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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的脚已经麻了,却一点也没有想动的意思,也忘记了逃走。心里的疑虑犹如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无限制地疯长,并最终破裂。
易青的骨肉。那个孩子。阴阳十二祭。易青死了。生意。
头脑里一片空白。呼啸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冻得沫儿浑身战栗。那种寒冷,从心底和骨缝中透出,渗入每一寸肉里。
沫儿颤颤巍巍,起来推开了衣柜的门,手脚一软,一个跟斗跌了出去。额上的大包又一次撞在地上,却未像以前一样感觉到疼。原来当人心里疼的时候,肉体的疼便算不得什么了。
叁 龟息香
〔一〕
沫儿恍恍惚惚地出了园子,所幸各门大开,也未碰上其他人。
这一切,原来都是婉娘设的局。三月三自己捡到玉鱼儿,流落闻香榭,那些人不约而同问起的孩子,婉娘亦真亦假的回答……看似关心,却是一桩买卖。
婉娘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却从来不肯吐露半分。娘原来叫易青。那爹爹呢?娘为什么会死?阴阳十二祭启动,婉娘便要将自己送给黄三——做什么?难道也是将自己的血喝掉?婉娘说的“良药”,莫非就自己?
已经过了午时,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天空灰蒙蒙的,太阳模模糊糊探出了头,有气无力地斜挂在天上,苍白得像沫儿的脸。
沫儿茫然地在街上游荡,心犹如被掏空了一般,连头脑里也感觉空荡荡的。如同一个人总是小心翼翼地走在独木桥上,不敢有丝毫懈怠。等他到达了对岸,看到一堵厚实的高墙,试了又试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停靠一下了,老天却在他下定决心靠上去的那一刻,将墙轰然推到,只剩下那人跌得生疼,不知所措。
沫儿不知道该走向何处。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婉娘,听她笑眯眯承认自己猜测的一切,甚至不敢去见文清,尽管文清什么也不知道。他宁愿自己从来没去过闻香榭,那么就不会对生活对未来对幸福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这个幻想,就是那堵想要倚靠的墙壁。沫儿,就是那个谨慎多疑的倒霉蛋——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本就早熟的沫儿不可避免地快速成长了。
微风送来阵阵饭菜的香味,沫儿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事情并未弄清楚,一切还都是谜,所以沫儿当然不能倒下。既然以前在洛阳城里凭着乞讨就能生存,那么如今也照样可以活下去。沫儿摸了摸口袋里的几十文钱,去旁边的一个包子店买了三个大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
沫儿决定,去找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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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这么大,要找个人着实太难。沫儿找了多家客栈,都没有打听到小五的踪迹。
冬天天短,天气又不好,申时末天便黑了。沫儿舍不得花剩下的几文钱,便想去以前做乞丐时待的地方讨些饭去。谁知那些乞丐一见他衣着体面,都伸手问他讨钱。而且几个酒楼送来的残羹剩饭只有一些汤汤水水,各种汤汁、吃剩的骨头和半拉半拉的馒头杂和在一起,沫儿看得作呕,实在难以下咽,也不好意思和其他老丐争抢,不得已只好故装大方,将几文钱送与一名老乞丐后转身离开。
这样一来,饭没讨到,反而变得身无分文。沫儿在南市附近游荡了一番,也没碰见一个熟人,不由得失望,心道,闻香榭上下果然对自己心怀不轨,天黑了自己不回去,文清竟然都不出来寻找。转念又骂自己:为什么还对闻香榭念念不忘?连文清算上,没一个好人!
转过街角,一家茶馆灯火通明,说书的、唱曲儿的,热闹非凡。沫儿探头看了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往角落一个凳子上一坐。小二慌忙过来斟茶,道:“这位客官要龙井还是毛尖?”
