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鲤鱼好奇道:“怎么个不一样?”
文清皱眉想了半天,比画道:“比如,小安若是要什么东西,我会把全部的银钱都给她,可要是沫儿想要什么东西,我除了银钱,哪怕连底裤当了都愿意……”觉得还是词不达意,挠头道,“唉,总之我也说不上来。”
小鲤鱼轻笑了一声,道:“干吗要把他同小安比较?他来了这么久,都是你让着他、宠着他,当然感情比别人深些。好好回去睡觉吧。”哧溜一下钻入池塘深处不见了。
文清想了想,果然不错,自己庸人自扰,非要将对小安和沫儿的感情分个子丑寅卯,原来是钻了牛角尖。心里的疙瘩解开,顿觉轻松不少,朝池塘凭空作了一个揖,算是感谢小鲤鱼开导,打着哈欠回房睡了。
※※※
文清房门刚关上,一个身影从楼梯下的黑暗中蹑手蹑脚走了出来,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刚才的所谓小鲤鱼,竟然是婉娘搞的鬼。
〔三〕
第二日是二月十四,周公庙有庙会。据说今年周公庙会高雅不俗,规模空前,沫儿早有耳闻,缠着婉娘拿了半个月的工钱,换了衣服,一大早便兴冲冲拖着文清赶了去。
周公庙设在福承坊,是纪念周公姬旦的祠庙,亦称元圣庙。它坐北朝南,正对着洛水的新中桥,桥边便是有名的“谪仙楼”,附近杨柳依依,庙中苍松翠柏,飞檐琉瓦,既不失繁华风流,又不失清净雅致,常有文人秀士聚会吟诗,并有善男信女摆供上香,祈求保佑。而与它相邻的便是教坊和太常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附近又有多家高档青楼,更吸引了无数自诩风流之士流连盘桓。
但在庙会上绕了一圈,沫儿不禁小有失望。
原来这儿的庙会甚是与众不同,摆卖杂物、食品的都被挤到了远处临近路边的一隅,而庙前庙后,多是些文人雅士、锦衣美女,一个个步履优雅,明艳动人。旁边随处可见比赛诗文、竞技书法、交流音律的,羽扇纶巾的青年才俊三三两两围坐一起高谈阔论,甚至有人争论得面红耳赤;摆卖的东西不是毛笔纸张,便是丝竹乐器。石砚香墨、生宣熟宣、琵琶柳琴、古筝长笛等应有尽有,而沫儿想吃的羊肉串、涮牛肚、驴肉火烧等竟然没有卖的。
两人一向不肯好好学习,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兴趣索然。耐着性子听了会儿不知哪家清倌弹奏的琵琶,又追着看了会儿几个年轻书生赛诗,围观了卖古琴的伙计同一个男子吵架,便不知道看什么了。
沫儿耸着鼻子闻了半日,发现空气中除了脂粉香气,确实嗅不到羊肉味儿,悻悻道:“这些人,都不吃饭的?一个庙会什么零食都没有,还叫什么庙会,叫学堂好了。”
文清道:“我看来这个庙会上的都是些有才华的,可能人家不屑于吃这种街边不雅吃食。不如回去吧?”
