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领主最宠爱的孙儿嘛,”风奕鸣挤挤眼睛,“我说出的话,老头子总会听的。不过我也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我懂的,你是想要揽功,说这个真相最终是你调查出来的,”安星眠点点头,“没问题,我们只求洗去雪寂身上的冤屈,这个功劳让你领了去,以后你争夺领主之位又可以多一个筹码了。”
风奕鸣满意地点点头:“这叫做互惠互利,谁都有赚头。”
安星眠看了看风奕鸣。欲言又止。风奕鸣说:“有什么话想说的话,最好现在说出来。现在我们还是朋友,以后各走各的路,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风奕鸣的语调里微微有些悲凉,似乎是已经预见到了遥远的未来,安星眠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认真地说:“你以后恐怕不止是想要当一个领主,以你的才能和野心,也许会一统宁州,成为新一代的羽皇,然后把战火燃遍九州。这样的事情,你绝对做得出来,而我也不可能劝服你打消这个念头。”
风奕鸣微笑着看着他,并没有否认。安星眠继续说:“说真的,我很想现在就杀死你,为九州根除未来的隐患,但我做不到这一点,做不到为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去杀害一个现在还清白无辜的孩子。所以我只想要求你一件事,以朋友的身份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风奕鸣收起笑脸,严肃地说。
“如果你真的有成为一个霸主的那一天,希望你能对百姓好一些,”安星眠说,“你可以做一个枭雄,但不要做暴君。”
“我答应你,”风奕鸣郑重地点点头,“以朋友的身份。”
“朋友。”安星眠伸出手,和风奕鸣依旧稚嫩的小手握在了一起。
有了风奕鸣和风秋客的双重保驾,王室最终将叶浔定为了杀害领主的罪犯,雪寂背负了二十年的冤屈也算是昭雪了。而羽笙也因为当年试图用尸舞术操纵领主而东窗事发,锒铛入狱,风余帆的势力因此一蹶不振。风奕鸣在这件事中果然没有白白出力,他的父亲在争夺下任领主的战争中取得了主动。
“风余帆和羽笙这两个家伙,当初审讯我的时候没少惹我生气,现在这样,真是罪有应得!”雪怀青拍着手说。
雪怀青固然十分开心,但也略有一点闷闷不乐,毕竟叶浔曾经那样信任她和安星眠,最终却在两人面前就那样死去了。而且,叶浔一死,他杀领主的动机就变成了一个谜团了。人们纷纷猜测,可能是领主曾经责罚斥骂过叶浔,而叶浔把这些羞辱都记在了心里,最终怒火爆发,杀死了领主。毕竟叶浔就是那样一个坏脾气的家伙,这种说法也说得通。
但安星眠却并不这么想,连续几天都一个人外出,在宁南城里不知调查些什么。雪怀青碰巧感染了风寒,躺在风秋客府上养病,没有陪他出门折腾。但每晚安星眠回来时,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怎么样?找到点什么没有?”
“有一点点小碎片,回头拼凑齐了再告诉我。”安星眠的回答则总是卖关子,那副故作神秘的表情每每让雪怀青有把他杀了做成尸仆的冲动。
六天之后,雪怀青的病终于好了,而安星眠则一大早就把她拎了出去:“跟我到城里逛逛,看看热闹。”
莫名其妙的雪怀青跟着他来到了城里,一看眼前的阵势,她就撇撇嘴:“怎么又是丧仪?上次不就看过了嘛。再说了,这次也没有叶先生来搅和了。”
“我是想告诉你,你真正需要关注的人是谁。”安星眠伸手一指。
雪怀青定睛一看,他居然指向的是丧仪师,这恰好也是上一次被叶浔搅扰的那场丧仪的丧仪师。在那一次,叶浔扔出一块石头,砸中了以为老司祭,老司祭从长长的阶梯上滚下去,又撞翻了这位丧仪师,导致他的头被磕破。现在看来,那一次果然伤得不轻,时隔数月,他的额头上仍然有一个醒目的疤痕。
“为什么要关注这个丧仪师?”雪怀青不明白,“难道他才是叶浔真正的敌人?可叶浔杀的是领主啊。”
“不,这个丧仪师无关紧要,也和整个案子毫无关联,”安星眠说,“我提醒你注意的,是丧仪师这个职业而已。”
“职业?怎么了?”雪怀青不解。
“你别忘了,当年捡到叶浔并把他抚养长大的纬桑植,就是一位丧仪师。”安星眠说。
“是啊,我知道,据说纬桑植还是一位很有名的丧仪师呢,专门给死去的王公贵胄主持丧仪,”雪怀青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听我慢慢和你说,这是一个听起来极度荒谬、但细细一想又不乏悲伤的故事,”安星眠拉着雪怀青的手,离开了拥挤的丧仪现场。两人在一棵大树旁坐了下来,安星眠说:“叶浔这个人的脾气非常执拗,凡事他认定的事就不容更改,谁对他有一点不好他可以恨一辈子,而与之相反的,凡是对他好的人,他可以掏心掏肺的对待。”
“没错,仅仅是因为我一直对他客气而礼貌,他居然就敢冒着沙头的风险来试图放我走。”雪怀青回忆起旧事。
“所以你可以想象,在叶浔的一生中,最感激、最热爱、最愿意为之献出一切的,肯定就是当年捡到他、抚养他长大的纬桑植。这就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叶浔的动机。他杀人,是否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他所热爱人呢?”安星眠说。
雪怀青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这么一说,倒也蛮有道理的,难道是纬桑植曾经被风白暮欺侮过?”
