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远远看着这里,颜萝皱了皱眉,吩咐了易昕一句,易昕点点头,便向这边走了过来。
而在人群之中,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陆尘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而贺长生则是在一旁催促着他,道:“陆尘,你说啊,你不是以前来过我这边好多次,一直都有看到我种的那石蒜吗?”
这时,苏青珺忽然往前踏出了一步,看着陆尘,道:“陆尘,你真的认识此人?”
陆尘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是,他名叫贺长生,和我一样,是今年拜进宗门的杂役弟子,我认得他。”
苏青珺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苏墨,苏墨对着姐姐笑了笑,笑容中似乎突然多了一丝牵强。
苏青珺明眸中微光一闪,似平静湖面上风过水面,荡起了些许涟漪波纹。
片刻之后,她回过头来看着陆尘,平静地道:“你我相识不久,不过看你帮我栽培红珀参的时候,应该也是个信人。你说吧,若是果真可以明证是他的,我便信你。”
陆尘目光微垂,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也不知他此刻心中究竟是何心情。而与此同时,旁边的人群则是瞬间一片哗然,再看向陆尘的时候,众人目光便是不同。
而贺长生更是大喜过望,喜笑颜开,抓紧了陆尘的手臂,大声喊道:“快说,快说,你快说啊,那是我的石蒜!”
陆尘双眼微微眯了一下,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前方,不理会贺长生,只淡淡地看着苏青珺,又看向她身边的苏墨三人,还有另一头的林匡义等人,道:“你们要我说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苏青珺沉吟片刻,问道:“在这流香圃草园杂役弟子中,此人是不是种植石蒜最好的人?”
“是。”陆尘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贺长生哈哈大笑,苏青珺眉头微皱,随即点了点头,而旁边的苏、林两边人则是神色各异。不过很快的,忽然那苏家三人中的苏迁往前走了一步,道:“我能否请问阁下几句话?”
陆尘道:“自然可以,请问。”
苏迁看了一眼站在陆尘身边的贺长生,道:“阁下既然与贺长生相熟,可认得这张志?”说着,他指了一下仍然还晕倒在地不曾醒来的那个杂役弟子。
陆尘道:“我认得他,但平日没什么来往,不算熟悉。”
苏迁眼睛一亮,道:“你跟张志不熟?”
“不熟。”
“那就是说,你很少来到张志的地里?”
“几乎没来过。”
苏迁一击掌,道:“那你可曾看过张志所种的那棵石蒜?”
陆尘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后,他淡淡地道:“没印象了,应该是从没注意过。”
苏迁哈哈一笑,环顾左右,然后略带得色地道:“那我最后请问你一句,你真的能够完全肯定,眼前的这株石蒜,就不是张志自己种出来的那棵吗?”
陆尘再一次沉默了,这一次周围所有人都仿佛屏住了呼吸。贺长生更是有些紧张起来,紧紧地盯着陆尘。
陆尘低眉垂眼,仿佛是在仔细回想,又像是在内心对比反问,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抬起头,目视前方所有人,然后毫无表情地道:“不行,我不能肯定。”
“轰!”
周围人群中顿时如同爆发一样,声浪滚滚而来,所有人都露出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表情,而在场中,林匡义等人对视一眼,面露苦笑,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而苏家兄弟三人则是喜动于色,只有苏青珺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微妙而异样的神情,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尘。
“你…你…”
一声嘶哑的呼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与愤怒,从陆尘身边传来,突然一双手猛地冲过来狠狠地推了陆尘一把,一下子将他推得踉踉跄跄连退几步,跌坐在地。
那是贺长生。
他的脸看上去已经有些扭曲了,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他恶狠狠地看着陆尘,仿佛人生最后的希望都被陆尘打碎。
“你不是人!”他嘶声怒吼着,咆哮着,对着陆尘喊叫着,“你怎么敢这样说,你心里明明知道,那石蒜就是我的,是我的!”
陆尘默默地站了起来,看向贺长生,那目光淡淡如此刻吹过的山风,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没有畏惧,也没有同情,他眼底深处的目光深沉犹如大海,倒映着的只有一片沉默的黑暗。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陆尘淡淡地道。
“什么实话,你说的都是屁话!”贺长生仍然在大吼大叫着,他仿佛已经失去了控制,情绪在崩溃,脸上甚至流下了眼泪,指着陆尘,又指着周围所有人,吼叫着,“你们都是这样,你们都不信我,明明、明明我是好人啊!”
他大声惨叫着,忽地掉头狂奔而去,冲出人群,转眼间不知去向。
在他刚冲出去的时候,苏家那几兄弟似乎还不愿放过他,有动手阻拦的意思,不过苏青珺冷冷地扫过去了一眼,再加上贺长生此刻神情如狂,就跟疯子一般,所以苏家兄弟还是放弃了。
旁边,林匡义与周围几个人低声商议了一下,随即走到苏青珺身边,陪笑道:“苏师姐,今天这事确实是我们错了,都怪我们轻信了那厮,结果与苏兄几位起了误会。回头我一定好好赔罪,就…”
“不必了。”苏青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林匡义略感意外,但随即喜形于色,笑道:“如此太好了,多谢苏师姐。”
苏青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林师弟,苏家与林家可不是仇家,相反的,咱们两家可是数代世交。今天这事要是传回昆吾城中,都不用我去说,只怕林伯父也不会高兴的,你可想过此事?”
