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邪乎的是,公蛎住到胖头家里,莫名其妙同胖头做了一个同样的噩梦。之后几天,只要晚上住在那间房屋里,两人便会做同样的梦,只是白衣人变成了六个,围着他们载歌载舞,没有再做出害人的举动,所以也无法验证螭吻珮到底是不是像胖头所说的具有灵气。不过公蛎并不傻,显然有人在胖头的房子里施了法术,地上的半个纸人和纸灰就是明证。所以,当公蛎看到几天下来,两个人的精神头大减,当机立断带着胖头在城中坑蒙拐骗,死活不再回胖头家里住,关于白衣人的梦果然一次也没再做过。

但公蛎总想不明白,他和胖头一无所有,也不曾与人结怨,谁会找他的晦气呢?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得罪过并偷了他螭吻珮的毕岸。但是,不知为何,公蛎心里却认定毕岸不是这种阴暗的小人——瞧瞧,这就是人长得美的效果,人们会理所当然给予更多的善意猜想。

自己要长得如毕岸一般完美,该有多好啊。

在北市混了几日,将仅有的积蓄也花了个精光,公蛎十分沮丧。

如今已经六月,艳阳高照,暑气逼人。公蛎百无聊赖,顺着滨水天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脑袋肚子一起痛了起来,忙蹲下身,恰在那一瞬间,一块巴掌大的砖头从路边的屋顶飞下,擦着他的头顶落地跌成碎块,若不是正好蹲下,只怕刚好砸个脑袋开花。

所幸痛感很快消失,公蛎跳起脚来破口大骂,也不见有人应声。

真是喝口水都塞牙!正在怨天尤人,顾影自怜,忽见胖头气喘吁吁地跑来:“老大,你怎么一声不响来城北了,我找了你好久。”

血珍珠未卖出,附身一事也没个着落,公蛎正心中烦闷,一看到这个傻胖子,更加不耐烦:“你找我干什么?走开走开,我还有事呢。”扭身便走。

胖头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乐滋滋跟在后面。公蛎走了老远,回头仍见他跟着,吼道:“你这人怎么像个狗皮膏药,滚!”

胖头吸了吸鼻涕,揉着肥大的肚子道:“我饿了。”

一阵饭菜的香味飘来,公蛎的肚子也咕咕响了起来。他顿时恼羞成怒,“关我屁事,我是你爹啊?”

胖头眨巴着眼睛,抠着大拇指傻笑起来。公蛎耐着性子道:“你跟着我也没用,我如今身无分文,没钱买东西给你吃。”

胖头根本听不出公蛎话里的逐客之意,一见他不生气了,也开心起来,大肥脸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吧嗒着嘴巴:“我饿了。”

公蛎恶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吼道:“滚!”胖头捂着脑袋,小声道:“我说饿了,又没说要吃东西。”

公蛎懒得理他,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用回头也知道,胖头仍然不远不近地跟着。

公蛎烦得要死,正想要快步甩开他,却瞬间被一阵浓郁的肉香吸引,再也拔不动脚。原来前面一家卖卤肉的铺子,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红亮的肉块翻滚着,伙计正用一个肉叉子将烂熟的卤肉捞出来放在旁边的大盆子里。

公蛎捏了捏荷包里那颗血珍珠,还是觉得舍不得。眼珠一转,摆手叫胖头过来,示意道:“想办法给我弄一块卤肉,若弄来了就跟着我。”胖头欢天喜地的表情瞬间凝滞,公蛎马上翻脸:“弄不来就赶紧滚!走走走!”

胖头舔了嘴唇,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字:“好!”一挺胸,一运气,冲到肉盆子前抓了最大的两块扭头就跑。

这不开窍的死胖子竟然大白天的公然去抢,真是蠢到家了。公蛎低声骂着,忙找地方躲了起来。

此时将近午时,街上人来人往,人流如织,只听伙计高声叫道:“抢东西了!”众人一阵骚动,临近商铺的掌柜、伙计等都拿着火棍、木条追了出来,围的围堵的堵,先还见胖头在人群中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后来便只听到打骂棍棒之声了。

公蛎趁机摆脱了胖头,却又不知道做什么了,信步走到立行坊,正在想象卤肉入口即化的感觉,忽然一个鼻青脸肿满身血污的人从旁边小巷子里跳到公蛎面前,接着一个肉叉子带着呼啸声而来,准准儿地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竟然是胖头,身上油渍、血渍、泥土等,五颜六色的,肩头上那个油亮的小肉叉颤巍巍抖动着,看起来十分滑稽。公蛎退了一步,厌恶地打量着他:“你没死啊?”

