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怎么会冻成这样的?”
戒色毫不在意道:“每年都这样。”
沫儿道:“你怎么不找些油脂擦一擦?”
戒色道:“等天热就好了。”然后好像不知疼一般。一边继续挖了雪来玩,一边喜滋滋地道:“方丈今天专门来看了我的手,他最关心我。”
沫儿看到这幅情形,不由想起去年冬天自己手脚溃烂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道:“唉,真倒霉,我的小花猫儿丢了。也不知跑到哪里了。”
戒色一听,闷闷不乐道:“我也想养只小花猫,可是执事师父不让。他说多我一个吃白饭的就行了,哪能再养一个。嗯,我下次和方丈说。”
沫儿道:“我这几天和我家公子住在附近的客栈,小花猫肯定没走远。对了,你有没有看到?”
戒色摸摸自己的光头,道:“我今天一大早起床撒尿,见一只小猫从排水口窜出去了,是不是花猫就没看清楚。”
文清和沫儿对视了一眼,沫儿惊喜道:“说不定就是我那只呢。快说说,它从哪里窜出来的?”
戒色傻傻道:“不知道,当时我还迷糊着呢。”
沫儿道:“等我的小花猫回来,给你养几天好了。”
三人正嘻嘻哈哈地说笑,只听身后一声暴喝:“戒色,你又偷懒!”戒空板着一张大脸,一个爆栗敲打在戒色的光头上,戒色疼得龇牙咧嘴,眼里含泪叫了声“师兄”,慌忙抓起扫帚,低头扫地。文清和沫儿只得走开。
两人走回大殿,见婉娘已经上完香。文清和沫儿也不管上面供奉的是什么菩萨,只管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走出大殿,却见刚才闯入圆通房间的俊俏公子正在附近晃悠,惹得几个烧香的年轻女眷心猿意马,不停地偷看窃笑。
婉娘上前行了礼,赞道:“这位公子双眉入鬓,中堂生金,是个大富大贵之相。依在下看,不出三个月,公子定有大财。”
这人一身儒生打扮,穿了一件圆领湖蓝色棉长袍,衣领和袖口绣了同色流云纹,做工细腻,质地良好,腰间十分夸张地系了条珍珠玉带,一看就是城中永祥稠庄的出品;五官端正,容貌俊秀,头上的发髻梳得乌黑光亮,无一根发丝凌乱,但眼神却有些痞气。听婉娘这样说,并未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来,反而懒洋洋道:“在下不信算命。”
婉娘哈哈笑道:“公子既然不信算命,手腕上戴个保命玉做什么?”
沫儿朝他的手上看去。那公子慌忙拉伸衣袖,将手腕掩住。原来他虽然衣裳华丽,一双手甚是粗糙,几个指关节红肿,一看便知是冻疮,手腕上带了一串黑色的玉珠。
婉娘拱手道:“在下姓李,看兄台品位不凡,容貌俊雅,在此处相见原是缘分。在下远道而来,寻亲不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着实烦闷,不如我请公子小饮一杯如何?”
听说是找人喝酒,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随随便便打了一拱道:“喝酒就喝酒。”一副“怕你不成”的表情。
两人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自称姓杨名沙,字自清,柳州人氏,三个月前来到洛阳,一直寄居于静域寺,就住在西一号房。听说婉娘也非洛阳人氏,态度稍热情了些。
文清沫儿见这人相貌虽美,却毫无读书人清雅之风,觉得十分讨厌。看婉娘似乎真要请杨沙去喝酒,沫儿使个心眼,上前道:“公子,今天您不是约了学塾的柳公子商谈拜会老师吗?不要误了时辰。”
婉娘一愣,恍然大悟道:“哦,对了。”迟疑了一下,转向杨沙抱歉道:“如此不巧,辜负了杨公子相陪的美意,这场酒在下一定补过。”
杨沙有些扫兴,舔了舔嘴唇,干笑道:“李兄既然也住在这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喝不迟。”
看了杨沙走远,婉娘悄声道:“我先回榭里,你们俩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如果戒空问起……”
沫儿推她道:“走吧走吧,还用你说?不会露出破绽的。”
婉娘抿嘴一笑,转身便走。沫儿突然想起,上前嬉皮笑脸道:“婉娘,我再问一句。你怎么改了无利不起早的本性了?”
