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等了一阵子,名叫刘聪的胖子吃完了面前的一大碗素面,站起身来,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才走了出去。可惜的是,这样的左右张望不过是徒具其形,否则他不会看不到,邻桌有一男一女已经暗中观察他很久了,男的他还曾经会过面。
“看起来,他纯粹是因为体型实在不像一个长门僧,才会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一直没有被捉住。”安星眠嘀咕着,假装碰翻了面碗,让面汤流了一桌后又滴到地上,然后不理会眼睛里快要喷出刀子的伙计,和雪怀青一起换到了刘聪之前坐的那张桌子。他低下头,在桌腿上找到了一个标记。
“一个椭圆形和一个三角形,这是你们长门的暗号吗?”雪怀青问。
“这不是通用的长门标记,”安星眠说,“但刘聪能看懂这个暗号,我认为十有八九是天藏宗独有的暗号,而且至少说明了有人在召唤同伴。我们应该跟着去看看,不过还是先不要现身,毕竟那是别人宗派里的秘密。”
安星眠在桌子上扔下一枚银毫,远超过两碗素汤面的价钱,总算让伙计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然后他和雪怀青一起走出门去,远远地跟着刘聪。
这个小镇不算太大,一条南北走向的青石板路贯通全镇,几分钟之后,刘聪已经走到了镇子的中央,然后向东拐进了一条小胡同。安星眠正准备跟上去,雪怀青却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怎么了?”安星眠问。
“不大对劲,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跟着他。”雪怀青说。
两人装作在路边小摊挑选粗糙的手工饰品,安星眠悄悄回头,果然看见两个黑衣男人跟在刘聪身后,也进入了那个小巷。他们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但身手矫健,显然身怀武艺。
“我们尸舞者对于跟踪和反跟踪这一套都玩得很熟的。那两个人,从刘聪离开面馆后,就一直朝着同一方向走,不会是巧合。”雪怀青一面说着,一面和安星眠一起跟在了黑衣男人的后面,也拐进了小巷里。
刘聪没有在小巷里停留。他穿出了小巷,继续向东行走,走上了出镇的官道,黑衣人和安雪二人分别尾随。雪怀青有些疑惑:“怎么会走官道呢?在这种地方会面,岂不是太招摇了?”
“看前面,”安星眠伸手一指,“那里停了一辆马车,大概他们会在马车里碰头吧。”
果然,刘聪径直走向了那辆马车,伸手掀起了车厢后面悬挂着的布帘。就在那一瞬间,刘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声,随即整个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向着马车里缩进去。雪怀青目力过人,看得分明,就在刘聪挑开布帘的一刹那,一个绳套从车厢里飞出,精确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拉了进去。与此同时,一只手伸了出来,把一个布团按在刘聪的嘴上,让他不能发出更多的声音。
但是这些马车里的人大概有一点没想到,那就是刘聪实在是个体型惊人的大胖子,虽然遭受到了袭击,他那肥大的身躯挣扎起来,还是颇有几分力道。嗤啦一声,刘聪的手不小心抓到了布帘,一用力,把布帘整个撕了下来,暴露出车厢里的所有人。
不过好在那个捂嘴的布团上似乎是浸过了迷药,刘聪挣扎了两下,身体很快软了下来,再也没有力气了。车厢里的人费劲地把他拉上车,赶紧驾车离去,身后的两名黑衣人目送着马车远去之后,才回身向镇上走去,当然,这时候安星眠和雪怀青已经在道旁藏好了。
马车驶远了,两名黑衣人也消失在视线中,安星眠和雪怀青这才从路边的大树后钻了出来。雪怀青正想说话,一抬头看到安星眠的脸,不觉一怔。
“你怎么了?”她赶忙问。此刻安星眠脸上的表情十分吓人,僵硬得就像石头,目光中更是流露出某种惊惧的意味。自从认识了安星眠以来,雪怀青还从来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过一丝惊惧,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对什么事物都无所畏惧的人。
“刚才刘聪把马车上的布帘扯下来了,我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人。”安星眠低声说。
“我也看到了,两个壮汉,一个大胡子,还有一个瘦瘦的中年人,怎么了?”雪怀青很是纳闷。
“还记得进入那个小镇之前,我们正在讨论什么么?”安星眠的语调很是怪异。
“我们正在说起和信仰有关的话题,你说了好几遍你很崇敬你的老师,那个叫做章浩歌的长门僧……等等,不可能吧?”
