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好奇道:“这个水用来做什么?”话音未落,里面的水流尽,一青一红的两条小鱼儿在壶中蹦达了几下,便不动了,接着迅速化成了齑粉。
沫儿吃了一惊,叫道:“死了!”文清接道:“啊呀,变成粉末了!”
婉娘摇了摇小玉瓶子,瞄了一眼玉壶,道:“没了还魂水,当然死了!死了之后可不就化成粉末了?”
这个小壶是公孙玉容当成小玩意儿送给婉娘的,显然并不认识这个玉壶的妙处。这种青玉叫做“锁魄玉”,玉石中间汪着的清水叫做还魂水,有助生魂还阳之功效。但这块玉石奇就奇在正好有两条小鱼一起被裹在了还魂水中,可能因为这个,玉石被雕成了小壶的模样,成了一件新奇的玩物,最主要的功能倒被忽视了。因为还魂水和玉石的锁魄功效,这两条小鱼儿一直保持不死,在壶身中游来游去;现在钻开玉壶,倒出还魂水,玉石精魄散去,水也没了,小鱼儿便在一瞬间化成了粉末。
沫儿看着小壶,觉得十分可惜,又不敢表现出来,唯恐勾起婉娘的小气。
文清道:“钻了小壶,就是为了里面的还魂水?可惜里面的小鱼儿了。到底做这个还魂香有什么用处?”
婉娘抿嘴笑道:“你问沫儿。”
沫儿一想起来,又觉得脊背发凉,四处看了看,才期期艾艾道:“那个……刘大娘心愿未了,阴魂不散,一路跟着我。”
文清“哇”一声大叫,倒把沫儿吓了一大跳。沫儿埋怨道:“你叫什么?没被刘大娘吓死,倒被你吓死了。”
文清绕着沫儿来回走,看了几圈,狐疑道:“什么也没有。”
沫儿恼道:“难道鬼魂会站在这里等你来看?再说了,她哪里敢追到闻香榭里!”
文清讪讪道:“那……就好。这个还魂水是要给刘大娘用的?”
婉娘笑道:“文清也挺聪明的嘛。”说着板起脸,“我要扣沫儿两年的工钱!一分钱没赚到,害得我的锁魄小壶也没了。这个生意可亏大了!”
沫儿挠挠头,故意摆出一副傻相。
文清又问:“有还魂水就行了,怎么还要放曼陀罗汁?”
婉娘道:“还魂水和玉石的精魄是相辅相成的,如今玉石精魄已散,还魂水的功效便要大打折扣。黑色曼陀罗是死亡之花,用来补充散去的精魄正好。”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小玉瓶,满意地道:“唔,这些可以维持一天的啦。”
沫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黄三做了晚饭,沫儿几乎没吃。一是中午吃得太多还没消化,二是因为刘大娘的事一点食欲也没有。刘大娘临终前,说出个“是”字,是指李义偷了银两,还是另有所指?她用尽力气,抬手想指的是李义吗?那些银两现在在哪里呢?
〔五〕
半夜时分,突然狂风大作,风停了又下起了小雨。沙沙啦啦的声音让沫儿一晚都睡得不太踏实。
黄三烙了大饼,沫儿拿了半个啃着,连声催促文清套车。三人胡乱吃了早饭,便冒雨前往小刘庄。
在村口附近将马车存了,三人打伞步行。离得越近,沫儿就越不安,不住地唉声叹气,忍不住问道:“婉娘,你说给她个开口的机会,她……她不会要借我的嘴巴说话吧?”
