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中堂落了座,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小安。小安和二胖去了徐氏房里,过了足有半个时辰,茶水喝得沫儿的肚子都寡淡了,二人才垂头丧气地出来。
看这样子,徐氏那日得婉娘开解,虽然去了寻死之心,但心中还是抛舍不开。二胖眼里泪珠儿打转,呜咽道:“多谢婉娘了,要不你告诉我这些香粉怎么个用法,我转交我娘。”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锭,羞愧道:“暂时只有这些……”又急急忙忙道:“我知道这个连本都顾不上,可这是我的心意,务必请婉娘收下。”
婉娘也不推辞,接过银锭放入荷包,道:“这种香粉用法特殊,需面授才行。不如我去劝劝夫人吧。”说罢径自走到旁边门口,高声叫道:“闻香榭美妆师听闻夫人年轻时英气逼人,特来求见。”撩开帘子走了进去。文清和沫儿不好跟进去,只在门口候着。
出乎意料,徐氏并非病怏怏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堂屋正中的一个小凳上,面前放着一大箩,箩里满是带壳的稻谷。徐氏手里还拿着盛满稻谷的小簸箕,低头扒拉着,似乎正在挑拣里面的沙石,见有人来,眼珠动了一动,并不说话。
二胖抢上一步,道:“娘,您歇会儿吧。”伸手去夺她的簸箕。
她软绵绵松开了手,抬起头来,斜靠着椅背一动不动。脸色呈现一种极不正常的黄白色,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布满了血丝,消瘦的手背上血管缕缕可见,五指皴裂,黑红的血痂触目惊心。
二胖无可奈何地望着婉娘。婉娘沉声道:“二小姐,请扶夫人去外面透透气。”
二胖和小雨伸手去扶,却被徐氏用力推开,徐氏喃喃道:“不去,我哪里都不去,这是我的家。”二胖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哽咽道:“我爹爹……说要休了娘……”
婉娘叹了口气,突然大声呵斥徐氏道:“你这么卖力干活做什么?你就是把一箩的稻米都挑好了,该写休书还不是照写?”
徐氏猛地一颤,抖动着声音道:“休……休书?”
婉娘冷冷道:“你以为你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就能同他比翼双飞了?你以为你关心体贴,贤良淑德,就能同他白头到老了?”二胖和小安同时惊叫起来:“婉娘!”
婉娘却无住口的意思,继续咄咄逼人道:“瞧瞧你的样子,不梳妆,不打扮,眼窝深陷,干瘪粗糙,别说你男人不喜欢,就是街头乞丐,见了也会嘲笑你蠢笨。哼,女人自己不爱惜自己,却指望男人爱护,真是痴心妄想!”
徐氏浑身颤抖,上下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婉娘拉长了音调,道:“你每日里躲在房里干活,矫情给谁看?嘿嘿,象你这种人,原本不该活着,为男人殉情最好啦。”
二胖哇一声尖叫,飞身扑过来去捂婉娘的嘴。小安满面怒色,一脸憎恶。连文清和沫儿都觉得婉娘实在是过分了。
婉娘轻巧巧躲开二胖,凑到徐氏跟前,低声道:“你要是死了,这件事可就完美啦。你不待见的狐狸精光明正大地进了门,住着你的房子,花着你的银子,睡着你的男人,没事干了还可以虐待打骂下你的娃。”一双美目朝哭得泪人儿一眼的二胖一瞥,笑嘻嘻道:“听说银器店的生意大多是你在打理,你觉得这买卖怎么样?”
话虽然粗俗了些,道理却不差。几人都听得愣住了,二胖更是扑到徐氏怀中哽咽难言。
徐氏的表情从木然到绝望,再到悲愤,拥着二胖嚎啕大哭。婉娘静静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递了一面镜子,微笑道:“我听说夫人年轻时候,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也甚为清新可人。”
二胖慌忙接过,迟疑着放在徐氏脸前,小声道:“娘……”徐氏揉揉红肿的眼睛,朝二胖挤出一丝笑容,抬头朝镜子一望,顿时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失声道:“我……我……”落寞之色溢于言表。
婉娘快手夺过镜子,正色道:“夫人大富大贵之相,所有不顺,不出半月定有转机。”
徐氏听这话耳熟,却不记得有谁说过,茫然道:“真的?”
