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中平为她解决纠纷,原本是自己心里烦闷,听不得吵闹,再说看她一个小女孩独自出门在外挺可怜的,并无任何非分之想。后来见她目光有异,加上也没找到医治宝儿的良药,便婉言告知两人不可能,也不听她的解释,带了宝儿自行离开。
两人在嘉兴相处不过十余天,但对小公主来说,柳中平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成熟大度,小事上不计较她的任性,是非面前不纵容她的蛮横,见识高远,言谈优雅,正符合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意中人的一切想象。柳中平不辞而别,非但没让她断了念想,情愫反而如喷涌的潮水,不可遏止,心里暗暗发誓,走遍天南地北也要找到他。几个月来,她将柳中平言语之中提到的长安、幽州、衡阳等地逛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柳氏父女,直至九月初,才失望返回神都。小女儿心思不好诉与人说,脾气越发暴躁,新做了她跟班的公蛎便倒了霉,成了她的出气筒。
柳中平当时只想着此生不会再遇见,哪知如此巧合,在闻香榭里碰上了,加上宝儿对婉娘的依赖,造成这么个尴尬场面。
一时两人都有些沉默。小公主娇声道:“人家找你好久了,没想到你也在洛阳……你怎么和闻香榭的老板娘认识的?”后一句话里满是醋意。
柳中平淡淡道:“我来闻香榭为宝儿求一款香粉。”态度客气而疏远。小公主跺脚道:“你……人家这么辛苦,你一句话都没有么?”
柳中平无可奈何,抱拳道:“明珠姑娘,在下知道你的一片心,但是年龄性格等确实不合适,我又带着宝儿,请姑娘还是不要执著于此事。在下告辞。”说罢扭身便要走。
小公主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他,竟然同上次告别时一样,根本不容得她多说一句,一口就回绝了她,顿时激起了傲气,冷然叫道:“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早就改了心思了!”
柳中平微微一笑,颔首道:“如此甚好。姑娘保重。”嘴角微扬,眼神忧郁,一张略显消瘦的脸在阳光下棱角分明,那种不可言状的俊朗飘逸刹那间让小公主意乱情迷。
见柳中平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犹豫,小公主顿时满腹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嗫嚅了一下,终于大声叫出来:“你看上了闻香榭的老板娘,是不是?”
柳中平回头,皱眉道:“明珠姑娘请不要胡乱猜测。”快步走出闻香榭。
小公主气急败坏,叫道:“等等我!”气鼓鼓追了上去。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公蛎一见,连忙闪到一边,等两人走出去,才将闻香榭的大门关了,蹑手蹑脚跟在后面。
柳中平无法,只好慢下脚步,等了小公主一起,但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婉娘等已经在溢香园等候。婉娘座位左边,依次坐着黄三、文清、沫儿,宝儿玩了大半天,看起来有些困了,偎在婉娘的怀里,皱着小眉头,婉娘轻轻地拍着她。文清沫儿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好了菜,单等人齐了便可上菜。
小公主抢先一步跨进房间,并不和众人打招呼,昂然巡视了一番,对婉娘狠狠地剜了一眼,一把推开沫儿,盛气凌人地指着婉娘右边道:“你坐那儿去。”沫儿懒得和她计较,走过去坐下。宝儿听到响动,微微睁眼看了一下,又昏昏睡去。
小公主拉开沫儿旁边的座位,对随后进来的柳中平道:“你坐这儿。”自己坐了沫儿原来的位置,和柳中平并肩,挑衅地望着婉娘。婉娘嘻嘻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公蛎不敢坐,站在小公主身后侍候着。柳中平从婉娘手中接过宝儿,回头对小二道:“上菜吧。”
事后文清和沫儿谈及,认为这顿饭吃得最不舒服的,就是柳中平了。小公主为了表现自己与柳中平关系的非同寻常,不住地给他夹菜,并无视周围他人,只缠着柳中平问东问西。柳中平不好让她过于难堪,那边又恐冷落了闻香榭等人,只好应付几声,如坐针毡,早早地就丢下筷子不吃了。好在婉娘温婉可人,并不生气,但总带着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这满桌的美食都便宜了闻香榭的几个人了。
看文清和沫儿吃饱了,婉娘站起身道:“多谢柳公子相请。我们先行告辞,请明天下午派人来取香粉。”
柳中平抱着熟睡的宝儿,连忙起身恭送。小公主在旁边低垂着双眼,悻悻道:“早就该告辞了,也不嫌碍人。”柳中平怒喝道:“明珠!”