林匡义吓了一跳,脸色都苍白了几分,连忙道:“是是是,苏师姐所言极是,小弟错了。以后苏师姐若有什么事需要小弟帮忙的,只管说一声,小弟能为您办事,那真是荣幸之极!”
苏青珺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去吧。”
林匡义等人连声答应,也不敢在此久留,连忙去了。
苏青珺回头看了一眼兀自站在那边的陆尘,欲言又止,眼神中隐约掠过一丝歉意,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叫了苏墨等人一声,便也离开了这里。
草原之中,围观的众人也开始逐渐散去,但是刚才贺长生那如癫似狂般的模样,还是深深地印在了人们心里。
很快的,人群中便走得只剩陆尘一个人,他默然伫立片刻,刚想走开时,忽然便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位少女,正是易昕。
她看着左右无人,连忙跑了过来,轻轻拉了一下陆尘的手臂,低声道:“陆大哥,别生气,我刚才都看到了,那些人…”
“我没事。”陆尘打断了她的话,笑了一下。
易昕眨了眨眼,道:“真的?”
陆尘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看着她柔顺的长发下俏丽的脸庞,温柔的眼神中还有隐含的一丝关切。
“没事,真的。”他柔声道。
“好吧。”易昕顿时高兴起来,然后指了一下前方,道,“颜师叔还在那儿等我呢,我先过去啦。”
陆尘笑着点点头,道:“好啊,你去吧。”
易昕笑着转身离去,山风吹起她的衣角,似人间翩翩飘扬的花儿。
…
这一幕,这件事,很快过去,有人当作晴天霹雳以为天破了,有人觉得不过是江海泛波的微小事情。
从那天开始,贺长生便与陆尘翻脸成仇。
路上偶然碰到时,他都会以一种极度愤恨的眼神死死盯着陆尘,仿佛想要用眼神去杀死陆尘。
陆尘当然清楚地感觉到了这股露骨的恨意,只是他觉得有些无聊也有些好笑,当然,在表面上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大多数的时候,他只是淡淡而面无表情地与贺长生擦肩而过。
几日之后,这件事不知怎么,突然被百草堂上头的人知道了,据说是某位大人物知道后看不过眼,对百草堂这边说了。于是百草堂顿时发作下来,苏家三兄弟与林匡义五人等都没有事,只有杂役弟子这里受了责罚——当事人贺长生、张志、陆尘三人被叫到了主管修士处,劈头盖脸就是被一顿痛骂。
最后也不管是非曲折,张志、贺长生是闹事起因之人,直接扣罚二十灵石,陆尘只是被抓来作证的,实在怪不到他头上,便免去罚款,只是责骂一顿就放了回来。
从那以后,贺长生整个人似乎就越发有些不正常了,整日里神神叨叨的,甚至有人看到他偷偷磨了一把利刃带在身上,仿佛真的快要发疯了一样。
而据住在他附近的人说,这些日子来,贺长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弱者欺弱
这一天早上,陆尘带着阿土出门。和平时一样,因为流香圃那边为了保证药园中各种珍贵灵草的安全,向来禁止任何鸟兽入内,所以阿土从来也没有跟随陆尘去过那里,基本上都是出门就分手。
陆尘去草园中做事干活,阿土则是自己跑出去野上一天,吃的喝的自己解决,等到天黑了才回来。
这种放养的做法对陆尘当然是省心省事,不过易昕可没少为此唠叨,一直担心阿土独自在外游荡会出什么意外。只是陆尘对她的担忧毫不在乎,置之不理,而阿土自己看起来似乎也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整日里跑出去玩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很是舒服快活的模样。所以,易昕到最后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最多只是偶尔过来看阿土的时候,偷偷地给它多带些它最爱吃的肉骨头。
在房子门口时,阿土回头对陆尘叫唤了一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也不知今天又跑去哪儿玩耍去了。最近这些日子,阿土似乎特别喜欢往外跑,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去了哪里,陆尘也懒得管它,一路走向流香圃草园那边。
进了药园来到灵田上,在带着清香气息的微风中,陆尘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不过这一天看起来并不寂寞,因为他才干了一会儿工夫,易昕便面带笑容地出现在他的灵田边上,对着他挥手,笑着叫道:“陆大哥,早啊。”
陆尘拍拍手里的泥土,走到田埂边坐下,对易昕笑着道:“我说你也太清闲了吧,整日里就看到你闲逛。”
易昕瞪了他一眼,道:“哪有?”
陆尘道:“我记得你是在石盘山那边的吧,怎么这几天天天在流香圃这边看到你啊,还不是偷懒?”
