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笑道:“快走吧快走吧,闭门鼓要响了。”
送走柳中平,婉娘坐在宝儿身边,不时抚弄一下她的头发,或者帮她整理下被角,还真像一位母亲的样子。沫儿疑惑道:“你不会真想做宝儿的娘吧?”
婉娘一副沉醉的样子,轻轻摸着宝儿的脸,一脸慈祥道:“唔,有个孩子真不错。”
沫儿哂道:“你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婉娘毫不害羞,抚掌笑道:“好主意,我就自己生一个玩儿,权当是养个小玩具。”沫儿刮着鼻子羞她。
〔三〕
宝儿跟婉娘一起睡,一晚也未听到哭闹。第二天一大早,柳中平就赶了过来。宝儿已经起床,婉娘精心地帮她梳了小辫,在脸颊处淡淡地搽了胭脂,早餐时又喂她喝了一小碗的猪骨汤,看起来精神很多。宝儿也不再像昨晚一样叫“娘”,而还是称呼婉娘为“姨姨”,拉着她的衣襟亦步亦趋,就像一条小尾巴。
因为要制作龙涎香,柳中平和宝儿商量,等下午再来看姨姨,宝儿却不肯走,并极其乖巧地道:“宝儿不会妨碍姨姨做活的,就在旁边看着。”柳中平无法,只好陪着宝儿在闻香榭。
婉娘取了龙涎香来,拿出其中长条状的,交黄三研碎。宝儿皱着小鼻子猛吸了几口气,突然叫起来:“爹爹,是娘的味道!”再细细分辨,又噘起嘴巴,失望道:“不是。”
婉娘奇道:“宝儿对这种味道很熟悉,是不是?”
宝儿稚声稚气道:“我娘给我做的香囊和香粉,同这个味道有点像。”
柳中平无可奈何地笑笑,道:“宝儿说好不许打扰姨姨做事的。”
婉娘笑道:“不要紧。”
沫儿在菜园子边的石头下发现一堆土鳖虫,大声叫宝儿过去看,文清来抱了她去了。
柳中平见宝儿走开,道:“婉娘,在下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便将自己的家世、宝儿的情况和盘托出。
柳中平原是长安人氏,家中常年经营茶叶粮油生意,虽称不上是家财万贯,也算是个富庶小康,“柳氏茶行”在长安一带也小有名气。柳中平性格豪爽,不喜约束,最喜周游四方,广交朋友,这几年慢慢地将家族的传统生意交给老管家经营,自己四处游玩,依仗对宝物鉴赏、玉石鉴定的独到眼光,倒腾些古玩玉器,竟也狠赚了一笔。
五年前,柳中平到江南一带游玩,认识了一位周姓女子,性情灵动,见识过人,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缔结了婚约。婚后不久,周氏怀孕,柳中平将为人父兴奋异常,便守在家里等待妻子临盆。及周氏身怀六甲,一朋友相请,邀柳中平去临汾鉴定一件玉器,道三五日即回。谁知就这几日不在,周氏不慎跌了一跤,不足八月便生了宝儿,周氏自己也元气大伤,在宝儿不足两岁时,一缕香魂悄然飘散。
宝儿几个月大小时,周氏已经发现宝儿不能大笑,一笑便口唇青紫,甚至昏厥,当时只道因为早产体质太弱,加上周氏照顾周到,尚不算严重。周氏去世,柳中平伤心欲绝,带着幼女离开了长安,后来发现宝儿心悸症状越来越明显,便开始四处求医问药,这两年多来,走遍了天南地北,从御医郎中到游医术士,各种正方、偏方都试了,宝儿却越来越瘦弱,心悸发作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七八个月前,柳中平带着宝儿到了嘉兴,无意之中听一个老郎中说石花的灵魄果可治心悸。可是石花长于阴石之中,很难探访,柳中平带着小女儿也甚为不便,便将宝儿放回老家,只身四处查找。找了半年依然空手而归,宝儿身体也越来越差,愤懑之间,到一个酒馆喝酒,认识了盗墓的刀疤脸杨虎,听到关于神都洛阳紫罗口的聚宝盆一说,当即认定所谓的聚宝盆便是石花。
七月初,柳中平和杨虎来到汝阳,仔细查看了地形,发现潭下水向变化莫测,十分凶险,凭两人的水性想挖出石花难度较大,于是重回长安,重金聘请了渭水漕运码头上的一个打手瘦子阮要。这个阮要原是海边疍民,被漕运老总看中带回长安,专司打捞、勘察河道之事,面冷心硬,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货色。三人约定九月中旬齐聚紫罗口,伺机挖出石花。宝儿多日未见爹爹,非要跟了来,柳中平无奈,只好带了她,原本将她和奶妈安置在洛阳,结果宝儿不依,又带着她一起住在紫罗口客栈。
婉娘听完,问道:“宝儿心悸病加重,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这之前怎么样?”
