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微有波澜,倒映出他的面容,他沉默地看了一眼那水中的人影,然后轻轻地将阿土放入水里。
几许水泡从水下泛起,昏迷不醒的黑狗在水中身子摇晃了几下,慢慢向下方沉去。
水边,陆尘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掌向后拍去,也不知拍在那奇异血阵的哪一处,便只听突然一个声响,似云上雷鸣,刹那之间,这古老树洞之中光芒大盛。
只见地面之上所有被鲜血所涂抹刻画之地,奇异的血光陡然而起,化作了一场鲜血淋淋诡异无比的血色光柱,倒映在半空之中。
光影剧烈地扭动着,伴随着呜咽嚎叫声,似乎是从传说中地底深处的黄泉地狱中传来,那血影颤动扭曲,渐渐化作了一棵巨大的树影。
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一棵树,参天大树,头顶天根入地,穿越三界无所不在的大树,通体血色,仿佛每一根枝条每一个叶片,都是鲜血淋淋的。
在那如梦幻般恐怖可怕的幻影中,无数的血滴从那棵可怕的大树上滴落下来,仿佛地狱也不过如此。
陆尘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幻影,眼角似乎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很快的,他便收回心神,手臂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奇异的图纹,然后缓缓向下压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怪异的呼啸声再度响起,一道奇异的光芒从那幻影中慢慢流淌过来,像是从虚幻中渗入现实,一点一滴的,向这片水洼中靠近。
那一片清水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无比强大的力量,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刺激,水波疯狂地颤抖着,打碎了所有的平静,同时竟有隆隆之声,从那水洼深处响起。
而血影中的那道光,仍在靠近着,眼看就要碰触到水面。
陆尘的脸色此时已是苍白如纸,但他眼中的黑火却燃烧得更加兴盛,那扭曲的焰火甚至像是带了一丝狂野。
蓦地,那水底深处的一簇黑火,像是突然间也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霍然大盛,直接从水底变大了数十倍,如一个恶鬼直接张开了可怕的大嘴,向着上方扑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血色幻影中的那道流光,碰到了水面上。
惊雷于无声处响起!
“轰!”
所有的水波霍然大震,在轰鸣声中一起迸裂,连带着水中的阿土直接向上方升腾而起,冲到了半空中。在那诡异的血色幻影背影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沾染上了一抹血痕。
那道光,照进了阿土的体内。
那道黑火,在半空中追上,幻影瞬间穿过了阿土身体,然后在一片虚影中摇曳着,似乎对近在咫尺的那棵血色大树疯狂摇摆,想要渗透进去。
但下一刻,所有的虚幻影子,一起消失了。
“哗啦啦啦啦…”
水花四溅里,阿土和那些清水一起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回了水中,片刻之后,一声痛哼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痛,从它口中传了出来。
它在水底深处翻转着,吃力地微微睁开了仅有的那只眼睛,向上方看了一眼。
水波依旧在激烈地摇晃着,那纷繁错乱的光影中,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容在水波的另一头,静静地看着它。
虽然那脸色苍白得仿佛没有一丝血色。
阿土慢慢又闭上了眼睛,像是安心睡去的孩子。
…
寂静的深夜,黑暗仿佛无所不在,莽莽昆仑都沉浸在夜色之中。迷雾深处,黑盘之后,如无底深渊般的黑暗穿越过漫长的地壳,仿佛如同上古时候的巨大神殿,那阔大无比的通道里,同样一片孤寂。
微光不知从何而来,洒落在这寂寥的神殿中。远处巨大而古老的大门,隐藏在黑暗深处,像孤独的卫士,站立了无数岁月。
时光仿佛凝固在这里,仿佛千百年间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只是在某一刻,当那个神秘而古老的树洞中,那个血色符纹突然亮起,召唤出诡异无比又穿透三界的血色大树时,这里突然有了一些变化。
平静的黑暗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巨大的石门巍然屹立着。
没有声息、没有动静,似乎死寂,似有犹疑?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那仿佛无穷无尽深邃不尽的大门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如龙吟虎啸,如风云变幻,仿佛是有什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黑暗忽地扩大,似心跳般膨胀,整座石门都震动了一下,几颗微小的石子,从高不可见的穹顶掉落下来。
嗡嗡之声,如雷鸣一般掠过,令大地都为之颤抖一般。
但片刻之后,这里忽然又安静了下来,似沉眠的依旧沉眠,似安睡的终归安睡。黑暗悄然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石门挺立如昔,沉默地站立着。
时光,仿佛又一次凝固在这里,如一场永不会醒的梦境!