“我的眼睛不会出错的,”安星眠的表情除了极度的惊诧之外,还有深深的沉痛和迷惑,“你和我都看到的那个瘦瘦的中年人,就是我的老师章浩歌,本来应该已经被宛州总督砍掉脑袋的章浩歌。”
第八章 惊变
一
唐荷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意外的场合又听到安星眠和章浩歌的讯息。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这两个人了。
在南海城和安星眠分离之后,唐荷一直有些沉郁,表演中也市场提不起精神,为此曾经有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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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
然而剩下的两成就不一般了,因为那竟然是为了安星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唐荷并不喜欢安星眠,虽然安星眠长得不错,性格也很好,全然没有一般富家子弟的纨绔骄横,但唐荷总觉得他不配做章浩歌的弟子。安星眠固然聪明好学,但对于长门,并没有那种骨子里的信仰和坚定,他只是一个被父亲遗命所压、被迫修行的倒霉蛋,哪怕能在法会中舌灿莲花辩赢一切对手,唐荷仍然觉得他不是一个真正的长门僧。
可是在那个诀别的夜晚,唐荷才发现,原来安星眠的心底深处还有一种她从未发现的力量和信念。这个发现让她困惑,并且开始不断地想起过去安星眠对她的种种钟情。她忽然想到,如果安星眠也因为长门而死,她会不会像对章浩歌那样,也感到深深的难过呢?
这样的心态让她总是有些恍惚,休息了一个月之后,才慢慢开始能够集中注意力。这之后秋雁班在宛州奔走了多个城市,唐荷为了弥补之前一个月的损失,表演分外卖力,还新添了一些高难度的花样,每一场演出都能赢得满堂喝彩,班主自然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十一月的时候,秋雁班来到了云中城。这是一个以手工业发达而闻名的城市,并没有太多的娱乐,比不得纸醉金迷的南淮之类的繁华城市,秋雁班的到来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许多欢乐。而对于秋雁班的演员,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伶人们而言,这里的观众也不像南淮之类地方的有钱人那么浮躁,令他们能保持较为愉快的心境。
所以唐荷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好了起来,她并没有进行过长门的修行,但是从小被章浩歌耳濡目染,对生死之事还是比一般人要达观一些。在她看来,既然章浩歌主动选择了慷慨赴死之路,那就尊重他的选择罢,至少那样的死能让他求仁得仁。她把身心都投入到演出当中,让疲惫的身体麻醉心灵,渐渐地,想念章浩歌或者念及安星眠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某一天夜里,秋雁班在云中城的城南戏院完成了又一次精彩的演出,获得了观众们经久不息的掌声。演出完成后,唐荷坐在后台,疲倦地卸着妆,这时候一名打杂的小厮来到了她的面前。
“荷姐,有一个人一定要见你一面,还说要送你礼物。”小厮说。
唐荷叹了口气。有钱人在演出后送钱送礼,借机攀谈试图约会,原本是她经常遇见的事。以她的性子,本来不会搭理这些人,但班主苦苦相劝,建议她不要得罪有势力的人,以免给秋雁班带来麻烦。所以唐荷出于无奈,有时候也只能和这样的热情观众见一面,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话。这就是所谓的身不由己。
“让他进来吧。”唐荷摆摆手。
小厮出去了,很快领进来一个奇怪的客人。这个人打眼一看不过三十来岁,相貌称得上英挺,但仔细看却能发现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和黑发中混杂的星星点点的白发。而这个人身上最吸引眼球的特征在于,他双腿残疾,手里拄着一副金属拐杖,看来是纯钢的。
这年头,连瘸子都会跑到戏班子里勾引女伶了?唐荷正在想着,还没来得及在脸上挤出假笑,这位奇怪的访客就开口了,并且一开口就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
“唐荷小姐,我是一个粗人,所以恕我说得直白一点,我不是来追求你的,也不想勾引你上床。”这位怪客的嗓音倒也蛮好听的,就是说出来的话的确够直白够粗俗。
唐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怪客的下一句压低嗓门的话却让她一下子更加错愕:“我来是想问你,你想不想见一个叫安星眠的人?”