易昕嘿嘿一笑,面露得意之色,道:“这你就不懂了罢,颜萝师叔近日被调到流香圃这里管事,把我也带过来了。”
“哦,难怪。”陆尘点了点头,笑道,“看来那位颜师叔很喜欢你啊。”
“那是当然,谁不喜欢本小姐啊…”易昕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刚想说什么,忽然面上神色一僵,原本的那句玩笑话竟然卡在了口中,双眼看着陆尘的背后方向,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一时间话都说不下去了。
陆尘略感意外,也转头看去,顿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只见在他身后数丈开外的地方,贺长生正从那边走过,他的步伐不快,双眼却恶狠狠地盯着陆尘这边。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贺长生的双眼中有些血丝,那目光里满是愤恨之色,看着陆尘好像就是看到了杀父仇人或是生死仇敌一般,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那股厌憎恨意,偶然间他还看向陆尘身边人的那种眼神,让易昕都忍不住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陆尘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横跨一步站在易昕的身前,为她挡住了贺长生的目光,同时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与他对视着,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贺长生被陆尘这样看着,仿佛越发地愤怒起来,胸膛急速地起伏着,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愤怒,像是难以置信陆尘竟敢和他对视,竟然没有任何的内疚和惭愧。
但是陆尘就是那样平静地站在原地,沉默中带着几分冷峻地直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贺长生转过身子,大步离开了。
“陆大哥,这人、这人怎么这样啊?”易昕从陆尘的背后探出脑袋,看着贺长生的背影,兀自有几分心有余悸的样子,对陆尘问道。
陆尘摇摇头,道:“大概是他恨我吧。”
易昕怔了一下,道:“是为了那天争夺石蒜的事?”
“是啊。”
“那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易昕叫嚷起来,看着似乎俏丽的脸庞都气得有些发白了,道,“那石蒜是苏墨的,打他折辱他的也是苏家人,硬要出头的是他自己,就算退一步说,也是林匡义逼他。苏青珺苏姐姐站出来说了几句话,要的也是一个凭证,他又拿不出来!这所有人都出头都说话了,他凭什么就只怨恨你一个人?”
“是啊,他为什么偏偏最恨我呢?”陆尘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过了片刻,他转身向易昕看了一眼,只见身边的少女胸膛兀自起伏着,看起来气得不轻,忍不住心头微微一暖。
“好啦,坐下吧。”陆尘笑了一下,拉了拉她的手臂,微笑道,“我都还没这么气急败坏呢,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不是,这道理说不通啊,我就是替陆大哥你觉得委屈。”易昕嘟着嘴抱怨道。
陆尘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蓝天之上几朵白云悠悠飘过,过了一会,他对易昕道:“其实这原因我跟你说过啊。”
“啊,是什么?”易昕怔了一下。
“因为我弱啊。”陆尘淡淡地道。
“苏青珺是绝世天才,与凡人有天壤之别,根本不是他可以妄想的;苏墨、苏迁、苏文三兄弟呢,出身苏家,势力庞大,再加上苏青珺又刚刚进阶金丹,声势无双,贺长生去惹他们就是找死;还有林匡义那边几个人,情况也是差不多,林家、陈家几个就算比不上苏家,但碾死他这样一个杂役弟子,真是不要太容易了。”
陆尘看着易昕,平静地道:“贺长生以前祖上也曾是昆吾城世家出身的,对这些门道怕是也知晓一二吧,所以他就算恨他们,也不敢招惹那些人。”
易昕咬了咬牙,望着陆尘,道:“所以、所以他就…”
“所以看来看去,果然还是只有我最弱啊。大家都是杂役弟子,我也没什么世家背景,这把气撒在我头上,岂非是最安全最便宜的事?”陆尘笑了笑,道,“大家看他如今癫狂一般,其实那人的心里清楚得很呢。”
“不要脸!”易昕“呸”了一声,脸色愤怒,气呼呼地道,“有本事就去找罪魁祸首啊,当日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故意拉你帮他作证的,结果你说实话没帮到他,他居然就恨上你了?他要是真敢去找苏家那些人,我还能高看他一些呢,真是个懦夫!”
陆尘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这年头,弱者已经懦弱到不敢再去威胁强人了,于是他们只敢把恨意堆积到同样的弱者身上,以为这样就能出气,以为这样他们就能变成强悍的人。”
“你说可不可笑?”
“真恶心。”易昕皱着好看的眉头,一脸厌恶地说道,随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大哥,我怎么觉得啊,自从认识你以后,总是从你这里听到这些…这些不太好的事情,听得多了,就觉得这世上老是黑黑的,一点光亮都没了啊。”
陆尘失笑,忍不住拍了一下易昕的脑袋,笑道:“那是你从小没见过这些事啊,我跟你说让你长见识,你居然还不愿意。”
易昕捂住脑门,打了一下陆尘手臂,抱怨道:“别拍我脑门了啊,都打傻了。唔…不是不愿意啊,就是听了觉得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