沫儿是个嘴上不吃亏的,不待婉娘说话,早就接了口,道:“到底谁碍人?柳公子今天请闻香榭,有个人不请自来,自己脸皮厚就罢了,还多嫌起主客来了。这世道真是变了,小姑娘的脸皮都赛过城墙了。”他并不看小公主,而是吊儿郎当,四处张望。
小公主“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掷在桌上,站起来指着沫儿道:“你说谁脸皮厚?”
沫儿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我哪里知道?你别对号入座。其实,你的脸皮哪里能跟城墙比,”他一本正经道,“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呢,是城墙的拐角处!”说完拉着文清就跑,留下小公主在后面张牙舞爪,无处发泄,转身斥骂公蛎。
柳中平忍无可忍,低声喝道:“你闹什么闹?”
小公主顿时眼圈红了,低头道:“我还不是在乎你?”煞是楚楚动人。
宝儿动了一下,柳中平连忙噤声,轻轻拍了拍,哄她重新睡着,这才沉声道:“明珠姑娘,请你自重,在下与你萍水相逢,并无交情,还是不要让人误解好。”
小公主心里又急又恨,脸色瞬间有些挂不住,脱口反驳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了这个脂粉店的老板娘了吧?呸,一个又俗气又粗鄙的妇人!”
柳中平大怒,一言不发,抱了宝儿走出房间,丢了一锭银子给小二,转身就走。刚好门口一辆马车,跳上马车便走了。
小公主追了出来,叫道:“你住在哪里?”马车粼粼已经远去。公蛎诚惶诚恐地跟着后面,小公主回身给了他一个耳光,哭道:“你还不去跟着马车?”公蛎的脸上霎时出现五个手指印,他揉着脸,皱着眉,一溜烟儿地去了。
从小到大,小公主看中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一般的东西,只要她张口,便有人送到她手上;稍显贵重或者比较难办的,只要她哭了闹了,再撒一下娇,爷爷以及几个哥哥就会千方百计地弄了来给她。可是这次,她用尽了办法,也得不到柳中平的爱。在找他这几个月里,她想过多次,如果见到他,她愿意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变得听话懂事,并会学着做一个疼爱孩子的后娘……她也自信满满地认为,只要找到了柳中平,她一定能够使他爱上她,让他像疼宝儿一样地疼自己。然而真的见面了,局面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柳中平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凉风习习,街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的失魂落魄。小公主独自站在溢香园的门前,手足无措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思绪犹如海浪般翻滚。她只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并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求也求不来的。而且,在她的脑海里,不存在“反思”或“自省”的词语,她不认为自己的举止有何不当,而是将这次会面的惨败收场归结与婉娘。柳中平看那个闻香榭的老板娘的眼神,分明有一种别样的欣赏和温柔。一瞬间,她甚至想去告诉爷爷,要爷爷出面惩治婉娘,转念一想,如果告诉爷爷,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人,爷爷定会雷霆大怒……
公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躲躲闪闪道:“马车跟丢了。”小公主瞪着他,连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公蛎赔笑道:“反正明天他要来取香粉,不如我们来这里蹲守,如何?”
小公主哼了一声,闷头走在前面,心中一团烦乱。
〔五〕
龙涎香经过一天一夜的放置,味道比昨日更加悠长。婉娘拔了瓶塞,眯着眼睛一副沉醉的表情,得意洋洋道:“唉,连我都佩服自己了。老头儿说得不错,神都洛阳比得上我婉娘制香的一个也没有,嘿嘿。”
文清道:“做了两瓶,是有一瓶送给宝儿的吗?”