“为什么你们总是要往复仇这个角度上想呢?”安星眠说,“为什么不可以不是复仇,而是一些其他的事情呢?”
“其他的事情?”雪怀青琢磨着,“我还是想不到。”
安星眠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到,以叶浔低级杂役的身份,无论如何不可能攒出两百金铢,那么他的金铢从哪儿来?很有可能是从他的养父纬桑植那里来的。于是我去查找了一番已经去世的纬桑植的消息,打听到了许多非常有趣的事情。你知道纬桑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雪怀青当然只能摇摇头,安星眠说:“纬桑植出生于一个丧仪师的传统世家。在人类社会里,虽然有类似丧葬师这样的职业,但从事这一行的人地位都很低,还经常被人避讳,觉得不吉利。但在羽族社会里却正好相反,人们对死者的重视与尊崇让丧仪师的地位非常高,有名望的丧仪师都会受到人们的景仰和尊敬。所以纬桑植也一直非常热爱他的职业,非常珍惜传承了十多代的家族荣誉,并且总是在养子叶浔面前强调这一点。
“他甚至也曾想过要培养叶浔接班,但这个捡来的孩子脾气太怪,而丧仪师这个职业,从策划、选人、选材、程序编排、装饰,到最后的主持,需要应对十分复杂繁琐的流程,需要非常高明的沟通技巧、组织能力与审美能力,叶浔绝对做不来。尽管如此,从小耳濡目染,叶浔心里也毫无保留地接受了纬桑植的全部观点,把养父的荣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而这一点,就是悲剧的起源。
“我发现,纬桑植虽然把丧仪事业视作自己的生命,但是这一辈子却几乎没有完成过几个特别重要的丧仪,原因很简单——他的父亲太长寿了。二十年前的时候,纬桑植五十五岁,已经做了一辈子的丧仪师,但自己独当一面成为主角却只有短短的七年,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给他的父亲做助手。
“更为不幸的是,父亲死后的七年里,整个城邦竟然没有一位重要的、足够分量的大人物死去。虽然这七年中,他也会主持一些王侯和官员的丧仪,但那些人的级别都不够,在等级分化十分严明的羽族,丧仪的排场有严格的限制,让他根本无从施展。你可以想象,这就好比让当年的威武王嬴无翳天天干些清剿山寨土匪的活计,或者项空月这样能治理天下的人才屈身于小县令的位置上,纬桑植内心的郁闷可想而知。
“这种阴郁的心境也让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的父亲长寿而健康,他却在五十岁后身体就不断恶化,各种疾病缠身。到了五十五岁那年,几乎连平时站立走路都需要拐杖了。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情更加恶劣,我问了好几位他当时的朋友,这些朋友无一例外地告诉我,纬桑植每次与他们见面,都会感叹自己时命不济,看来这辈子都无法主持一次真正像样的重大丧仪了。作为一个丧葬世家的传人,这样的巨大耻辱足以让他死不瞑目。既然这些朋友们都能听到他的这番表白,想必他的养子在出宫探望他时也能听到……”
“我明白了!”雪怀青惊呼一声,“叶浔杀害领主……是为了让他的养父得到一次主持重大丧仪的机会!他是为了丧仪而杀人的!天哪,这真的是一个很荒谬的理由!”
