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姬却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那倒不用,我已经进去帮你通报过了,义父他虽然现在暂时走不开,但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稍等半个时辰左右就差不多了。他令我先过来招呼你,在天律堂大殿上稍作等候,他过一会就出来了。”
陆尘犹豫了一下,随即颔首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宋姑娘了。”
宋文姬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陆公子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的关系,这点事不算什么的。”
说罢,她便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将陆尘往大殿中带去。
陆尘跟在她的身后,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女子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他和宋文姬这个女子虽然在最近这段日子里有些交集,但两人的交情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很好,就算他们两人关系不错,但双方背后还有那两位大佬真君站着呢。
以天澜和铁壶两位化神真君之间隐隐敌对的气氛,他们这两个小字辈的就算想要交好,也得顾忌三分,甚至可以说,他们没有翻脸成为死敌就已经算是大家客气了。
…
宋文姬将他带进天律堂大殿里,陆尘当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便带了几分好奇向四周打量张望了一下。其实在平日里,作为天龙山和真仙盟中势力最大的地方之一,这座大殿和昆仑殿基本上平齐的,甚至单论起历史悠远来说,天律堂大殿比浮云司那边的昆仑殿还要更加悠久,底蕴更深厚得多。
毕竟浮云司是在天澜真君手上才一手创立,并在近些年里才急速蹿升起来的,在过去的日子里,真仙盟中可没这么一股桀骜不驯的势力,真正深入人心的“贵族”,那还是要数天律堂、星辰殿以及大宰院这三家,算是从真仙盟建立的初期就已经三足鼎立,一直流传至今,势力盘根错节,潜力不可小觑。
所以,悠长历史的厚重感此刻也体现在了这座大殿中,陆尘在这里四面大殿的墙壁上看到了许多高大且气势恢宏的壁画,画中描绘的不是上古传说,就是千百年前一些英雄人物、传奇真君的伟业巅峰,历史的沧桑感、沉重感乃至那股激动人心令人心生向往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些东西却是在昆仑殿那边根本感觉不到的,虽然从大小上来说,其实昆仑殿的规模要比天律堂大殿这里还要大了不少,并且在建筑上极尽奢华宏大,一眼就能看出典型的天澜真君的风格:肆无忌惮,唯我独尊,天底下老子最大,要压过天下所有的人,哪怕是一座大殿!
在天律堂大殿这里,也没有天澜真君那种专属的高得犹如神佛专座一般的莲花宝座,最多也就是一把大一点奢华一点的大椅摆在中央上首位置,然后其他就是普通的正常待客桌椅了。
这些东西都不算复杂,陆尘只是一转眼间便都看得清楚了,心中自然也有感觉,没来这里其实还好,都觉得天澜真君昆仑殿中气势宏伟睥睨天下,但到了这历史悠久的地方一看,却心里忽然暗生出一种那该不会是“暴发户”吧的危险念头…
死光头那货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没底蕴的人啊,就算是往上数,他的师父陆尘的那位师祖爷爷天鸿真君,那也是名动天下盛名一时的绝世真君,是响当当的名门传承,单论内涵的话,全天下似乎也没几个能比天澜这一系更厚重的了。
怎么那死光头偏偏就把自己搞成了暴发户一样的气质了呢?
陆尘心里暗自琢磨和腹诽了几句,当然,面上是不可能显露出来的,一路随着宋文姬到位置上坐下,旁边早有人奉上好茶,随后宋文姬将旁人都遣开,偌大的天律堂大殿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显得稍有几分空旷。
“陆公子,咱们俩又单独见面了啊。”宋文姬喝了一口仙茶后,面带笑容地对陆尘开口说道。
陆尘喝到嘴里的茶水却是差点呛到了,迟疑了一下后,他放下手中茶杯,却是正色道:“宋姑娘,你这话我有些不解啊,咱们没怎么特地单独见面吧?”
