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在继续沉睡了三天后终于醒了,但仍十分虚弱。文清和沫儿喜极而泣,围着黄三又跳又笑,干活都比以前积极些。
黄三未愈,那些传统的红豆包、肉菜包、芝麻叶等也没了时间准备,只在街上买了需要祭祀用的红枣糕和油角,今日只需将各种肉食做好,再备一些晚上的饺子即可。
文清搬了躺椅放在厨房,黄三围着毯子坐在上面,帮着做一些轻巧的活儿。两人将买好的猪头、猪脚洗干净,把火钳放在炉火中烧得红红的,将上面残留的猪毛烙得干干净净,再冲洗干净了放在大锅里煮上。婉娘捏着鼻子对着猪大肠猛皱眉头,宣称受不了这个猪屎味儿,还不如丢掉算了。
沫儿一想起肥得流油的猪大肠,觉得猪屎味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便自告奋勇要去清洗。黄三在旁边指点着,文清烧了一大锅热水,将猪肚、猪肠放在盆里用生粉反复揉搓,直至将上面油腻腻的黄色黏液完全洗净。
做完这些,天已经擦黑。婉娘亲自动手和面,文清将白萝卜切粗丝,放在开水里焯过,趁热挤出水分后剁碎;将上好的猪肉剁成肉泥与萝卜搅拌在一起,再放上大量的大葱,加些调料和麻油,一盆鲜香的萝卜馅便拌好了。
炉火烧得旺旺的,大块的猪肉,整个的猪头,肥肥白白的猪肚猪肠在大铁锅中翻滚,桂皮八角和着猪肉的香味,整个厨房都香喷喷的。
沫儿吞咽着口水,吸着鼻子道:“好香啊!我来尝尝熟不熟。”
婉娘一根筷子敲到他的头上,嗔道:“馋嘴猫!这才多大一会儿?”
文清憨憨笑道:“是挺香的,就是不敢开门,一院子都是猪屎的味儿。”
沫儿挤眉弄眼道:“猪大肠就是带些猪屎味才好吃呢。”婉娘恶心得不行,文清和黄三都笑了。
面醒好了。婉娘挽起衣袖,围着围腰,拿着小擀面杖得意道:“今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四人围着火炉,闻着肉香,一边包饺子,一边天南地北地瞎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沫儿的饺子包得乱七八糟,有几个甚至用了两张皮儿才包得上。婉娘宣称“谁包的谁吃”,愣是将沫儿包的那些个歪瓜裂枣、皮厚馅少的饺子放在一边,准备单独煮给他吃,引起沫儿大声抗议。
几人正在说笑,婉娘突然偏头听了听,道:“有客人来。”
沫儿不情愿地洗了手,嘟哝道:“真讨厌。过年了还来人。”
婉娘嗔道:“做生意呢,不管何时有客人来,都要笑脸相迎才对。”
来人身着一件紧袖窄边黑色皂衣,脚穿一双黑色厚底官靴,腰板挺得绷直,竟然是老四,原来的短须也没有了,脸上的痞气和暴戾全无,整个人的精神气色大变。老四看到沫儿,尴尬一笑,拱手道:“在下老四,求见闻香榭主人。”
沫儿还记恨他以前抓自己的事儿,不客气道:“大过年的,你来做什么?”
文清连忙往里请,道:“快请进来吧。”偷偷拉拉沫儿的衣袖。沫儿斜一眼老四,气鼓鼓道:“哼,别以为你背了三哥回来,就是好人。”
老四低头笑道:“是,在下不是好人。”这样一来,沫儿倒不好说什么了,喝道:“进来吧。”
老四弯腰从脚边拿起一个麻袋,跟着走了进来。婉娘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饺子,一边包一边叫道:“就来这边吧。”
老四过去抱拳道:“姑娘好。”
婉娘笑盈盈道:“官爷除夕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老四做出一个惭愧的表情,道:“姑娘这样说,在下就无地自容了。”说着将麻袋抖了抖,道:“在下一介莽夫,从来不辨是非,感谢姑娘让老四重新做人。该过年了,我来给姑娘送一些年货。”
这些话说得文绉绉的,与沫儿当日所见大不相同。沫儿绕着他转了一圈,挠头不止。
老四见沫儿的样子,愈加尴尬,轻咳了两声,道:“不瞒您说,我老四活了将近三十岁,一直浑浑噩噩,无所事事,跟着他们做些不法的勾当。可是这次,我突然明白了,人生在世,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儿。”这几句话说得发自肺腑,让人动容。
那晚老四刚走出园子,便遇到了婉娘。婉娘讲了上面一段话,并阐述了对城中百姓的利害,然后丢给他一张冥思派老巢地图和机关歌诀,称“去不去报官”随他,由他自己选择。
人的思想,有时就如同禁锢在一层薄薄的油布下面的泉水,如果没有发生外力或者什么重大事件,这层油布也许永远都不会打开,里面的思绪只能按照既定的路径循环。可能有人永远都想不到,生活可以换另一种活法。老四也同样。没人指点他时,他只是和老花老木一样,尽管他比老木聪明,也没有老花刻薄,却毫无疑问属于乌合之众的一个。
老四当时已经知道他们所做之事肯定和冥思派有关,对冥思派的妖邪残暴也心存不满,但只想着不再为其所用,却不曾站住大义上认真思考过此事。如今婉娘一席劝阻之话,对老四犹如醍醐灌顶,整个人突然豁然开朗,正义感犹如喷涌的泉水,一发而不可收——他堂堂男儿,为什么不可以为民除害,而要做个冷漠的旁观着甚至是帮凶?