挣扎痛苦,永不醒来。
…
这一夜终将过去,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黑暗必定过去,光明将会降临。
天亮的时候,晨光从窗口照进屋子时,一脸憔悴的陆尘坐在地上,全身被白布包成像粽子一般的阿土,只露出了唯一一只眼睛和嘴巴鼻子的阿土,安静地躺在陆尘的怀中,闭着眼睛,静静睡着。
它的胸膛微微起伏,偶尔在它脸上似乎还有抽搐痉挛,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情景,但是到了最后,这只黑狗终归还是安静下来,似乎一切的恐怖畏惧都在那温暖的胸膛间远去。
陆尘背靠着墙壁,沉默地看着那一缕照进的晨曦,默然不语。
这一天,他没有出门,没有去流香圃的草园。
…
昆仑派是个讲规矩的地方,百草堂当然也不例外,流香圃中对杂役弟子比石盘山那边会好一些,但也不会随意放纵,至少每天点卯是少不了的,虽然有时候点了名之后有人干完活就会提前走掉,但规矩就是规矩,除非是有事事先告假,不然就会有麻烦。
陆尘就遇到了麻烦。
在大震后新派下来掌管草园这一片的金丹修士林盛,是个性子严厉的人,所以在发现陆尘无故“旷工”一天后,第二日就令人将陆尘喊了过来。
“怎么回事,昨日为何无故不来?”林盛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似乎不太好的年轻人,眼底深处有不经意却似乎理所当然的轻视,道,“让你来这里培植灵草,是宗门对你的信任和栽培,这一点你自己不知道么?”
陆尘微微低着头,过了片刻后,道:“是我错了。”
“可有理由?”
“修炼时一时大意,气息走乱,逆行经络,受了内伤。”
林盛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掠过,片刻后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内息不稳,经脉有损伤之象。但你事先不告知,无故不来,便是错处,此理由不可辩解。着扣你本季灵植收获,若因此令灵植受损,立刻逐出流香圃,你可有异议?”
陆尘低着头沉默良久,随即道:“没有,多谢师叔宽宏大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光暗之间
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陆尘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没有沮丧之意,就好像之前那位金丹修士林盛对他所说的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高悬,蓝天白云,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向草园走去。
一路上有人来人往,其中也有平日里相识之人,有人打招呼有人点头示意,但是陆尘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路沉默着,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就那样一直走到了草园门口。
山风吹过,药园里的那股独有的药香味随风飘来,陆尘看着眼前出现的一片片整齐的灵田,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然后迈步走去,只是走的那个方向,却不是往他的灵田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陆大哥,你…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尘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只见易昕从背后跑了过来,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下,低声道:“陆大哥,你没事吧?”