沫儿大咧咧道:“不用,白开水即可。”
见小二眼现鄙夷,随手指了一下旁边那个锦衣华服、正摇头晃脑听戏的大胖子,“我等我们家公子。”小二顿时点头哈腰,殷勤地给他斟了一碗水,还送来一小碟糕点,道:“您慢用。”
沫儿很得意自己的小聪明。文雅地将糕点吃完,喝完了水,本想走开,却不知去哪里,只好冒着被揭穿的危险厚着脸皮坐着想心事。
一个衣着华丽、面目粗俗的壮汉走了进来,在胖子肩上一拍,哈哈笑道:“赵掌柜今日也来看戏?”毫不客气在胖子身边坐下。胖子拱手笑道:“正等你喝酒聊天呢。”也不看戏了,与这壮汉东拉西扯,全是生意上的事情和市井之间的奇闻奇谈。
见天色已晚,沫儿趁小二不注意,便想起身溜走。这时却听壮汉神神秘秘道:“赵掌柜有没有听说过最近的盗墓事件?”
沫儿一听“盗墓”二字,又坐了下来。邻桌一个白面长须男子听了壮汉的话,也将头凑了过来,道:“听说有三家坟墓被盗,都是刚死不久的年轻女眷!”
壮汉呷了一口酒,伸出四个手指晃了晃,得意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是四家!四家呢!”
长须男子吃惊道:“真的?”
胖子点头道:“我也听说了。第四家是城南的孟家,他家女儿得了痨病,刚死不到一个月。”
长须男子疑惑道:“可是这些坟墓有陪葬?”
壮汉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道:“这几家虽然家境还不错,但这些女子都是少丧①,不吉利的,哪有什么好的陪葬?顶多一两件日常戴的首饰罢了。”
『①指年纪轻轻便意外死亡。』
长须男子抚须道:“官府查出来什么了没?”
胖子低声嘲笑道:“指望官府破案,做梦去吧。”小二走过来添了水,赔着笑脸轻叩桌面,指了指墙上贴的“只谈风月,勿谈国事”。
壮汉瞪了一眼,道:“我们知道分寸!”转向胖子和长须男子道:“听说就是丢了一点首饰,不过孟家女儿倒霉些,连手指头都被人剁去了!但四家坟墓的尸身都好好的在棺材里。”
长须男子惊叹了一声,“这些盗墓贼真是猖狂。”接着不解道:“这就怪了。我还以为盗这种少丧女子的墓,是要配阴亲哩。”
壮汉的小眼睛一闪一闪,得意道:“我告诉你们一点秘密,可别往外说去。这不是配阴亲,是要抓这些女子的魂魄呢。”
胖子也来了兴趣,粗壮的脖子一耸一耸的,伸长了问道:“什么秘密?”
壮汉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又悠闲地吃了几颗瓜子,故意引得那二人着急了,方才道:“冥思派,听过么?”
胖子将脖子收了回去,失望道:“还以为是什么呢,冥思派,十几年前就有啦。”
长须男子将一颗胡豆丢入嘴里,嘎嘣嘎嘣嚼了,不以为然道:“冥思派早就被官府取缔了。就在十年前,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还围着看过热闹呢。”
壮汉急道:“你们听我说完呀。如今冥思派又有抬头,在城里招了几百号弟子。”
胖子“哦”了一声,低声道:“这倒是真事,我也听说了。好像官府正在查办呢。”
壮汉压低声音道:“这些墓,就是他们指使人去盗的。”
长须男子张大了嘴巴,惊讶道:“他们盗这些墓做什么?就为了那些首饰?”
壮汉叩叩桌面,得意道:“首饰什么的,又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哪里买不到?我刚才说了,他们是要那些女子的魂魄!”
胖子和长须男子对望了一眼,满目疑惑。
壮汉见两人不信,急声道:“我有个房客入了这个教派……”自觉声音大了,急忙顿住,朝四周看了看。
沫儿装出专心听戏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子。
壮汉压低声音道:“他说,他见过那些首饰飘在空中,邪乎得很。还有人看见,那些首饰就戴在死去的人的身上,跟活着时一样。”
胖子好奇道:“怎么驱使魂魄的?”
壮汉一拍手,哈哈笑道:“我要是知道这个,我就不坐这儿看戏,直接指示他们打开国库,买下谪仙楼,自己也开个小梨园!”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引得前面看戏的人不满意地回头瞪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