柳中平道:“内人去世,宝儿哭闹多日,当时也不见严重,但我知道她有些先天不足之症,故带了她四处周游进补,从江南回来后,心悸就屡屡发作了。”
婉娘道:“柳公子说紫罗口有石花,这个石花是什么东西?”
柳中平愧然道:“这也是在下道听途说。一位老郎中道,石花乃阴石吸收天气精气所生,产有一个红色小角,可治百病。看宝儿难受,我自然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据闻阴石要用珍珠作引才能打开,我几乎购尽长安城里所有珍珠,所幸这几年小有积蓄,才不至于家道败落。哪知道……”
他长叹一声,黯然道:“哪知道石花一说全是假的。我和杨虎、阮要下水探寻半日,几乎丧命,一袋珍珠撒了进去,也不见什么石花。”
婉娘情知那晚之事,只装作不知,问道:“杨虎和阮要二人呢?”
柳中平苦笑道:“本来也无甚交情,不过是我花大价钱雇来的。那晚水中极其古怪,像是有无数只手拉扯一般,在水下晕头转向,根本没有什么宝贝。等我清醒过来,已经趴在石梁子上了,也不记得自己怎么上来的。”
柳中平见杨虎和阮要不见踪影,衣服等都已不在,便以为他们回了客栈。等他吐尽了水赶回,却发现他们俩都走了,并将他所带银两珠宝席卷一空。幸亏柳中平提前在账房处寄存了五十两纹银,足够结账雇车的了。
石花一事既败,宝儿治愈无望,柳中平痛不欲生。那日买醉之后,下定决心要陪着宝儿开开心心地度过剩下的时日。第二日,柳中平赶回洛阳,回到奶妈和小厮住的客栈,打发小厮去兑了飞钱,带着宝儿在洛阳游玩。
可是这几日宝儿特别容易哭闹,常常一点小事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若游丝。前几日在胡人烤肉馆遇到文清和沫儿,宝儿缠了几次说要找姨姨,柳中平总觉太过冒昧,不肯带她来。昨天一天宝儿都闷闷不乐,中午饭也没吃就开始哭。捱到天黑,宝儿仍称要找姨姨,实在无法,柳中平自己抱了宝儿来到闻香榭。
婉娘听了,笑道:“这也是我和宝儿的缘分,难得宝儿喜欢我。”
正说着,黄三过来了,原来龙涎香已经做研磨好了。婉娘心思一动,问道:“柳公子,听宝儿说香料什么的,莫非柳夫人也是擅长制香的?”
柳中平看着远方,眼神空旷悠远,然后微微笑了一下,道:“内人性格活泼,对什么东西都喜欢尝试。也不知道她哪里学的技法,制作出来的胭脂水粉也像模像样,不过很少做。去世之前她也做过一些专门留给宝儿的香粉,可惜后来快用完的时候丢了。”
“是什么香呢?”婉娘好奇道。
柳中平想了一下,道:“好像也是用龙涎香做原料的,但气味稍有不同。我对这些香儿粉儿的不甚在意。”
婉娘道:“柳公子,柳夫人在世时没说这些香有什么用处吗?”