陆尘目光微垂,过了片刻后摇摇头,道:“没事的。”
易昕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道:“陆大哥,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我可以去帮你告假的。”
陆尘默然,随即道:“你还是先别去林盛师叔那里了,他不会听你的。”
“啊?”易昕有些愕然,随即道,“算了,我先陪你过去吧,站在这路上也不好说话。”
陆尘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周围行人,最后远远地瞄了一眼远方某处,随即点了点头,道:“好。”
…
“什么?”在陆尘的那块灵田边,两人并肩坐在田埂上,易昕看起来有些气恼,愤愤不平地道,“林师叔怎么这样,明明都知道你修炼出了岔子伤了身子,还是要如此惩处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比起之前刚刚来到草园的时候,陆尘此刻的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在看到易昕气恼的模样时,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劝慰易昕道:“算了,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易昕咬了一下嘴唇,道:“那可不行,陆大哥你一个杂役弟子,在这昆仑山上本就没什么收入,一年到头不就指望着这灵植收获奖赏么?凭什么、凭什么林师叔他随便说一下,就把你…”
“就凭他是金丹修士啊。”陆尘笑了一下,对她说道。
易昕噎了一下,一时无语,好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后才有些郁闷地道:“反正、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对啊。”说着默然片刻,忽然她眼前一亮,对陆尘道:“陆大哥,要不我偷偷地去求一下颜师叔,让她老人家帮你出面说情好不好?颜师叔对我可好了,我求她,她肯定会答应的。”
陆尘凝视着她,眼神中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温和地道:“不必了,你那位颜师叔可是赫赫有名的老牌金丹,那个人情可不轻,何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但是你…”
“我不是说了么,没事的。”陆尘笑着拍了拍少女的头,“怎么跟你说的话,你老是记不住啊。”
“哎呀,都说过了别打头嘛。”易昕揉了揉脑门嗔道,不过看起来被陆尘这么一说,她倒是也放心了一些,随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陆尘,道,“给你,陆大哥。”
陆尘接过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我家的茶叶啊。”易昕笑着道,“上次不是跟你提过一次了吗?虽然这不是我们易家最出名的名茶‘小鹤’,但也是上品了,比昆吾城商铺里大多数的茶叶只好不差呢。”
陆尘点了点头,拿着那包茶叶的手掌微微紧了一下,抬头望去时,便只见日光洒落下来,身边这坐在田埂上的少女巧笑嫣然,如花儿般美丽,如阳光般温暖。
纵然在那美丽容颜间,还有一道淡红色的伤痕挥之不去,可是在她的身边,在那温暖的笑容里,似乎所有的黑暗与悲伤在这一刻都悄然消散了。
“陆大哥,你真的没事吧?看你有点恍惚呢,是不是觉得难受啊?”易昕问了一句。
陆尘笑了一下,道:“没事。”
“嗯。”易昕道,“对了,好几天没看到阿土了,它还好吗?”
陆尘看了她一眼,道:“挺好的,跟平常一样,整天跑出去野得看不见影子。”
易昕嘴巴抿了一下,对他抱怨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我白天去找了它好几次,结果就没一次遇到它的。陆大哥,它这样整天在山林里晃着,我老是有些担心,怕它出事呢。”
陆尘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啊?”易昕顿时兴奋起来,道,“是吧。你以前可都不听我的,今天居然听进去啦。”
陆尘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最近我事情比较多,等过了这一段,我就将它管紧些,不再让它乱跑了,你也可以常常来看它了。”
易昕嘻嘻一笑,道:“好啊!”
…
山中不知岁月,树洞不闻昼夜。
古老斑驳的树洞中,似乎永远都是那种温和的光芒照耀着这里。地面上的那片水洼,里面的水比起之前似乎又稍许浑浊了,但仍然足够清澈地能够看到水底;而在水洼周围的地面上,那些奇异的血线图纹都早已消失了,如今只有某些细小的地方,还兀自残留着一点鲜血的痕迹。
树洞中没有人,但有一只狗。
黑狗阿土全身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白狗。它趴在水洼边的地上,先是睡了很久很久,然后睁开了眼睛。
它仅剩下的唯一的一只眼睛。
温和的光芒落下,映入了阿土的眼眸,它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惊讶,但很快像是记起了这个熟悉的地方,也迅速地安静了下来。它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陆尘并不在这里。
这个发现让它有些担心,不过很快的它就发现这里只有它一只狗,便又镇定下来,在这中间,它的目光偶然扫过身边的水面,顿时便僵住了。
水中倒映着一只古怪的东西——被白色的布条紧紧包裹,只露出嘴巴鼻子和一只眼睛的怪物。
阿土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然后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对着水里的“怪物”摆摆脑袋。
水中的怪物也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