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偷五行体是为了救你自己?”久久的沉默后,西云萧才轻轻地开口。他手中的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腰间。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我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以后对他有什么影响。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心里只有五行体也说不准。但我可以肯定,另一个人在听完故事以后,心里的起伏一定很大。
“无双?你……是无双?”苍右用一种几乎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你还活着?”
他又惊又喜的表情在他流着眼泪的脸颊上抽动得像一首别歌。
“是我。”我肯定地对他说。这一句肯定也代表了我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对他隐瞒自己身份的抱歉。
“我以为你……”
“我知道。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还有那时候对你不告而别……”我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在妈妈离开的第二天,我从狐人族的墓地离开,之后就直接离开了那片果林。站在那片果林之外,我最后看了果林一眼,满树银白,如白雪盖住枝头。星星点点的绿色叶子从花海中透出来,和翩跹起舞的小蝴蝶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漫山遍野红彤彤的山里红,黄澄澄的山梨,黑黝黝的山核桃……五彩缤纷,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争相开放的桃花、梨花、杏花,似火,如霞,像雪……那里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了。
可是我终于要离开它了。
妈妈曾经告诫过我:“永远不准踏出这片果林半步!”我知道我终于没办法遵守她的告诫,离开得那么义无反顾。
“不不不,能知道你还活着,这一切就够了。”苍右擦去了眼角的眼泪,眼角多了一抹温柔。我知道他曾经听说过我的身世,但他一定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
“五行体确实可以救你。”他吸了吸鼻子,“你想得没错,你是最后一个狐人族……不,你是狐族,我们都是狐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像你爸妈那样化为泡影,凭空消失……”
“其实你根本没有超能力。你的生命已所剩无几了,所以才可以隐去形体,是吗?”花千树突然打断苍右,她带着无法形容的眼光看着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明显是心疼我的,她一向冷酷的眼眸像触及她某些伤痛的往事一样,带着一股凄楚。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做,可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毫无愧疚地看着他们。我知道,也许知道我的身世并不能让他们原谅我偷五行体的行为。可是为了活下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而五行体是我唯一的机会。
离开果林以后,我流落四方,寻找活下去的办法。可我那时毕竟太小了,游荡到几近二十岁这年才终于有能力幻化成人,来到了人界。狐人族,或者狐族生来基本都会法术。但我们是不被狐族承认的异类,因为先祖和人类结合导致血统不纯,我们早已弱化了这种原有的法术。也是这一年,让我感到惊慌的是,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会消隐起来。这让我感到无比地恐慌。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再不找到办法,我将和父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亡,以最后一只狐人的身份。
没有人不知道人类的神通广大,就连神魔都知道人类的本事。非人进入人界也是最容易的。但我没有想到,初来人界便误打误撞地被招进了早已没落的超能力联盟,更没有想到进超能力联盟不到三天,便被派来和专门驱逐非人的猎人联盟一起执行任务。我发现自己执行的任务和五行体有关,就更不在意料之中了。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不让我像父母和其他狐人一样死于诅咒。但在了解了五行体的力量以后,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在我听完他们关于寻找五行体的讨论以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五行体归为已有了。
为了活下去,我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被发现之类的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像现在这样的场面我就曾在无数个睡梦中梦到过,醒来时一身冷汗。可我知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将这唯一的希望交出去。
我对他们说:“你们可以像对付任何一个怪物一样杀死我,但绝对不要指望我将原体交出来。”
“姚小姐……无双,你不要担心,没有人要让你交出原体。只是……”苍右为难地望着我。
我知道他是为了狐族苍生才冒死出来寻找五行体的,这也是他唯一让我觉得自己亏欠他的地方。
“也许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你破解诅咒。”花千树抬起眼眸,她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常,那噬血的杀气却越发浓郁。
“但至少现在没有,而我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我毫无示弱地说着,将视线移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西云萧身上。
也许他才是我最为担心的吧!
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像对待敌人那样以短刀相见,还是护我到老?我毫无底气,我甚至……根本就一点也不了解他。可是我相信钟哥对我说的话,我喜欢他,我丝毫不否认。
可是他一直不说话,只是眼神平静地望着我,这让我越发地恐慌。但好在我恐慌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最终他还是开口了。他说:“你必须交出五行体!”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像深渊寒冰化成的一把利剑直刺我心。那一刻是我继失去爸爸和妈妈之后,第三次感到痛彻心扉。
我当然不觉得他会喜欢我,可他的绝情却忽然让我很难过。那是一无所有的难过,觉得整个世界弃我于炼狱,寒冰正以烈火的样子在焚烧着我。
“为什么一定要我交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五行体?”一直藏于我心中的疑惑终于成为我唯一的筹码,“苍右是为了拯救狐族苍生需要它,花千树是为了夺回生死册。你呢?为什么你听到五行体的时候会那么激动?”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云萧身上。可是他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冷静,眼中平静得如一摊死水。
但大家到底还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五分钟过后,西云萧仍没有说一句话,花千树却已经重新站到了我面前。
“不如这样,我们目前主要的目的是找到面具人,不管是苍右、我,还是西云萧,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我们最终的敌人——面具人。你先将五行体交出来,我们将面具人解决以后,五行体你再拿去。一举两得,如何?”
