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到了傍晚时候,传来的消息渐渐明确清晰了一些,那屋中确有命案,有人死了,死者便是贺长生。

贺长生死得很惨很惨。

但究竟怎么个惨法,没进去那屋子的人,全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进了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想说话的,最多被逼急了,也就是面色很难看地说一个“惨”字而已。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昆仑派已经将那屋子周围数十丈地全部围了起来,周围住的其他杂役弟子全部派人仔细询问过,确定没嫌疑后另行安排了住处。于是这一片昨天还热闹的地方,今天就冷清如同鬼域。

陆尘住的地方离那里很远,并没有被波及到,也没有人过来盘问他。所以当天黑下来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房子中,让阿土趴在自己的腿上,开始帮它解开布带。

那些沾血的白布被丢在一旁,露出了狰狞难看的伤口,阿土时不时身上会痛得抽搐几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强忍着,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

有些地方伤口快好了,陆尘就没再管,只是更换了那些伤势最重的地方,看起来阿土身上还有不到一半的地方裹着白布,比之前似乎看着顺眼了些。

但是它好像又难看了几分,因为现在的阿土,只有一只眼睛和半截尾巴,站着的时候瘸腿越发厉害,唯独是它脸上的那些令人震怖的伤疤,似乎为它额外增添了几分杀气,让它看起来凶了不少。

“快好了。”陆尘打量着眼前这只伤痕累累的黑狗,然后摸着它的头,轻声说道。

阿土对他应了一声,摇了摇尾巴,陆尘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半截尾巴摇起来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和怪异,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道:“等好了再出去玩时,自己要小心了。”

阿土独眼之中,幽绿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把头靠在陆尘的膝盖上,静静地依偎着他,而在陆尘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一层幽绿光辉之下的,还有一点很淡很淡的黑色,摇曳晃动了一下。

陆尘望向窗外,那一片黑夜深邃无边,他的脸上神情同样也是一片淡漠,过了片刻,他随手一挥,屋中的烛火暗了下去。

“睡吧,明天再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仍然是一个好天气。

太阳高悬,晴朗多云,天日昭昭,乾坤朗朗。

然而一抹阴影已然笼罩在昆仑派中,更新的消息传了出来,只说以闲月真人为首的好些位元婴真人们大发雷霆,其原因就是,在那间屋子里,死得很惨的贺长生,竟然可能是被三界魔教的人所害死的。

这是数十年来,魔教第一次在昆仑山上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人,而且是摆明了车马,直接表明了身份。

这当然是毫无疑问地痛打着昆仑派上下的脸,怎能不叫闲月真人等人愤怒无比,在收拾贺长生后事的同时,他还把主管巡山守卫的人骂得灰头土脸。

昆仑派“天兵堂”首座独空真人受召来到闲月真人这里时,就看着几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面无人色地狼狈退了出去。而闲月真人看起来似乎仍然余怒未消,面色铁青,只有在望见独空真人时才点点头示意,随后也没有虚言客套,直截了当地便问独空真人道:“你那位弟子何毅,现在如何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掌门暗流

天昆峰正阳殿中,此时只剩下了闲月真人和独空真人两位,没有外人在场,再加上平日里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是十分熟悉,所以说话也就随便了很多。

不过独空真人乍一听闲月真人如此询问,也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道:“还在闭关思过呢,掌门师兄,你这是…”

闲月真人叹了口气,没有马上开口,伸手延揽示意独空真人与他一起走到一旁坐下,又唤人进来上了热茶。

等奉茶的童子在闲月真人示意下退出大殿后,闲月真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听旁边独空真人赞叹了一声好茶,便斜眼看了他一眼,道:“这茶便是小鹤。”

独空真人点点头,他身为昆仑派天兵堂多年的首座,见识阅历早就深厚,什么东西没见过,不过此刻他却是苦笑了一下,叹道:“这小鹤茶确实是佳品,不过以后易家那边,我多半是拿不到了。”

至于为何拿不到名茶小鹤的原因,独空真人没有说,但这两位德高望重的真人心中自然都有数,不外乎就是何刚欺负易家姑娘那件事了,如今易家与这边势同水火,这茶叶自然是再也休想了。

独空真人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烂事,转而看着闲月真人,正色道:“师兄,你召我过来,又突然问到劣徒何毅,这是有什么说法么?”