安星眠沉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想来想去,这是最合乎情理的一个推断了,虽然荒谬,却最为合理。在叶浔的生命中,养父重于一切,他希望在临死前能主持一次主持重大丧仪,这个希望也就成了叶浔的唯一目标。”
“另一个有力的证据是,在领主死前一个月,纬桑植家里被偷走了两百个金铢,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撬门撬窗的痕迹,捕快怀疑是内贼作案,但是把家里的仆人审问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对于纬桑植这样的丧仪师世家而言,两百金铢不算大数目,因此事后也没有怎么用力追查。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判断出,这个内贼就是叶浔。
“叶浔偷了钱,让债务缠身的李昱成偿清了债务。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李昱成配合他的行动,在制定的日期把雪寂骗到御花园去做替罪羊。对于叶浔而言,雪寂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入侵者,肯定是坏人,他对坏人不需要有丝毫歉疚。而李昱成虽然答应了,但担心时候被查出来,所以偷了一身侍卫的服装,以掩盖自己宦官的身份。之后发生的事情,人们都很清楚了。叶浔杀害了领主,领主的丧仪师一个城邦最高等级的丧仪,他倒是挺会挑。”
雪怀青禁不住长叹一声:“可是叶先生,他看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怎么能想出那么多点子:打开花园的偏门,偷我父亲的鞋,让李昱成把我父亲诱骗到现场。这应该是一个思维缜密的人才能做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思维不缜密呢?叶浔简单,是简单在性格上,却不是头脑,”安星眠说,“我前些年跟随老师四处游历帮助穷人,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性格怪癖甚至于完全不通情理,但却有着过人的智慧。这种智慧一旦被激发出来,就太可怕了。
“然而,可怜的是,叶浔煞费苦心完成了这一切,却并没能让养父如愿以偿,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当时,领主被害的消息传了出来,纬桑植的一位好朋友几乎是飞奔到纬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他有机会可以主持宁州最大城邦的领主的丧仪了。
“纬桑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问了三遍,才确认领主真的死了,尤其是领主被残忍分尸,这意味着他还能展现自己在尸体妆容方面的不凡身手。这位年迈体衰的老人突然间兴奋不已,仰天大笑了三声,随即身体就硬邦邦地倒下了。他太过激动了,身体经受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竟然就此丧命。
“领主死了,纬桑植最终没能主持丧仪就一命归西,叶浔的悲伤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在激动之下对李昱成说了些什么,李昱成担心事发,于是畏罪自杀了。而从那以后,他一看到丧仪,就会想到自己不幸的养父,难免会头脑发热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我们上次所见到的那一幕,其实叶浔恨的根本不是怀南公主,他只是单纯地憎恨这个隆重华美的丧仪而已。”
安星眠讲完了全部的推论,两人久久不语,心里都有许多复杂的念头与感怀。细细回想这一次与苍银之月和萨犀伽罗相关的整个事件,看似有着无数的阴谋和布局,但最后推动一切的,却都是许多不经意间的巧合和意外。假如当初那条豪鱼没有游进被投毒的海域,假如风白暮在叶浔下手前就已经病死,假如雪寂发现凶案时风白暮已经来不及说出分尸的遗愿,假如雪寂不曾在夜间发现聂青的阴谋,假如姜琴音当时抢到的是培养鬼婴的全篇文字、又或者难产时没有遇到安市靳,假如鹤鸿临带着萨犀伽罗逃亡时没有进入建阳城……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都有可能让历史重新被书写,但这些事情偏偏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他们就像一根又一根的链条,连接在一起,编织出了这个诡谲奇异而又充满无奈的故事。
“就因为一个近乎荒谬的愿望,把整个城邦搅得鸡飞狗跳,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雪怀青感慨万分,“如果叶浔当时没有杀死风白暮,这之后二十年的历史都会有很多地方呗改写,而你和我,也未必还能相遇了。”
“天道循环,世事无常,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安星眠微微一笑,轻轻搂住雪怀青,“我们这两年来,见到太多不幸的人,也见到了太多不幸的人,也见到了太多无法实现的愿望。但无论如何,我们还在一起,就已经胜过一切了。命运已经打开了这扇门,前路迢迢,我们就继续走下去吧。”
