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亦雨犹豫了一下,用力扯下衣袖把双手包住,不由分说扶住风离轩,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开始奔跑。背后不断射过来带着风声的暗器,打在她身上,可惜都无法透过护身甲,反倒是风离轩不知道捣鼓了点什么东西,她听到背后一连串的惨叫,追兵们暂时收住了脚步。

看得出来,风离轩中毒很深,整个皮肤都隐隐透出靛蓝的色泽。但相比起中毒本身,他更懊悔的是自己竟然上当受骗。

“我应该想得到的,胡胖子既然敢于背叛,就敢于和外人勾结,”他低声说,“错不了,这种尸爆术的关键在于取得尸毒,而那种尸毒只有在云州的土壤上才能制取。胡胖子偷出来的,不仅仅是伽蓝花的花种而已。”

“那……能解毒吗?”风亦雨抱着一点侥幸问。

风离轩摇头:“在云州能,在这里,不能,当然我对它很熟悉,虽然大损功力,它一时半会儿想要弄死我还是没可能的。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原本可以乘机逃走的。”

风亦雨一怔,好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她索性避而不答。风离轩叹息一声:“在云州呆得太久了,见到你这样的人,我反而不习惯了。”

“所以那时候……你才一把把我推开了?”风亦雨低声说。

风离轩不答,艰难地伸出手,抓住自己的肩膀,猛然用力,在血肉之上生生挖出了一个洞。风亦雨吓了一跳,以为他中毒过深以至于神志不清醒了,却看见他从肩头取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块黑漆漆的金属片,形状很不规则,上面没有一点锈迹。

风离轩将上面的毒血擦拭干净,把金属片递给风亦雨:“拿着。这是开启云州秘密的钥匙。”

风亦雨不接:“你给我干什么?就算你要死了,也该留给你的手下啊。”

风离轩叹气:“你这个笨姑娘啊,他们连我都能对付,怎么会放过那几个人。他是故意装作被擒,把我们都诱到和镇,现在留在我身边的人,只剩你一个了而已。”

“那……这到底是什么?”

“你只管留着就行了。”风离轩说,“也许它现在对你而言只是块废铁,也许在某些时刻,你会发现它的真正价值。”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但风亦雨一向不擅长拒绝他人的要求,更别提是一个垂死的人,终于还是颤抖着接过那金属片:“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靠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风离轩一面说,一面挣扎着站了起来。两人躲藏的这间小柴房绝非安全之地,敌人随时可能追上来,但以他的中毒情况,出去说不定只会死得更快。

“我没有料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之后可能会有更大的危险,”风离轩苦笑着,“我要争取把他们引到相反的方向,好让你逃命。”

风亦雨一下子手足无措:“我一个人?你要扔下我?”

“就我目前的状况而言,扔下你是救你的命,”风离轩说,“没时间给你犹豫了,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要么想办法活下去,要么……”

他加重了语气:“你就再也见不到你想要见的人了。”说完,忽然抛给风亦雨一个东西,正是她以往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针筒。

离开之前,他又转过身,抛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我死了,那就没什么关系了,如果我毒性发作生命垂危,那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还看到一个能行动自如的我,逃远点,越远越好。”

“记住,如果那样的话,一定要离开和镇,远远地离开!”

真的只剩下自己了,风亦雨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她不断地想象要是云灭在这里会怎么做,那个天才的男人一定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安全脱身,甚至还可以反击。可自己不是云灭,只是个没用的家伙。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家伙,居然稀里糊涂接受了他人的托付,保管者一件虽然还不知道拿来干什么,但可想而知一定无比贵重的物品。她活了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受他人如此重托呢。

风离轩给她留下了最后一个指示:“我会向西跑,你先往东去,然后想办法折回西边藏起来,因为他们看不见你,肯定会往相反方向去搜寻你。”于是她遵照指示,向西一路狂奔,直到进入了闹市之中才收入脚步,以免引人注目。接下来,就得完全靠自己了。

如前所述,比之充满商贾云集的淮安,和镇是一座更加平民化的城市,如今身边走过一个个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的粗壮汉子,让她很不适应,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无意间闯入狼群的绵羊。她一时间有些彷徨,站在路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助,主动走上来搭讪:“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风亦雨并不喜欢做此种艳俗打扮的人,但出于礼貌,还是含混地嗯了两声。那女人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忽然诡秘地笑了:“看您的打扮和气质,一定是偷偷从家里逃出来和情人私奔的大小姐吧?”

