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只是仇人相见一句寻常的招呼,胡斯归却猛然间浑身一震。此时他背对着云灭等三人,云灭看不到他的脸上是何等表情,却能看到的手在颤抖,就如同上一次在淮安听他说起云州往事的时候。“那绝不是让人生存的地方。人在云州,只会变成恶魔!”那时候胡斯归是这样说的。
而眼下,他的身体反应活脱脱就像见到了恶魔。风亦雨记得,胡斯归被风离轩时虽然也做出害怕的样子,但现在想来那无疑只是一种伪装。而现在,他才真正被恐惧所笼罩。
“怎么……怎么是你!”胡斯归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然后向后退了一步,由于恐惧,他竟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不错,是我,”风离轩冷森森地回答,“你到现在才听出来么?”
胡斯归满头大汗,想要逃跑,却挪动不了步子。云灭轻声问风亦雨:“胡胖子有点不对劲啊,好像是真怕得狠了,这个事真的风离轩吗?”
风亦雨凝神看了一会儿,有些困惑:“看样子像,可是风离轩不是这样的感觉。这个人……很可怕啊。”
可怕,这是一个十分苍白的词汇,但在这一时刻,云灭和辛言也只能同意:这两个字还真贴切。风离轩的外貌没什么变化,身上却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质,尤其那双眼睛,冰冷而锋利,除了杀意和憎恨之外,仿佛不再包含其他情感。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动手?”风离轩问胡斯归,直把身边的老板当作不存在。老板对此浑不在意,心里却暗暗有些吃惊:他从风离轩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那绝不是任何人单纯通过修炼自身精神力可以达到的。
那是一种直接来自星辰碎片的力量!通常情况下,人体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力量,而是将其转化为魂印兵器或者其他法器,通过身体之外的物质去容纳。而眼下,这个风离轩身上散发出的星尘力却和他的肉体结合在一起。寻常人也许很难感觉得到,但那种惊人的压迫力足以让一个秘术师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之中,老板和胡斯归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这是两个绝顶聪明的人,从来不会为了所谓面子而去死扛。胡斯归丝毫也不压低声音:“我必须要说明,我知道你很强,甚至比我还强,但我们俩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赶上这个人……不,这个怪物的一半。”
“不用你说,我完全能看出来,”老板一面慢慢说着,一面催动了自己的精神力,星辰力出现在血肉之躯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对抗它。
风离轩忽然看了老板一眼:“你的精神力很不一般,三百年前,我曾经和一个与你很像的人交过手。没有猜错的话,你是辰月教的吧?”
老板沉默了一阵子,终于还是点点头:“在行家面前,隐瞒也是没有用的。不错,我就是这一代的教主,没想到几百年后,还有人能记得我们的名字。”
“毒蛇在冬天往往会冻僵,”风离轩说,“但是只要还没有冻死,到了春天,它还会苏醒过来。”
“那就承你的吉言了。”辰月教主淡淡地说。
十九、失控
辛言眼睛又是一亮:“辰月教!我的天,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完蛋了,没想到还存在。”
风亦雨照例茫然,云灭回忆了一阵,只能从记忆里打捞出一些不确切的残片:“是那个成天吃饱了没事就挑唆诸侯混战,从中渔利的组织?”
