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大门前,俯身从一个什么地方取了东西来,伸手在建平面前展示。建平伸手要拿,他却飞快将东西放入了怀中。
建平惊声道:“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杨沙冷然道:“不是因为这个,你千金之躯,会半夜三更来这里吗?”
建平眉毛一挑,道:“在你手中又怎么样?就凭这个,你就能威胁我?这个东西,我想找回去也只是不想将事情做绝了。至于你,想死趁早罢。”
小花猫在杨沙的怀里昂起头,支着耳朵盯着建平公主,一副准备攻击的态势。杨沙轻轻地抚弄着它的耳朵,叹道:“人们都说女人像猫,可是我总觉得像建平公主这样的女人,比猫可要复杂多了。你永远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建平的一张脸冷得犹如天上的月亮,眼神幽深,突然道:“你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杨沙道:“我天生有一种分辨人的能力,只要见过一次,听过他说话的声音就再也不会忘记。公主你故意变换嗓音,戴上面具,能瞒过怀香,却瞒不过我。”
建平失声道:“你以前见过我?”建平刻意隐瞒身份,每次找杨沙和怀香都是装扮好才来的。
杨沙摇头道:“没见过。”
建平看起来和沫儿一样迷惑不解,绕着杨沙走了一圈,警惕道:“你暗中跟踪我?”
杨沙淡然一笑,道:“你用的是闻香榭的香粉吧?闻香榭的香粉很特别,带着一种其他脂粉没有的空灵和飘逸。”
建平质疑道:“你刚来神都,对闻香榭十分了解么?”
杨沙垂下了头,低声道:“她用的也是。”
建平突然像看到鬼一般,惊叫道:“你……你!”
杨沙转过了身,缓缓道:“公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建平盯着杨沙良久,眼中突然泛出泪光:“你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杨沙将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建平咄咄逼人道:“我做了多少努力,你可曾看过我一眼?为什么?我哪点不如她?”
杨沙的脸板得犹如石头一般僵硬,道:“谢谢你的白玉膏。”
建平突然口气软了下来,低声道:“其实我也后悔了。我……我本来只是想让你着急一下,没想到……”
杨沙转过身,背对着建平,道:“公主请回吧。”
建平公主神色尴尬,愣了一会儿,眉目低垂,涩声道:“我……我……”裹紧了黑袍快步离开。
杨沙在门口呆立了一阵,推开寺门走了进去。
〔七〕
三人回到静域寺门前,婉娘仔细地看了看金刚,悄声笑道:“果然不错。走吧,我们去告诉方丈。”沫儿试着轻轻一推,门开了,看来杨沙精神恍惚,竟然忘记拴上门。
婉娘带着文清和沫儿溜进寺院,径直朝方丈房里走去。
方丈室里,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灯光。婉娘也不敲门,只管推门进去,笑道:“方丈好兴致!门口上演好戏呢,方丈怎么不去看看?”
圆通方丈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微笑道:“李施主才是好兴致,半夜三更来听讲经不成?”
婉娘嗔道:“可不是呢!这大冷的天,害得我们三个手脚都冻了!”
圆通道:“闻香榭的白玉膏,治疗冻疮好得很,还会担心冻坏?”
文清没想到连方丈也知道白玉膏,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看向婉娘。婉娘和沫儿却不动声色。
婉娘娇声笑道:“原来方丈早就知道了?”
圆通叹道:“还是瞒不过婉娘。”
婉娘吃吃笑道:“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还是瞒不过圆通大师。”
圆通起身,在蒲团上坐下,闭目道:“你忙活了这么些天,还要扮作男子,辛苦了。”
婉娘在对面的条凳上坐下,嘻嘻笑道:“方丈,您的胡子真是多余,还不如剃掉呢。今晚的好戏,要不要我给您讲一下?”
圆通慢悠悠道:“不用了,我知道。”
婉娘道:“我不明白,您和信诚公主……”
圆通突然睁开眼睛,道:“不,信诚公主清白之躯,请不要胡乱猜测。”
婉娘道:“这样吧,我来讲故事,如果讲得不对,请圆通大师指正,如何?”
圆通方丈闭目不语。婉娘起身,娓娓道来:“十五年前,时值十四岁的十六公主一时烦闷,带了小宫女偷跑出皇宫游玩,在街头人多处不慎与宫女走散。焦急之际,碰上了来神都赶考的秀才李牧,李牧儒雅聪慧,为人良善,见她孤独无依,便请她吃了一顿饭,并雇了马车送她回去。十六感念李牧恩惠,不日前来拜谢,仍做民女打扮。一来二去,两人就相爱啦,海誓山盟,缘定终生。李牧发誓要考上功名,给十六一个幸福的生活。可是未等红榜开榜,圣上册封公主,李牧这才发现与自己相爱的十六竟然是信诚公主。”
圆通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婉娘继续道:“大唐公主的婚配是指定的,任他再得宠的公主,也没有自己选择嫁人的权力,更何况,李牧只是一介庶民。如此一来,李牧和十六的盟誓全部成空。果然,不久之后,信诚公主被指婚后出嫁。就在信诚公主披上嫁衣的那一天,李牧在静域寺落发为僧。”
圆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李牧心如死灰,出家之后便潜心研究佛法。他本身天资极佳,很快便在众僧之中出类拔萃。八年之后,静域寺老方丈圆寂,李牧做了方丈。”
圆通苦笑了一下,睁开眼睛,将目光落向远处,仿佛在回忆过去的一幕幕,良久,他收回目光,叹道:“这么多年,我与她一墙之隔,却如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她每逢初一十五便来烧香拜佛,我在旁边敲着木鱼,却不能正眼看她一眼;她来听我讲经,只是远远地看着,不能表露出一点心中的思念和牵挂。”
屋里安静极了,床上传来一阵小花猫的轻微呼噜声。文清彻底迷糊了,刚才明明见小花猫被杨沙抱走了,如今却在方丈房里。
圆通继续道:“我已经很知足了,至少我知道她就在我附近,一切安好。可是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三四个月前,静域寺住进了一个面貌英俊的穷书生。圆通对寺中众人皆一视同仁,与他并无过多交往。一个月后,他突然发达起来,出手甚是阔绰,但并无搬走之意。
圆通慢慢道:“我如今心如枯槁,只盼着每月的初一十五。虽然不能和她讲话,但闻到周围有她的气息,便觉得犹如她在我身边一般。可是今年的八月初一,她没来烧香;到了十五她仍没来。我心里很是忐忑。”
圆通正自焦心,杨沙却来到方丈室聊天,有意无意地说一些关于信诚公主的日常琐事。圆通向来谨慎,自信从来不曾表露出什么,所以只当他是误打误撞,只管装聋作哑。谁知这么聊过几次后,杨沙一日酒后突然闯将进来,声称知道他和诚信之间的奸情,威胁要他让出方丈之位,否则便将丑事告知天下,毁了信诚的名声。
圆通脸上的肌肉抖动起来,声音却依然平稳:“方丈这个位子,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给他也罢。可是这十五年来,我与信诚公主却是清清白白的,连一句话都不曾讲过。信诚公主本来就不得宠,如果再将这档莫须有的事情传到圣上和驸马耳朵里,便是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婉娘三人默默地听着。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婉娘,道:“在这个世上,我什么都不在意,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