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停下动作,回头向血莺和陆尘这边看来,不过他们二人看起来神色都没什么变化,倒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略有一些骚动。人群中的陈壑目光复杂地向范退那边看着,然后又扫了陆尘的背影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该说的,该交待的,那个范退显然已经都说了,如此境地了还没说的,多半也就是没有了。这情形他看得出来,他也觉得旁边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已经没必要再折磨人了。
然而,看得出来是一回事,该不该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在他身边的人群中,虽然一开始有一阵骚动,但直到现在,同样也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上一个字。
于是,前头后头的人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上,等待着他们的决定。
血莺没有开口,陆尘也没有说话,看起来他们好像都有些事不关己的样子,让这种有些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也无形中突然令这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在过去的时候,在这般情况下毫无疑问的只会有一个可以做最后决定的人,大家没有异议,那个应该说话的人也不会退缩,浮云司本来也就是个雷厉风行行事果决的堂口。只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改变了,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肯定是好的,就算有一点坏处也没人会说,因为这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大人的决定,或许还有些有心人想得更远,天澜真君派遣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他将来所有基业的继承人来到浮云司这边,虽然表面上只是辅助血莺,但有没有可能…会是他心中也许是对浮云司现状有些不满呢?
他老人家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尴尬的僵局仍然还在持续着,那两位目光依旧平静地向前望去,似乎都在等待着旁人开口;而相比起他们二人的安静,周围的人脸色却开始有些僵硬起来,彼此对视,眼光担忧,就连前头那几个原本神情冷漠的行刑人也有些愕然地看了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范退都无人过问,或者说是,旁边的人不知该不该去过问,又被这突然而至的僵冷气氛所慑,一时不敢开口。
终于,血莺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转身向陆尘看去,陆尘随即也动了一下身子,十分礼貌地面对这位浮云司中的前辈,甚至连脸上都浮起了一丝微笑。
“陆师弟,你看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陆尘想了想,道:“一切都凭薛堂主做主。”
血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道:“我看此人应该是把知道的都交待了,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所以我意思是暂时将此獠先拘押起来,我们继续追查魔教妖孽,追捕失踪不见的鬼长老,你看如何?”
陆尘道:“甚好。”
血莺挥了挥手,旁边人顿时都是松了一口气,屋子里的气氛也是轻松了许多。那边的几个行刑人向血莺和陆尘行了一礼,然后七手八脚地将昏死过去的范退抬起,一路走出了这间审讯房。
接着,血莺便也带人向门口走去,准备离开这里。
不过,就在她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陆尘的声音,道:“薛堂主,其实还有件事,这两天师父他老人家问过我一次,说虽然现如今大局已定,魔教大势已去,但罪魁祸首鬼长老仍未归案,未免还是美中不足。他让我向你问一声,大概什么时候能抓到此獠?”
血莺的身子猛地顿住,停下了脚步,在她身后的那几位浮云司高手面上也是露出微妙神色,周围的气氛重新又变得安静下来。不过这一次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血莺很快就开口回答道:“这事我已经向大人禀告过了,莫非他没有跟你说么?”
陆尘摇摇头,道:“确实没说。”
血莺道:“我已将所有情况告知大人,他老人家心中有数的。陆师弟,还有事么?”
陆尘微笑道:“没有了,薛堂主慢走。”
血莺点点头,带着人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陆尘和老马,老马从角落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嘴巴撇了一下,又看了看已经空荡荡的门口,压低了声音对陆尘说道:“这位可是不好惹的主。”
陆尘面不改色,道:“我知道。”
老马嗤笑一声,道:“你知道了还去招惹她?”
陆尘淡淡地道:“你知道她为什么最近忽然改口叫我陆师弟吗?”
老马怔了一下,皱起眉头,道:“不会吧?”
陆尘冷笑一声,目光深沉,望着那门口方向,过了一会后,道:“走吧,这里阴气森森的,也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冤死鬼游荡在这边。”
第五百五十九章 众口铄金
走出大牢,阳光重新落在身上的时候,陆尘和老马都感觉到一阵温暖的气息,感觉就像是从阴森的地狱重新走回到充满生气的人间。
老马感叹了一声,忽然低声问道:“你说,真君他老人家知不知道这大牢里的情形?”
陆尘看了他一眼,向前走去,老马跟在他的身边,在离开那大牢一段距离后,陆尘才开口说道:“你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老马耸了耸肩,道:“随便问问,以前咱们两个都是在外面做事的,拼死拼活生死一线的,哪里知道浮云司这边还有这种地方。”
陆尘沉默了片刻,道:“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的,差不多也是在最近跟死光头他上了天龙山收徒后才知道这里。不过你又不是善男信女,这种地方肯定是会有的,最多也就是手段毒辣些了。”说着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后,道:“你是怕这里的事传出去,会坏了他在外头的声望?”