柳中平一愣,“用处?这倒没听她说过。我以为这不过是些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罢了。因为原料少见,她做好了也舍不得送人,只留给宝儿用。”
婉娘沉吟道:“有一些香料可以抑制心悸症的发作,比如龙涎香,对心脏是极好的。我想柳夫人也是知道的,所以专门做了给宝儿。不过这种香粉疗效,总是比不上医药。要不我来试试,也给宝儿配出一款香粉来。”
柳中平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那敢情好。”做了一个长揖,“在下就不多说感谢的话了。”
婉娘掩口笑道:“不用感谢,我又没说白送你。闻香榭里的胭脂水粉,可不同于满大街的庸脂俗粉,价格也不菲,你要有心理准备。”
柳中平哈哈大笑,道:“婉娘性格直爽,甚为可爱。”
婉娘顽皮一笑,道:“可爱?难得有人说我可爱。跟你直说了吧,我其实看你条件尚可,付得起这笔钱,所以才向你推荐的。”说罢还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宝儿抱着小花猫儿坐在菜地旁的石头上,沫儿挖了一些土,和了一大团泥巴,和文清比赛“摔炮仗”:用泥巴捏一个碗状的泥模子,底部要薄,口朝下用力摔在地上,碗底摔出一个破洞来,另一方就要给对方一块正好糊在破洞上的泥巴,谁摔的破洞越大,就赢对方的泥巴越多。沫儿脏得像个泥猴子一样,一会儿就将文清的泥巴赢过来了大半。宝儿哪里见过这种乡村孩子的玩法,兴致勃勃在旁边拍手叫好。
婉娘拿起老头儿给的手绢,仔细分辨了味道,看文清沫儿正玩得起兴,也不叫他们,只叫黄三道:“拿杜康原酒来。再取三两依兰花,蒸了再淘。”
黄三先搬来一坛子,打开来酒香扑鼻。原酒是用纯高粱固态发酵蒸出的第一道酒,纯度高,味道香甜,以杜康家的为最。婉娘拿出一个手指粗细的竹木小提,打了半提,倒入一个白色玉碗里,然后加入五满提的蒸馏水。柳中平饶有兴致地看着婉娘做香粉,道:“如今就我一个大闲人,婉娘有什么活可给我做的?”
婉娘盈盈笑道:“我可不敢。我还指望要个好价钱呢,你要帮了我,我还不得给你个折扣?这买卖不划算。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着吧。”说得柳中平也笑了。
那边黄三已经将依兰花瓣蒸上了。依兰产于南方蛮夷之地,花朵甜美,香味厚重,以纯黄色为最优,是婉娘从北市购进的。蒸了半个时辰,将花瓣挤压,连同蒸馏出的黄色液体一起澄干净了,淘出小半碗清澈的金黄色流质状香露。这时文清和沫儿已经玩腻了泥巴,加上天气有些冷,便洗了手,牵着宝儿来看婉娘制香。
婉娘先将龙涎香与稀释过的原酒混合摇匀,再放入依兰香露,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幽幽飘来,龙涎的轻浮和依兰的厚重相互融合,气味悠长而淡雅,凝重而不浓郁。
婉娘仔细闻了,又拿出昨天买的枯木,吩咐文清:“拿个小锯子来,将这个锯开。”这段枯木呈亮黑色,犹如被烧过一般,形状扭曲,中部略鼓,看起来木质十分细腻,但是质地却很轻。
沫儿夸口道:“哪里用得上锯子?看我一把把它撅开。”
婉娘果然递给他,笑嘻嘻道:“好,撅不开中午就不要吃饭了。”
沫儿掂量一番,这块木头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和同等粗细的桐木的差不多,他曾经试过,一把就能将桐木从中折断,估计这个也没问题。遂一把接过,握紧两端,用力朝自己大腿上磕去。
只听他“啊”一声大叫,将木棍甩在地上,抱着大腿跳了起来,倒吸着冷气咝咝道:“这鬼木头这么轻还这么硬!哎呀呀,我的腿呀!”
众人哈哈大笑,婉娘一边笑一边道:“今天中午又可以省一个人的伙食了,三哥,中午不用做他的饭了!”宝儿连忙走过去,用手在嘴巴上哈了气,然后在沫儿的腿上轻轻地揉了,学着平时爹爹哄她的口气道:“揉揉就不疼啦。”沫儿龇牙咧嘴道:“还是宝儿最好。不像婉娘,又贪财又小气,哼!”
文清拿了锯子,与沫儿两人来回拉着,地上掉下些暗色的木屑。沫儿嘲笑道:“你怎么不用东西接着?这可是一两银子哪。”
婉娘笑骂道:“废什么话!记住了,中午不许吃饭!”
因为宝儿的病,柳中平这两年来心底烦闷,即使表面谈笑风生,内心总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时不时地隐隐作痛,今天看到婉娘和沫儿斗嘴,一个率真,一个可爱,加上文清的善良,第一次感觉到轻松有趣。而且从昨天晚上宝儿来到闻香榭后,心悸一次也没有再犯,不由得心情大好。
两人锯了一会儿,只听咔的一声,锯条卡住了——原来这枯枝中间竟然是空的,表面只有半指厚。婉娘道:“停下。”拔下头上的玉簪,在枯木上梆梆地敲了十几下,又放在耳边听了听,道:“好了,接着锯。”
沫儿和文清两人手上增加了力度,一会儿工夫,就将枯木锯成了两段。婉娘拿起其中较长的一端,将口对准一个小陶罐,然后继续用玉簪轻轻地敲。
枯木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慢慢地,从里面退出半截胖胖的虫子来,有小手指粗细。婉娘继续玉簪继续敲着枯木,虫子似乎被敲得烦躁,用力扭动了一番,跌落在小陶罐里。
柳中平怕吓到宝儿,不等她看见,已经抱了她起来,走到厨房去看黄三收拾淘具。
虫子有一寸来长,通体黑红色,缩在碗里一动不动。
文清捡起丢在地上的枯木,道:“这还要吗?”
