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树下是平地,再过去一点地方,便是地面上突然出现的那个深邃黑暗的密道入口。这个后来者顿住了身子,看着那密道,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又有一阵夜风吹了过来。

桃树颤抖了一下,满树桃花摇曳,缤纷美丽似一场盛大的雪,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去,一片从半空飘落的花瓣倒映在她晶莹剔透的瞳孔中,熠熠生辉。

然后,风声骤然剧烈,一片黑影霍然扑出,如狂吼的魔兽瞬间卷走所有美丽,将那片花瓣震碎,一束黑色的火焰冷漠无情地从黑暗中喷涌而出,向她当头劈下。

她一声轻叱,向后退了一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见一道灿烂炫目的光华凭空在她手中出现。这一晚本是无星无月的阴霾晚上,但在她抽出长剑的那一刻,似有一轮明月突然升起,照进这荒凉颓败的庭院。

月光如水,剑意似秋凉,一剑斩破这黑暗清冷,仿佛瞬间照亮四周黑暗,直破阴风,直面黑火,挟带着漫天光辉势不可挡地冲来。

剑光照亮了那个男人的脸,有些冷漠,有些沧桑,还有几分突如其来的惊讶。剑光中黑火摇曳,虽凌乱却不熄灭,那一柄黑色的短剑于漫天光华炫目的剑影中准确地找到了目标,击中了那一柄亮如秋水般长剑的剑尖。

“铛…”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这院落中,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凶猛暴烈的力量如同猛兽般嘶吼着,就像脱缰的野马要择人而噬,渴望着鲜血的味道。

剑光倒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脸。

剑刃交错而过,一个刺向胸膛,一个刺向喉咙。

风声凄烈,却又骤然而收,光明瞬间大盛又随即沉寂,黑暗卷土重来。

桃树兀自摇晃,花瓣飘落无数,如一场最后的清冷的雪。

然后,两个身影都停住了。

黑暗中有静静的呼吸声,有在胸膛中轻轻搏动的心跳声,还有熟悉的目光熟悉的容颜,以及陌生而冰冷的剑刃抵在胸膛喉咙处。

陆尘看着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前,在黑暗中却仿佛越发美丽的苏青珺,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话音才落,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胸前一凉,那柄冰冷的剑锋穿过他的衣服,刺进了他的胸口。

第四百三十三章 桃树之下

冰冷的剑锋上有刺骨的寒意,像是笼罩住了整颗心脏,让陆尘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

夜色中,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立,锋利雪亮的长剑看上去仿佛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桥梁。她手中的那柄古剑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雨,此刻看起来却依然熠熠生辉,倒映出苏青珺那张清冷而美丽的脸,在身畔纷纷飘落的桃花中,似这个夜晚里最美的那片花瓣。

血还是热的。

从伤口慢慢流淌出来,滑过剑尖,然后慢慢滴下。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却温热不了她的剑刃。

剑锋如冰,刺在胸膛。

他应该后退、翻转、伏地、高飞,他应该用暗器、使怪招、拼了命、搏一把,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中,这个男人本该有几十种临机应变的方法去挣扎去反击去争取那唯一一点生机,但是不知为何,陆尘的身子在僵住的那一瞬间后,还是停在了原地。

他的手垂了下来,那柄黑色的剑刃也随之从苏青珺的喉咙上移开。

苏青珺明亮而幽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她的手稳如磐石,她的剑亮若秋水。

她看着他的胸口,看着那血染衣襟,一点点一圈圈,缓缓地扩散开去。

他没有后退逃跑,她也没有再前进贯穿。

夜凉如水,他们就这样沉默无言地站着,对峙着,相顾无言着…

这情形看上去有点凄凉,又有些好笑,就像是两个曾经要好的孩子,吵了架,生了气,还记得对方的好,却还要愤怒,还要怒目而视。

因为有些事,终究还是难忘记吧。

“你杀了我唯一的弟弟。”也不知过了多久以后,苏青珺才开了口,她的话语声平静而波澜不惊,却似乎在这夜色中隐隐有回音,也不知道在过去这几年中,她是否曾经无数次自言自语地说过这句话。

陆尘沉默不语,但并没有心虚胆怯的样子,他没有目光躲闪,也没有回避苏青珺那明亮到有些刺人的眼神。

他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他胸口的血渍,又慢慢向外渗大了一点。

苏青珺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像是咬紧了牙关,她的容颜似笼罩着一层冰霜,让人看不清楚她寒冰下的心灵。

她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胸口的血,一字一字地问道:“为什么?”