老马道:“这里刑讯的人虽然都是魔教妖人,但手段确实也是过于酷烈,真要传出去的话,对真君大人的威望确实不利。”
陆尘想了想,道:“我那个光头师父他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又或是,究竟知不知道血莺这些浮云司的人在这边对魔教的人严刑逼供,我是不清楚的。以我来看,他应该是不知道,但不是他被蒙骗了,我的意思是说,大概那死光头根本就不屑知道吧。”
老马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尘淡淡地道:“以我看来,他大概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也懒得往这里走。对他来说,重要的就是结果,只要浮云司将讯问的结果告诉他就好,至于在这问出结果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是根本不理会的。”
他向老马看了一眼,道:“那些魔教妖人的死活、痛苦,各种生不如死惨不忍睹的情景,在我那个光头师父的心里,根本连一点分量都没有,他不会对这些人有怜悯的,所以他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事会不会外传。”
老马默然,过了一会后道:“那这么说,这么长久以来,浮云司大牢里的这些事一直没传出去,都是…”
“都是血莺的功劳。”陆尘直截了当地接口说道,“这女人虽然眼下跟我关系微妙,还有些不对付,但这么多年来,她肯定是死光头手下最死心塌地的部下。”
说到此处,他冷笑了一声,道:“死光头地位太高,性子更是傲慢到目空一切,这些肮脏的事自然就要由血莺这些浮云司的人来干。也真是难为她了,这么多年如一日,居然还能忍受死光头到现在。”
老马推了他一把,看了看周围,哼道:“你少说两句。”
陆尘斜着看了他一眼,道:“你会去告密吗?”
老马生气了,怒道:“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陆尘道:“现在不像,但是给你一座金山你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像那种人了。”
老马“呸”了一声,嗤之以鼻地鄙视他,随后想了想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魔教大势已去,基本不可能再起了,没了外敌,我怎么觉得薛堂主她开始有些针对你的苗头?”
陆尘脸色平静,道:“不用担心,不管事情如何,只要我不顾一切抱紧死光头的大腿,有这座最大的靠山在,自然万事无忧。”
老马呆了一下,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上露出古怪神色。
陆尘问道:“你为何这般看我?”
老马道:“我记得以前咱们在清水塘村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啊!当年虽然日子清苦,但是我记得你似乎很有骨气的,就连真君大人偶尔传过来的善意,你那时候也不怎么在乎的,怎么现在却…”
陆尘道:“骨气能保命吗?自尊能有地位么?在这偌大仙城中,多少人盯着想要往上爬,我又装什么清高?”
他笑了一下,目光忽然间有些迷离,但很快又清澈起来,自顾自地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其实清高的人也有啊,大家运气不一样的,而且我觉得,她大概也是没这么多念头想法的,所谓无欲则刚吧…”
老马皱了皱眉,道:“你在说谁?”
陆尘笑了笑,没有说话。
…
仙城郊外,木原真人亲自将苏青珺送到这里,眼看大路延伸远方,他笑了一下,站住了脚步。
苏青珺也知道到了分离时候,转身望着木原真人,轻声道:“师父,送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您请回吧。”
木原真人点点头,道:“路上小心,回去之后对你爹娘好些,他们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善待他们。”
苏青珺“嗯”了一声,道:“弟子明白的。”说完,她目光下意识地向来路的方向扫了一眼,却只见路上空旷,偶有几个行人来往经过,却都是陌生面容,没有她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木原真人将苏青珺的神情样子看在眼底,也看到了她眼中那一丝刻意隐藏但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失落。他微微摇头,虽然知道有些话他或许不该多说,但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最心爱的弟子,最后还是忍不住暗了口气,道:“今天除了我,没有人过来了。”
苏青珺是个何等聪明的女子,一下子就听出木原真人话里有话,脸颊微红,道:“师父,你说什么啊…”
木原真人道:“青珺,本来有些话为师不该多说的,但看你这样子…这么说吧,陆尘那人并非良配,你不要再徒费心思了。”
苏青珺怔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木原真人居然会直接提到陆尘的名字,而且把话说得如此简单粗暴,一时间都呆住了。
木原真人皱着眉头,道:“青珺,你听师父的,回山之后,好好修炼静养。以你的天资,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实不必与他搞在一起,不然的话,只会毁了你自己。”
苏青珺默然良久,随后点头道:“师父,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其实我心中也是早已做出决断,自从他杀了苏墨之后,我就绝不可能与他再有任何私情了,请师父放心。”
木原真人笑了笑,面上露出欣慰之色。
苏青珺行礼告辞,转身踏上了归乡的路,只是望着远方山峦,在周围终于空无一人时,她却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所有的人呢,父母双亲,师父,甚至朋友,都说你不是一个好人啊。陆尘啊陆尘,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五百六十章 风浪渐起
星辰殿中,古月真君独自坐在大殿里,正仰首眺望着凿刻在大殿穹顶上的那一片奇异星空图,面上神色略显复杂,目光也微微闪烁着,沉吟不语。
大殿门口,两个道童站在大门边等候着,时不时地会回头向大殿中看上一眼,但每一次看到的几乎都是相同的画面,他们随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之意。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两个道童转身看去,只见星辰殿外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两个道童认得此人,乃是古月真君座下弟子风泽,算是古月真君最亲近的弟子之一。
待风泽走到近处,两个道童上前见礼,风泽点点头,低声道:“帮我通报一下。”
两个道童对望一眼,面露难色,其中站在左边的那个岁数稍大些的道童道:“师兄,之前师父交待过,不让人打扰他的。”
风泽怔了一下,抬头向大殿中看了一眼,远远地看到古月真君那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也是皱了起来,低声问道:“师父他在里面待多久了?”