婉娘微微低头,谦逊道:“小女子是闻香榭的美妆师,替人装扮,自然要懂些相面之术。”说着朝小安一挤眼睛。
小安会意,走上前去拉住徐氏的胳膊,甜甜地道:“夫人不知道,她除了妆扮技艺闻名洛阳,看相也是一绝的,不过非富贵之相,人家从来不看的。”沫儿见婉娘同小安一唱一和,心里不大舒服。
小安又对二胖道:“外面太阳挺好,不如扶夫人到外面坐坐?”
二胖擦干眼泪,感激地朝婉娘一笑,扶了徐氏出门。旺福早搬了椅子茶几到院子里。
强烈的光线,让徐氏有些不适应。她眯眼看着周围,觉得熟悉而陌生。天空蔚蓝,空气清冷而甘冽,绿油油的白菜似乎昨天还是一颗小苗,不经意竟然这么大了。一只小母鸡咯咯叫着跑过来,绕着她讨食吃。徐氏突然觉得心里舒畅了些。
婉娘示意沫儿将欢宜香取出,道:“麻烦二小姐吩咐下人拿些热水来。”也不多说,上前将徐氏一头乌丝解开,赞道:“夫人好发质!”梳子飞舞,片刻功夫,帮徐氏打了一个时下流行的青螺髻。二胖乐颠颠地将徐氏日常的妆奁匣子抱出来,婉娘挑了一件简单的双翅银凤簪子,插在发髻中间。
徐氏看着她们忙活,眼神逐渐柔和,一动不动任其摆布。
一个粗壮仆妇端来了热水。婉娘将五味粉舀出两小勺,用小碗盛了,放入三滴玫瑰花油,加入温水搅拌成糊状,均匀地敷在徐氏面部。
二胖和小安高兴非常,一眼不眨地看着婉娘给徐氏梳妆。文清和沫儿却无事可干,只好无聊地在一旁看公鸡打架。
一炷香功夫过去,待徐氏脸上所敷五味粉已干,婉娘让徐氏洗净了脸,将柠果精油用清油调和,轻拍脸颊,然后取出牡丹粉、胭脂和眉黛,三下五除二便装扮完毕。
婉娘伸了懒腰,道:“可以啦。”二胖跳了起来,飞跑进去拿了镜子出来,举着尖声叫道:“娘,娘,你看你的样子!”
徐氏朝镜子望去,不禁一阵恍惚。里面的人似曾相识,一丝不乱的青螺髻,简单大方的银凤簪,大眼高鼻,方方的下颌骨被淡淡的妆容柔和成一个圆润的侧影,虽称不上明艳动人,却胜在端庄大气。若不是脸上的微黄和皱纹,徐氏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婉娘对二胖交待道:“晚上洗面后,用蓝紫花油三滴与三倍清油调和,轻拍脸上;白天用柠果精油。五味粉敷面,同刚才的用法,两天一次即可。”回身见徐氏仍痴呆呆凝视镜子,笑道:“夫人本是个美人坯子。在下告辞。”
徐氏回过神来,扶着椅子颤巍巍站起来,羞赧道:“多谢开导。”
〔六〕
这么多天来,心痛、无助、绝望压得徐氏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今日经婉娘这么一捣鼓,她心中突然升起了希望。
不错,那日那个小道士和婉娘都说,自己是大富大贵之命,最为旺夫,夫君肯定不知道这些;只要自己好好装扮起来,改了以往不讲究的模样,他定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回心转意。
徐氏吃了一碗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小雨去了银器店里协助打烊,徐氏起了床,耐心地按照婉娘教的方法挽起发髻,略施薄粉。这些天来消瘦厉害,原本粗壮的腰身和腹部赘肉都不见了,举手投足轻盈异样。只是身上的衣服肥大,只好换上了小雨前几日给她做的藕荷银鼠毛领掐丝小袄,下面系了一条石青撒花绉裙,朝镜子一望,似乎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天色尚早,旺福捧着一个小簸箕,正在喂鸡鸭。徐氏走过来道:“给我吧。”
旺福看着徐氏的样子,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徐氏淡淡一笑,道:“怎么了?”