胖头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鼻血,嘿嘿笑道:“给!”将一直紧握着的右手伸开,手心里,是一块被挤压变形的卤肉,脏兮兮的。

公蛎嫌弃地皱了一下眉。胖头讨好道:“其他的都被打掉地上,踩没啦。就剩下这么多。”每说一句话,肩上的小肉叉子就抖动一下。

公蛎看得心焦,上去一把将肉叉拔了下来,疼得胖头一咧嘴。公蛎用肉叉敲胖头的脑袋:“我要你去抢了吗?我说要你去抢了吗?大白天的,你找死呢?偷或骗,什么叫偷?你这个脑袋,就是为了看着像个人才长在脖子上的是吧?”

胖头一边歪着头躲避,一边嘿嘿傻笑。公蛎没了办法,扯下胖头的外衣,挑比较干净的地方撕下一个长布条,将他肩膀胡乱包扎了下,不耐烦道:“去去,赶紧洗个脸,我还有正事。”

胖头喜笑颜开,去旁边一家店铺讨了水洗脸。公蛎板着脸在一旁等着,寻思着胖头终归是个累赘,还是要想个法子甩掉他,忽见毕岸步履匆匆,快步走过,引得街边几个女子纷纷侧目。

公蛎又心痒了。在人群中一眼能被发现,博得女子们艳羡的目光,这正是公蛎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目标啊。不行,附身一事,不能轻易放弃。

想到此处,公蛎朝胖头一摆手:“我们俩跟着那个男的,别让他发现了,等到没人的地方,你帮我控制住他。”

“他是谁啊?”

“这你别管,反正只要我一使眼色,你就冲上去,扣住他的双手。”

(三)

公蛎跟踪毕岸足足有七天之久,转悠了大半个洛阳城,也没找到机会下手。期间全指望胖头帮人卸货讨要几个馒头,勉强填饱肚子,一圈下来,公蛎又黑又瘦,模样儿更加不起眼。

天气越来越热,公蛎烦躁之极,正寻思着要不要退而求其次,随便找一个五官端正的常人算了,却见毕岸走进了北市旁边的敦厚坊。

洛阳水源丰富,溪流纵横,无名小溪数不胜数,其中有名的两条溪流当属磁河和涧河。磁河、涧河皆从邙岭喷涌而出,水流湍急,涧河生生将河床冲刷成为一条狭窄的沟壑,如同山间深涧,故名涧河;磁河据说因源头有一块巨大的磁石而命名。两者一上一下,一东一西,在厚德坊南段相汇注入洛水,刚好将敦厚坊裹入其中。由是,敦厚坊溪水环绕,垂柳婀娜,素有“洛阳小秦淮”之称。

公蛎以前常在南市混,对这一带并不熟悉,跟着走进去一看,顿时欢喜不已。里面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却并无低俗之气。掩映在绿树花丛之间的红楼乐坊,临水而建的古朴老店铺,充满异域风情的胡姬酒肆,各色美食、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同露天摆卖的小吃担子共荣共生,显示出一种世俗市井独有的融洽,十分符合公蛎的性格,有几分好玩。

毕岸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及至中午,胖头拿来几个馒头两人吃了,终于等到毕岸走进了路边一个高门槛的铺子。两人把心一横,将伪装的大帽子拉低,装作是买东西的游客,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房间挺大,却十分阴暗,门侧一个脏兮兮的木雕屏风,摆着一个整块树根沤成的茶几,周围摆了四个圆木橛子,算是凳子。高高的木质柜台后面,安置着一排陈旧的搁架,将整面墙壁分成了多个格子,大部分是空置的,少数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穿的用的戴的都有;十二个木架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字,什么“天、地、元、黄、宇、宙、洪、荒”等,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但毕岸并不在里面。公蛎正在张望,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伙计从柜台后面伸出脑袋来:“客官您当什么?先把宝贝给我看看。”

原来是一家破败当铺。

公蛎支吾道:“我先看看。”

两个人站的位置,并不能看见搁架的最下层,但是公蛎却分明感觉到一团微微的红光。待到凝神细看,却只看到一个寻常的墨绿色包裹,里面似乎是一件女人的衣服,散发着脂粉的香味,中间还夹杂着一丝血腥的甜味,刺激得公蛎喉咙发紧、鼻子发痒。

胖头一边将公蛎不由自主往前探出的脑袋扳过来扶正,一边傻呵呵问道:“我们找个人。刚才进来的那人,长得好看的那个,哪去了?”