沫儿坚决道:“不,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们再去看看。”不由分说拉着文清去了庙后面远处角落卖杂货的地方。
这里房子低矮,人声嘈杂,各种糖糕甜饼、油角煎饺同卖胭脂水粉、农具家什的混杂着摆放,看起来脏兮兮的,让人没有多少食欲。还不时能看到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或肆无忌惮地同周围的客人调笑,或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左右顾盼,却不知是做什么的。
虽然没找到中意的东西,不过好歹比刚才那里有趣些。两人顺着人流往里走,沫儿一心想吃羊肉串,伸着脖子正张望,忽然被人拉住了。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满脸堆笑地搂住了他和文清的肩头,道:“啊呀,好久不见,两位小公子今日出来玩了?我这里备了上好的香茶,两位过来尝尝吧?”口吻甚是亲热,像是同两人很熟一般。
沫儿和文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不起见过这么个人。她满身的劣质香味,用的也不是闻香榭的香粉。女人见他俩迟疑,手上更加用力,笑道:“来吧,来吧,在这里碰上说明两位小公子同我有缘,我这香茶可不是谁想吃都能吃得上的。”不由分说推两人来到摊位后面一处小屋里。
她脸上的脂粉涂得厚重,一笑起来粉渣飘落,呛得沫儿鼻子发痒。沫儿一把推开她的手,道:“谢谢了,我们不渴。”文清也挣脱,施礼道:“多谢姑娘美意,我们另有他事,改日再来拜访。”
女人娇声笑着,眼角的皱纹条条可见:“来已经来了,喝了茶再走不迟。”极其热情地给两人倒了茶,嘴里还说着“长高了长帅了”的话,弄得文清和沫儿走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局促地坐了下来。
小屋摆设相当简陋,正中几张粗木桌椅,靠墙放着一个粗制滥造的观音像,后面一扇小门,可能是通向厨房或者茅厕的;倒是一侧摆放的大床十分显眼,挂着粉红色的帐幔,上面放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子和蝶戏牡丹的高枕,散发出同她身上一样的浓重香味。
沫儿隐约猜想到什么,心想还是早点脱身为妙。那女人斜眼看着手足无措的文清,嘻嘻一笑,将双手按在文清的肩头,俯身凑近了道:“这位小公子,家中可有女眷?”
她的鼻息裹着香味冲到文清脸上,文清几乎透不过气来,只有摇头。那女人抿嘴而笑,左手一点点下移,放在文清的胸脯上,笑道:“哟,公子好体格,身材真不错!”
沫儿虽然机灵,但哪里见过这种事,瞠目结舌地看着女人在文清身上上下其手。文清脊背僵直,除了手忙脚乱的避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咯咯娇笑,竟然朝文清脸上一啄,留下一个吻痕。文清如同电击,手捂着吻痕,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般。
沫儿简直傻了。那女人见沫儿表情惊愕,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嗲声道:“好俊俏的小公子!累了吧,姐姐帮你按摩一下。”一把将沫儿搂进怀里。
沫儿哇一声大叫,跳了起来,拉过文清就跑,谁知门却不知何时上了锁,怎么都打不开。
那女人在后面放荡地大笑,道:“外面有人守着呢。两位小公子还是乖乖坐下,把茶喝了再走吧。”
沫儿大怒,叫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女人嗑着瓜子,将两个耳坠子晃得叮当作响,蔑斜着眼睛道:“两位公子来我这里喝茶,其他钱不给,茶钱总要给的吧。”
两人彻底明白过来,这是碰上暗娼借机敲诈了。原来这周围因梨园教坊的关系,多有达官贵人、富家公子往来,自然少不了烟花柳巷,但凡有些姿色才艺的,都去了闲情阁、暗香馆等高档青楼,剩下姿色平庸或者得罪了什么人无法在烟花行当立足的,便只有做暗娼了。
这个地方位置僻静,离太常寺等又近,自然成了暗娼集聚的地方。婉娘从未提过,两人竟然不知有这么个所在,不知不觉就着了道。
女人将二人重新拉回到桌前,满脸淫荡地打量着,吃吃笑道:“我看你们俩还是童男,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反正来了都要给钱,不如……”她伸手去解文清的衣衫,吓得文清慌忙往后躲。
沫儿勃然大怒,却不敢发作,道:“你想怎么样?”
女人笑眯眯转向沫儿,道:“我这日子也不好过,你们来了总不能空着,身上有多少就给多少吧。”这女人竟然真将他和文清当做是哪家的小公子偷偷溜出来玩儿了。
沫儿偷偷捏了下荷包里分文未动的一百文钱,心疼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女人见两人一言不发,道:“要是真没钱,我可差人送信到府里,让家里来赎人。不过呢,我这么个暗门子,别脏了小公子们的名声。”
两人傻了眼。要是送给名帖给婉娘赎人,这脸可丢大发了。女人看文清沫儿一脸稚气,深感好玩,行为举止更为放荡,将腰带解了,露出雪白一片胸脯来,用手指挑起沫儿的下巴,羡慕道:“好精致的一张小脸!唉,这张脸要是长在我身上,可就好啦。”
沫儿突然一阵邪性上来,大着胆子朝她胸部腰部盯了一眼,奚落道:“瞧你那胸,都垂到腰上了,你还是先想下如何保持身材吧。”
女人也不生气,两手分别拉过沫儿和文清的手,淫笑道:“谁说的,你们来摸摸看……”两人从来没见过如此做派的女人,吓得大声叫了起来,一同甩开了手,用力推得那女人一个趔趄。女人生气了,叫道:“狗子!”