旺福突然跪下朝天上磕了几个头,语无伦次道:“老天爷,老天爷保佑小姐健康快乐啊!”旺福打小儿便在徐家做工,看着徐氏长大,所以仍叫她小姐。徐氏心中一暖,慌忙拉起他,叹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家人担心了。”
旺福眼睛骨碌碌转,小心道:“小姐……可想开了?”
徐氏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岔开话题道:“这些天可辛苦你了!”
正说着,只听大门哐当一声巨响,旺福紧张道:“老爷回来了!”
徐氏一愣,软绵绵道:“旺福,你……就说我不舒服。”
王凡刚去了北市的店里,本想趁着快打样之时,将店里一天的收益拿走,谁知道仅有三五两碎银子。问了伙计,说是夫人吩咐,当天收入务必要在申时交到柜坊兑成飞钱,非夫人信笺不得支取。
王凡大怒,心想,看来凤凰儿说的没错,徐氏看着粗蠢,心里可精明着呢,还是要早早下手,赶紧想个办法将店铺收回自己手里,再写休书不迟。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将徐氏印章要出来,能取出飞钱才可。
这半年来,他被凤凰儿的妖娆美艳迷得颠三倒四,在外面重新置办了精美私宅,购了五六个丫头仆人侍候着,但凤凰儿可不是个节俭的主儿,一个月的花销比一家人一年的花销还大。都怪徐氏,把持着财产,他堂堂银器王凡,竟然连一个美妾都养不起。
王凡越想越怒,恨不得抓住徐氏肥壮的脖子一把掐死她。行之门口,正好见二胖出门。他面对女儿总是还有些气短,便躲到一边,等二胖走远了才一脚踹开了门进来。
旺福慌忙迎上来,欣喜道:“老爷回来了?”
王凡皱眉道:“夫人呢?”
徐氏站在屋檐柱子的阴影中,惶惑不安地动了动脚步,又站立不动。要搁往日,她早哭喊着扑过去了。
旺福见老爷回来就问夫人,不禁大喜,谄媚道:“老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夫人不舒服,在休息呢。”慌忙去斟了茶来。
王凡见院落里昏暗一片,上房灯也未点,有心去问徐氏要印章,又憎恶她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烦躁地绕着走了几圈,见旺福如一条哈巴狗一样跟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动,突然道:“旺福,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旺福眨了眨眼睛,惶恐道:“这个……从老爷来到这个家,老太爷就派我跟了老爷啦,有小二十年了。”
王凡干笑了几声,丢了一块碎银子过去,道:“赏你买酒喝。”
旺福不动王凡的用意,小心翼翼接过,道:“谢老爷打赏。”
王凡道:“你去搬个椅子来,我就不打扰夫人了。”旺福慌忙照办,赔笑道:“晚饭已经做好了。老爷今晚在家吃饭吧?”
王凡心道,不过是些粗茶淡饭,除了白菜就是萝卜,道:“不用了。唉,跟着我受委屈啦。她,”朝上房略一摆头,皱眉道,“对下人太苛责,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需要天天这么节俭?哼,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蠢妇!”
旺福情知徐氏就在屋檐下,既不敢随声附和,又不敢反驳,只好跟着呵呵傻笑。
王凡对旺福的态度有些不满,却不好当着下人的面大肆辱骂自己的正室,干咳了几声,道:“当然了,她持家,也不容易。嗯,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
旺福点头哈腰,道:“老爷请讲。”
王凡取下腰间的一个玉佩,在手里玩弄着,沉吟片刻,叹气道:“旺福,你是家里的老人了。我也不瞒你,我如今同夫人过不下去了。唉,实在是情非得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我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王家的列祖列宗?”