老伙计捋着稀疏的胡须摇摇头:“没人呀。今天您是第一批客人。”看到公蛎眼睛盯着门帘后面,叫道:“阿隼,倒茶!”

一个精壮男子打开帘子走了出来,端了两杯茶,看也不看公蛎他们一眼,放在桌上便走。帘子打开的一瞬间,可以看到一个简陋的院子。

胖头端起来一饮而尽,扬着茶盅道:“好喝,再来一杯!”山羊胡子笑道:“好喝吧?上好的云绿茶,管够。”话是这样说,也不见那个叫阿隼的出来添茶。

山羊胡子看着公蛎,十分殷勤道:“公子来当什么宝贝?”

衣服上的味道仍然不住地往公蛎的鼻子里钻,鬼使神差的,他从怀里拿出了那颗硕果仅存的血珍珠:“这个,您给看看,能当多少?”

山羊胡子接过血珍珠,他的小眼睛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一圈,半边身子都撑在了柜台上,稀疏干黄的胡须抖个不停:“血珍珠……血珍珠……”满脸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公蛎,突然俯下身子从抽屉下层拿出一叠纸张,然后麻利地从柜台上跳了出来,拉过一个小砚台,拉着公蛎的右手食指蘸了点墨,朝着纸张空白处啪啪按了几个指印,笑道:“好了!以后这当铺就是您的了!”

这动作一气呵成,未等反应过来,指印已经按完了。公蛎举着染黑的手指又惊又怒:“你……你干什么?”

山羊胡子吹了吹墨迹,眉开眼笑:“公子怎么称呼?”

胖头快嘴道:“他叫公蛎。”山羊胡子讨好道:“公公子。”

公蛎怒道:“我姓龙!这……到底怎么回事?”

山羊胡子陪着笑脸,唠唠叨叨道:“龙公子您听我说,这家当铺是您的了。瞧,地契、房契、馈赠合约,房产连同这当铺的债权债务,都归您啦。当然,不是归您一个,您只有一半的产权,剩下的一半是毕公子的……也就是说,你和毕公子共同经营这个当铺。”

公蛎的脑子转了千百次,也想不明白这个当铺的一半怎么就归了自己。胖头这次倒是反应极快,猛地给了公蛎一拳:“老大,咱是掌柜的了?”接着上蹿下跳,兴奋的像一只发了疯的猴子。

公蛎捂着胸口,瞪眼看着山羊胡子。山羊胡子挠头不止,正想着如何解释,之见门帘一打,毕岸走了出来,在公蛎身旁站定,道:“我们共同经营当铺,我出资,你经营,年底五五分成。”

毕岸换了家常的麻布短衫,眉眼的冷峻意味仍在,但没了以前的古板,看上去十分舒服。公蛎原本想好了偷袭,突然这么面对面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和胖头跟踪毕岸多日,料想毕岸也是知道的,而且上次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原形——既然知道自己不怀好意,为什么他还送自己半个店铺?只怕有诈。

虽然想到要把这个已经到手的半个店铺推出去有些心疼,公蛎还是高傲地昂起了头:“我要是不同意呢?”那边胖头已经跳进柜台,贱手贱脚地翻弄搁架上的货物,听了这话猛朝公蛎挤眼睛。

毕岸看也不看他俩一眼,扭头对山羊胡子说道:“财叔,把刚才的手印涂了,合约撕毁,全部作废。我们另找合作者。阁下请便。”最后一句却是对公蛎讲的。

山羊胡子汪三财果然将刚才那一叠纸张拿了出来,蘸了墨水就往公蛎的指印上涂。公蛎一个飞扑过去抢了过来:“你还真涂啊?已经归我了,你想反悔还是怎的?”

毕岸悠闲地靠在柜台上,眉间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好,那就算你同意了。”

公蛎嘴里说着:“等等,让我先看看……”将一沓纸张翻了一个遍。没错,确实是盖着河南府尹大印的房契和地契。馈赠合约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债权债务由两人共同承担、受赠者需以当铺利益为重云云,只是在馈赠条件里有一条,写着受赠一方“不得行邪祟之事”,有些莫名其妙。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一下子将公蛎砸得晕头转向。他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房契地契,强忍着不像胖头那样失态,正要详细问下有关情况,只听门口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哟,财叔,哪位是你家新掌柜?”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斜靠着门框,软纱裹着的身材玲珑有致,丰腴而不臃肿。芊芊玉指握着一把团扇,半遮脸面,露出一双眉眼笑意盈盈,将屋里众人打量了一圈,眼神落在毕岸身上。

汪三财连忙往里让,口里介绍道:“这是隔壁流云飞渡的老板娘苏媚,夫人,呃,苏媚姑娘。”

公蛎马上便留意到两点,一是汪三财说话称谓的变化,看来这个苏媚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不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外室,便是身份不明的风尘女子;二是苏媚对毕岸的关注。果然还是人长得俊秀更招女人喜欢,哼!