我心下一紧,虽然我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对于这个提议,我并不是不能接受。可面具人以生死册要挟你寻找五行体,他要五行体究竟想做什么暂且不说,你们能不能真的守得住五行体,却是个问题……”
“那就不是你考虑的事了。”西云萧打断我。他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写满了恨意。
每次说到面具人,他的眼睛就会以这样凌厉的光芒横扫世间。这让我觉得他有些不正常,所以我轻轻地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因为,他必须付出应得的代价。”他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时光尽头,孤寂且坚定。
第四节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桃花源已经由白天到黑夜,再从从黑夜转到白天,可仍然没有面具人的影子。即使我听取了花千树的建议,将另外三块原体交给了西云萧。其实我并不想采纳这个建议,但是面对她阴冷的眼神以及她手中的凌魂,还有苍右恳求却又为难的面容,西云萧面如死灰地望着前方的样子,我知道他们志在必得。
也许交给他们,等他们解决了面具人,我还有一丝希望。虽然我对他们战胜面具人没有什么把握,但如果我执意不交,我不能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得不承认在实力面前我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一只蚂蚁。
“难道他想等我们找到了木的原体才显身?”我皱了皱眉。
“也可能是来错了地方。”苍右也显得有些不安,“他会不会根本不记得这个约定了?”
“不可能。他明明是这样对我说的。”花千树冷静地皱了皱眉,“他那么迫切地希望得到五行体,也许他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可能……”
“你是说他可能就在我们周围?”我不安地朝四下张望,“他要是趁我们不备,来个一网打尽,那我们岂不是死得无声无息?”
“难道是因为我们人多,他不敢轻易现身?”太阳升起来以后,迟然又打开了伞。他没有像我一样不安,只是离我们都有些远。
“如果面具人可以轻易地要挟花千树小姐,毁灭狐族也只在一夜之间,那么他的强大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苍右反驳。
“那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我望着其他人。
我得到的答案是沉默。
“花千树,你不是见过面具人吗?你不能像警犬那样闻一闻这周围,寻找点蛛丝马迹吗?”我着急起来。
“你当我是狗吗?”花千树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就算我真有警犬的鼻子,这世界之大,找一个人哪这么容易?何况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这真叫人不知所措。
小堇飞过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初来这片桃源的积极性,大概是因为面具人始终没有出现,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西云萧也没了主意,可小堇来了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
“北疆狐国。”在小堇落到他的肩上时,西云萧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
听到这个名字,我和苍右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下,因为那是狐族生存的地方。
“你是说面具人在那里?”苍右的不安写满脸上,“我不能让他再毁一次狐族!”
他的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眼中的愤恨却如火焰一般,我几乎看到了他想要撕裂面具人的狂魔之怒。
在需要保护的人面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变得强大起来,不管他原本有多软弱。
但当我们赶到北疆狐国的时候,那里和桃源一样,根本就没有面具人的影子。
隐蔽在地球北疆的狐国是一片神秘而风景优美的地方。这里四季如春,草长莺飞。而狐族依山傍水,筑巢而居。这里曾是狐人族祖辈渴望回归的地方,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狐族允许狐人族在这里出现,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被接纳。
此时我就站在这里,可我再也没有看到一个自视甚高的狐族。我的眼前尸横遍野,他们全都以沉睡的姿势散落在各处。
狐族所有人在一夜之间被强行夺去灵魂,幸有猫爵士以血渭之法守护着他们的肉身。但这种禁忌之术并不能维持很长时间,如果三十天之内还找不到五行体让他们起死回生,那么等待他们的便只有真正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看着他们,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苍右回到狐国以后便眉头紧锁,他平静地看着他们,拳头却紧紧地握着。
寻遍各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苍右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这里没有面具人的任何影子。”我率先开口。
“但这里有面具人浓重的气息。”西云萧扫视着每处我们早已检查过的地方。
“气息?你怎么知道面具人的气息?你那么恨他,不会……也见过他?”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次西云萧没有再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我们第一次听到了西云萧的故事——
西云萧八岁那年,面具人出现在他家里,以家人的性命威胁西云风交出木的原体。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面具人杀了他妈妈,而西云风以死保全了他的生命,他才得以躲过面具人的魔掌。
那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去桃花源的时候,他以为他终于可以手刃那个毁掉他父母的仇人。可是他们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看到面具人的身影。他知道这样的方式不对,唯有进攻才能掌握主动权。虽然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但就像花千树说的,世界之大,要寻找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我的气息之说却给了他灵感。
小堇是上古渡鸦,虽然面具人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可对小堇这只曾食过土的原体的上古神鸦来说,找回十几年前的气息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借着面具人曾经被西云风撞伤后吐的鲜血痕迹,浓重的面具人的气息最终被小堇在这里发现——北疆狐国。
“原来你爸爸是守护木的原体的使者,所以你爸爸最后将木的原体交给了你?你知道他藏在了什么地方?”最后一块原体惊现于世,我和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也许早就被面具人抢走了也不一定,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西云萧轻轻地抚摸着肩上的小堇。
“你一直想借五行体吸引面具人的出现,以报……弑亲之仇?”