王凡扶住额头,满脸痛苦,“人人都道我薄情寡义,抛弃糟糠之妻,可是你说,子嗣重要还是名誉重要?”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旺福感动异常,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王凡仰脸地看着沉入夜色的屋顶,悲伤道:“其实休妻实在是无奈之举,但是我保证,绝不会丢下她们母女不管的。可是夫人这个样子,哪里听得我解释,只要我一回来,她便又哭又闹,折腾的我心烦。”
旺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嗫嚅着道:“夫人……只是一时没想开。”心里甚至隐隐觉得是夫人过分了。
王凡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实在为难。看到夫人难过,却没办法。”徐氏将背紧紧地靠在檐柱上,强忍着不让自己跑过去告诉夫君自己错了,唯恐失去了听他讲心里话的机会。
旺福本想说,纳妾什么的,也不用休妻,却不敢造次,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
王凡似乎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无可奈何道:“我找了个女子,这事想必你也知道,算命称她必生儿子,但必须做得正室才好。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迫不得已起了休妻的念头。不过我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说服新夫人,休妻这事不再提了。”
王凡句句说的诚恳,一张俊脸微带愁苦,在暮色中更加俊朗动人。旺福只觉得他两头为难,忍不住要替他分忧,殷勤道:“老爷刚说有事吩咐我,是什么事?”
王凡扭头朝上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个,哦,是这样,我那边院子,”他朝西方随便一指,“缺个可靠的管事,我想着你跟随我多年,老实可靠,最为合适。”
旺福吃了一惊,有些手足无措。家里只有两个仆人,一个看家的旺福,一个做饭的王婆,从徐老太爷时就在这个家里。徐氏虽然生活节俭,但为人良善,手脚勤快,对下人从不过分要求,所以两人一直跟随至今。
旺福盘算,新夫人年轻气盛,听说很难侍候,再说夫人这个样子,自己也不便丢下不管,脸上便显出迟疑之色。
王凡微微一笑,道:“工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同新夫人说过了,是这里的两倍。”
旺福搓着手,陪笑道:“不是工钱的问题。这院子这么大,就夫人和二小姐住,我要走了老爷也不放心不是?”
王凡心里火起,却不便发怒,长叹了一声,道:“果然没看错你,”将手中的玉佩递给旺福,道:“听说你家姑娘下月出嫁?这个玉佩是从新罗国进贡的,品质极好,送给她做陪嫁吧,也算体面。”
旺福简直被弄懵了,不知道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不伸手接,又不敢真收下,捧着玉佩如同捧着个烫手的山芋,浑身不自在。
王凡瞥了他一眼,喝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旺福诚惶诚恐地收了,讨好道:“天黑了,外面冷,老爷上屋里坐吧。我去掌灯。”
王凡起身道:“不用了。我回去了。”倒像是这是别人的家一般。徐氏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出便要叫他,却见王凡止步,十分随意地说道:“旺福,你知不知道夫人的印章收在哪里?”
旺福挠头道:“这个,小的不知,平时生活都是王婆子打理的。”
王凡道:“唉,我是不忍看着夫人这么辛苦,你说洛阳城中十几家分行,夫人哪里忙得过来?我今天去商铺看了,那些伙计眼见夫人这段日子不舒服,都偷懒的紧呢,今天一天的进账才几两银子!”想了片刻道:“这些年来我外出做官,家里有劳夫人了,如今我赋闲在家,原该重新接手生意才对。不如这样,夫人身体不好,就不要打扰她了,你帮我留点心,看看夫人的印章放在哪里,我得空儿和夫人讨教一下。”
旺福见老爷回心转意,心中十分欢喜,满脸堆笑道:“没问题!没问题!”
王凡诚恳道:“新夫人之事,旺福你还要多多开导下她。”
王凡这话虽然是说给旺福的,但在徐氏听来,觉得他确有苦衷,处处为自己着想,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如此温柔诚挚的话,似乎在他们新婚时节方才有过。徐氏本想跳出来扑到他的怀里,告诉王凡是自己太不知体谅,却不舍得破坏这种如沐春风的幸福感觉,躲在黑暗处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对待夫君,不给他添麻烦。
旺福答应着,忍不住提醒道:“老爷要不吃了饭再走?夫人睡了一个下午,也该起来了。”王凡强忍着厌恶,尽量柔和道:“不用了,她太劳累,多休息也是应该的。”
突然厨房那边哐当一声响,王婆尖声大叫。旺福伸头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王凡摆手道:“你去看看吧。”旺福这才唯唯诺诺地走开。
王凡见旺福去了侧院的厨房,心中顿时转了多个念头。家里从不放什么值钱的物件,印章应该就在床头的柜子里,连同地契文书收在一个檀木匣子里,只是柜子和匣子都落了锁。如今徐氏睡着,闯进去拿了她的钥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怕她一下醒来,这臭婆娘一身肥膘,如今瘦了还是满身力气,若是对自己死缠滥打,可就难以脱身了。但那边凤凰儿还在等着呢,还是试试再说。
王凡转身朝上房走来。徐氏以为他要来看自己,激动得浑身战栗,在黑暗中打量着自己的装束,心中忍不住窃喜,打算只待他走上廊前便跳出来给他个惊喜。
如今天短,申时过半,天已经暗了下来。凤凰儿已经在谪仙楼订了座,等着自己吃饭呢。王凡越想越觉得窝火,看着周围的一切都觉得莫名的讨厌,忍不住咬牙切齿破口骂道:“妈的,这死婆娘,怎么还不死呢!”