辛言一乐:“不,他们从来不从中渔利。那只是他们的一种信仰,认为世界只有在动荡中才能生存和前进。就好比瀚州草原上的野羊,当狼群大量存在时,它们总是处于奔跑中,一代代才能保持体格健硕,一旦天地灭绝,它们就变得安享太平了,瘦弱不堪,此时一旦发生灾变或者天敌再次侵犯,就只有灭族的份了。”
“这个理论倒是蛮和我胃口的,”云灭说,“我一直隐隐觉得组织搞那么大的规模绝对有阴谋,既然是辰月教的,许多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那辰月教厉害吗?”风亦雨问。
“当然厉害,但再厉害也只是个人,虽然辰月教总是自吹有什么神力。”辛言胡说,“而站在他对面的,根本就是个怪物。”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远处的“怪物”已经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举手向天,也不知道嘴里念了一句什么,背后那一片森林突然间晃动起来。虽然此时并没有风,所有的树木却像遭遇狂风一般,枝干疯狂地摇曳着,发出近乎啸叫般的声响。而那些剧毒的藤蔓有如毒蛇,婆娑而起,展现出狰狞的杀意。
几声脆响,最外围一排的树木的树枝齐齐断裂,像箭一样射向了胡斯归与辰月教主。胡斯归身子一晃,以和他肥大身躯极不相称的敏捷躲开了,辰月教主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那些树枝在接近他身前时全都悬停在了半空中,随即掉到地上。
“还算有点手段,”风离轩称赞说,“既然如此,就不用这些小把戏了,让你直接死在我的手下,也算是你的荣耀。”
随着这句话,那片森林又起了新的变化,方才的异动都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地下传来的剧烈震动。一阵轰鸣后,所有的树木和毒藤都在一瞬间枯萎下去,随即化为灰烬,片片飞散。地上只余下了还没有被毒液化尽的一具具残尸。
风离轩说:“你们知道为什么明知会枯萎,这些的阴藤还是要不顾一切地摄取鲜血吗?因为它们的生命太漫长了,死亡是一种了不起的解脱。在外人看了,云州是死亡之土,但那些物质的人们并不知道,死亡其实是云州求而不得的恩赐。对吗,胡胖子?”
胡斯归咬紧牙关,目光中混合着恐惧与愤怒,哼了一声:“别把我当成你那样的怪物,你这个万年僵尸。我还想活下去!”
“对我而言,背叛者是不需要说出任何理由,只需要接受惩罚。”风离轩漫不经心的抓握着自己的手指,指节间劈劈啪啪地发出了一阵爆裂声,显然已经蓄势待发。胡斯归和辰月教主慢慢后退数步,准备迎战。教主从怀里掏出一块泛着金属光泽的令牌,递给胡斯归。
“这东西本身是用星流石的碎片铸造成的,会许会有点用。”他说。
胡斯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那么好心。”
“物尽其用而已,”他回答,“我只是个秘术师,这玩艺儿只有在武士的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虽然我身在云州,却也听说了,三百年前辰月教主手中的法杖苍银之月已经被封印了,”风离轩说,“除了苍银之月,你拿出任何东西,都不会起什么作用的。”
说罢,他屈起右手手指,以近乎优雅的姿态轻轻的对空弹了三下,空气中陡然响起尖锐的啸叫声,一股刀锋般锐利的劲风向眼前的两人袭去。辰月教主袍袖一挥,身前的空气凝成盾牌,硬挡住了这三下。风离轩仍旧神色自如,辰月教主却向后退了三步,脸上泛起了一丝血色。
“不愧是辰月教主啊,”风离轩说,“放眼整个九州,除了你,我想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接下我这三招。可惜你毕竟是凡人而不是神。”
他提起手掌,还是对空切了一掌,声势却比单纯用手指要强了许多。胡斯归心知凭教主一人之力无法阻挡,忙抢上一步,挥出手中的令牌。令牌与掌风相交,竟然发出了金铁交鸣般的响声,但令牌上忽然透出淡蓝的光芒,将风离轩的气劲化解了大半。
“好!”风离轩暴喝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喝,辰月教主身边立即燃起了熊熊火焰,高炽的火光将他的身影吞没其中。胡斯归却并不去援救,而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抢攻敌人。