沫儿问道:“婉娘,这香粉是不是可以治疗宝儿的心悸?”
婉娘犹自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摇头晃脑道:“治疗倒说不上,但是一定可以抑制心悸发作的次数,嘿嘿,这次看柳公子怎么谢我。”
沫儿疑惑地拿过闻了闻,道:“为什么给那个臭丫头的和给宝儿的一样?”
婉娘没有回答,却说道:“宝儿的娘也算是个制香高手——嗯,虽然比不上我——她去世之前也留给宝儿一瓶龙涎香。不过在江南时丢了,之后宝儿的心悸症便频频发作。文清沫儿,你们说这瓶龙涎香怎么丢的呢?”
文清挠了挠头,茫然道:“肯定是游玩时不小心丢了。”
婉娘摇头,“不会,这是宝儿娘的遗物,柳中平肯定看得比命还重,怎会如此不小心?”
沫儿不耐烦道:“你不用绕弯子了,看那丫头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她偷了。”
文清心地善良,不愿恶意猜度人,道:“也许是她捡了去。”
沫儿抢白道:“既然是宝儿娘的遗物,柳中平这么细心的人,怎么会丢了,给她捡去?”
文清细想,觉得沫儿说的有道理。小公主偷偷拿了作为纪念,宝贝得不得了,所以才会因被迫送人而如此气急败坏。
沫儿疑惑道:“她不知道这个香粉的用处吧?”婉娘沉吟道:“她若知道这个香粉关系到宝儿的性命,还不至于如此任性。也不知是宝儿娘当年没交代,还是只是误打误撞留给宝儿的,看样子连柳中平也不知道配置的龙涎香可以抑制心悸症。”
原来凡心脏病者,皆为阳虚,阳气不足则阴血不生。在生理上,阳气是化生之本;在病理上,较之阴精,阳气更易受损;在治疗上,阳易骤生而阴难速长。所以,治疗心脏病症,必用兴阳之法,方可得心应手;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肾阳。肾阳不足,则心脏动力不足;为了维持全身血液运转,中枢神经便会刺激心脏加快搏动,于是就会出现早搏、心跳无力、心悸等症状。龙涎香、依兰、火蚕等皆为阳性,龙涎香、依兰可补心阳,而火蚕可补肾阳,且宝儿年幼,这条将死的火蚕正好合适;三厢调和,相得益彰,虽不能治愈心悸,但可缓解。
沫儿见说,便使劲儿吸了几下,道:“既然对心脏好,我也要趁机多闻闻。”婉娘劈手夺了过去,笑道:“你壮得像个小牛犊子,不要浪费我的香露!”
文清担心道:“也不知宝儿昨天晚上哭闹了没有。”
沫儿道:“这款香露配料贵是贵了些,但也不是什么难配的料,比以前做的什么三魂香、焚心香什么的还简单些,怎么柳中平走遍中原,都没有找到这种办法呢?”
婉娘得意道:“你懂什么?龙涎香和依兰自然没什么,但火蚕的用法可是我独创的,缺了火蚕,龙涎香和依兰合露不过是一款醒脑提神的香露罢了,哪里还有特殊功效?也不知道宝儿娘当初做龙涎香时在里面放了什么,味道和这个差不多,想来也是补充肾阳的东西。”
文清佩服道:“婉娘果然是高手!”
沫儿哂道:“高手总要别人夸才有意思吧,哪有自己天天夸自己的?”
婉娘喜笑颜开道:“还是文清最客观,不像沫儿这么刻薄。”
沫儿道:“呸,我才不屑于与你相互吹捧呢!”
※※※
听到宝儿的病情可以缓解,文清和沫儿都十分高兴,中午喝了一大碗的浆面条,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婉娘上楼小憩。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甚为急切。沫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首先想到,是不是宝儿心悸症犯了?
两人飞快开了门,却见老头儿一脸焦急地站着门口,这才放下了心,连忙将老头儿往里面让。
老头儿皱着眉头,整个红亮的脑门上一层细汗,连声发问:“婉娘呢?婉娘呢?快叫婉娘来,了不得了!”
