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随后点点头,轻声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进去和死光头说说话。”
说完,他就转过身,大步向昆仑殿走了过去。
老马站在原地,看着陆尘的背影,看着他渐渐越走越远,忽然间觉得心头莫名的有些凄凉之意。
他微微低头,然后叹了口气。
…
世上有人千千万万,每个人的命运都不相同,也许有的人生来圆满,会有一个美好人生,但也有些人运气不好,生来孤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幸。
你会是哪种人呢?
会不会偶尔也觉得孤独?
如果这漫长的一生里,那些认识的熟悉的重要的人,他们总会或早或迟的离开,只剩下你独自一人时,那么,你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不管怎样,大概、或许、可能,我们都会忍住不说,都会装着平静,装作从容地面对人生。
陆尘走进大殿的时候,心里掠过的是一丝惘然的感觉,直到刚才在老马对他吞吞吐吐说出那一番话后,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身边,最后只剩下了仅有的一个朋友。
而现在,那人似乎也要离开。
他抬眼向前方望去,便看到了天澜真君。
那个魁梧的男子,面容雄奇刚毅,顶着一个和世间强者形象格格不入的大光头,却不能减弱他半分威势,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儿。
他不在高高的莲花宝座上,他不坐那些宽大舒适有靠背还很威风的大椅子上,他盘膝坐在地面,宽大衣袍洒落,如神灵安坐凡尘,如山峦俯视人间。
他的周围,空无一人,巍峨宏伟的巨大殿堂里,竟没有一人可以与他相伴。
空空荡荡,寂寥无声。
陆尘看着这个死光头,突然有那么一刻,觉得他好像也有些孤独啊…
…
天澜真君原本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放在不知名处,似乎正在神游天外,但当陆尘走进来时,他似乎在一瞬间就惊醒过来,目光扫向大殿的门口,然后露出了一丝陆尘熟悉的微笑,远远地对他招了招手,道:“过来啊。”
每当重要场合、又或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陆尘和天澜真君之间都会十分循规蹈矩,礼仪完备;但在私下无人、二人独处的时候,陆尘往往都会变得很随便,而天澜真君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
他一直喜欢甚至是纵容着陆尘这个弟子,这份爱护有的时候甚至让他手下的许多人都感觉迷惑不解,甚至有些难以相信,比如血莺,比如浮云司,甚至还有老马。
也许,还有陆尘自己。
陆尘笔直地向天澜真君走去,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数尺开外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天澜真君微笑着指了一下地面,温和地道:“坐吧。”
陆尘看了一下他的身子,心中忽然掠过一个有些恶劣的猜想,心想,该不会是这死光头身子太胖太重,椅子坐了会塌,所以他才喜欢直接坐在地上的吧!
当然了,这个念头根本是无稽之谈,不值一驳,连陆尘自己都完全不信,堂堂一位化神真君,什么事做不到,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顾虑?只是陆尘今天心里似乎总有些压抑不住的冲动,或是一股莫名之气,就是喜欢这么想着。
当然了,明面上他还是十分平静地坐了下来。
天澜真君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目光扫过陆尘那平静的脸,却忽然顿了一下,随即面上掠过一丝讶色,却是改口问道:“怎么,看你好像今天心绪不宁?”
尽管早已知道死光头神通广大,近乎无所不能,但就这么一打眼的工夫就好像有种看透人心的感觉,陆尘还是觉得心里一阵翻腾,随后突然有些恼火,也不回答天澜真君的问题,而是皱眉对他问道:“喂,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天澜真君眉头一挑,却是带了几分好奇与淡淡的笑意,很无所谓地道:“行啊,你问吧。”
就在他挺直后背整理心情,准备回答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弟子,也是最叛逆的人,会问出什么古里古怪莫名其妙甚至是惊天动地的问题来的时候,他听到了陆尘口中吐出的一句话:“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天澜真君呆了一下。
那一刻他心情很是复杂,要知道,他之前已经做好了面对艰难的准备,甚至他已经想到了陆尘问出各种刁钻、艰深、甚至自己还隐瞒着他的那些最深秘密时,他该如何回答反应,但是他偏偏没有想到,自己听到的居然是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天澜真君“哼”了一声,面色有些不快,但突然他目光一闪,以他的睿智,以他的通天智慧,以他惊世骇俗的雄才大略,怎么会这么容易上当?
这句话怎么可能真的就这么简单?
天澜真君平静了下来,仔细想了想,然后带了几分慎重地对陆尘问道:“你说的过得好的标准,是指什么来着?”
陆尘哑然,一时间傻了眼。
第五百六十四章 微小的快乐
陆尘花了好一会时间才让自己恢复冷静,然后又仔细斟酌了一番言辞,最后还是有些不太肯定地、带着几分试探之意的对天澜真君说道:“大概…是你最近过得舒不舒心?有没有觉得很高兴?”
天澜真君怔了一下,然后在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反应过度了,这个叛逆的徒弟刚才好像并没有奇思怪想,而是问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问题而已,是自己想多了…
气氛有些尴尬,但有句话说得好,真正的强者是没有尴尬的,就算有,也可以甩给其他人!