片刻之后,唐荷离开了戏班,和这个名叫白千云的男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池塘边。白千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并且简述了安星眠这几个月的行踪,然后说:“我前几天接到了安兄弟的信,他大概会在三天之内到达云中城。但他并不知道秋雁班也在这里。所以我冒昧地前来拜访你,希望你能抽空见一见他。他虽然提到你并不太多,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一往情深。”
唐荷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背着他来找我,想要做个媒婆么?”
“做媒什么的可不敢当,”白千云一本正经,“你如果不喜欢他,那岂是可以勉强得来的?只是我这个兄弟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虽然表面上总是很轻松,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很累。我只求你和他见一面,陪他说说话,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唐荷没想到白千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楞了愣神,好半天才说:“可是……他明明知道我是不喜欢他的,那我和他见面,他不会更加难受吗?”
白千云也是一怔,搔了搔头皮:“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呢,那……那岂不是反而更糟糕?”
唐荷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乐,对他的防备之心大减。她走南闯北,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眼前这个人是个性子直爽而且不大有心眼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最让人舒心不过。她就像老相识一样拍拍白千云的肩膀:“好啦,也不会那么糟糕的,我和安星眠确实好久没见了,大家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也是好事。”
白千云如释重负:“那就多谢你了。等他到了云中城,我再派人来通知你……不对,我会直接派车来接你。”
“没问题。”唐荷抿嘴一笑。但当白千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又叫住了她:“请等一等。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忧虑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白千云犹豫了一下,忽然咬咬牙:“告诉你也好,希望你能劝住安兄弟,让他就此放弃,别再调查长门的事了。我是肯定说不过他的,但也许他会听你的话。”
唐荷轻轻摇了摇头:“我了解这个人。他下定注意要做的事,就和我哥哥一样,没有人可以劝得住。你不必告诉我了,我只希望尽快忘掉长门的一切,那是我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
“那都是为了你的哥哥,那位名叫章浩歌的长门修士,对么?”白千云问。
“他一直是我心目中最为尊敬的人,”唐荷神色黯然,“可惜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白千云看着他:“如果我告诉你,你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呢?”
唐荷刹那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章浩歌并没有死,宛州总督并没有杀掉他,”白千云的腔调有些奇怪,“非但没有死,而且他还正在干着一件和长门有关的十分重要的事情。”
唐荷一下子激动起来,不顾礼节地揪住了白千云的袖子:“他没有死?他在哪儿?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快告诉我!”
白千云低叹一声:“别那么兴奋,我恐怕你会大失所望。”
“为什么?”唐荷急忙问。
白千云接着说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在唐荷心上:“他现在正在利用自己长门夫子的身份,帮助皇帝的密探诱捕其他的长门僧。已经有不少人上钩了。”
“这不可能!”唐荷近乎尖叫起来,“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那么做的,绝对不会的!”
“唐小姐,你先小声点,”白千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让人知道你有一个做长门僧的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又补充说:“不过么,如果他们知道你哥哥是章浩歌,兴许会放你一马的。”
唐荷很是恼火:“你是不是专程来消遣我的?我很累了,没工夫和你开玩笑。”
她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向戏班的方向走去。白千云也不阻拦,只是在背后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安兄弟看上的女人会有多么高明,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没脑子的傻娘们而已。”
唐荷狠狠地呸了一声,却也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走掉很是不妥,似乎是在着急着逃避什么。她缓缓停住脚步,白千云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你哥哥?你以为你有多了解长门?凭什么就那么武断地觉得我是在骗你寻开心,甚至不愿意稍微花点力气去查一下真相?你如果就这样转过身一走了之了,今天晚上你睡得着觉?恐怕明天你还得上门来找我。你们这些蠢娘们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这样自己骗自己?”