婉娘回身笑眯眯道:“谁说无利了?你没发现是你笨。”
※※※
中午两人就在静域寺吃了斋饭,与小和尚戒色的关系更好了一层,三人嘻哈打闹,玩作一团,对寺里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静域寺周围多官宦住宅,客房寄居的,大多是前来投奔的远亲或穷亲,每天付上一点香油钱,比在外住客栈便宜多了,且地方又僻静又安全。听戒色讲,杨沙初来静域寺时十分寒酸,这两个月才发达起来,出手大方,与寺中众僧的关系很是不错。
但听戒色的口气,对杨沙十分不喜欢。沫儿故意道:“我看这人比较讨厌。”
戒色恨恨地道:“哼,他还敢对方丈出言不逊呢。”
原来能在静域寺出家的,都要有权贵亲戚引荐,在出家剃度之前要捐赠一笔不小的香油钱。小和尚戒色无依无靠,除了几个大和尚对他还不错,那些同门的师兄处处以捉弄他欺负他为乐,特别是戒空,专门找他的不是,动不动就将他抓到没人的地方暴揍一顿,脏活累活都给他干。但圆通方丈对他十分慈爱,每次见到都会摸摸他的头,看看他的衣服是否单薄。所以戒色极其崇拜圆通方丈,在心里甚至希望他是自己的爹爹该有多好。
前几日晚上,戒色烧好了水,见方丈屋里灯还亮着,便走过去想给他送些热水,却见杨沙先一步进去。戒色在门口听到杨沙口气傲慢,说什么“快做决定”以及“身败名裂”之类的话。戒色年龄虽小,也听出不是好话。在戒色心中,方丈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本来对杨沙印象还好,一见他这个样子,慢慢便对他心存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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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文清和沫儿打算回闻香榭拿些衣服,便和戒色告辞,说去客栈拿了行李来。
沫儿尝过冻疮那种又疼又痒、抓挠不得的滋味,热心道:“戒色师父,我们带的有治疗冻疮的膏子,等我取了行李来,给你用一下,很快就好了。”
戒色扭捏了一下,道:“不用了。”
文清心疼道:“你看你的手成什么样子了?我们的冻疮膏子管用得很呢。”
戒色得意道:“我有。方丈专门给我的。你俩等一下。”
文清急道:“不用拿了!还是用我们的膏子好些。”
沫儿却感了兴趣,道:“真的?给我看看。”戒色带了他们二人,鬼鬼祟祟地绕到西院柴房,从后面墙洞里拿了一个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白色玉瓶,圆肚大口,除了闻香榭的白玉膏,哪里还有这么精致的香粉?
沫儿伸手想拿过来看,戒色缩了缩手叫道:“小心摔了!”看样子极其宝贝。
文清疑惑道:“戒色,既然你有冻疮膏,怎么不用呢?”
戒色凑在鼻子上用力地闻了闻,甜甜地笑道:“真香!这是方丈给我的,我舍不得用。再说了,”他探头看看戒空住的房间,悄声道,“要是被戒空师兄看到,他一定会抢了去。”
文清道:“你偷偷用不就行了?”戒色的小眼睛闪了一下,不出声,将白玉膏又小心地藏了起来。文清还要再劝,却被沫儿拉住了。
文清不会明白,一个无人疼爱的孩子对爱的渴望。戒色任由冻疮溃烂,除了不舍得用外,也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让手这么溃烂着,可以多得到一些圆通方丈的关心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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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事十分蹊跷,沫儿脑子乱糟糟的,理不清思路。小花猫的主人到底是谁?金刚显灵是真是假?杨沙何以在圆通方丈面前有恃无恐?圆通方丈怎么会有闻香榭的白玉膏?
沫儿想得头大,扭头看了看神情恬淡的文清,问道:“文清,你说到底谁是小花猫的主人?”
文清老实道:“你这么聪明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沫儿道:“你说圆通方丈的白玉膏从哪里来的呢?我们的白玉膏一共就卖给了信诚公主和建平公主,谁送给圆通方丈的?”
文清羞惭道:“你知道我向来愚笨。不过圆通方丈长得又好,人又有学问,便是哪个公主前来拜佛送他一瓶也是正常的。”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