不等她回答,对方就继续说下去:“您一定是在这儿遇上了麻烦吧?不要紧,我玉姐是这附近出了名的热心人,您跟我来,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您!”一边说居然一边开始动手拉她。

风亦雨哭笑不得,正待拒绝,一抬头看清了悬在自己脑袋上的牌匾,不由的怒从心起——她无巧不巧,正好站在了一间青楼的门外。虽然极少出门,但她毕竟是风家子弟,外面的事情好歹也听说过一些,眼前这老鸨居然把她当成不通世事的娇贵小姐意图行骗,当真岂有此理。

即便她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发难,然而那玉姐方才说的话却一下子撩动了她的心事:“一定是偷偷从家里逃出来和情人私奔的大小姐吧?”她回想起了自己当初离家时的情景,父亲风贺觉得她一无所长,难当大任,命令她单独出门游离,以锻炼自身。

她撅着嘴答应了,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即便身上藏着包括族长令在内的几件宝贝,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江湖中漂泊就觉得头皮发麻。但到了第二天,她突然高兴起来,并向父亲宣布自己这第一趟出门就要走得足够远——去往宛州的淮安。不明所以的风贺虽然略显诧异,但还是同意了。

那时候眼前也有一大堆让人头大如斗的麻烦事: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安全吗?能照料好自己基本的生活吗?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迷路?会不会招惹是非?但面对种种的困恼,一想到此行的重点能见到一个叫做云灭的男子,心境一下就变得很开朗,仿佛任何事都不在话下。她最终紧咬着牙关,愣是一个人从宁南到了淮安——虽然没比一般人多花了至少一个月时间,但这对她来说,简直称得上一桩伟大的成就了。

我还想活下去,还想再见到那个人,但我不止要活下去那么简单,风亦雨对自己说。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在帮助我,别人在拯救我,别人在支配我,但其实我自己也能做到一些事情的。做一个废物连累自己并不要紧,连累别人,心里一辈子都会内疚的。

为了这个目的,我愿意去做一些过去不敢做的事。我要活下去,在重新见到云灭之前,我还要把风离轩救出来,送他回云州,那里才能解他中的毒。

“那就多谢您啦!”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并努力让这笑容看上去童叟无欺:“我在这儿孤零零一个人,迷失了方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老鸨的脸快要笑开花了:“快跟我来快跟我来!先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其他的事情我们待会儿慢慢谈!”

十五、石人

“都被打成这样了,你的嘴还不闲着,真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啊,”云灭唉声叹气,“我真宁可他们先把你打晕了再说。”

“我要不是多说点话分散注意力,就真的疼晕过去了,”传令使龇牙咧嘴地回答。

名叫辛言的传令使人如组织的其名,十分多嘴能言,但这么一个角色竟然能身兼二职,又做组织的传令使又做龙渊阁的接头人——当然,对于组织而言,他是个卧底——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这没什么难以置信的,”辛言说,“正因为人人都看我大嘴漏风,组织才不会怀疑我的身份。这一次他们虽然找到了这里,在见到我之前也猜不到其实是我。”

“也有道理,而且多嘴多舌和一般秘术的修炼宗旨是相违背的,他们很可能忽略掉你身上深厚的秘术功力。”云灭喃喃地说。他不再提问,也不理会辛言惊诧的目光,替他裹好伤,让他先休息一阵子,但这家伙好像压根闲不住,往床上一靠又开始说话了:“我也见过不少羽人,你这样大家族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拳脚功夫比绝大多数人类都强多了。”

云灭哼了一声:“因为我说话比你少。”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看来云灭是打定主意决不撩起话头了,辛言却是个憋不住的人,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找话了:“这么说,你真的打算到云州去?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前两批人全死了,第三批也只有两个活着回来,并且活着回来的两个人,也完全没有深入到云州。那可是个要命的地方……”

“对了,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云灭打断他的絮叨,“那一天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就遇上了敌人。你告诉我,他们在云州的详细遭遇是怎样的?”

辛言少不得又要把云灭已经听过的部分添油加醋再演绎一遍,仿佛那次历险是他亲历一样。云灭也懒得阻止他,好歹他连比带划将那可怕的触手讲完之后,终于开始讲之后的事情。

两名书生眼睁睁看着海船被毁,却无可奈何。两人至此方知云州险恶,既不敢回到海滩,也不敢再往密林里深入。于是在树林边缘靠着树勉强休息,俩人轮流值守,好歹是熬过了这又饥又饿、内心忐忑不安的一夜。

天明之后,两人才敢小心翼翼地回到船上查看,其实已经没有船了,只有一堆破烂木片。昨夜出现的怪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没有碰到他们的食物——难道它们,或者说是它,只吃活生生的动物?

如今没有退路了,只能带上水和干粮,硬着头皮深入。那片树林十分奇特,外面看着稀稀疏疏,但往里走下去却像是无穷无尽,两人不敢大意,一面走一面在树皮上刻出路标指示方向。但走了一段路后,白衣书生忽然叫了一声:“糟糕!”

青衣书生急忙回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的路标,全部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颤抖着举起剑,在自己身边的树皮上割了一道,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但一分钟之后,那道伤口逐渐愈合,树皮完全长出来,吞没了原有的印痕。

“怎么办?”他禁不住自言自语。可怕的事实又发生了,两人迷路,而他们也隐约猜到了,为什么自己的同伴们进入这片密林后再也没有出来。

“现在只能认定一个方向,凭感觉走了,”他思索了一会儿,“不然只能被困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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