听完这番话,唐荷果真走了回来。她来到白千云面前,仰头直视着这个虽然拄着拐杖,却仍然比她高出许多的魁梧男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什么蠢娘们,我也从来不骗自己,所以我要你带我去找我哥哥,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如果是你弄错了什么,我会找把刀子亲手阉了你,让你三条腿一起瘸。”
出乎她的意料,白千云既没有因为她的讥讽自己残疾而生气,更没有因为她恶狠狠的威胁而反唇相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够泼辣!这才像是我安兄弟喜欢的女人!我向你道歉,以后再也不叫你蠢娘们了。明天白天,你到城东的千云堂铁匠铺来找我,我会想办法带你去见章浩歌的。”
说完,他扭过身子扬长而去,虽然使用双拐协助行走,却是步履如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唐荷一阵啼笑皆非,但却也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很有意思,即便他粗鲁起来骂自己是“傻娘们”“蠢娘们”的时候,也并不招人讨厌。相比之下,安星眠在自己身边总是规规矩矩处处守礼,似乎反而显得很无趣。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的思绪马上被义兄章浩歌的以外消息所占据。无论如何她也不敢相信,章浩歌会在那样短的时间里由一个无畏的捍卫者摇身一变成为叛徒,那不但不符合常理,也和她心目中兄长的形象相去太远。
但白千云说的对,万事皆有可能,武断地把这一说法斥之为谎言,只能体现出内心的怯懦罢了。不知怎么,虽然和白千云刚刚认识,也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心里却憋了一口气,绝不能让这家伙小看了自己。所以她打定了注意,天一亮就去城东千云堂,一定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这下你满意了吗,哥哥?”唐荷忍不住自言自语,“你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了。”
二
安星眠绝对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会看错的,马车里的那个人就是章浩歌,他的老师章浩歌。几个月以来,他一直以为章浩歌已经死了,但万万没想到,老师不但还活着,更是在做着一件完全与他的理念背道而驰的恶事。他甚至想要像那些小说里写的那样,狠狠掐自己一下,以便确定自己并不是陷在一个噩梦当中没有醒来。
“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先去追踪你的老师,暂缓去云中城?”雪怀青问,“跟踪他的话,也许还能找到那些被关押的长门僧,可以想办法把他们就出来。”
安星眠犹豫不决,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现在去追踪他也没什么用。我老师这个人,不愿意说的话绝对不会说,何况看这架势,他的背后一定有很多好手,单凭我们两个去挑战这一群人,有点冒险。我们还是先去云中城,也许白千云那里就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那好吧。”雪怀青点了点头。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又说:“你也不必……不必太难过。令师那样做,或许有他的理由。等查清楚了再下结论也不迟。”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都觉得奇怪,因为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安慰别人。即便义父去世的时候,她也只是许诺要为他查明真相,而并没有说出什么宽慰的话。她敏感地意思到,和安星眠相处这些日子,她的内心似乎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雪怀青皱了皱眉头。
而安星眠并没有注意到雪怀青的表情变化。他就像痴了一样,目光始终看着章浩歌离去的方向。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安星眠躺在马车里,始终一言不发。雪怀青知道他心里难受,也并没有去找他说话。
由于白天耽搁的工夫,马车并没能按照原定计划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市集,幸好车夫对这条路线很熟,拐了个弯找到一个小村长。有安星眠的金铢开路,三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农家借宿。而其他的村民则羡慕不已,恨不得这位有钱的大爷就此停留下来,在村里每一家轮流住一天,让所有人都有赚钱的机会。
安星眠吃过晚饭后就蜷到了床上,蒙头大睡。这一路上虽然他也一直是躺着的,但毕竟马车颠簸,不可能和舒服的睡床相比。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午间,为了节省时间,只能找留宿他的农家买上几个干面饼,带在路上吃。