后面小门闪出一个粗壮男子来,手里拿个自制的狼牙棒,虎着脸瞪着文清沫儿,竟是昨日来定香粉的曾狗子。
曾狗子昨天只盯着婉娘,对旁边的小伙计不甚留意,两人今日又换了衣服,所以并未认出。他虚张声势地干咳了一声,道:“破财消灾,两个小公子还是乖乖给钱吧。”但说话的底气并不足。
女人似乎对曾狗子的样子更加恼火,喝道:“狗子,先把这两人关起来!”
曾狗子眨巴着一双小眼睛,迟疑道:“莺儿,这不好吧……是哪家府上的?别不小心得罪了贵人。”
莺儿显然是老江湖了,冷笑道:“得罪人?怕得罪人你就别入这行。”
曾狗子踌躇着不肯上前。莺儿怒了,唠唠叨叨骂了起来道:“你个没本事的,除了让老娘帮你养女儿,还能做什么?你今天下午就把曾绣给我送过来!凭什么老娘在外面卖,她就在家里装大家闺秀?”
曾狗子被骂得狗血淋头,硬着头皮同莺儿一个一个,扭了文清沫儿关到后面的小门后,道:“茶钱给了,马上就放人。”
门后是个小茅厕,一阵阵骚臭味熏得沫儿想呕。文清拿出了荷包,无奈地看着沫儿,沫儿却心疼不已,将嘴巴噘得老高。
※※※
莺儿怒气未消,仍在痛骂曾狗子。曾狗子跟着来到桌前坐下,好久才憋出一句,道:“干吗找这些小孩子?我看他们也没什么钱。”
莺儿啐道:“你懂什么!越是这样的雏鸟,脸皮薄,要面子,吃了暗亏也不敢声张,最为安全。”
曾狗子赔笑道:“还是莺儿聪明。”莺儿把眼一横,道:“别给老娘打马虎眼!说吧,你家曾绣,什么时候带来?”
曾狗子心虚道:“正同她商量呢……”
莺儿即刻爆发,怒道:“商量个屁!这些年要不是老娘接济你们,你那两个女儿,早不知卖到哪个烟花柳巷了!装什么清高!”
曾狗子唯唯诺诺:“是是,莺儿辛苦了……”殷勤地上前给她捏背,小心翼翼道:“她还小呢,我怕卖不上价。”
莺儿冷笑道:“这个用你操心?那些达官贵人就爱好这一口,越是年龄小,越是出的价高。我已经和暗香馆的老鸨说好了,这两日就去验货。要我说,她一个孩子,哪里轮到她同意不同意,直接绑了送过去,里面的龟奴会让她同意的。”
曾狗子迟疑道:“这个……再容我一天。”莺儿很不耐烦,不再搭理曾狗子,怒气冲冲地扭头对着茅房叫道:“两位小公子考虑得怎么样了?真的茶钱也不想给么?”