所以,天澜真君很平静地道:“哦,那应该还可以吧。”
“还可以?就是过得很舒心,很高兴了?”陆尘居然又追问了一句。
天澜真君有些不耐烦了,不过面对着陆尘,他似乎总是有着与众不同的特别的忍耐力,所以,他居然真的又去想了想,结果这一想,他居然也想了好一会,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不决的神色来。
过了片刻后,他才皱着眉头,对陆尘正色说道:“本来不觉得,但是被你这么一问,我仔细想想,好像也真的没有那种特别舒心、喜悦的高兴心情,大概…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吧。”
他点了点头,对陆尘道:“看来我过得不算好。”
陆尘翻了个白眼,本来心中涌动的那股莫名之气在这一刻突然瞬间消失了,只觉得有些无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了,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天澜真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嗯,叫你来确实是有点要紧事要跟你说的…”
陆尘面色一正,人也坐直了几分,面容严肃下来。
谁知天澜真君接下来却说道:“不过那些事先放放,你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突然进来就问了那句话?”
陆尘愕然,道:“你刚才不是说有要紧事要跟我说吗?”
“是啊。”
“急事那你还不说,居然还问我刚才那句无聊的话?”
天澜真君不以为然地道:“再要紧的事我也兜得住,怕什么?来来来,我看你今天有些古怪,倒是与平日里大不一样,这可是少见得很,跟我说说。”说到最后,他倒是有些兴致盎然的意思。
看着眼前这个死光头,陆尘心里突然掠过了一丝诡异的荒谬感,该不会这个死光头真的也…也感到孤独吧?
想想平日里,他高高在上的,大概也不可能会有任何人能和他亲近,也只有素来叛逆的自己,能和他随意地说上几句话?
陆尘没有再多想下去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最近日子过得无聊,有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概是觉得孤单了吧?”
天澜真君盯着陆尘看,陆尘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忍不住微怒道:“你盯着我看作甚?”
天澜真君忽然哈哈大笑,指着他笑道:“想不到你这家伙,居然还会有这伤春悲秋的时候,可笑,可笑!”
陆尘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去辩驳,一言不发。
天澜真君笑了一会,又对陆尘笑道:“别瞎扯了好吧,当年你在魔教里隐匿十年,那时候难道会有人可以说真心话么,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
陆尘想了想,道:“你说的对。”
天澜真君笑着道:“是吧?”
陆尘道:“大概正因为尝过那滋味,所以我现在才格外害怕再过那种日子了。”
天澜真君笑容微敛,片刻后轻声道:“你这是还在怪我?”
陆尘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单纯有感而发,别人面前也不敢说,就在你面前诉苦几句,没问题吧?”
天澜真君笑道:“没事,没事。”
陆尘叹了口气,道:“这日子过得…难受,好像总是看到有人走有人死了。对了啊,死光头,看你常常也是独自一人的,有没有觉得孤独过啊?”
天澜真君笑着摇头,刚要开口回答,却忽然猛地一怔,沉默下来,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陆尘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去,却见天澜真君面上笑容收起,渐渐恢复起了原有的肃穆庄严之容,犹如神祇威严,不像有人间七情六欲。
…
一个人孤独吗?
大概除了自己,是没有人知道那个答案的,因为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
所以天澜真君不说,陆尘就不懂他心中感受,哪怕他也有诸多猜测,从刚才天澜真君各种表情动作上各种联想,但终究也都只是猜想而已。
可是不知为什么,陆尘突然觉得看这个死光头好像突然顺眼了一些。
天澜真君收起笑容一脸肃然时,是相当威严的,天龙山上无人不敬畏三分。只是当他看到陆尘那望过来的有些奇怪的情绪的一眼时,他便皱了皱眉。
然后,他突然有些不满地道:“你这家伙贼眉鼠眼地看着什么呢?”
陆尘道:“看着你,听你说话也有错了?”
天澜真君“哼”了一声,道:“我是化神真君,我说你有错,有错吗?”
陆尘怔了一会,然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都是我的错。”
天澜真君看着他,突然间脸上严肃神色散去,又大笑起来,拍了膝盖一下,道:“你倒是识时务啊。”
陆尘翻了个白眼,然后叹了口气,道:“好了,咱们两个人,好歹也是在这天龙山上有些地位的,这扯了半天废话,你到底找我要说什么啊?”
天澜真君“哼”了一声,道:“废话还不都是你提起来的,不过这样挺好,说一下我心情倒是不错,觉得这日子过得倒是有几分高兴了。”
陆尘无言以对,心想这样的天澜真君,外头大概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吧。只是看着死光头自己坐在那边乐呵,居然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陆尘只得再次提醒他说正事。
天澜真君“哦”了一声,像是被提醒终于记起了那件事一样,漫不经心地道:“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啊,你最近在做什么?”
陆尘道:“也没做什么,魔教那边基本没事了,就剩一个鬼长老逃逸,我就帮着血莺那里去追…”
“那件事你别管了。”天澜真君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以后你别插手此事,都交给血莺。”
陆尘一时错愕,倒不是舍不得那一点权力,而是有些惊讶于天澜真君如此坚决,顿了一下后,他也没有追问原因,只是立刻答应了下来,道:“好。”
天澜真君看陆尘这般反应,面色松缓下来,露出一丝笑容,点头道:“好了,就这事,你走吧?”
陆尘呆了一下,道:“就这句话?”
“嗯,是啊。就这句话。”
陆尘:“…好吧,不过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
第五百六十五章 投名状
“什么事?”天澜真君对陆尘问道。
陆尘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道:“西陆那边还是有点麻烦,我想让老马过去一趟。”
天澜真君皱了皱眉,看着陆尘没有说话,但目光深沉锐利,似乎要看透陆尘的心思。
陆尘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就这么迎着他的眼光,过了一会后,天澜真君忽然“哼”了一声,道:“不行。”
陆尘略感意外,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随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面上也并无那种要求被断然拒绝后的羞恼气愤神色。
…
陆尘从昆仑殿里走出来的时候,本是平静的脸庞上在跨出门槛那一刻便带上了一股深沉的凝重,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