沫儿捡起一根小竹签子,拨弄了一下,皱眉道:“真恶心,怎么又是虫子?”
婉娘道:“这个东西可比那块木头值钱多了。这是火蚕。那段枯木叫做炭木。”炭木长在火山口,通体焦黑,犹如被雷劈过一般;火蚕寄生于炭木中,以吃炭木为生,性温热,是补肾阳的良药。只是火蚕从生到死仅有一个月,经过艰难采摘、长途贩运,往往到了神都,火蚕已经死掉,炭木就没用了。这条火蚕已经长了二十余天,再有几天便会死了。婉娘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朝天竺商人死命压价。
婉娘将小陶罐放在火架上,命文清拿了火折子来,把两段炭木点了。炭木看起来不大,又是中空,哪知还挺耐烧,两条小小的炭木足足燃烧了有一炷香工夫。受到热气,火蚕似乎突然醒了,沿着碗底笨拙地来回转圈,并试图爬出来,又被沫儿挑得跌落碗底。几次以后,火蚕终于不动了,黑红色的虫体随着加热慢慢变浅,直到变成了灰白色。
婉娘拿来一把青玉小勺,轻轻一按,被烤焦的火蚕变成了一堆粉末。黄三过来,又细细地研磨了几次,这才将火蚕粉兑入到龙涎和依兰做成的香露中。
火蚕粉自己是没有味道的,一加入进去,香露原来的气味突然发生了变化,犹如冬日的阳光一般,温暖中带着一丝凉意,在整个闻香榭里悄悄地弥漫开来。先吸入鼻腔的是清新甘洌的淡淡香味,等你细细地品了,又感觉到其中的振奋和热烈,仿佛一株含苞绽放的红梅,在清冷的阳光下吐露芬芳,那份挺拔孤傲与娇媚优雅,热情似火与清新淡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沁人心脾,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柳中平见看不到虫子了,便抱了宝儿,在旁边观看。一闻到香味,宝儿耸着小鼻子突然道:“啊呀,这个才是娘的味道!”柳中平满眼惊喜,道:“好了?”嘴角漾出一个小酒窝。
婉娘道:“唔,现在还不行。要放置十二个时辰,几种香料的味道才能完全相融。”命黄三拿了两个白玉瓶子,将龙涎香装了,放在一处阴凉处。
〔四〕
做完龙涎香已经中午。柳中平称早上来时已经让随行的伙计在溢香园定了位,一定要请他们吃饭。文清和沫儿一蹦三尺高,欢呼雀跃。
婉娘这个财迷自然也不推脱,只叫沫儿和文清去换衣服,柳中平带了宝儿去洗手,婉娘自己逗弄着小花猫儿等他们。
闻香榭的门“哐”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小公主一身青纱胡服,大摇大摆闯了进来,神态倨傲地瞟了一眼婉娘,道:“我的龙涎香做好了没?”公蛎随后跟着溜了进来,看着婉娘一脸歉意。
婉娘头也不抬,道:“公主不知道擅闯民居是犯法的吗?”
小公主从腰间抽出皮鞭,在空中甩了一个响儿,不耐烦道:“不要废话,快说,龙涎香做好没?”
沫儿换好了衣服,正好从楼上下来,一见小公主趾高气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不等婉娘说话,自己便接口喝道:“你到底懂不懂规矩的?龙涎香是爷爷定的,你付钱了?如果没付,就赶紧离了这里,别在这里讨人嫌!”
小公主指着沫儿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沫儿学着她的样子,板着脸指着她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哼哼,我是人,不是东西,你才是个不懂礼貌、盛气凌人的东西!”
小公主气结,瞥了他一眼,高傲道:“哼,懒得和你这样的蠢人计较。”
沫儿吐了吐舌头,也照样学着道:“哼,懒得和你这样的丑八怪计较。”
小公主一向自诩美丽,对自己的相貌相当自信,见沫儿说她丑,不禁火冒三丈,转向公蛎喝道:“你是死的吗?看到主人被欺负一句话都没有的?”