婉娘看他惶恐的样子,笑道:“活该你!明知道自己招鬼,还喜欢往跟前凑!放心,刘大娘昨天刚咽气,肉身未腐,她用自己的身体。”将小玉瓶递给沫儿,“你想个法子,将这瓶还魂香洒在刘大娘的尸身上。”
到达小刘庄,正是农家早饭时节。濛濛的雨雾中升起袅袅的炊烟,路边的菊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好在都是石板路,地上并无泥泞。
祠堂前,两颗柏树之间搭了一个油布大棚的灵堂,一口黑漆桐木棺材摆在下面,棺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发须皆白的老者,面色悲痛,看样子是两兄弟的娘舅,身后站着几个后辈子侄。棺木的供桌上点着三炷香,后面放了一只被捆着双脚的大公鸡,眯眼斜卧着,头一抖一抖地望着周围的人群。刘大刘二和刘大的胖婆娘披麻戴孝,跪在旁边的草垫上悲声大放。刘洪、刘秃子等乡族和一些远亲,未穿孝衣,只在头上戴了白孝帽,不远不近地站着。
沫儿打着伞,透过细细的雨雾,远远地看着灵棚。
一个黑色的身影飘忽不定地绕着棺木游荡,似乎感觉到了沫儿的目光,头部朝沫儿这边扭过来。
沫儿不由得怵了一下。回头看看婉娘和文清正笑看着自己,把心一横,用手将小脸一抹,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朝棺木走去。
沫儿哭得异常伤心:“大娘哎,您怎么就去了呢?这么好的时候这么好的季节,秋收的粮食您还没尝,新长的庄稼您还没看,新酿的菊花酒您还没喝,儿子的福气您还没享,一辈子吃苦劳累、劳心劳力,怎么就舍得走呢?……”哭到伤心处,连伞也丢下不要了,就这么冒着雨、捂着脸,踉踉跄跄地朝灵堂奔过去。
看有人来吊孝,站在旁边的刘秃子走过来,给沫儿打了伞,扶着他走到灵棚下。刘大刘二慌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沫儿鞠了一躬,跪下磕了一个头——孝子这时见到任何前来吊唁的人,都要磕头回礼。
沫儿也不管他人,只管扑到棺木前痛哭流涕。
刘大站起身,见来的是个小孩,并不认识,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想不起比较近的亲戚谁家有这么个孩子。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刘二,刘二也摇摇头。
沫儿将刚才的说辞换个说法,拖着唱腔连哭带说,周围的一众人看到他哭得比刘大刘二还伤心,只当是刘大娘的娘家小侄子,都不疑有他。坐在一旁的老娘舅只当是刘庄这边的,看这孩子哭得凄惨,自己也落下泪来,上前拉他道:“好孩子,不哭了,起来吧。”
不拉还好,一拉沫儿反倒哭得要昏死过去,引得旁边的几个妇女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沫儿扑到棺木上,踮起脚,扒着棺材沿儿,拍着棺木砰砰作响,哭道:“大娘,我来跟您道个别,最后再见您一面,您在下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逢年过节的,我多多地给您烧些纸钱,您在世上吃苦受罪,在下面就过些好日子……”一时连两个娘舅都不住抹泪。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妇人跌跌撞撞地跑来,叫道:“石头!石头!”脸色苍白,无一点血色,似乎在雨里淋了很久,整个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满腿脚的泥点。看到刘大娘的棺木,呆了一呆,凄声叫道:“大嫂……”转脸看到刘大,尖叫道:“我家石头呢?”
刘全从祠堂出来,皱眉道:“李嫂,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家石头在祠堂好好的。”
“娘!”李义出现在祠堂西厢的窗户后,两手紧紧地抓住窗格子,叫道:“娘,我没有偷刘大娘的银两!”