苏媚一双美目停留在毕岸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光来。公蛎嗅到她身上淡雅的体香,不由心神激荡,眼睛瞬间不老实起来。

汪三财亲自倒了茶水捧上,笑道:“这是我们两位掌柜,这位是龙公子,那位毕公子。”胖头也早已搬了椅子过来,还殷勤地用衣袖抹了几抹。公蛎抢身上前,朝苏媚行了个大礼,笑道:“苏姑娘好,以后这生意生活还得请您多关照。”眼睛顺势朝她半露的雪白胸脯一瞟。

苏媚毫不在意公蛎色迷迷的眼光,大大方方回了一礼道:“龙公子客气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说着朝公蛎嫣然一笑,如异花初胎,煞是明艳动人。

但她虽面对着公蛎,一双眼睛却总是斜睨向毕岸。公蛎心里醋意大盛,恨不得扑上去将毕岸那张俊俏的脸揭下来贴在自己脸上。

偏偏那个毕岸神色淡然,装得跟个大人物一般,朝苏媚略一点头,表情疏离而生分,同公蛎形成鲜明对比。苏媚随意打量了下周围空落落的搁架,抿嘴笑道:“两位公子怎么会接了这个店铺?”

公蛎很想抢着回答,但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毕岸。毕岸嘴唇紧闭,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身无长物,唯有以此谋生。”

苏媚摇着团扇,吃吃笑道:“毕公子不仅相貌英俊,胆识也惊人。”公蛎哪里顾上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早已嫉妒得眼睛要冒出火来。

毕岸听了这话,深深地看了苏媚一眼,扭头走到柜台后面,去翻看上面的货物。

苏媚拖长了音调,嗔道:“哦——毕公子莫非不欢迎我拜访?”

这一娇嗔,真是风情万种,公蛎的骨头都要酥了,对承接这个店铺的一点疑虑早已抛到了爪哇国,唯恐得罪了苏媚,颠儿颠儿走上前去,厚着脸皮谄笑道:“苏姑娘能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我和毕公子是多年好友,他就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人。姑娘可不要怪罪,你多来走动走动就知道啦,也好指点我们一二。”

毕岸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两位慢聊,在下还有他事。”甩帘而去。苏媚也不生气,咯咯娇笑不止,一时间整个房间仿佛都明亮起来了。

公蛎莫名其妙心情奇好,只顾陪着傻笑。胖头更甚,从苏媚进来至今,一句囫囵话没说出来,在一旁俯首躬腰活像一只大虾米。

苏媚笑了一阵,突然皱眉道:“这个店铺位置好,可惜就是有点脏,光线也暗,我还是喜欢那种窗明几净、光线明亮的地方。”说完朝公蛎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走了,头上的金丝点翠蝶纹步摇随之微微颤动,显出几分调皮来。

汪三财送至门口,见两人依然一副色中饿鬼的猥琐神态,不禁摇头苦笑,问道:“龙公子,这个店铺,你要还是……”

公蛎咽了咽口水,正色道:“要!谁说我不要的?如此好铺面,也就是我,头脑活络、性子随和才能经营的起来,要是凭刚才那位,”他朝后院一努嘴,“多少客人也被他吓跑了!”大摇大摆往椅子上一坐,装腔作势道:“胖头,你将店铺好好打扫一下,就按苏媚姑娘说的布置。山羊胡子,你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给公子我讲一讲。”

汪三财搬了账本过来,不满地嘟哝道:“老朽不叫山羊胡子……”

(四)

公蛎在详细了解了当铺的情况后,发烧的脑袋终于降了温。

这是一家当铺没错,地契、房契也没问题,但是当铺里的当物却是一个“大窟窿”——经清点,当铺的贵重货物丢失严重,礼部侍郎家奴刘畅偷偷来当的一件血玉虎符印章,张员外家传的一对羊脂玉瓶,胡秀才珍藏的一幅欧阳询的字,还有多件寻常人家的玉簪玉佩、金银首饰等,而且大多是一两个月便要到期的。

公蛎每看到一张丢当的底票,便骂一句娘,实在不耐烦了,叫道:“你就直说吧,折算了之后,到底有多少是我的?”