闲月真人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前日流香圃那边发生一宗命案,本门一个杂役弟子死于非命的事,你听说了么?”

独空真人颔首道:“听说了,不过没过去那边看过,只是知道一些粗略,怎么,师兄你这是…”

闲月真人随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份书简递给他,淡淡道:“上头是那房子里的情况,你自己看看。”

独空真人有些疑惑地接过来,先是看了闲月真人一眼,随即低头开始翻阅。只是他看着看着,眉头便微微皱起,脸色也越来越是凝重,有那么片刻工夫,偌大的正阳殿中,便只有他翻页的声音。

如此过了一会,独空真人看完了所有东西,脸上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沉声道:“魔教竟然如此张狂,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闲月真人,迟疑了一下后,道:“师兄,出了这样的事,你刚才又突然问到了何毅那小子,莫非是想让他出…”

“让他过来见我吧。”闲月真人伸指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对何毅期望甚高,但前些日子那件事,他那个弟弟确实惹了众怒,他身为兄长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惩戒一二也是难免。”

独空真人脸上泛起了一丝喜色,站起身来,道:“那是当然,其实若不是当日掌门师兄你出面为我圆场,百草堂那边千灯、明珠两个人还真未必肯那么轻易掀过此事,我对此一直心存感激。”

闲月真人点点头,看着独空真人,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十年前荒谷一战后,魔教式微多年,门中少有人再与那些贼子有过接触,唯独是你那弟子何毅,数年前在迷乱之地遭逢意外,与魔教余孽几番纠缠厮杀,听说是有好几年?”

“三年。”独空真人立刻回答道,“那孩子心智坚毅刚强,又因昔年家中有至亲死在魔教妖人手中,对魔教恨之入骨,所以在迷乱之地里与那些妖孽争斗了好久,三年后两败俱伤方才回山。但若论本门中对魔教情况了解之深的,无过于他!”

闲月真人笑了一下,道:“我也是想到此处,所以…当然,若是你觉得他正在闭关修炼,对他道行增进有所影响的话,我也不好…”

“绝无此事!”独空真人立刻开口,斩钉截铁般地说道,“师兄,我又不是老糊涂,这是师兄给他的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前出关,而昆吾城众多世家在魔教威胁之前,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份情,我们师徒二人都是铭记于心的!”

闲月真人笑了一下,看起来略有几分感叹,道:“你知道就好了。这些年来,在宗门里我坐这掌门之位,始终有人心怀不满,总说当年我师尊隐退冬峰之时,这掌门之位理应传给天澜师叔才对。唉…像千灯、明珠等几位师弟,对此态度也是暧昧不清,唯独只有你坐镇天兵堂多年,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一边啊。”

独空真人冷笑一声,道:“师兄莫要生气,那几位心里想的什么勾当,谁还不知道似的,无非就是想借机打压,好在那天穹云间的奇峰上更多占些东西罢了,可笑!再说了,当年传位之时,咱们可都是在这正阳大殿上站着的,连天澜师叔如今都还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叽叽歪歪了。”

他一拱手,正色道:“师兄放心就是,那些跳梁小丑断然翻不了天,就算退一万步说,如今白晨师伯也还在冬峰上呆着呢,谅他们也不敢乱来。我现在就去叫何毅过来拜见师兄,有什么交代的,您尽管说,让那小子竭尽所能帮你一下,将这隐匿于暗处的魔教妖孽抓出来,定不让师兄失望。”

闲月真人含笑点头,道:“如此甚好。”

独空真人转身去了,看他走路虎虎生风,显然是十分高兴,对于他这等修为心性的人来说,这也是不多见的事,不过由此也能看出,独空真人对他那个弟子何毅,当真是真心喜欢,期望极深的。遇到这种事,他看起来倒似乎比自己遇到喜事都更高兴几分。

闲月真人目送独空真人远去,偌大的正阳大殿中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回头默然独坐了一会,忽然又轻轻叹息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莫名的疲倦。

有身为化神真君的师尊在世,自己又坐上了掌门真人之位,但底下的那几个人却仍然敢时不时的说三道四,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就只凭他们几个元婴境的真人?

