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连风亦雨这样反应迟钝的都意识到这话大大不妥,可惜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中年人哈哈笑了起来:“一两句话就露馅儿,太嫩了。老实告诉我吧,风家的人,你们两位要掩护的对象藏在什么地方?”

风劲的脸色立马白了,说不出话来。靠在门边的跟班轻叹一声:“弄巧成拙啊。就算要树假靶子迷惑人,好歹也得找个像点话的吧。”

这话再次侮辱了风劲。他愤愤地说:“我不过是被他占了先手,再说看年纪他比我修炼时间要长,输给他也没什么奇怪的。你敢和我较量一场么?”

“和我较量?”跟班的表情似乎有点吃惊,他示意身前的中年人让让,风亦雨这才看出,原来这年轻人的身份还要高一点。在他的命令下,中年人甚至把弓箭借给了风劲,完全是一副无所顾忌的嘴脸。

风劲慢慢站起来。他虽然性子毛糙,在箭术上还是下过苦功的,在双方的暗战中还曾射死过一名敌人。此时他表面放松,做出拍打身上尘土的样子,眼瞅着对方一只手还在挠着下巴,于是突然间抽出三根箭搭在弦上——这也是他的绝技之一,同时射出三箭,分袭不同部位,往往让敌手难以防范。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着一个怎样的对手。箭方离弦,他就听到一声脆响——事后他才知道其实一共有四声,只不过是间隔太短,耳朵根本分辨不出——接着是半空中啪啪几声,再接下来手中忽然一轻。

四处一望,地上躺着三支完整的箭,以及三支断箭,那是对手在一瞬间判断出自己射击的方向,将自己的三支箭全部射断。而他手中的弓此时也只剩下了半截,另一半掉在地上,上面插着第四支箭。

风劲面无人色,知道自己差得太远,但他性子倔强,不肯轻易认输,咬咬牙,这一次也抽出了四支箭,虽然还没有练熟。但箭还未到弦上,他就感到喉头一凉,对方的箭已经后发先至,穿透了他的咽喉。

风亦雨在一旁看得几乎要晕过去,心里想着:这下子完蛋了。

中年人转过头,用责备的语气说:“你怎么把他杀了?连话都还没问呢。”

年轻人摇摇头说:“这样的货色,你指望他知道些什么?这两个人分明就是拿来送死的,你就算把他们的皮剥下来,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你也不能一句话不问就……”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年轻人扫了他一眼,用冷得像冰一样的声音说:“我只答应帮你们办这件事,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听你的指挥了?如果你能闭上嘴别多事别烦我,我自然有办法把真正的奸细揪出来。”

中年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老脸通红,却似不敢反驳。他想了想问:“这个女人怎么办?”

“放她走。”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说。

“你说什么?”中年人更加恼怒,“这不是开玩笑么!”

“不开玩笑,”年青人的脸绷着,果然是没有一丝笑意,“我可以很轻易地杀了她,你也可以,但我估计我们都活不下来。你如果觉得你的命不值钱,那你就动手吧。”

事后风亦雨曾小心翼翼地问:“你那时候……真的看出来了?”

云灭高深莫测地说:“总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可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看出过这一点啊,”风亦雨依然很困惑,“当时你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我,怎么可能发现呢?”

她猜测说:“其实是你觉得我完全无害,所以应用了你那条著名的原则吧?”

“什么原则?”云灭看上去居然有点狼狈。

“该杀的人一个都别放,该放的人一个都别杀。”

“你就那么确定你是该放的人?”

“因为我对你毫无威胁,你杀了我也没有一丁点好处。没有一丁点好处的事情你怎么会去做?”