“几个面饼哪儿值什么钱,您只管拿走就行了,”一家之主是个憨厚的青年农民,看见安星眠又要掏钱,连连摆手,“您昨天晚上打赏我的钱,够我挣上半年的了,几个饼子还要收钱,那我真是不要脸了。这儿还有一些鲜枣,昨天刚打的,您一并带着路上尝尝鲜。”
安星眠也不勉强,道谢之后,和雪怀青一起上了马车。马车驶出去很远,回头看看,那位农夫都还在遥遥招手。
“这个村子里的人还真不错,”雪怀青说,“我好想经常遇到一个鸡蛋都要开天价的刁民。”
“你没有注意到麽?这个村子的境况不错,”安星眠说,“附近土地肥沃,这些年也没有大的灾害,村里人的日子都能过得去,自然也就不会那么贪婪小气,其实百姓的心思真的很简单,有饭吃,有衣穿,有见房子遮蔽风雨,谁都能做个善良的人。穷山恶水才总出刁民,都是生活所迫啊。”
“我没有想到过这么远的问题,”雪怀青摇摇头,然后看着安星眠,“我发现你今天好像又恢复正常了,心情蛮不错得。”
安星眠笑了笑:“昨天晚上我做了很多梦。在最糟糕的一个梦里,我的老师被证实为长门的大叛徒,遭到所有长门夫子的鄙弃。那时候我非常难过,在梦里无所顾忌,第一个反应是跳出来把所有指责老师的人都狠狠揍了一顿。但紧接着我就想,揍了他们,又能改变什么呢?事实终归是事实。”
“醒来之后我回味这个梦,突然想到,即便老师真的背叛了长门,对我而言,也不能改变什么。他是他,我是我,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无愧于内心,也就行了。毕竟我的人生是由我自己决定的,而不是由我的老师是什么人而决定的。”
“他是他,我是我……照这么说来,她是她,他们是他们,而我,终究还是我自己,谁也不能改变。”雪怀青自言自语着。安星眠听不出她话里“他”与“她”的分别,只是在一旁微微感到奇怪。
然后他又看到了雪怀青的笑容。虽然只是浅浅一笑,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笑容让他着迷,那就像是在白茫茫的殇州雪原中艰难跋涉,却忽然发现远方有一团跳动的篝火一样,仿佛能让人从冰一样的绝境中看到希望。
“你说得很对,我的人生是由我自己来决定的,谢谢你,”雪怀青微笑着说,“我不打算再去追究当年那些金吾卫和那个天罗女杀手之间的情由了,那与我无关,我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一件过去我一直害怕去做,但在心底里却一直很渴望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但我很高兴看到你下定决心,”安星眠说,“等到了下一个市镇,我给你买匹马……”
“不,我还没说完呢,”雪怀青摇摇头,“我能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有你的帮助,所以我打算先陪你去云中城。要解决长门的大问题,你一定需要多一个帮手。当然,如果你觉得一个尸舞者搅和进你们长门的事情不太合适,我也能理解。”
安星眠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拒绝,但最后,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你那么直率,我也不想虚伪了。是的,我的确很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谢谢你。另外……我不在乎你是尸舞者还是别的什么,事实上我觉得尸舞者很好。”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补充说:“更何况,和你待在一起,我觉得很…… 愉快。”
雪怀青不易察觉地微微脸红了一下。
两天之后,两人赶到了云中城。安星眠兴冲冲地带着雪怀青踏入了千云堂的大门。对他而言,能从白千云那里得到新的情报固然很好,但即便只是和这位好朋友重新见面,也足以让人心怀愉悦。
然而出乎意料,他并没有见到白千云。出来迎接他的是当初被他打晕的那个伙计——他已经知道该伙计的名字叫李福川。李福川虽然极力做出镇定的样子,还是难以掩饰话音里的微微颤抖,开门见山地说:“安先生,我家主人被抓走了!”
“被抓走了?什么时候?被谁抓走了?”安星眠急忙问。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雪怀青扯扯他的衣服,“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李福川把两人带到安星眠所熟悉的那间密室,命令下人送上茶水。再次之前,他曾经亲自侍奉白千云和安星眠,但现在看起来,他在这家铁匠铺里的地位显然比一般的伙计要高一些。
“主人是昨天刚刚被抓走的,”等安星眠和雪怀青喝过两口茶后,李福川开口说,“此事和一个长门僧有关。从安先生离开云中之后,主人就一直非常关心和长门有关的各种动向,动用他所有的消息来源密切关注此事。大概半个月之前,主人得到消息,各地开始有人用长门的内部暗号诱捕长门僧,据说那些内部暗号都是由一名长门僧提供的……”
“那个长门僧名叫章浩歌,对不对?”安星眠插口问。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李福川说,“您也知道他?”
“他是我的老师。”安星眠简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