赵氏扑上去,握住他的手,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和头发上流下的雨水混在一起,“好孩子,我知道,我们家石头不是贼偷。”
李义爹昨天一大早跟了附近几个伙计到洛阳下面的县里收粮食去了,要半月后才能回来。李义娘昨日回了娘家,本打算下午回来的,结果今天早上接到信儿,说李义偷钱被抓起来了,早饭都顾不上吃便跑了回来。
沫儿哼哼唧唧地哭着,透过手指缝向那边看去。众人的目光都被李义母子吸引了去,刘老娘的魂魄绕着周围的人群不住地旋转,发出奇怪的呼啸声。沫儿拿出小瓶子,拔开瓶塞,将还魂香分十次撒在刘老娘的尸身上。
刘全皱眉道:“李嫂,你说不是你家石头偷的,可是刘老娘咽气前可是指认过的。老太爷说不让报官,等你们夫妇回来,想着乡里乡亲的事情闹大了不好,也是给你们一个面子。如今李义他爹还没回来,我们是等他回来了,还是现在就公断?”
这边刘大瞪着眼睛大声道:“我老娘都说是姓李的偷的了,还想狡辩?”刘秃子在旁边帮腔道:“这小子,看着老实,眼皮子真浅得可以!要我说,直接赔钱,否则就送官,跟他们废话做什么!”旁边的刘姓亲族纷纷附和起来。
赵氏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刘老娘的棺木,扑过来放声痛哭:“刘嫂,你活着的时候我们俩相处得不错,你为什么要污蔑我家石头?你也知道我家石头胆小怕事……这次凑钱给你看病,我家也尽力捐了……天啊,这还有没有天理!”
刘全看她哭得悲痛欲绝,便上前搀扶,悄声道:“李嫂,你也别太伤心了。我把石头关起来也是为他好,免得在外面遭受皮肉之苦。”
赵氏站了起来,几乎刘全一样高,眼睛直直地向周围扫射了一番。刘大刘二的眼神都有些躲避,刘大媳妇只管用手帕掩了脸低头抽泣。刘秃子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刘全则是一脸为难。
在小刘庄,李姓只有三四家,且相互之间并无非血亲关系。有几户与赵氏关系不错的刘姓女眷,此时也不便做声,所以李义被关,他爹又不在家,竟然没有一人帮李义说话。
赵氏扫视了一遭,冷冰冰道:“我要报官。我家石头没偷,自然有其他人偷,不用给我们面子,我要官府派人来查!”最后一句声嘶力竭,连一直掩面哭泣的刘大媳妇都抬头看了一眼。“现在就放了我家石头。在官府查清此事之前,谁敢动我家石头一根汗毛,我就一头碰死在这棺材上!”
这几句话冷得犹如冰刀子一般,刘全迟疑了一下,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打了个眼色,递给了刘秃子。刘秃子不情不愿地瞪了赵氏一眼,拖沓着去开了祠堂厢房的门。
沫儿还保持着刚才扑在棺材上痛哭的姿势,众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一炷香功夫过去了,除了空气中淡淡的香味,还魂香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沫儿已经顾不上关注李义母子,只努力分辨着四处飞旋的青烟。
青烟朝棺木中刘老娘的尸身飘过来,渐渐凝结成一个人形,躺倒在棺材里,先是双腿,然后是身体,接着是头部,慢慢地与刘老娘的尸身重合在一起。
香味越来越浓,周围的人都在嗅着鼻子,不住有人四处追问:“好香!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青烟与尸身完全重合。刘老娘的手指抖动了一下,就像她咽气前一样。
沫儿哇哇大叫道:“刘老娘没死!她缓过气来啦!”周围正在围观李义母子的人们霎时炸开了锅。两个老娘舅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知谁叫了一句:“诈尸了!”两个幼童突然大哭起来,几个女人不顾下雨,尖叫着抱了头向四处逃去。
刘秃子也跟着叫:“不好啦!诈尸了!”被刘全在肩上猛拍了一巴掌,吼道:“大老爷们,乱什么乱?先看看再说。”李义母子在雨中发愣,刘大刘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沫儿带着哭腔道:“哪里是诈尸,分明是闭过气了!现在缓过来了。你们闻闻,这么香的味道,肯定是阎王不舍得大娘去,又放她回来了!大娘,大娘!”见沫儿如此坦然,刘全慢慢走了过来,俯身查看,刘秃子惊魂未定跟在后面。
刘老娘猛然发出一阵咳嗽。沫儿拉着她的手臂,慢慢地扶她坐了起来。刘老娘睁开昏黄的老眼,四处看了看。
刘全迟疑道:“嫂子?”