虽然西云萧依旧保持着抚摸小堇的动作没有说话,但我终于明白了西云萧第一次听到星寂说五行体的时候,为什么有那么浓重的兴趣。他因此放弃了猎人联盟的任务,和非人共伍,一直想抢在苍右之前搜寻五行体,然后据为己有。
我因为渴望生命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才不惧艰辛来到人界;他则是靠仇恨支撑着走过了这么多年,最后变成了最强的猎人。
西云萧没有说话,但看着他轻轻地抚摸小堇的动作,我却有那么一丝心疼。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睁着眼睡觉,为什么总是蜷缩在沙发上,为什么只和一只乌鸦相依为命,为什么对待敌人从不手软,为什么总是茫然而决绝地眺望着远方。
一个靠仇恨维系生命的人,他本身早已经死去。
“可这里也没有他的身影。”搜查的结果让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猫爵士是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出现的。
但我没想到他果真是一只猫。猫爵士身长一尺左右,和平时所见的猫的大小几乎毫无差别。他胡须已白,唯一和真正的猫不同的是,他是站立行走的,且穿一身灰色长袍,拄一青枝为拐杖。
他从一棵巨树中以虚幻之影走出来。看到他的出现,手足无措的苍右如同看到了希望之光。他急忙走上前去,亲切地唤他“猫爵士”,如同对待生父一般尊敬。
“猫爵士,小堇……就是这只上古神鸦,”他指着西云萧肩上的小堇对猫爵士说,“小堇嗅到屠杀我族人的面具人可能就在狐族……”
“嗯?”猫爵士皱了皱眉,“面具人?”
苍右便将他化形为人,到人界寻找星寂的经历大概讲给了猫爵士听。苍右讲述结束,猫爵士捋着他的白须,反复地踱步。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地方?”西云萧打断猫爵士的思考,认真地看着他,“或者人?”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看到猫爵士的目光忽然凛冽一闪。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空旷而幽深,蜿蜒曲折的石梯直下洞底。我们跟在猫爵士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还不见底。
这处山洞极为隐秘。进来之前,猫爵士先是带我们越过一处风景优美的花丛,各种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鲜花争奇斗艳。越过那片花丛就是一片幽暗密林,密林里多为黑直木,那是发着樟臭味的邪树。就在黑直木的尽头,一处长满荆棘的低矮山岭出现在眼前。那些荆棘比我所见过的都要粗大,宛如粗蛇将山岭死死地扣住。——可见这处山洞多不想被人发现。
走到山岭的最左侧,猫爵士停下脚步。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按下脚边一块不起眼的碎石,接着那荆棘丛下缓缓移开一道矮石。矮石确实很矮,我们必须弯腰才能进来。进来之后,眼前呈现的便是这空旷而幽深的洞穴,带着一股浓重的邪气。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越往下行便越感到寒冷,周身犹如覆着千层极冰。这种寒冷在我们到洞底的时候达到极致。看到洞底那个被硕大的冰牢锁住的人时,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个在冰牢中微笑看着我们的人,分明长着一张与苍右一模一样的脸。
第十二章 烈焰如歌
第一节
他全身几近赤裸,仅以薄羽披身,却虚幻如影,恍如透明,在这寒冰牢狱之中,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看着我们。小堇在看到他的那刻开始骚动不安,嘎嘎叫着,就连西云萧的安抚都没有用。
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惊愕地看着身边的苍右。
“没听说你有一个双胞胎的兄弟啊?”我怔怔地对苍右说。我没有听到答案,因为我发现苍右在看清他的脸时,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苍右紧皱眉头看向猫爵士,“他……他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猫爵士沉默良久,抬头仰望着那寒冰牢里的人,双眼写满了凌厉。而那寒冰牢里的人也和他毫无畏惧地对视,他的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简直就是邪恶版的苍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