因剿灭冥思派有功,加上在追捕过程中的表现,老四被捕头看中进入衙门做了捕快。上任十几天来,不时有深受冥思派之害的百姓到衙门去当面致谢,称之为“英雄”。他的生活从此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人的正义感和荣誉感一旦激发,其爆发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对一个小人物来说尤其如此。这件事成为老四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活得这么明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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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将麻袋拎进厨房,看到黄三已醒,十分高兴。沫儿和文清听说他来送年货,便对他的麻袋感了兴趣,又不好意思当人家面打开,便装模作样地站在麻袋旁边,时不时用脚踢踢,希望里面都是好吃的。
婉娘邀请他留下一起吃饺子,老四道:“还要巡街。过年时节也是盗贼猖獗的时候,不敢松懈。”便起身告辞。
老四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回头道:“关于冥思派一事,姑娘有无发现其他疑点?”
婉娘茫然道:“什么疑点?”
老四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那个香木堂主死了。”
婉娘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老四踌躇道:“不是这个。是她死的蹊跷。看守的牢头说听到她前一晚夜里自言自语了半宿,大声呼喊着要自杀,声音一会儿粗一会儿细,十分诡异。她是朝廷重犯,吓得几个看守轮流值班,守了一夜,哪知第二天一早一看,她还是就这么没了气。也没见她带一点毒药或者吞服其他什么东西,浑身上下无一点伤痕。”
婉娘道:“可能就是趁看守打个盹儿、转个脸儿的工夫就服毒了呢。”
老四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她阴险狡猾,身上还藏着毒药也说不定。也不知道她与上头有什么牵连,如此重要的朝廷钦犯,官府派仵作检验了尸体,下午就张了榜告知天下,草草掩埋了事。”
婉娘轻轻叹了口气,道:“可叹她……”看了一眼文清和沫儿,收住不说。
老四皱着眉头,继续说道:“这原本不算什么。她死了就死了。可是昨天下午我当值,听人说城西乱坟岗子那边有贼人出没,我便走过去查看。”
乱坟岗子位于城西偏北一处小山坳处。刚开始,官府将一些行刑的犯人或者无人认领的尸体埋在那里,时间久了,有一些贫困人家死了人,无钱入殓,也送去那里,浅浅地挖个坑胡乱埋了。因此这一片荒坟遍地,尸骨横陈,野狗黄鼠狼横行,夜间磷火点点,阴风习习,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甚是阴森可怕。
老四新任捕快,正满腹热情,仗着胆大,又是白天,也不叫帮手,自己去了乱坟岗子。贼人倒没见,却发现一座新坟被扒开了。
“那座新坟正是香木的,因当日埋葬时我也在场,所以十分留意。”老四见香木坟墓被盗,便走近了看。“我也是好奇,想是不是又有盗墓贼,可能会留下什么线索。”
香木人人憎恨,埋葬她时,几个牢头不过挖了个浅坑,将她用席子裹了,上面胡乱封了几铁锹土,丢了几块石头上去,免得野狗将尸身刨出来吃掉。可如今,石块丢在一边,席子高高拱起,像是被人拉扯出来了。
老四围着席子转了几圈,忍不住用佩刀挑起来,却发现,香木的尸身并未被盗,而是膨胀变大,并从其胸口长出了一株通体红色的植株,样子非花非草,随着吹进的风微微摆动,妖媚异常。
香木下葬不过几日,且如今寒冬腊月,北风呼啸,什么种子能够在如此严峻的环境下发芽生长?老四越看越觉得诡异,慌忙将席子盖好,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城。
婉娘听了,笑道:“听说她对各种花草熟悉得很,估计私藏了什么花草的种子,机缘巧合便发了芽。没什么问题。”可沫儿分明看到婉娘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老四长出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姑娘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又朝婉娘深深鞠了一躬。
婉娘略一沉思,回头道:“沫儿去将你剩下的群芳髓拿来。”沫儿迟疑了一下,瞪一眼老四,蹬蹬蹬跑进中堂,拿了群芳髓往老四怀里一丢,在旁边撅着嘴不说话。
婉娘道:“这个你拿去,虽然没什么大用,要是哪天神思不宁可以拿出来闻一下。”老四大喜,连连称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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