说着这话的同时,陆尘心中却是暗生警惕,目光虽不移动,却是用余光暗自扫过这大殿周围,但并没有什么收获。只是在那一刻,他心中却隐隐有些警兆,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没有证据可言,却是他往昔潜伏在魔教中那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中所拥有的。
犹如一只孤独的野狼,小心翼翼地面对着遍布凶险的世界。
…
天律堂大殿中的某个隐秘角落,隔着一面厚墙,此刻本该在“处理”手头虽然不大但很要紧,并因此走不开要让陆尘等候一阵子的铁壶真君,就坐在墙后的密室中。
一面奇异的镜子闪烁着波光粼粼的异光,不知上面是布置了什么奇异神通,居然在一片光华里倒映出此刻大殿中,宋文姬和陆尘正相对而坐的情景,非但图像十分清晰,甚至就连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竟也一丝不差地被传送到了这里。
铁壶真君淡淡地看着图像上的陆尘,听着他说的话,大殿中的宋文姬虽然没有注意到,但是他却是一眼就看出了陆尘正在窥视观察周围的举动。
他白眉动了一下,忽然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顶尖的影子出身,居然能够察觉到老夫的存在。”他沉吟片刻,忽然拿起一块玉石沉声道:“问他来意。”
光幕图像里,宋文姬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对陆尘笑了一下,道:“陆公子,你今天特地来找我义父,不知是所为何事啊?”
第六百二十八章 转告
就在刚刚那一刻,陆尘心里忽然跳了一下,虽然面前的宋文姬看起来并无异样,但他还是感觉到这个女子在那个瞬间似乎有些突然停滞的样子。只是那一刹那实在太短,或许是错觉也说不定。
所以,陆尘也没有露出什么更多的犹豫思索,在笑了一下后,便坦然说道:“其实是在我回到仙城这里之前,曾经遇到一个…人,它拜托我向铁壶真君传个话,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将这句话带到,并无他事了。”
“带话?”宋文姬看起来应该是没想到陆尘过来的理由居然是这个,所以也是怔了一下,过了片刻后才露出笑容,微笑道,“居然能够劳动天澜真君唯一爱徒的陆公子你带话,那这个人的身份想必是非同小可了吧?”
陆尘点点头,笑道:“还行吧,不过我觉得能够有资格和铁壶师伯这等人物对话的人,应该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这倒也是。”宋文姬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妩媚目光在陆尘脸上转了转,如水波般温柔,轻声道,“那这个人究竟是谁,不知陆公子可否告知我呢?”
陆尘沉吟片刻,却是正色道:“宋姑娘,非是在下对你不敬,只是那托付之人并未说过可以随意将他名号外传。这样吧,稍后等铁壶师伯到了,我将此事禀告于他,随后也就告退,至于后续他老人家如何决断处置,我也无法多管闲事了。”他笑了一下,道:“到时候你尽可以去问铁壶师伯,以你们父女关系亲密,铁壶师伯对你的爱护,想必对你也是知无不言的。”
宋文姬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不是因为陆尘不告诉自己那个传话的人的身份,而是面前这个男子最后那句话里提到了亲密关系、爱护等字眼,或许是她心思多疑,又或是她想得太多,总觉得有些刺耳,似乎陆尘另有所指。
只是当她再次仔细看到陆尘脸上时,却发现这人面色如常,说话声调也几乎根本没变,全然不似语含讥讽。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
有些事情,做过了心中就会有鬼,哪怕披了一层温馨柔软的皮囊,也会害怕被人提起。
有些事情,就算有了借口,但心里总会羞愧。就像一道最深刻并无法愈合的伤口,始终血淋淋切割在心上,一碰就会疼。
有的人,疼久了会麻木,慢慢的习惯了,于是这种事对他来说就不再在乎,伤口就会缓缓被掩盖下去;但也有些人,虽然外表的一切都那么优秀,唯独是心里,总是过不去那一关,便沉沦在这痛苦的深渊里久久徘徊。
宋文姬凝视着陆尘,目光明亮,锐利却不再有清澈的光辉。
陆尘感觉到了,也抬起头来看着她,过了一会后,他轻声问道:“宋姑娘,怎么了?”