公蛎颠儿颠儿地点着头,结结巴巴劝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婉娘逗着小花猫,站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吵嘴。公蛎一见婉娘笑靥如花,不觉又痴了。
这边小公主举起了鞭子,沫儿连忙幸灾乐祸道:“又要打人是吧?随便你,你的跟班,打死了也是你的。打吧打吧,用力点。反正你大把钱,又有人哄有人疼,打伤打死个把小厮,再换新的就是了。”双手抱胸,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文清老实,以为沫儿火上浇油,连忙准备夺鞭子。
听他这样一说,小公主反倒放下了皮鞭,一脸怒意,道:“呸,你管我?我爱打不打!”公蛎缩在后面,小眼睛露出感激之色。
沫儿弯腰,做了请的姿势,油腔滑调道:“请回。不送。”
小公主只气得七窍生烟,待要发作,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蛮横道:“谁说我要走的?公蛎,搬椅子来!”
沫儿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你不走,莫非你想来我们闻香榭里做个门房?”转头对婉娘道:“我们去吃饭吧。这里交给这个门房看着,安全得很。”
小公主气得半死,一声娇喝,挥着鞭子朝沫儿头上甩去,文清在旁边一把夺过,随手丢给了公蛎。柳中平抱着宝儿从厨房那边走了过来,看到小公主,顿时一愣。
沫儿躲在婉娘身后,叫道:“走啦,快饿死了——小讨厌,人家要去吃饭了,你还不走?”最后一句却是对小公主说的。
小公主暴跳如雷,挽起衣袖,正待冲上去替婉娘管教小厮,一转头,看到白衣飘飘的柳中平,霎时间犹如换了一个人一般,脸上戾气全无,呆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原来你在这里。”
宝儿回过头来,看到小公主,从父亲怀里挣脱下来,甜甜地叫道:“姐姐。”
小公主蹲下身,伸开双臂,认真道:“不要叫姐姐,要叫小姨姨。”宝儿却折了个弯,去抱住了婉娘的腿。
柳中平微笑道:“好久不见,姑娘可好?”
小公主讪讪地收回双臂,眼圈红了,低声道:“不好,我到处找你。”
柳中平剑眉微扬,无奈道:“姑娘说笑了。”
婉娘放下小花猫,抱起了宝儿,笑道:“既然是老相识,不如一起去吃饭吧。”
柳中平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只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伸手来接宝儿。哪知宝儿紧紧地抱住婉娘,不肯松手。如此一来,婉娘抱着宝儿,柳中平站在她身后,低声和宝儿商量不要累到姨姨,显得他们三人像是一家一样。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公蛎和小公主眼神复杂,又是失望又是醋意。沫儿和文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婉娘显然意识到了,笑吟吟将宝儿放下,柔声道:“宝儿乖,自己下来走如何?”宝儿听话地点点头,文清上去拉了她的手。
沫儿催促道:“饿死了!走吧。”
婉娘走到前面,道:“小公主,一起去吃饭如何?”小公主却不理她,只管泪眼蒙眬地看着柳中平。
婉娘笑道:“柳公子,你怎么得罪这位小姐了?还是我们先去,你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
本来这是在闻香榭,婉娘作为主人说这话一点也不为过,但在小公主听来,却像是婉娘故意显示她与柳中平的交情更深一般,一时醋意翻滚,将皮鞭重重地丢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婉娘也不在意,只管笑着带着宝儿等人先走了。
公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伸着脖子看看小公主,又看看婉娘的背影。小公主喝道:“公蛎,到门口去!”公蛎连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这个被称为小公主的,原本是鳌公的孙女。鳌公因祖上曾救过太宗皇帝,被封为世袭开国候,传至鳌公已经第七代,只袭爵位,在朝堂并无实职,但鳌公在神都自有产业,并每年从朝廷按照从三品领取供奉,十分的逍遥自在。鳌公有八个男孙却只有一个女孙,小名就叫“明珠”,打小儿也如明珠一样捧着哄着,娇惯异常,在家里说一不二。七八月前,因为一件小事,赌气离家出走,到江南游玩。适逢柳中平带着宝儿江南一带求医,两人同乘一座游船。但她性格刁蛮,因座位、饮食等不住与船家发生摩擦,柳中平看不过眼,便出面从中调停,并对她的不讲理进行了劝解。她从小见到的,都是围着她转,不曾受过半分委屈,听他教训自己,先是不服,后来慢慢竟然渐渐转为爱意,觉得只要跟了柳中平在一起,又安全又稳妥,便毫不矜持将这种爱意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