风离轩又是一声喝,胡斯归知道厉害,就狼狈地打了个滚,火焰堪堪在他先前的落脚点燃烧起来。风离轩轻轻一声:“胡胖子,这果然是你的作风,关键时刻丝毫不顾及同伴的死活。”
“你错了,”胡斯归摇头,“我只是相信你的这点伎俩决不可能伤到辰月教主。”
话音刚落,包围着辰月教主的火焰分开了,教主从中走出,身上蒙着一层白气,果然毫发未损。那是岁正法术,用冰的寒冷抵御住了火的灼热。
“岁正法术?”风离轩长笑一声,“这个我未必不会。”他收回手掌,十指不断曲展,倒像是账房先生在算账,但两人却感到身畔的气温在急剧下降,地面上竟然覆盖了一层薄冰。在躲在远处的三人眼里看来,胡斯归和教主正被一团白色的旋风笼罩其中,那旋风不断扩大,风中夹杂的沙石都很快结成冰渣,逼人的寒气甚至数十丈外都能感受得到。
不会秘术的人往往会对秘术师有很大误解,觉得他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左手燃起一堆火右手就能跟着凝出一块冰,同时口中还能吐出闪电——如果这种猜测属实,一两个秘术师大概就能解决掉一支军队了。事实其实并非如此。秘术的力量光靠自身精神力是不够的,它通常来自于精神力与十二主星星辰力的感应,而不同的星辰力之间存在着抵触湮没,兼修多系很困难。通常的秘术师,一生中能使用一到两个系的法术就算到头了,以辰月教主这样深厚的功力,也只是对其他法术也有所涉猎罢了。譬如他在驱使寒冰的岁正法术方面造诣极深,在使用火焰的郁非法术方面就无法突破到更高的层次。
但眼前的风离轩远远超出了人们的常识范围。他在短短几秒内就从郁非转到了岁正,并且都表现出了顶级法师也难以企及的攻击力。辰月教主原本是岁正系法术的高手,此刻在风离轩的冰风暴中却毫无还手之力。旋风所带起的呼啸声越来越响亮,将周围的沙土、石块、枯枝全都卷入其中,连地上残留的血都凝结成冰。旋风中心偶尔闪过暗淡的红光,大概是辰月教主在施术对抗,但始终未能脱困而出。
就在躲在远处的几个旁观者正在猜测,风暴中的两人是否已经被撕成了碎片时,风暴的威力达到了定点,之前被卷进去的杂物被一股怪异的力量纷纷弹出来,利箭一般射向四方,风亦雨躲得稍慢一点,头发被一片小小的树叶削下来几根。
风离轩长笑一声,收住了法术。方才那两个所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块足足有三丈高的巨大的冰块。冰块中隐隐可见阴影,想必是冻僵的两个人。风离轩大步上前,看着眼前的冰块,笑容反而收敛起来。
他发现冰块中仍然有生命的活力,确切地说,两人的生命力压根就没有被削弱多少。正在惊疑间,冰块上突然迸开一个大洞,胡斯归的右臂猛地伸出来,食指与中指箕张,直取他的双目。
风离轩下意识地伸手挡开,不料这只是虚招,胡斯归的手中紧握着那块据说由流星石碎片铸造而成的辰月令牌,用尽全力直掼风离轩的胸口。这一下猝不及防,喀喇一声,在胡斯归那股强劲力量的撞击下,风离轩胸口肋骨登时断了几根。他倒是临危不乱,立即挥出一道冰墙挡在自己身前,防止胡斯归追击。
胡斯归倒是没有继续攻击,风离轩却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被辰月令牌击中后,他胸口的外伤其实并不算什么,但身上的星辰力却开始以飞快的速度外泄。过不了多一会,身前的冰墙都已无力维持,哗啦一声碎裂在地上。
辰月教主和胡斯归此时都已破冰而出,两人的情状看来有些狼狈,四肢和脸上都带有一些冻伤,但并无大碍。两人走到风离轩跟前,虽然对手负伤,他们的表情仍然颇为紧张。
“你的星辰力的确强过人的精神力,可惜在被你的寒气冻住之前,我已经自行把自己封入冰层中,这样就不会为你所伤,”辰月教主说,“而且,我虽然猜不到你的星辰力的来源,却有办法破解它。”
风离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伤口,恨恨地说:“你那块令牌……来自于谷玄。”
谷玄,象征着黑暗与凋亡的谷玄,几乎是所有星辰力的克星。被困于冰风暴中时,辰月教主冒着自身精神力被吞噬的危险,施术激发了令牌中的谷玄之力,正是那令人畏惧的力量消解了风离轩身上的星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