黑暗中看不到王凡的表情,但单听声音就知道他的恨意了。徐氏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王凡是在骂自己,瞬间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软绵绵走回房间,点亮蜡烛。
王凡见上房灯光亮了,知道徐氏已经起床,想要转身走,又不甘心,便在房前站定,轻轻咳了一声。
徐氏凝了凝神,将几盏灯全部点燃,照得房间如同白昼,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句句回想婉娘劝说自己的话。
王凡以为徐氏定然象往常一样,听到他回家的动静便会一脸讨好地迎出来,却只见灯光亮了些,却没有熟悉的嘘寒问暖,觉得有些反常,又故意大声了咳了一声。
徐氏对着烛光呆呆发愣。奇怪,往日看他这样,早就心痛得死去活来,今日似乎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心底还相当轻松。
旺福小跑过来,见王凡还站在院中,笑着道:“王婆子就爱大惊小怪,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鸡就吓到了她!……”一抬头见上房灯火通明,大声叫道:“夫人,老爷回来啦!”
徐氏起身走到门口,淡淡道:“回来就好。”重新回椅子上坐着。
王凡一个大跨步走进房间,看也不看她一眼,皱眉道:“你……”回头对旺福道:“你下去吧。”旺福喜上眉梢,退出时还顺手将门带上。
王凡总觉得今天徐氏怪怪的,安静了许多,一抬头猛然见徐氏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犹如变了一个人,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厉声喝道:“大晚上的你打扮成这样子做什么?要去会什么人?”
徐氏心底原本还留有一丝希望,期待他见自己变漂亮了之后能够回心转意,谁知他一句夸奖奉承都无,张口便是呵斥,不由得心死如灰,木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王凡见徐氏既不反驳,又不过来纠缠哀求,心中越发起疑,心想正好以此大做文章,冷笑道:“好啊,好一个守妇道的贤妻!若不是我今晚回来,还不知道你习惯夜里装扮呢!”见徐氏腰间挂着钥匙,伸手夺了过来,狠狠道:“以后店里的事情不要你插手!把印章给我!”转身去开床头的柜子。
徐氏脊背僵硬,看着他俊秀而狰狞的面孔,听着他的咆哮,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伴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还有一种超然事外的淡漠,甚至忍不住带着一种玩味的表情,去猜测他下面要说什么,会有一副怎样的嘴脸。
王凡试了几把钥匙,都无法打开柜子,朝柜门狠擂了一拳,将一串儿钥匙狠狠甩在徐氏身上,吼道:“你来开!”
坚硬的钥匙打得徐氏手臂生疼。徐氏漠然道:“不用试了。你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王凡跳起来,叫道:“你放在哪里了?快点给我拿出来!”
徐氏不知从何来的勇气,冷冷道:“地契上是我爹爹的名字,你拿了也是白拿。至于店铺,咸宜公主前几天来定了一批银首饰,指明要样式新颖的,如今图样还没出来。这月底便要交货。”
王凡听到地契还在暴怒,待到说咸宜公主之事,不由得泄了气。银器的生意,全凭图样设计,往往一个精奇新巧的银簪便可撬动整个银器市场。这些年来,王家银器能独树一帜,全凭徐氏巧手设计。如今已近月末,咸宜公主可得罪不得,若是不能按期交货,不仅店铺开不下去,只怕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