闲月真人苦笑了一下,脸色渐显沉重,怕只怕…那些人后头也有人撑腰啊。

流香圃草园中,种植鹰果树的那场比试被这宗突如其来的命案给打乱了。别的不说,就连领头的颜萝和林盛二位金丹修士,也好几天没回到这里,剩下这些个杂役弟子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各种小道消息疯狂流传的这些天里,大家还是每天照常来到灵田边,虽然也不知道这比试还能不能继续,但活还是要接着干,只不过有的人懈怠,有的人多干点,还有的人似乎格外认真。

这个特别勤劳认真干活的人是陆尘。

他每天该干活的时候绝不偷懒,老老实实地将所有该做的分内事都做好做完,空闲时候呢,却也和其他人一起聚在旁边田埂上,热热闹闹地议论着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谈论着那不幸横死的倒霉蛋,又一起想象着如果真是魔教所为,那些传说中的妖孽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云云。

大家对温和有礼的陆尘都没什么太多看法,有的人还好心提醒他别费劲了,看颜、林两位师叔好几天都没回来,这件事估计是要黄了,就算不黄,那到时候起码也得重新比过。不然这几日他们都不在这里盯着,谁能说得清楚这中间有没有什么猫腻嘛?

陆尘笑而不语,点头称是,不过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别人也就懒得说他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颜萝与林盛才回到了草园这里,似乎是听说命案那边的事,宗门里另有安排,所以让他们二人回来了。

不过人是回来了,但颜萝与林盛两位金丹修士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心情看起来也是糟糕。然后正如大多数人所料的那样,他们直接无视了这几日空白期间的结果,对众人宣布这次比试作废,待过些日子他们会再度组织一次,那时候再争取挑出一个合适人选。

人群中陆尘沉默不语,旁边人却都是喜笑颜开,偶尔有与陆尘相熟的同门还走过来取笑他两句,又拍拍他肩膀,然后语重心长地对陆尘教诲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之类的话,陆尘也是苦笑,然后连连点头,说诸位说得太对了,这个道理我真是没想透,以后还要认真修行云云。

总之,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暂时翻过去了。

然而事情在一天之后,突然又起了谁都没想到的变化,颜萝与林盛再次召集了众人,然后面色复杂地对所有人宣布,未来不再进行比试,这次的人选已经挑好了,前往如今昆仑派最炙手可热的天才苏青珺身边做事,为她栽培鹰果树的那个人,叫做陆尘。

众人一时哗然,而看过去连陆尘也是瞠目结舌,似乎完全不明所以,一脸疑惑之色。

众人围着两位金丹修士问个不停,然后颜萝神情淡淡地说了,这件事谁说都没用,因为是苏青珺自己直接指名挑选的。

众人大惊,愈加困惑,七嘴八舌地吵闹不休,而颜萝则是眼中颇有深意地远远看了一眼安静地站在人群背后的陆尘,嘴角挂上了一丝颇堪玩味的笑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诺言

“所以说呢,你是不是要谢我?”

在敲开陆尘的房门走进来后,一脸得意的易昕倚靠在桌边,笑嘻嘻地对陆尘说道。

陆尘连连点头,正色道:“这还用说吗,全靠易大小姐慧眼如炬通风报信,我才能有这个机会啊。”

“嘿嘿!”易昕看起来更高兴了,双手抱胸,得意地道,“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这么聪明呢。那天我在路上偶遇苏姐姐,虽然只跟她说了几句话,但是从她话里我就听出来了,她对鹰果这件事很上心的。所以我就想啊,别人有事暂时不管了,那她自己能不管么?颜师叔和林师叔不在了,那她肯定自己也要过去看看啊,对不?”

陆尘不住点头,口中“嗯、嗯”个不停,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道:“你真是太聪明、太机智了!”