“嗯,我们一起走下去。”雪怀青把头靠在安星眠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她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一片碧蓝的海水,苍凉的亡歌声正在她的耳边响起。
尾声
羽皇风奕鸣被后世尊称为“天之羽”。他年仅二十五岁就成为了霍钦图城邦的领主,三十一岁一统宁州,自立皇朝,三十六岁策动了震惊整个九州的跨海南征。虽然由于羽族兵力太少,征服九州的计划最终没有成功,但他的跨海南征还是以战争意义上的胜利告终,东路诸侯不得不俯首称臣,年年进贡。这是羽族历代帝皇从来没有完成过的伟业。直到风奕鸣去世后十年,东陆人类才借助河洛族盟友的帮助重新击败羽族,废除了耻辱的岁贡。这是后话了。
风奕鸣在史书上和巷语村言中得到的评价非常复杂。一方面他东征西讨,用累累白骨堆积起了自己的权力和荣耀,对一切敌人都毫不留情斩草除根,让很多人痛恨,甚至直斥他为杀人狂魔;另一方面他治国时又采纳和颁布了许多有助于民生的法令,严惩贪官污吏,消减赋税,放松等级禁制。他所统治下的宁州,政通人和,风调雨顺,百姓有饭吃有衣穿。
尤其有趣的是,风奕鸣即位后,对天驱、辰月、天罗等历史久远的组织进行了疯狂的剿杀,却独对长门网开一面,即便有不少长门僧也在向百姓传播反对战争的理念,他也只是杀掉这些敢于触逆鳞的修士,而并不波及整个长门。无论什么时候,长门僧都可以自由地行走在宁州的土地上,用他们的知识去帮助贫苦的人。
一向对敌人残酷无情的风奕鸣却对长门如此宽容,的确有些耐人寻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长门能让人心变得宁静,也能让穷苦百姓学会一些手艺,留下来还是利大于弊。”
但光是这一句话并不足以服众,有一位历史学家经过考证,发现风奕鸣少年时曾经结交过一位出身长门的朋友,他认为,风奕鸣有可能是受到了这位长门修士的一些影响,以至于在他宏大的野心之外,还稍微残存了一点良心。
另一种说法也提到了这位年少时的长门僧朋友,但结论却不大一样。这位研究者认为,风奕鸣并不是被感化了,仅仅只是出于畏惧而已,因为那位长门僧有着非常了不起的本事,风奕鸣不愿意激怒他。
当然了,这些都是野史里的传说,不足以为正史所采信,姑且听之吧,就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倒是另外一条和风奕鸣有关的不解之谜千真万确。那件事曾经引发了整个九州的动荡,在史书上留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是风奕鸣结束南征之后的第三年。在一个三月的清晨,一只十分罕见的原产云州的迅雕飞进了他位于宁南城的皇宫,并且直扑他的寝宫。卫士们慌忙弯弓搭箭试图射杀它,却都被它灵活地躲开了。这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许放箭!”
说话的人正是羽皇风奕鸣。卫士们自然迅速地停止了射杀,迅雕落到风奕鸣的手上,他从迅雕的脚爪上取下了一张卷起来的字条。
除了风奕鸣之外,谁也不知道那张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因为他看完字条后,立即点火将它烧毁了。当天下午,他忽然颁布了羽皇令,集中宁州几乎全部的海军力量,在杉右港集结,开往大陆东部的浩瀚海海域。而风奕鸣,将会御驾亲征。
此时的宁州皇朝是整个九州军事力量最强的势力,任何的兵力调动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宁州上下乃至九州上下的关注,而像这样把绝大多数海军全部调离沿海,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动作。这几乎意味着风奕鸣拱手让出了帝国的海防,更不用提他自己也御驾亲征了。
当斥候把消息传回各国后,君王们都纷纷猜测风奕鸣到底想要干什么,甚至有人觉得风奕鸣根本就是疯了,当然也有更多的人认为,一向用兵如神的风奕鸣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一定是隐藏了什么非常厉害的后招。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没有人敢趁虚而入地攻打宁州,因为人们都怀疑这当中可能埋藏着什么陷阱。
而风奕鸣对大陆上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管不顾,并且在他毫不留情地囚禁了十七名谏官之后,终于没有第十八个人敢于站出来反对这次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动。在他的命令下,浩浩荡荡的船队即日起航,航行了十多天之后,终于在一片气候恶劣的危险海域附近停了下来。风奕鸣下令所有船只原地待命,他自己则站在船头,遥望着电闪雷鸣的远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陛下,您这一次远征,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敌人是谁?”跟随他一同出征的皇后问。
“我只是应朋友之约而已,”风奕鸣回答,“未必真需要打仗。至少我希望不要打仗。”
“能不打折自然是最好的,士兵们的妻子都能看到自己的丈夫平安归家了,”贤明的皇后说,“说起来,您以往带兵出征从来都不会带着我,也不会带任何一个嫔妃,这一次为什么会把我带在身边呢?”