文清看着沫儿沮丧的样子,闷声道:“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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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落荒而逃,一路几乎不敢抬头,唯恐看到两边摊贩大有深意的笑容。灰溜溜回到闻香榭,见婉娘和黄三在梧桐树下,正对一株花草评头论足,也不敢叫饿,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收拾晾晒的花瓣。
婉娘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嚼,黄三也用银针刺了枝干,取了汁液放在鼻子下闻,两人商讨了好一会儿,婉娘斩钉截铁道:“没错了,就是乌珠草。”沫儿忍不住好奇,过来围观。
这株花草有一人来高,通身绿得发乌,枫叶般的叶片呈掌状五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伸开的大巴掌,上面的纹路也同人的掌纹极为相识。最奇特的是在每个巴掌中间,都有一只眼睛,瞳仁、眼白、睫毛历历可见,如同画上去的一般,或阴郁,或高兴,或发怒,或悲痛,神态各异。
黄三点点头,露出笑容,将取出的汁液放入做好的眼波横中。沫儿忘乎所以,挤到婉娘身边,问道:“什么无珠草?”婉娘笑道:“是乌黑的乌。乌珠草是治眼睛的良药,也可用来做眼妆脂粉。”突然吸了下鼻子,如同老猫闻到了鱼一般,“什么味道?”俯身在沫儿的肩头上猛嗅了一阵,狐疑道:“你们去哪儿了?身上这是什么女人的香味?”
在一旁挑拣花瓣的文清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看也不敢看婉娘,手忙脚乱的,差点将竹箩打翻。沫儿慌忙逃开,含含糊糊道:“周公庙……啊,周公庙有卖香粉的,我们去逛了下。比我们的差远啦。”
婉娘双手叉腰,皱眉盯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家伙,道:“不对。老实交待,今天玩了什么?买了什么东西吃?花了几文钱?”
两人看瞒不住,推让良久,终于红着脸将今日之事说了出来。婉娘不说替他俩报仇,反而幸灾乐祸,声称莺儿敲诈的少了,应该关起来暴打一顿才对。特别听到文清被人亲了一口,更笑得前仰后合,害得文清恨不得将那块脸皮揭下来。
〔四〕
偏偏今日还要给曾狗子家里送货。文清和沫儿本来是死也不肯去的,可是婉娘同三哥下午要去北市购进原料,两人无奈,只好唉声叹气地提着眼波横去了曾狗子家。
曾狗子家住在厚墩坊。同其他坊相比,厚墩坊等几个坊较为偏僻,住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少有大家府邸,房子格局布置也凌乱。两人拿着曾狗子留的歪歪扭扭的字条,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一处篱笆院前。
院子不大,两扇木门已经朽得只剩了大半个。里面两间低矮的土房,曾绣穿着一身布衣短衫,样子十分麻利,端着一个破簸箕正在喂鸡,她旁边,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在削萝卜皮。
文清磨蹭着不敢进,小声道:“可别碰上曾狗子。”
沫儿踮起脚尖往里看去:“他好像还没回来。”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曾绣看到文清沫儿进来,慌忙让座。两人唯恐碰上曾狗子,哪里敢坐,简单交待了几句用法,放下眼波横便走。刚走出门口,远远便见曾狗子带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走了过来,两人慌忙闪到门旁的磨盘后。
曾狗子带着那名男子在门前树下站定,透过朽了半边的木门,指着正在院子里忙活的曾绣给他看:“柳五爷请看,这就是小女。”
柳五爷在洛阳青楼行当颇为有名,经他引荐而成为头牌的女子不乏其人,人称“乐坊师爷”。明里以挖掘引荐有才貌的人做乐工为业,其实他就是个人贩子,专门贩卖年轻女子。
柳五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连朝地上连吐了几口痰,道:“长得还行,黑了点。还是雏儿吧?你小子没自己占便宜?”
曾狗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笑了笑,道:“五爷说笑了,这可是我亲闺女。孩子还小呢。要不是家里困难,我也舍不得孩子走这条路。”
柳五爷随随便便抛给曾狗子一个荷包,道:“行了,好好打扮打扮,我晚上派轿子来接。”
院中一直低头削萝卜皮的小女孩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姐姐你看,我削得好长!”扬手将细长的萝卜皮高高举起。曾绣从厨房探出头来,赞道:“小兰手真巧!”小兰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她同曾绣长得极像,但皮肤白些,也更为秀气,高挺的鼻子呈现一个极为美丽的侧面。
正要走开的柳五爷站住了脚,脖子伸得老长:“这个小丫头,也是你女儿?”
