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吗?”胡斯归不知什么时候如幽灵般在他背后出现。
“你去哪儿了?”云灭头也不回的反问说。
“我又不是你情人,你管那么多干吗?”胡斯归嬉皮笑脸地说,但很快从云灭的表情意识到这玩笑不能随便开。他咳嗽一声,正正经经地说:“我去联系我的人去了。他们本来对我不告而别很有意见,但我告诉他们,我选择跑的目的是为了引走风离轩,在云州之外干掉他,并且已经成功了——所以我轻易就取得了他们的原谅,而且声望反而提高了。”
云灭点点头:“论到厚颜无耻见风使舵,你认第二,全九州也找不出第一。”
“多谢夸奖!”胡斯归哈哈大笑,“你真是我的知己!那也没办法,要对付领主,离开我这样的恶人是不能成事的。”
“关于领主……你还能多告诉我一点他的事情么?”云灭问,“比如说,有没有谁见过他的真面目,或者见过他出手?”
胡斯归摇摇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根据历史记录,风离轩当年也曾跋扈一时,却几乎在一夜之间臣服于这个不知何方而来的领主。谁也不知道领主的力量来自于何方,也从来无缘见识,他悄然躲在幕后,一切事物都由风离轩出面打理。”
“但大家所看到的是,风离轩力量激增,行事也比过去老辣阴狠得多,显然都出自于领主的幕后帮助,对吗?”云灭又问。
“不错,这就是领主最可怕的地方,”胡斯归阴郁地说,“他虽然不露面,带给人们的却是更大的心理压力。即便我们能谋划对抗风离轩的方法,一想到背后还存在着领主,总是难免心情沉重。但是现在,最好的机会已经出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云灭点点头:“风离轩死了,领主暂时没有发现你已经回来了。最重要的是,还多了我的存在。”
胡斯归宽容地一笑:“你说你最重要那就最重要吧。反正我们的利益是联系在一起的,领主必须死,否则谁都活不下来。”
填阖域地域并不算广,两人只走了几天就已经到达边缘。由于填阖的星辰特征,该区域内的植被生长十分整齐有序,反而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淮安城内那些被刻意修剪以装点市容的灌木植物一样。沙驮倒是始终跑得稳稳当当,性情也还算温驯,只是胃口不小,两人沿途射杀的动物,有大半进了沙驮的肚子。云灭忍不住想:要是辛言见到这种动物,只怕求知欲又要泛起。
想到辛言,就难免想到托付给辛言的风亦雨,心里微微一沉。他渐渐发现,对风亦雨的牵挂已经有些影响自己日常的反应和判断能力,也就是说,偶尔会莫名其妙地走神。虽然都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于我们高标准严要求的云灭大人来说,总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身边还有胡斯归这样危险的同伴在。
他微微晃晃脑袋,把各种复杂的思绪都赶出去,回想着自幼开始的精神训练,渐渐进入心境澄明、感官敏锐的状态。于是他很快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停下!”他勒住了沙驮,“你看远处,那个山坡上,有不少人。”
胡斯归慌忙停下。两人翻身下来,缩身于沙驮之后。这时候两人正面向阳光,胡斯归用手遮住额头,眯缝着眼睛仔细看去。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正前方的一座高山上,果然隐隐有些黑影在移动。他不禁叹了口气:“不愧是射箭出身的,眼力真是不一般。不过我们的麻烦也来了。从填阖域到裂章域的入口,好像已经被领主的人给看住了。”
“不是好像,是确定,”云灭说,“那么多人,可不会是去郊游野炊的。”
二十三、夺权
从填阖域进入裂章域,连接的入口位于一座高山上。许久以前,曾有一些猎人或者樵夫去山上打猎砍柴,却神秘失踪了,从而引起人们的关注。当然,那些失踪者后来七七八八从其他的区域慢慢找回了家,而填阖与裂章二域的连接点也终于被发现:它藏在一棵茂盛的老松树的阴面,后面是一片小树林,还有一个熊洞。难怪猎人们和樵夫们都被吸引而去。
本来胡斯归和云灭应该通过这里进入裂章域,但现在这个链接点却意外地被人占据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不算太意外。
“领主肯定猜到了我还会回到云州,因此预先做好了防范。”胡斯归说,“裂章域是整个云州已探明的区域中幅员最广大的一块,地形虽然相对单一,却也恰恰最便于隐匿行踪。我一直都以裂章域作为主要活动地点,在那里,领主有再多的迅雕也不管用。”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你回到裂章域,”云灭说,“这才采取了这种堵门的策略。堵门从来都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笨办法,但用起来效果往往不错。”
“尤其是在门特别小、还没有窗户可以扒的情况下。”胡斯归补充说。
岂止是没有窗户可以扒,根本连墙都没得跳。如果这是一座防卫森严的城池,云灭至少有上百种方法越雷池而入,但云州就是这么古怪的一个地方,不找到那唯一的一个点,整个区域几乎是完全封闭的。
两人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化装,确认对方至少在远距离不大容易认出自己,然后开始琢磨有什么办法能靠近。这若是在东陆倒也好办,混进人群就行,偏生是在地广人稀的云州,等了半个对时,连个经过的鬼影也见不到。
不过两人倒是兜了个大圈子,绕到另一个离得更近的土坡上,大致看清了敌方的兵力。如胡斯归所言,山头上驻扎的都是领主用岁正法术催生出来的怪胎们。他们头脑发育并不完全,智力低下,但正因为如此,他们能够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既不会受他人花言巧语的蒙蔽,也不会怕死逃脱或者懈怠。
“我眼里能见到的,有五十二个人。”胡斯归说。
“五十三,有一个在树上,”云灭说,“凭我和你,并不是没有办法打发掉他们,或者不动手直接硬闯过去,但那样必然会打草惊蛇。”
“如果能把领头的干掉,就不会,”胡斯归说,“这帮人当中,至少会隐藏一到两个聪明的手下,用来发号施令和处理突发情况,那是领主的老习惯。我说过了,那种用法术催生出的战士空有力量而没有头脑,一旦失去指挥,就会变为纯粹的打架机器。只要把带队的干掉,要这些蠢货自行逃跑去向领主汇报,恐怕稍微困难点。”
“照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主意了,”云灭想了一会儿,“如果我们能辨认出领头的正常人,把他干掉,再把尸体带着一起强闯过关,剩下的蠢货们在慌乱一阵后,只怕会继续回到各自哨位,按部就班地守卫,而完全忘记掉之前的事情。而领主即便派出了迅雕,见到那里没什么变化,也不会起疑——迅雕恐怕不会去注意到五十多个人当中少了那么一两个吧?”