“因为这一次的麻烦如果解决不好,也许……”风奕鸣沉吟了一下,并没有把话说全,“总之,如果我不得不死去的话,希望最后还有你陪伴在身边。”
“死去?”皇后吃了一惊,“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如此强大的宁州海军都无法应对吗?”
“我不知道,”风奕鸣摇摇头,“一切只能等待。”
风奕鸣就这样在船头站了整整三天,一直遥望着东方。到了第三天,东方的海域雷电大作,甚至出现了肉眼可以见到的巨大龙卷风,说明那里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变动。风奕鸣的脸上首次出现了紧张的神色,目不转瞬地盯着那些点亮天空的闪电。
“陛下!远方似乎有海啸发生,已经波及了我们这里,现在船摇晃得很厉害,您站在这里非常危险,求您先回船舱避一避!”负责指挥海军的大将军云胡匆匆来到他身边,跪地恳求说。
“我不回去。”风奕鸣淡淡地说。
云胡还要恳求,被风奕鸣一脚推开。他看出来风奕鸣是动了真怒,只好作罢,索性陪着风奕鸣一起站在船头。
乌云累积在船队的头顶,迅速形成了一大片墨绿色的云层,第一滴雨水落了下来,很快转化为暴雨倾盆,所有海船都在激烈地摇晃颠簸。这已经不只是风奕鸣会不会不小心掉进海里的问题了,而是整个舰队会不会覆灭在不可阻挡的海上风暴中的问题。
云胡走到风奕鸣身边,正想再度冒死进言,却听到风奕鸣在自言自语着些什么。风奕鸣似乎也陷入了某种绝望的状态,说话声音很大,一点也不在乎被别人听到。
“终于失败了吗?”风奕鸣说,“以你们俩的才能,仍然无法阻挡它吗?它终于还是要觉醒了?”
云胡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羽皇口中的“你们俩”、“它”到底指的是什么。风奕鸣脸上现出了愤怒的神情,他一手抓住身边的缆绳,在浪涛中保持着身体平衡,另一只手指向东方,怒吼起来:“我答应你们的事情做到了,你们也应该完成自己的承诺!你们要打败它,不能认输,绝对不能认输!我不允许你们认输!”
那一刻的风奕鸣,君临天下的帝王之气显露无疑,让云胡完全不敢靠近。在如注的暴雨中,在狂乱的风暴中,在撕裂天幕的雷电中,风奕鸣手指东方,像一头狮子一样咆哮着。
就这样过了半个对时,风奕鸣也在风雨里站了半个对时,风势忽然减弱,雨也很快收住,雷电止息。海面的波涛从汹涌翻滚到波澜不惊,仿佛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让云胡感到难以置信。他举起千里镜,眺望东方,发现远方那一片始终不安分的海域也平静下来了。
云胡惊喜交集地放下千里镜,回过头,发现风奕鸣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浑身湿透的羽皇甚至顾不得抹一把脸上流淌的雨水,仰天大笑起来。
“不愧是你!不愧是你们俩!你们终于还是做到了!”羽皇对着天空发出了呐喊。
这一次疯狂的远征就这样离奇地落下了帷幕,仿佛风奕鸣这一通让整个九州都惴惴不安的远行,只是为了去观赏一场海上风暴。不管怎么样,宁州的舰队安全回归,又严守秩序地回到各自的防区,并没有向任何诸侯国发起进攻,诸侯们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于此次出征,人们做出了无穷无尽的猜测,但是谁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风奕鸣本人对此始终守口如瓶,一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对此透露过半个字——自然也没人敢去问他。
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小插曲。风奕鸣在船头足足淋了半个对时的雨,并且不允许旁人给他打伞,全身都湿透了,在归途中终于病倒,发起了高烧,好在随行的御医备足了药物,所以并无大碍,让他躺在船舱里静养就行了。
平日里的羽皇睥睨天下,气势凌人,但发烧昏睡的时候却像一个孩子,紧紧地蜷缩在被子里,把身子缩成一团。皇后心疼地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却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正在说着高烧中的呓语。
“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只有你们不怕我……”羽皇喃喃地说,“皇帝真的不好玩……还是朋友好……你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皇后自然听不懂羽皇到底在讲些什么,她猜想只是高烧中无意义的胡话。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去换一条干净的汗巾,却被羽皇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不应该嫁给他的……”风奕鸣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我比他帅多了……我以后要禁止长门僧娶老婆……”。
《无尽长门II》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