宋文姬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没事。”
…
“哈哈哈哈…”
当杯中的茶水微凉时,从天律堂大殿的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爽朗响亮的笑声,听到这个声音后,陆尘和宋文姬都站了起来,转身望向那个方向。
片刻之后,只见铁壶真君步伐矫健地走了过来,神采飞扬,精神奕奕,似乎遇到了什么喜事般十分高兴的样子。一路走过来笑容满面,对陆尘还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小陆啊,你可是难得到我这里来,稀客稀客。”
陆尘面上露出恭谨之色,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随后微笑道:“有事上门,打扰了师伯清修,真是罪过。”
铁壶真君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走到属于他的那张宝座上坐了下来,又示意陆尘坐下说话。
而宋文姬这个时候则是微笑着亲自去端了茶水,为铁壶真君倒了一杯,又为陆尘换了茶水。
陆尘谢过之后,上头铁壶真君看去今天格外的温和亲厚,对陆尘微笑道:“小陆,以后你有空,就多来我这里走走,不要客气啊。说真的,真仙盟中诸位真君门下弟子,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其他人那都没什么成大器的样子。”
陆尘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谢礼笑道:“师伯太过奖了,我当不起,仙盟中诸多师兄成名多年,道行精深,威望素重,我还差得远。”
铁壶真君“哼”了一声,道:“不过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有什么用?”他看着陆尘,微笑道:“但你就不一样了,天澜老弟那眼光可是天底下最毒的,能被他看上的人,一定就是出类拔萃的奇才。”
说着,他感叹了一句,叹息道:“想想我们天律堂下,至今后继无人,实在是令老夫太失望了。”
陆尘过来这里,却是从没有想过铁壶真君居然会对自己有如此高的评价,真是被搞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然了,他也不会把这位大佬的话当真,只是心里暗自腹诽,心想这些化神真君一个个的,全跟老狐狸似的奸猾,太难打交道了,一不小心都得上当。
夸了陆尘一番后,铁壶真君居然也没问陆尘的来意,只是微笑着对他说道:“对了,你师父近日如何,身体可还好么?”
陆尘心中微微一震,在那一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多想了一些念头,但嘴上还是立刻回答道:“多谢师伯关心,师尊他身体康健。我来这里之前,他老人家还委托我向您问好啊。”
铁壶真君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似乎淡了些,但对陆尘还是很客气,又说了几句话后,他这才对陆尘问道:“小陆啊,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尘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问到点子上了,前头的拐弯抹角说了有一大堆话,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话中就想套话一般。
他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正色说道:“正是,事情是这样的,我前些时候回归仙城之前,曾经路过迷失之地的大雪山…”
说着这番话时,他双眼目光凝视着铁壶真君,仔细看着这位化神真君面上的神情变化,果然发现在提到“大雪山”那三字时,铁壶真君面色陡然一变。
果然是他了!
陆尘心中定了一下,随后说了下去,道:“在大雪山中,弟子竟是遇到了一只上古神兽天狼,正是这只神兽托我向您传句话,只说是:当年借走的那片叶子,到了该归还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就直视着铁壶真君,要看他到底有何反应!
第六百二十九章 虎狼
白莲披了一件衣裳,坐在窗边,正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那一片景色。
说是景色,其实也只不过是几棵树一片天,天龙山上当然是秀丽绝美的风物,但并不在这里。一般来说,那些最好的地方当然都是要被权势最大的几位真君给划走的。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原本屋外还趴着一只黑狗阿土,就算隔着一扇门扉也偶尔能听到它的动静,或许还可以给人一种生命的气息,但现在连阿土也被陆尘带走了以后,这屋子里就完全冷清了下来。
白莲手托着下颌,眼神看上去似乎有些茫然,又或许是因为在这孤独冷清的环境里,太过寂寞,所以甚至还带了点空洞。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心中在想着些什么,是在回忆往事,还是在思索什么疑惑,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坐在那儿发呆?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这屋子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靠近了门口,过了一会后,有人敲门,却是老马的声音说道:“白莲,你在屋里吗?”
白莲缓缓地转过头来,向门口那边看了一眼,过了片刻后,她开口说道:“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
门外安静了一下,随即只听“吱呀”一声,老马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的黑狗阿土居然也跟在他的身旁,一起走进了屋子。
老马向屋中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窗边的白莲身上,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你怎么坐起来了,嗯,这是身子好些了吗?”