“你还真了解我……”

所以这件事成了风亦雨心里的一桩悬案,她也不知道当时云灭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对于云灭而言,事后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一天着实是千钧一发,险到了极处。他刚和中年人说完话,就察觉到自己的同伴做出了一个微妙的小动作——在袖子里扣住了一只袖箭。看来他打算不再和自己商量,先下手除掉那姑娘再说。

这点把戏也能骗过我?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但转念一想,本身这姑娘和自己不相干,杀了也便杀了,自己又何苦一定要和家族对着干?虽然替家族做事没啥好处令人不快,但是公然出手对付家族的人——大概就更没啥好处了。所以在一刹那的迟疑后,他决定袖手旁观,随他去吧。他向门口走去。

随他去吧,一声顺理成章的轻响,接着是哧的一声,从声音的方位判断,应该是这支袖箭准确命中了那姑娘的心脏。然而……这声音有些不对,力度远远不够,恐怕只是撕裂了外衣,连皮肉都无法伤及,更不用提刺穿心脏了。

难道那女子其实真的身怀异术?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这一箭的确命中了,却无法透入身体,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阻挡住了箭头的深入。受攻击的女子脸上略带痛楚的表情,显然并无大碍。

有大碍的是出手试图射杀她的中年人,此刻正在用双手痛苦地捧着自己的心口,脸色憋得好似猪肝,好像连气都喘不上来。扑通一声,他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几下,就此不动了。女子看来充满了恐慌,但那并不是面对死亡的畏惧,而更近似于一种小孩犯了错误生怕被大人责罚的表情。

“我不是故意的……”她居然对着云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一刹那云灭想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传说,譬如他过世的祖父曾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过自己是如何在一位秘术大家手下侥幸逃得性命的:

“……那时候,我感到了一阵古怪的震感,那并不是身体四肢在震动,而是仿佛有某种东西直接进入了体内,让五脏六腑阵阵的不适。我一下子想到了传说中海妖的歌声,或者武神的吟唱,但事实上,眼下一点声音也没有。突然之间,我心口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捏住了心脏。幸好我反应得快,身子一倾,用肩膀撞开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了出去。痛感登时减轻了。再跑远几步,那种不适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但我再也不敢回头了,只能仓皇奔逃。”

云灭几乎就要做出同样的动作,赶紧从房内逃出去,但仔细想想,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如何都长得不像一个一流的秘术师。此人生性最是倔强,重重一跺脚,反而向那女子走去。

当然,他还是一点一点试探性地靠近,却并未感到任何奇特的力量。女子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被射中的部位,那架势活像自己的胸口已经被穿透了一样。见到云灭走进,她慌慌张张地先是想躲起来,又赶紧把外衣拉上。

“行了吧,”云灭摆摆手,“衣服上破那么小的口,我什么也看不到的。”

女子“哦”了一声,问:“你……你要杀了我吗?”

“然后我也像这老白痴一样死掉?我没那么蠢。”他掩上房门,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方法干掉那老家伙的?”他又问。

女子迟疑了许久,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人是自己的敌人,告诉他大为不妥,但不知怎的,最后还是卷起袖子,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针筒。

云灭瞥了一眼:“河络的玩意儿。但要做到发射的时候无声无息,还能一下子刺入心脏,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做到的。”

女子茫然:“我也不知道。我父亲说我太笨学不好武艺,这个针筒也许有点用。”

“你父亲真明智,”云灭咕哝了一声,“可是为什么他的箭射不死你?”

女子更加茫然:“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死定了呢。”

云灭叹息一声:“你究竟知道什么……你把外衣脱了。”

女子往后一缩:“你要做什么?”

“他妈的这会儿你又不傻了,”云灭说,“别自作多情,我要看看你的衣服有什么古怪。”

“古怪?”女子一呆,“没什么啊,就是一件护身甲,我父亲说有备无患让我穿上。”

“这个老东西虽然惹人讨厌,功夫可不差,如果他的箭都射不进去,你这件护身甲的价值还在那针筒之上,”云灭算计着,“都是你父亲给的……你父亲真有钱。不过摊上你这么个女儿,也够浪费资源的。”

他信口说出,才发现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火,正打算道个歉,对方却不以为意:“我从小就学什么都不在行,射箭总是伤着自己人。后来父亲又说其实我在精神力方面颇有天赋,找了秘术师想要教我秘术,结果半个月后老师就被我气跑了。我父亲很失望,说以后不能指望我挑起风家的大梁了。”

“挑起风家的大梁?”云灭琢磨着这话的味道,“你父亲是什么人?”

“他叫风贺,是现在雁都城的大祭司,”女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云灭怔住了:“那不就是风家的家长了吗?这么说来,你就是他的女儿,叫风亦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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