这个故事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姜米说,“那个胆小的道士所看到的肉山一样的怪物,肯定就是咱们的老朋友魔仆啦。而身边的蒙面人,说不定和乌拉尔山的扎兰丁王子,还有古墓里的大胖子杨麓,都是同一个人。”
“基本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虽然他的外形不断在变化。”刘岂凡说,“但是我和冯斯都搞不太明白那只蜣螂是怎么回事。我们以前没见过那样的东西。”
“虽然并没有能够亲眼见到,但我觉得我可以猜测那是什么玩意儿。”姜米悠悠地说。
“你知道?”冯斯很惊奇,“你对中国古文化也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