白莲笑了笑,但眼光却是落到了站在老马身边的阿土身上,与老马进来后还四处张望不同,阿土却是一进来一对狗眼就紧盯着白莲。
一人一狗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停滞了片刻后,白莲移开了目光,对老马说道:“还好吧,而且也躺得很久了,想起来坐坐。”
“嗯嗯,”老马倒是没多想,走过来搬了把椅子坐下,道,“陆尘有事去忙了,但还是记挂着你这里,就叫我过来看看你好些了没。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就开口说好了。”
白莲摇摇头,道:“没事,我挺好的。”
老马把自己肥胖的身子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带了几分好奇地问道:“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突然就搞了这么大的事出来,能跟我说吗?”
白莲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陆尘他没告诉你?”
老马怔了一下,道:“没有啊。”
白莲道:“那看来他好像也不是对你无话不说啊。”顿了一下后,他看着脸色有些微沉的老马,淡淡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只记得跟着陆尘他们去了那座地下城,然后就失去知觉了。后面的事记不起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大概就在这里了。”
老马“哦”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又或者他其实本来跟这个少女也不算特别熟悉,所以也没什么话好说。在这里又磨蹭一会后,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所以老马很快就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了。
不过,在他准备离开走出这里房门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似乎有些话想说的样子。白莲感觉到了他的举动,目光扫了过来。
老马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白莲说道:“陆尘他人不坏的,至少很够朋友,对你,他算是能做到的都做了,你不要怪他。”
白莲凝视了他片刻,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老马呵呵一笑,转身欲走,忽然听到背后的白莲又说了一句,道:“其实你也很够朋友啊,陆尘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老马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随即直接走出了门外离开了。
阿土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盯着白莲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凶恶和警惕,似乎在这只黑狗和这位少女之间,关系总是那么莫名的有些紧张。
…
老马和阿土进行完这有些例行公事般的问候后就走了,屋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白莲走过去关上了房门,沉吟片刻后,还上了锁。
只是当她默默地回过身来,准备走回到那床铺边上时,突然在她眼前猛地一花,就在她的身后,在这清冷孤寂的屋里,猛然间出现了一个巨大魁梧的身影,犹如一座山峰一般伫立在她身后,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是一个身材硕大魁梧、宽袍大袖的光头男子,他光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就已经像是一尊神灵。
这间屋子四面是墙,和外界相通的大概只有窗户和门,但看那门框大小根本容不下这位光头真君的身材自由出入,就更不用说面积更小的窗户了。
他究竟是怎么进入这屋子的?
又是如何无声无息地站在白莲的身后?
在那一刻,白莲只觉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脸色唰地白了,血色尽褪,身子颤抖,仿佛是下意识地全身向后倒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但是在她那一片慌乱中,这个看上去神情淡漠无喜无悲的天澜真君,忽然伸出了他的一只手掌。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似乎就像是很平静地伸手跟你打个招呼,但是白莲眼中却有绝望之色,她的全身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中,颤抖不已,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伸在了自己的脸畔,然后犹如戏谑一般,抓住自己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她似乎在面对着天澜真君这个人时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量乃至于勇气,她全身颤抖着,脸被高高抬起,甚至眼眶中带有恐惧的神色。
天澜真君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凝视了一会,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你好像很害怕?”他平静地对白莲问道。
这句话听起来很温和很安静,并不像是老猫抓鼠的残忍,但是白莲却好像更害怕了,身子战抖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天澜真君对此毫不在意,也未见丝毫动容,他粗大的手指在白莲细腻白皙的脸蛋上摩挲摸过,就好像在触摸着一件稀罕的珍品,过了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然后对她说道:“‘血食’这种法门,起源就是那些传承老旧遗漏破损的南疆蛮族巫术,后来魔教那些废物拿了去,稍加改良,看起来是能用了,但其实里面一大堆要命的隐患,也就是个看起来吓人厉害,其实上不了台面的破烂玩意。”
“你居然拿这种东西当个宝?”他笑呵呵地说道,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女,如狼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