这个作战方案说起来倒是容易。两人远远地观望着,但毕竟相隔太远,无论目力多好,也很难在这样的远距离看清楚人物细节。乍一看,全部的五十三个战士都是那种呆头呆脑的模样,除了来回巡视,基本没有其他的动作。很显然,领头的正常人有意识地把自己的身份隐藏了起来,混在傻瓜们当中,不让自己露出痕迹。
太阳开始渐渐西沉,周围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眼看着黑夜即将来临。胡斯归还好,对云灭而言时间却是不能再宝贵了,而这个死要面子的家伙在胡斯归面前偏偏不愿意流露一丁点焦急,这能在心里煎熬了。
两人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坐下,也不能生火,胡乱啃了点干粮。对面山头上的人们倒是不客气地点起篝火,开始烤剥猎物。胡斯归只觉得自己鼻端仿佛能闻到那几里外的烤肉香气,肚子里一阵咕噜噜乱叫。
“这么点东西,只能塞牙缝……”他看着自己手里干硬的面饼,喃喃地说。云灭没有搭理他,仍然望着远处的火光,若有所思。
过了很久,云灭才转过脸来,慢慢地说:“一个人,可以装成自己肚子很饱一点也不饿,但当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时,却是绝对隐藏不了的。肚子咕咕叫,是一种身体的本能,没办法控制的。”
胡斯归望着他,皱起眉头:“你想到了点什么吗?”
“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那种平静的秩序就会立即被打破,”云灭说,“会有人站出来发号施令,指挥着蠢货们行动。而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领头人了。”
胡斯归咕哝了一声:“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那岂不是要我们俩现身去捣乱?”
“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云灭悠悠然说,“很显然我的弓术比你的厉害得多,吸引敌人注意的事情应该交给你,我则负责射杀。”
胡斯归摇摇头:“我们没必要这么着急。这个方案太冒险,万一一击不中,反而会暴露目标。我们应该慢慢观察,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
“我没有时间了!”云灭冲口而出。这话说出后,他立即有点后悔,因为这会给胡斯归向他提条件带来方便。果然胡斯归先是一愣,接着开始阴阴地笑起来:“云灭,你过去是一个没有什么弱点的人,但现在,你已经有了致命的弱点了。”
云灭突然张弓搭箭,对准了胡斯归的咽喉:“所谓致命,并不意味着是丢掉自己的命。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的弱点对谁更致命?”
他的目光冷峻,不带一丁点波动,双手更是稳如泰山。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胡斯归想要躲闪只怕也并不容易。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胡斯归叹了口气:“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
云灭盯着他,慢慢放下手里的弓箭。胡斯归忽然莞尔一笑:“其实我不答应你,你也绝对不会拉弓的。因为我死了,没有人能把你带到领主身前去。云灭啊,说到头,你这个弱点仍然是致命的。我只不过是顾全大局而已,因为我们俩的相互利用才刚刚开始,先让你欠我一份情,对我有好处。”
云灭没有回答,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人重新坐了下来,仔细分析着地形和敌人的分布,慢慢商量出动手的具体步骤,以确保胡斯归的行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引起指挥者的反应,而云灭能以最快的速度辨别出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并迅速杀之。
“还要提防着迅雕,”胡斯归说,“所以我们应当等下一只迅雕巡逻离开后再动手。”
云灭没有反对。两个忽敌忽友的伙伴各怀鬼胎,倾听着来自夜空中的响动。月上中天时,迅雕响亮的鸣叫声在夜空中响起。一只灰色的大雕从高空中掠过,盘旋几圈后,振翅飞向远方。云灭耳听着雕鸣声渐渐远去,拍拍胡斯归的肩膀:“准备动手。”
胡斯归点点头,正准备长身而起,两人耳中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鸟禽惨叫。抬头看时,迅雕已经从半空中掉落下来。云灭眼尖,发现雕身上好像多了一支长箭。
迅雕被人用弓箭射下来了!两人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正在此时,对面山头上又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动静。两人这一看,更是吃惊不小。
——还没等他们动手,居然就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对守卫者们发动了突袭。从装束看,那是一群云州的土著民。他们大概是从山的背面攀登而上、并且突然动手袭击的,因此云灭和胡斯归之前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这群人显然早有准备,寒光四射的兵刃已经握在手里,上来之后就直取目标,很默契地几个伺候一个,个个凶猛剽悍,下手绝不留情。守卫们虽然殊死抵抗,但一来遭遇偷袭,先伤了不少人,二来人数处于劣势,眼看就要被杀个干净。
“以一敌三,领主那点人四肢再发达也不够用。”云灭大致估算着袭击者的人数,口气虽然轻松,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表面看起来,这群突然出现的人替他们解决了麻烦,但在这背后,却未必不会藏着更大的麻烦。
果然,胡斯归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王八蛋,居然趁这种时候来和我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