曾狗子赔笑道:“是,小女小兰。”柳五爷一脸猥琐,给了曾狗子一拳,道:“你小子有福气!自己长得不怎么样,两个丫头竟然出脱得一等人才。”
曾狗子得意道:“那是,俩丫头随她娘。”柳五爷吞咽着口水,满脸淫荡之色,道:“不如这个小丫头我也一并买了,怎么样?”
曾狗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个……小兰才刚过十岁……”
柳五爷板起了脸,皱眉道:“十岁不小啦。跟着我你还不放心?吃香的喝辣的,总好过跟着你吃糠咽菜,没得糟蹋了这好坯子。”
曾狗子嘴唇嚅动,满脸不舍。柳五爷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肩,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晃了晃:“你舍不得孩子,我也知道。我再出两倍的价格,如何?”
曾狗子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柳五爷啧啧有声,狠狠甩了一下手,伸出三根手指来,道:“三倍!”
曾狗子眼睛亮了下,可是看到院中小兰蹦蹦跳跳的样子,又黯淡了下去,苦笑着道:“柳五爷,两个孩子一同给您,我这掐心肝儿似的,实在舍不得。”
柳五爷哗啦啦从荷包里倒出一块鸿通柜坊的飞钱,拈着在曾狗子面前晃了几圈:“你开个价。”
曾狗子的背拱了起来,小眼睛忽闪忽闪,看看小兰又看看飞钱。柳五爷不耐烦道:“不行就算了,洛阳城中,想找一两个漂亮的小丫头还不容易?”作势要把飞钱重新收起。
曾狗子舔了舔嘴唇,把眼一闭,道:“一千两!”
柳五爷皱眉道:“贵了吧?”
曾狗子急了,道:“我这两个心肝宝贝,你不要就算了。”甩袖便走。
柳五爷反而笑了,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嗬,没想到你小子也有倔脾气的时候!行了,一千两,两个,成交!预付的定金我也不扣你的了,给孩子买些好衣服。”将手中的飞钱丢到曾狗子怀里,“这五百两先付了,余下的,人接走了再给。”嘴里说着,仍伸长了脖子色迷迷盯着小兰。
曾狗子不安地捏着飞钱,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难过,嗫嚅道:“那五爷就再容我一天,行不……明天再来接吧?”
柳五爷把眼光收了回来,一张大肥脸在夕阳下闪着油光:“行,就一天,明天傍晚来接。另外,你这个做爹的,好好和闺女说道说道,别到时候要死要活的。”背着手一摇一晃地离开了。
小兰听到门口有人说话,飞快地跑出来,打开门扑了过来:“爹爹回来啦。你看,你看!”得意地给他看自己削的长长的萝卜皮。曾狗子脸上的痛惜一闪而过,赞道:“乖,真厉害。”抱起小兰进了院子。
※※※
文清瞪着曾狗子的背影,呸了一口。沫儿学着他的样子,朝地上恶狠狠吐了十几口。
其实今日在那个暗娼房中,两人已经听到曾狗子同王莺儿的谈话,说要将曾绣卖进青楼,只是光顾着羞愧了,未放在心上。如今听到他同柳五爷的对话,更加憎恶曾狗子。
文清宅心仁厚,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不让曾绣坠入风尘,道:“沫儿,我们要不要去提醒下曾绣?”
沫儿一向刻薄,虽然觉得不忍,却有几分幸灾乐祸:“哼,曾狗子不做好事,活该他女儿做娼妓。”文清皱了下眉,不满地叫道:“沫儿!”
沫儿自觉说话过分了,吐了吐舌头,道:“怎么提醒?”
两人正在商量,却见曾狗子又急匆匆地出来,朝着柳五爷走的方向去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无果,有心去求婉娘,却觉得这总归是人家的家事,婉娘不知肯不肯插手。眼见夕阳西下,文清急道:“直接告诉她得了!”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曾绣正在收拾碗筷准备吃饭,见二人去而复返有些惊讶,但仍然十分有礼地让了座。
小兰见有人来,又拿出她的萝卜皮炫耀,沫儿便有一句每一句地同她玩笑。文清就那么站着,呆了片刻,不管不顾说道:“曾绣姑娘,你爹要将你卖入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