右边的道童说道:“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风泽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但过了片刻后似乎在心中挣扎过后,他还是做了决断,道:“我有急事,一定要跟师父说,事关天律堂的铁壶真君,拖延不得,你们帮我进去禀告一下吧。”
两个道童吃了一惊,随即面上都有苦色,但风泽平日里在星辰殿中地位也是颇高,再加上此刻他神情严肃,那两个道童也不敢怠慢,所以在迟疑之后,那两个道童还是走进了大殿。
风泽从背后向他们看去,只见这两个道童走得小心翼翼,一路走到古月真君身旁,然后低声禀告。
古月真君面上倒是也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生气模样,而是在聆听片刻后转头向大门这里看了一眼,风泽连忙行礼,古月真君面容不变,沉吟片刻后,对那两个道童轻轻说了一句。
两个道童似乎怔了一下,随后也不敢多说,很快行礼退了出来。
风泽早就等得有些急切了,好不容易等到两个道童出来,打了个招呼,抬腿就往大殿里面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两只手臂一下子拦在他的身前,正是那两个道童不约而同地伸手拦住了他。
风泽愕然,吃惊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两个道童面上带了歉意,但神情却是坚决,轻声道:“风泽师兄,请你在这里再稍等片刻,师父正在参详星图,不好分心。”
风泽呆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愕然道:“莫非你们刚才没跟师父提,我这里有事关铁壶真君的要紧事么?”
道童叹了口气,道:“说了啊,风泽师兄,可是师父他就是这么交待的,你还是再等等吧。”
风泽无言以对,忍不住再往大殿中看了过去,却只见古月真君又恢复到了原来眺望穹顶星图的模样,却是连一点目光往这里都不扫的。
风泽哑然,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暗地里回想起这几日自己行事作为,暗想自己对师父还是和平日里那样尊重,好像并没有开罪师父的地方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古月真君既然让道童传来了这句话,不管目的何在,也不管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风泽都不可能再做更多要求,甚至于他现在都不能随意离开了,因为师父古月真君已经让他在这里等着。
风泽默默地向后退开,向那两个道童点点头之后,站在了大殿门口一旁的一根柱子下方,同时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后,满怀疑惑的他忽然心中一动,却是想到了:莫非…莫非师父这反应,是跟自己的来意有关?他和那位铁壶真君之间,平日里也没听说有什么嫌隙啊,难道这是自己什么时候,突然犯了个忌讳么?
风泽身子抖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往额头上抹了抹,居然有些微湿。
…
与此同时,类似的属下拜见真君的情景也发生在了天龙山头另一侧的昆仑殿中,所不同的是,天澜真君这个平日里名声远比古月真君更桀骜骄狂的人,却并没有像古月真君那样拒人于大殿之外,而是让前来禀事的浮云司血莺到了自己的身前说话。
那只青牛懒洋洋地趴在一边睡觉,天澜真君则是在青牛身子边不远处面色淡然地坐着,看着身前不远处跪在地上的那个美丽妩媚的女子,目光深沉似深不可测的大海,隐隐有波涛起伏翻涌。
而血莺则是跪伏于地,连头也不抬,只开口说道:“是属下无能,让您费心了。”
天澜真君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后说道:“你不用对我解释那么多,鬼长老此人狡猾奸诈,一时抓不到人也是情有可原,我并没有怪你。”
血莺叩首道:“多谢大人体谅。只是陆尘师弟前头对我问起此事,属下心中惶恐,只怕耽误了真君大事,所以特来请罪。”
天澜真君目光微微低垂,目光略见寒意但一闪而过,道:“你统领浮云司多年,执掌有力,有功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