话音未落,只听婉娘笑着道:“又怎么啦?你怎么也变得像沫儿一样,整天火燎蹄子似的?”摇曳生风地从楼上下来了。
老头儿抹了一把汗,拍着自己的脑袋沮丧道:“别提了,那丫头昨天回去,如疯了一般,在家里又哭又闹,把跟班的公蛎和几个小丫头打了遍,而且指名道姓要找我赔她龙涎香。”
文清连忙道:“爷爷,龙涎香已经做好了,你拿给她就是了。”
老头儿的脸皱得像个晒干的茄子,道:“这丫头不讲理,现在她不要闻香榭的香粉了,非要我赔她原来的那瓶。”
沫儿气道:“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用都已经用了,难道还退得回去?”
婉娘悠闲地修着指甲,头也不抬道:“寄存了希望与情感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你即是真将她那瓶照原样还给她,她照样不开心。”
老头儿哭丧着脸道:“关键是她如今讹上我了,一大早就把我叫去,骂了我一个上午。”
沫儿眼珠一转,道:“爷爷,要不你出去避避风头,离开洛阳一段时间,等那疯丫头疯够了再回来。”
老头儿沮丧道:“没想到我临老了还得背井离乡,唉!”
婉娘忍不住笑道:“多大点事儿!不过是出去游玩几日就回来,哪里就称得上背井离乡了?”
老头儿认真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越老,越不想离开家乡。我如今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守着我的老窝。唉,唉!”叹气声一声高过一声。
婉娘道:“好了好了,等她来了我帮你劝说一下。”老头儿闷闷不乐地坐下,也没心思和沫儿逗着玩。
修完指甲,婉娘伸了个懒腰,道:“文清去开门。”
原来柳中平来了。相互施过了礼,沫儿连忙问道:“宝儿呢?宝儿怎么没来?”
柳中平道:“宝儿睡了。”
昨天回到客栈,宝儿醒了,又要哭闹着找婉娘。柳中平觉得总这样麻烦人家十分不妥,便不肯带她来,好说歹说地总算哄了下来。但是晚上睡得极不踏实,宝儿心悸屡犯,吓得柳中平一夜没合眼。直到上午时分宝儿才沉沉睡去。看她熟睡,不忍叫醒,便自己来取香露。
文清拿了两瓶龙涎香来。婉娘见老头儿无精打采地坐在一边,只管递了一瓶子给他,拿过另一瓶满的,对柳中平道:“这个龙涎香,要涂于膻中穴,一天两次。平时可随身携带,心悸症发作时拿出嗅一嗅。当然,也不能指望这个痊愈,只是可以缓解些时日,慢慢地再找根治的法子。”
柳中平接了龙涎香,一揖到底,感激涕零道:“大恩不言谢。”解下身上佩戴的一只蝶形玉佩,“实在无以为报,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只双蝶羊脂佩,就送给婉娘做纪念。”这块玉佩呈椭圆形,下半部饰有牡丹纹,正反两面各雕琢一只蝴蝶,中部镂空,双翅及腹部等纹以阴线刻画,蝴蝶双眼处各镶嵌了红色宝石,质地细腻,洁白润泽,状如凝脂。婉娘也不推让,笑着接过来放入怀中。
大门“哐咚”一声大响,被人踹开了。沫儿跳起来骂道:“你到底懂不懂礼貌的?门踹坏了你赔啊?”
小公主脸色苍白,脚步重得能将地面跺出一个个坑来,“蹬蹬蹬”走到柳中平身边,一言不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龙涎香,“哗啦”一下摔在了旁边树下的石凳上,玉瓶子摔得粉碎。接着又飞身从正在呆傻的老头儿手里抢起另一瓶,朝石桌狠狠摔去。文清一个飞扑企图接住,但已经晚了,花露飞溅,香气四溢,玉瓶儿的碎片划过文清的额头。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众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小公主摔了两瓶花露,插着腰看了看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虽然有些小小的心虚,但仍强撑着示威道:“哼,什么破香粉!看我不砸了这个香粉店!”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婉娘看着柳中平,一脸痛惜。文清用手捂着被划破的额头呆呆发愣,老头儿也在一旁瞠目结舌。
沫儿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去叫道:“你这个恶毒的丑八怪!你害了宝儿了!”