“他该死!”陆尘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太多的言语,只用了这三个字来回答她。

苏青珺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后,她再次开口道:“因为易昕吗?”

“是。”陆尘道,“为了易昕。”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后,苏青珺的目光落在陆尘的右手上,那只手掌里还抓着一把黑色的剑刃,在不久之前曾经搁在她白嫩的脖颈喉咙上,在黑夜里,它似乎收敛了所有的光芒。

“你刚才为什么收剑?”她对他问道。

陆尘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已经害死过不少对我好的人了,我不想再多你一个。”

苏青珺凝视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像是要看穿他的内心,穿透那黑色的瞳孔幽暗的火焰,似要看清他所有的秘密。

片刻之后,她向后退了一步,冰冷的剑锋缓缓离开了他的胸口,在血肉之间抽了出来。

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但是还好,血流得不算太多,大概是剑尖锋利尖锐,造成的伤口反而细小。陆尘伸手捂住胸前的伤口,沉默不语地处理起来,没过多久后,伤口的血便止住了,他抬起头向苏青珺看去。

苏青珺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她的长剑,走到了那株盛开的桃树下,她怔怔地看着这一树美丽到灿烂的桃花,在夜色中如同宝石般明亮美丽,散发出勃勃生机。

“昆仑山上很少能看到开得这么好的桃花。”此刻,她正背对着陆尘,那个不久之前他们还生死相搏,她甚至将剑锋刺进对方胸口的那个男子,然后喃喃地说道。

陆尘慢慢地走了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与她并肩站在桃树之下。

夜风吹来,桃花微微颤抖,摇曳多姿,又飘落几许花瓣。

“花开到极盛了,大概再过几天就要谢了吧。”他开口说道。

苏青珺伸出手掌,接住了从半空中飘落的一片花瓣,细细小小、轻轻柔柔的粉红的一片小花瓣,落在她白嫩细腻的掌心,似春天中最美的心语,似当初她快乐时的容颜。

她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手掌,让花瓣随风飘去。

“易昕的后事,她家里人已经帮她做好了,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葬在祖地中。”她幽幽地说道,在中间的时候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说了下去,道,“我想过去祭拜她,但是她父母双亲不肯,所以我也只好在洞府外的悬崖边,对着她的坟茔方向遥遥祭拜一番。”

陆尘摇了摇头,道:“不关你的事,你不必如此的。”

苏青珺略带凄凉地笑了一下,道:“她生前叫过我姐姐,我也曾把她当作妹妹。这些年里,我还是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到她,然后就这样睡不着。”

“你呢?”她看着陆尘,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这几年来你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到底有没有也曾经想起过故人,也曾经睡不着觉?”

“没有的。”陆尘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道,“我问心无愧,我睡得安稳。我偶尔会想到易昕,但是并没有经常想到她。”

苏青珺脸色忽然白了一下,她呼的一下转过身,盯着陆尘,大声道:“是啊,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真是快意恩仇,你杀了人就天涯海角一走了之,可是你想过我吗?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多少人用异样目光看我?连父母至亲都对我冷若冰霜,视我如仇敌,每一次回家就像是进了冰窖,每一回夜晚到来,我就会想起那个晚上,在我眼前死掉的弟弟,还有你杀他的情形!”

“每一晚,我都会从梦中惊醒。”

“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那天晚上,你怎么不干脆连我也一起杀了?”

她愤怒而伤心地对着陆尘大声问道。

陆尘沉默无语,过了好一会后,他说道:“那个时候我喜欢你了。”

苏青珺的身子忽然顿住,整个院子在那一刻也安静了下来。

夜风吹过,桃花飘落,带着一缕幽香,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天下大义

这夜色很静,有点冷,但似乎也有点温柔。

两个人都有好一会儿没说话,苏青珺微微低着头,手中古剑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到了剑鞘,她的眼眸清亮如宝石,熠熠生辉,但是却没有再看陆尘一眼。

她只是在沉默以后,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陆尘。

“那天过后,我去查过了小墨从山上下山回家的整个过程,虽然…虽然直到现在,我也很难相信小墨他竟然会对易昕下毒手,但是那天晚上,他确实杀害了易昕妹妹。”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微的颤抖,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哀伤。