刘老娘点点头,道:“唉,我怎么了?”看了看跪在地下披麻戴孝的刘大刘二,又看看在一旁惶惶不安的娘家哥哥,闭了闭眼睛,道:“你们都以为我死了?”
她的娘家大哥突然明白过来,高兴道:“妹子,你没事就好!”回头对刘大刘二喝道:“你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你娘出来!”
刘大刘二终于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将刘老娘抬出了棺材。远远躲着看的人,见刘老娘不是诈尸,也赶紧过来帮忙。有人搬了个有靠背的大椅子,有人端来了水。
刘老娘身上还穿着五福捧寿褐色寿衣,脚上穿了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闭着眼睛养神。
刘大凑过来,欢天喜地道:“娘,既然您没事,那咱回家吧。”
刘二也道:“娘,您这唱的哪一出啊,把儿子吓死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了刘老娘的手臂。刘全、娘舅等人纷纷劝刘老娘回家。刘老娘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慢慢地睁开眼,道:“太累啦。在这里就好。”
〔六〕
雨越来越小,天空渐渐放亮。一众人众星捧月地围在刘老娘身边,只有李义母子孤独地站在柏树下。
沫儿偷偷溜到刘老娘的椅子后面。她的身体笼罩着一圈青色的光,三魂七魄在里面冲撞奔突,竭力想离开身体,却被青光拦住。
休息了片刻,刘老娘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眼白浑浊,面如死灰。她缓缓扫过众人,盯着刘大、刘二和刘大媳妇看了一会儿,突然对刘全道:“银两不是石头拿的。”
刘全见刘老娘醒过来,早就想问这个事了,但看她身体虚弱,没好意思当即追问。见刘老娘这样说,忙叫李义母子过来。
赵氏拉了李义,站在刘老娘的面前,哽咽着叫了声“大嫂”,刘老娘咳了几声,嘴角抽动了几下,吃力道:“我憋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给石头一个清白。”赵氏顿时泪如雨下,李义慌忙用衣袖帮母亲拭泪。
刘老娘接着道:“我生病这些天,多亏你们母子照顾。我哪能还让孩子蒙受这不白之冤呢。”刘全听着这话,便示意李义母子离开,刘老娘却道:“石头,好孩子,你先别别走,老娘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刘二讪讪道:“娘,既然不是他偷的就算了,我们回去吧。”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的孝衣,转头对管事的刘全道:“三叔,这些灵棚什么的都拆了吧。”其他人也赶紧将身上的孝除了。
刘全对周围的人道:“都别看了,赶紧先把白绫等拆了要紧。”刘老娘却摆摆手,厉声喝道:“不用了。我有话要说,就在这里好了。”这一句倒是说得中气十足,和刘老娘平时的语气大为不同,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刘全等人只好住手。
但说完这句话,刘老娘仿佛虚脱一般,又沉默不语了。刘大刘二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刘老娘身体上的青光越来越亮,三魂七魄终于各安其位。
刘老娘晃了晃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浑浊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长声叹道:“乖蛋啊。”
刘二慌忙笑道:“娘,我在呢!这里挺凉的,咱还是回家吧。”
刘老娘摇摇头,咯咯地笑起来:“乖蛋,你小时候长得可好看了,娘最疼你是不是?”
刘二道:“当然,孩儿都知道。”
“你好吃懒做,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娘都舍不得打你骂你,一有银钱就偷偷给了你是不是?”