柳中平目光呆滞,膝盖一软,无声地跪了下来,将手指狠狠地插向泥土里。
※※※
小公主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张牙舞爪地反扑过来,她已经发现柳中平的异样了。
其实老头儿刚到没多久,小公主就跟着来了,偷偷躲在对面的花木丛中。看到柳中平进来,她就趴在门边偷听。先是婉娘讲解龙涎香的用法,接着柳中平将自己的玉佩送给了婉娘——想当初,她也曾恳求他送一个定情物给她,却被他一口回绝,便是那个龙涎香,里面已经没多少了,他还是看得跟宝贝一样紧。如今,他嘴上说给宝儿定做香粉,实际上却与婉娘私赠信物。一时间不由得怒火中烧,醋海翻腾,不由分说冲了进去将两瓶子香露都摔了个稀碎。
刚看到众人的表情,她尚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香粉么,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摔了就摔了,大不了再做,能有什么?她爱柳中平,她急切地想得到他的重视,而因此恨上了闻香榭,恨上了婉娘。在门前守候之时,她只是想见到他,跟着他,看他住在哪里;即使冲动地冲进去摔了香粉,虽曾闪过一丝的后悔,她也不认为事情不可收拾。等看到柳中平的绝望和颓废,她才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太阳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天色昏暗,冷风习习,龙涎香萦绕的香味让人浑身无力,仿佛它并非能够提升精神,而是让人颓废一般。空气已经凝结,一干人等就这么呆愣愣地相对,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中平垂着头跪了半晌,失神的眼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是她的命。我回去了,她醒了看不到我,会哭闹的。”自己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几个手指指甲翻转,混合了泥土的血,滴落在白色的袍衫上。
婉娘、文清和沫儿默默地跟在后面。小公主抬了下脚,想跟上去,又惶恐地站住了。
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大事,而且这个大事是她造成的。恍惚中,她记得沫儿朝她大吼“害了宝儿”,是谁害了宝儿?
送走了柳中平,婉娘看到小公主仍然一脸凄惶地站在院中,叹了口气,转向老头儿道:“送小公主回去吧。”
小公主拉住婉娘的衣袖,嘴唇哆嗦着道:“我……我怎么了?”沫儿和文清怒目而视。
婉娘苦笑了下,道:“没什么,你回去吧。”
小公主浑身颤抖起来,拉着婉娘不放,“香粉……香粉还可以再做的,是不是?”
婉娘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道:“回去吧。碎了就碎了。”
老头儿显然也看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过来拉了小公主道:“走吧。”
小公主突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眼里的绝望,一点也不比柳中平的少。
※※※
老头儿和小公主走了,留下文清和沫儿悲愤交加,无处发泄。沫儿飞出一脚,狠狠地将甬道旁边一块碗口大的石头踢飞,疼得抱着脚丫独脚乱跳,一边哇哇大叫,一边吼道:“婉娘,你为什么不对那个臭丫头说,她害死了宝儿?”
婉娘的目光穿过围墙,落向无尽的远方,半晌才淡淡一笑道:“这便是命数。任你千般努力,命里无时终须无。”沫儿愣住。这句话,是说宝儿,还是说小公主,还是说她自己呢?
其实沫儿知道,不用明说。小公主并不傻,她只是被宠坏了。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付出代价,只是她这次的代价太大了些。沫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将鞋子脱了揉着脚趾,气鼓鼓地道:“可怜的宝儿。”
文清嘟囔道:“最可怜的是柳公子,好不容易有个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
沫儿揉着脚,沉默良久,方道:“婉娘,龙涎香和依兰的原料榭里还有,不如我们去南市、北市和西市的各家香粉店再走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火蚕,重新给宝儿配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