陆尘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安静地听着。

“我爹娘对这件事都很伤心,老来丧子,还是当面被人杀害的,谁也受不了这个。我娘亲还一直怪我,怨我没有及时救下小墨,所以这几年里,她见了我就骂我,要不就是根本不理我。”

夜风吹过,衣襟拂动,她的身影看上去显得有些单薄,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飘忽:“当年我们在昆仑山上时,机缘凑巧相遇相识,现在想起来,你当初应该也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吧。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有过一段想来算是开心的日子,只是…我爹娘始终是我至亲,小墨他虽然做了错事,但他终究也还是我唯一的弟弟。”

她转过身子,看着陆尘,夜色中,清风下,她没有哭,也没有更加激动的样子,就只是看上去平静了下来,望着陆尘道:“这段坎我是过不去的,虽然我知道小墨他罪有应得,但还是不行。”

“我可以不杀你,但其他的事是不行的,你知道了么?”

陆尘没说话,只是沉默以对。

苏青珺幽幽叹息一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楚,又仿佛有一丝幽怨,然后再一次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就在她向前走出了三五步,眼看就要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陆尘却忽然在后头叫了她一声,然后问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喂。”

苏青珺身子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道:“干嘛?”

“你认识那个死光头的吧?”

这句话突兀且粗鲁还不太客气,一下子打破,或者冲淡了这个晚上原本是哀伤缠绵的气氛,也让苏青珺怔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讶然地道:“死光头…是谁?”

陆尘道:“哦,他在你们昆仑派那边还有另一个名号,你们都叫他天澜真君是吧?”

苏青珺一下子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陆尘,大概是被这个胆大包天居然敢对一位化神真君直呼“死光头”的人给吓到了,半晌过后才愕然点点头,随后又忍不住皱眉道:“你这人…慎言,怎敢对天澜师叔祖如此不敬?”

陆尘“哼”了一声,看起来有些不屑的样子,道:“你放心,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在他面前,我也是直接这样叫他的。”

苏青珺看起来显然还一时接受不了居然有人胆敢如此对天澜真君不敬,忍不住上下又打量了陆尘一番,然后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敢这样,这个…莫非你是真君大人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吗?”

饶是陆尘向来冷静沉着、心性坚韧,但陡然间听到苏青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还是一个踉跄被惊呆了,过了一会才惊醒过来,连连摇头,还呸了一声,道:“胡说!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是那死光头的儿子!”

苏青珺道:“那你怎敢如此无礼,而天澜师叔祖又怎么可能会这般容忍你?”

陆尘摊了摊手,道:“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细说,总之你可以认为是…嗯,就是死光头欠了我一大笔债,对,就是欠债。”他笑了一下,道:“所以,他不得不迁就我一点。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对你说的是,现在我也算是为他在干活。”

苏青珺清亮的目光忽然闪了一下,似乎在这一瞬间就想到了其他的事,盯着陆尘道:“那当初你进入昆仑派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为了…”

陆尘直截了当地道:“当年我也是听他命令,去帮他做事的。”

苏青珺默然,然后缓缓点头,却并没有再继续追问陆尘当年进入昆仑派中的目的是什么。

经过这一阵子对话,两人的气氛从原本带点凄凉幽怨、痴痴离别中不知不觉地已经扭转了过来,至少大家此刻说话都比较正常了。

陆尘心里松了一口气,对苏青珺又道:“据我所知,你这次从昆仑山来到仙城这里,应该也是奉了死光头的命令来的吧,而且同来的还有不少昆仑派的菁英人物。”

苏青珺再度吃了一惊,看着陆尘的目光顿时又有些不同,道:“你怎么知道这事的?”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微皱着眉头,对陆尘说道:“另外,我不知道你和天澜师叔祖到底有什么过节,不过他老人家毕竟是我们昆仑派德高望重的前辈,哪怕对你来说也是一位长者。你这样老是带着讥讽地叫他,我听着觉得很不好。”

陆尘想了想,然后爽快地道:“你说得对,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我就不叫死光…嗯,以后我都叫他天澜真君好了。”

苏青珺似乎也没想到陆尘被她说了一下后,居然改口得如此痛快,一时间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不知为何,心下还是有几分微微的喜悦,口中“嗯”了一声。

陆尘又说道:“他叫你们来到仙城,所为的目的我不知道有没有对你们细说,但是据我所知,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为了…嗯,是为了天下苍生正道正义,挺身而出,与邪恶狡诈的魔教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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