易昕叹了口气,面上露出痛心之色,道:“可惜其他那些人,一个个自作聪明,一有机会就偷奸耍滑,苏姐姐偷偷在一旁观望着,定然不喜。如此再看你这勤奋样子,本身鹰果也培植得好,这还不选你就怪了。所以说呢,”她语重心长地对陆尘道:“陆大哥,以后你为人处世,也应该牢牢记住这个教训啊,不可以乱来,不可以偷懒!”

“好好好,我全记住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陆尘呵呵笑着,似乎不管易昕怎么说,他都有着无限的耐心一直听下去,以至于易昕自己都吹牛吹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嗔了他一眼。

“不管了,这次我是不是帮到你了?”易昕问道。

“帮大忙了。”陆尘道。

易昕手一伸,笑嘻嘻地道:“那还不给点好处,快拿来!”

“那我以身相许好吧?”

“什么!”易昕吓了一跳,顿时脸飞红霞,啐道,“喂,陆大哥你又不正经啦,说什么嘛!”

陆尘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开玩笑了。”

“哪有你整天这样开玩笑的,以前刚见面那时候,在迷乱之地,你还说过什么让我以身相许呢,太不要脸了!”

陆尘笑道:“让你以身相许你不愿意,换我以身相许你还不肯,哇,你这人太难说话了吧!”

“喂…你、你还能不能好好说了啊,陆大哥!”易昕看起来要气得跳到桌子上了,脸红得不行,连眼光都水盈盈一般。

陆尘耸耸肩,拉着她坐下来,随后笑着道:“好了好了,不说玩笑话了啊。我比你大十多岁呢,怎么着也不能欺负你这小丫头啊…唔,不过说到礼物么,还真一下子不知道该给你什么。”

易昕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尘没注意,只是低头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我现在身边没什么好东西,等以后你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郎君夫婿,在你成亲的那一天,我便送你一个最好的礼物,好么?”

“我成亲的时候?”易昕看起来仍有几分羞涩,但眼神中明亮清澈,仿佛温柔的水波,闪烁着美丽变幻摇曳不定的粼粼微光,轻声问道。

陆尘笑道:“是啊。”

易昕看了他半晌,忽然嘻嘻笑道:“好吧,不过你自己说的哦,一定是要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礼物!”

陆尘伸出手掌,微笑着道:“君子一言!”

易昕重重一点头,也伸出白皙手掌,往他手掌上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大声道:“驷马难追!”

两人的手掌贴在一起片刻,从掌心中似有一丝异常柔软的感觉传来。陆尘收回手,走到一边床沿上坐下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自言自语地道:“啊,让我想想,我好像也不能算是君子呀…”

“喂!”易昕一跳八丈高,冲过来气汹汹地一把将他推倒,陆尘倒在床上哈哈大笑,旁边易昕又好笑又好气,伸手在他身上连打了几下,气哼哼地道:“你这人,太坏了,太坏了,刚答应的事,转眼就想赖账啊你…你太坏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巍峨的昆仑山脉屹立在大地之上,似一个个雄伟的巨人,在它的怀抱间则孕育了无数生灵,也隐匿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与阴影。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那栋房子上时,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的安静祥和,周围几乎没人,所以踏破平静的脚步声就显得异常清晰和响亮。

来的是两个人,独空真人和他的弟子何毅。

在距离那间屋子十余丈外的地方有守卫弟子看守着,不过在何毅递过去闲月真人的手书后,他们就很快让开了,其中有好几道目光都落在何毅的脸上,似乎对这个年轻男子比德高望重的独空真人都更感兴趣。

何毅的脸型模样与当初他的弟弟何刚有几分相似,当然了,是在何刚还没毁容之前的样子。

多日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洞府中闭关多时不见阳光的原因,何毅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但除此之外他神完气足,神情平静,似乎完全看不到丝毫当初那件事对他的影响了。

在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前时,独空真人停下脚步,始终落后他半步的何毅也跟着停了下来。

左右并无人在,独空真人看着自己这个徒弟,眼神中终于渐渐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微笑着道:“其实我当日答应掌门师兄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为你担忧的,只是这机会与你来说太过难得,只能先抢过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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