村里的人听闻刘老娘还阳,看热闹的、瞧稀罕的,几乎都来了,黑压压围着观看。
刘老娘溺爱老二,在村里都是出名的,从来没这么训斥过他,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二脸儿通红,偷偷斜睨一眼众人,只有尴尬点头。
刘老娘话锋一转,道:“大儿,你过来。”
刘大慌忙上去拉住老娘的手臂。刘老娘抬手摸了摸刘大的脸,道:“你觉得我偏心,所以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刘大慌忙道:“娘,娘,我可不敢,弟弟他小,偏向他是应该的。”
刘老娘道:“你要是不喝酒,还算一个好孩子。只可惜啊,”她长叹一声,“你只要心里不痛快,就要喝酒,喝了酒就打老婆。”她看了一眼在旁边呆立的刘大媳妇,道:“媳妇,跟着我儿子,让你受苦了。”
刘大媳妇呆了一下,低头不语。
刘老娘道:“媳妇,你过来。”刘大媳妇慢慢地挪了过来。
刘老娘盯着媳妇看了看,嘿嘿笑道:“媳妇,你这半年变化真大啊。”
刘大媳妇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磕头。刘老娘视而不见,对站在一边的李义慈祥道:“石头,祠堂里面有纸笔,你去帮我写个休书来。就说我儿刘大酗酒,性格暴虐,不适合娶妻,今日老母做主,送田氏归家。”刘大媳妇放声痛哭。
刘大大惊,叫道:“娘!你糊涂了?”
刘老娘厉声喝道:“你还想怎么样?都是你不争气,自己没本事,还酗酒打老婆!她跟了你,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没?我劝你多少次,媳妇心地善良,吃苦耐劳,对我孝敬,对你体贴,可是你疼过她半分吗?”
田氏听了婆婆这话,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儿流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刘大跪到田氏身边,流泪道:“娘,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和媳妇好好过日子,这休书,还是不要写了吧。”
刘老娘摇摇头,道:“你上次酒醒了也是这样说。晚啦。儿子,不是为娘的不向着你,你把她当个人看过吗?嘿嘿,给不了她幸福,就放她走吧。”
刘大噌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娘,到现在你还偏心!你永远都只想着弟弟,他做什么你都宠着惯着,而我呢?你和爹舍不得花钱,把钱都给了弟弟,给我找了这么个丑得像夜叉的婆娘!如今你要死了,还要把我的婆娘也弄走!”
沫儿细看,田氏面色黝黑,腰身粗壮,五官虽然一般,但显然也不至于“丑得像夜叉”。周围的一众人一看吵起来了,有劝的,有笑的,有起哄的。两个娘舅喝道:“刘大,你这个不肖的东西!作死么?”娘家的一班年轻子侄也围了过来。
刘大一看,顿时软了下来,重新跪在地上,一脸委屈。田氏在旁边垂着头一声不响。
刘老娘闭眼靠在椅子上,一张脸像干枯的老树叶,沟壑纵横,暗淡无光。休息了片刻,才慢慢道:“好吧,你埋怨便埋怨吧。我这么个老婆子,过也过够了,媳妇还有一大把的日子要过呢。”
李义拿了休书过来,刘老娘接过来看了看,对刘全道:“他三叔,你做个见证,过后去回老太爷。这个休书当你的面我按个指头印子,便算起效了。”伸出细长枯瘦的食指,蘸了未干字迹上的墨,在休书的右下角按了个指印。
这一按,似乎力气又耗尽了,垂着头过了良久才挣扎着抬起头来。刘大直挺挺跪着,耷拉着眼皮,不知想些什么。刘二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在旁边,一条腿还不停地抖啊抖的。
刘老娘清了清嗓子,嘶哑道:“他三叔,从现在开始,田氏便不是我刘家的媳妇了,对吧?”
刘全点头道:“对,现在田氏已经和我们刘家没关系了。”
刘全总觉得这件事透着怪异,也不知道刘老娘突然休了田氏,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在旁边静观其变。
刘老娘道:“田氏,你起来吧。多谢你侍奉我这么些年。”说着看了看刘大,道:“大儿,那些银两你藏哪儿了?”
刘大浑身一震,叫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