汪三财的小眼睛闪了几闪,小心道:“没多少……这些当物要是不尽快找回来的话,估计将房子和土地转了也不够……”

公蛎又惊又气,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毕岸这个混蛋,这是坑老子呢!大笨蛋,蠢货,当铺经营成这样,准备吃风屙沫啊?”

毕岸冷冷的声音从后院传来:“你若现在反悔了,还来得及。”

公蛎思量,自己无德无才,跟着毕岸原是觊觎他的肉身,毕岸不但不怪罪反而给自己一半产权,实在不合常理,但自己和胖头屁都没有,光腚一个,离开了这里又得四处流浪,不如混一天算一天,玩儿不转了大不了怕屁股走人,打不过毕岸,逃跑功夫公蛎还是相当自信的。

公蛎只能转为小声咒骂。汪三财结结巴巴讲了半日,终于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原来毕岸也是刚到洛阳不久,正愁着没有谋生门路,前几日见这家当铺转让,就接手过来。他性格冷僻,对做生意一事一窍不通,只看了房契地契,根本未对当铺实际情况进行了解,便贸然入了手。无奈只好另外物色人选,不知怎么就选上了公蛎。

汪三财是这家店铺的老伙计,身兼司库司账二职。这次当铺倒闭,其他几个伙计都另谋生路去了,唯有他舍不得,还是留了下来。

公蛎顿时起疑,打量着汪三财:“司库司帐都你一个人做,这些个贵重当物丢失,你会不知道?不会是你监守自盗吧?”

汪三财的脸顿时皱成了一个苦瓜:“老朽……天地可鉴!这里闹鬼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都有一些东西被盗……”

公蛎一听脸儿都绿了:“闹鬼?这里还闹鬼?”拉起正在卖力擦拭屏风的胖头:“走走走,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蹦跳着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叠桂花糕,放在茶几上,叽叽喳喳道:“财叔,我们家姑娘新作的桂花糕,说送给两位公子尝尝。”

汪三财忙介绍:“这是隔壁流云飞渡的小妖姑娘。”

小妖转脸看到公蛎和胖头,歪着头上下一打量,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就是这两位公子?”敷衍地行了一礼,对汪三财皱眉道:“我们姑娘的眼光真是大不如前了!还巴巴地给我描述了半天,说其中一位公子怎么帅气、怎么英俊……”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且完全无视公蛎和胖头就在身边。

汪三财捻须而笑,公蛎怒目而视,胖头则一脸傻相。小妖挑衅一般,自己捻了两块桂花糕吃了,还一脸的幸灾乐祸:“回去我要好好嘲笑下她的品味。”说着嫌弃地看了一眼胖头的大肚子,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一溜烟跑了。

公蛎小声骂道:“诅咒你越长越丑,满脸长满大麻子!”胖头拉拉他:“我们还走不走?”

公蛎想起苏媚水蜜桃一样的面孔,还有刚才那个散发着青苹果味道的小妖,气急败坏道:“不走了!老子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鬼!”

这家当铺原本叫做“钱家当铺”, 在从善坊中算是老店,传到钱家长孙钱洪手里已有四十余年。但这半年多来,当铺却闹起了鬼,当物无故丢失,报官侦查也不见结果,钱家当铺因此信誉大减,原本的四个伙计走得只剩下了汪三财。最后实在难以维持,只好忍痛转让,因不忍让祖业损毁在自己手中,钱洪索性连同房屋土地一起转给了毕岸。

这家店为传统的前铺后院结构,前面临街两间铺位,后面是一个院子,三间上房、两间偏厦,与前面店铺联通的还有一个内堂、一个带阁楼的大库房。上房左侧是灶房和杂物间,房后一侧还有一口古井。院子正中种着一株一搂粗的梧桐树,可惜已经枝干叶枯,奄奄一息了。公蛎一来,当仁不让地抢占了上房东侧,西侧便留给了毕岸,胖头、汪三财和那个叫阿隼的精壮少年住了偏厦。

如今既然做了当铺的新掌柜,便要摆出个掌柜的款来。这几日里,公蛎忙忙碌碌,指挥着胖头将店铺用白灰粉刷了一遍,各种家具、柜台都擦得铮亮,门前装潢一新,折断的桅杆重新修好,又差雕工打造了一串黄杨木大铜钱高高悬在桅杆上,一个金丝彩旗幌子上绣着“当”字,甚是气派。毕岸每日里同阿隼早出晚归,对店里的事不管不问,由着公蛎折腾。公蛎呢,又是个“人来疯”,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乐得显示自己见识多广,懂得典当行业的规矩。不过三五日,当铺焕然一新,俨然新生,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只要选择吉时关上招牌,便算是重新开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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