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刃,直接捅进了她的小腹中。
第七百零二章 当年的酒
血莺一把抓住插在腹中的刀刃,身躯微微颤抖,眼中掠过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瞪着老马,嘶声道:“你…你疯了吗?”
老马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我没疯,是你要疯了,我只是不想白白死在你手里。”
血莺惨笑起来,不知为何双眼中的血红之色越发浓了,好像充血一般,状如癫狂,咬牙喘息地说道:“我明明是救了你,没让你去外头送死,你居然还恩将仇报!”
“得了吧。”老马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就好像有一股浪潮波涛,不停地向他心口冲击拍打着,让他呼吸急促,有些难以自控的慌张和心闷。他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冷笑道,“我问了你半晌,为何其他人不选,只挑了我一个人跟你到这里来,你却一句话也不说。而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如今这一场血月浩劫里,已经有人被无形邪气所侵,日渐癫狂了。”
他的目光闪了闪,看了一眼来路的方向,在那个地方,仿佛有一阵风突然迅猛吹过,吹过通道,吹过暗门,吹过那宏伟却幽深黑暗的浮云司大殿,出了大门,陡然之间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汹涌如潮水般涌来,一片血色铺天盖地。
天空中血月当头,地上血流成河,无数真仙盟的精锐人马聚集在这浮云司大殿外广阔的地盘上,疯狂地彼此厮杀着。
也许是旧日老友,也许有同盟之谊,但这些感情在这一天全部都化作了烟尘碎片,消散在血肉之间。
每个人都呼嚎着嘶喊着,双眼血红地奔跑在血月光辉里,拼命地彼此厮杀着,甚至于大多数的人,已经忘记了自身所谓的立场和派系,只是凭借着本能在持续着一场赤裸裸的杀戮而已。
如同疯狂的野兽,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而在半空之中,那些血流成河的血腥里,丝丝缕缕的诡异气息,不停地从那些血泊中被抽取出来,向着高空中的血月汇聚而去,同时也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更加的血腥和残酷。
幻象一闪而过,老马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目光随即再次落到血莺的脸上,他的脸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狰狞,他咬着牙,盯着这个女人,低吼道:“你敢说继续走下去,你不会对我杀人灭口,然后一个人跑掉?”
血莺看着老马,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不知道是因为小腹上的剧痛,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她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往后退一步,但是从始至终,老马都没有松开的那只握着刀柄的手,突然再度握紧。
插在血莺腹中的那柄利刃突然扭动了一下,然后有几声闷响,像是它突然打开了某个极为恶毒的机关。
血莺全身陡然大震,面上血色全失,身子随即一软,倒了下去。
刀刃从她的身体上抽了出来,可以看到那东西竟然已经变了形状,各种锋利的锯齿交错,更可怕的是仍然还在转动着,并带出了像泉水一样喷涌的鲜血。
血莺的伤口恐怖得令人无法直视,而且隐隐能看到那个女人的小腹内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不成形状,令人毛骨悚然。
重伤在身的血莺双手捂住腹部,鲜血转眼就染红了她的双手,但她居然还没有死,她苍白着脸,抬头看了看老马手上的那件古怪东西,然后叹了口气,低声道:“碎心刃?这种连魔教他们自己人都不太愿意要的邪物,你居然偷来了。”
老马好像十分的紧张,额头有汗,不停地吞着口水,大口喘息着,同时看起来又十分地愤怒,对血莺吼了一声,道:“呸!你说是邪物就是邪物么?往日里你高高在上,资源无数,又不用亲身跟魔教妖人拼命,当然不用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我有什么?我不搞一点东西护身,早就死了。”
血莺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看着老马道:“这玩意是大凶之物,每个拿他的主人都死得很惨,看来我倒是不用怕没人帮我报仇了。”
“放屁!”老马怒骂道,“胡说八道,陆尘他早就跟我说过了,魔教里的东西,根本不分什么正邪,只在于什么人怎么用而已。”
他握紧了那把诡异的刀刃,大声道:“我只想活下去!”
血莺摇了摇头,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也懒得再跟老马多说什么了。她慢慢地靠在了地上,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但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
老马瞪着血莺看了好一会,见她完全没有动静,眼神里又有几分慌乱,他喘息着,用手按了按心口,只觉得一颗心正在猛烈地跳动着,好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
他觉得有些头晕,便用力甩了甩头,随后他决定还是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莫名其妙、来历诡异的地道,回到刚才的浮云司大殿中。
他转过身,大步向前跑去,却没发觉,自己的速度虽然不慢,但脚步已经带着几分踉跄,连身子都隐隐有几分歪斜了。
…
眼前的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向前延伸着。老马跑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看到自己下来时的那条密道入口。
他的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嗡嗡作响,让他心烦意乱,除了心跳飞快以外,现在的他还觉得脑子也快炸开了。
他忽然觉得口很渴,很想喝水。
老马慢慢停下了脚步,觉得十分疲惫,他无力地靠在旁边的石壁上,大口喘息着,心里有一丝绝望。他的脑子很乱,但是在还保留的理智中,他仍然还记得自己来时的路,并不难走,就是一条通道走过来的,但不知为何,眼前这条路一直延伸下降着,却始终找不到入口…
等等!
老马忽然身子一震,然后脸上浮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道路在下降…他愕然地转头看去,心里涌现起一阵不真实的感觉。
他怔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他的目光开始有些散乱起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些摇晃,不知为何,原本空无一物的这条通道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但是又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好像镜里看花一般。
老马喘息着,不停地向前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同时口里越来越渴,好想喝点东西。
然后,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的血莺,还有那地上流淌一片的鲜血。
他盯着那摊血,然后全身突然颤抖起来,他的喉结在飞快地颤动着,他的脸上涌起了恐惧之色,其中还夹带着无法描述的厌恶之意。
老马向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软,顺着那石壁无力地坐在了地上,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昏暗起来,但一片血红的颜色似乎正从四面八方向他蜂拥而至。
在一片混乱里,老马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一个莫名的画面,那是许多年前,在那个叫做清水塘村的小山村里,他开了一家小酒馆,和陆尘两个人一起笑着骂着聊着天,然后喝着酒。
好想,再喝一口那时的酒啊…
这是老马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心里浮起的是最后一个念头。
第七百零三章 末日
人这一生,几乎不可能真正有人活得完全明白,总会遇到许多令人疑惑不解的事情,让你不知所措,心中茫然。哪怕是意志无比坚定的人,心中有着清晰目标的人,往往也是如此。
谁能看穿人心呢?
一个坚强的人在坚硬的外壳下也许隐藏的是一颗敏感脆弱的心灵,只不过每个人都会将自己的弱点小心翼翼地藏起来,这是人类的本能。我们总是更喜欢用尖刺面对世界,把柔软藏在深心。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并不深刻,但是天底下许许多多的人都不明白,或者说,是有点人拥有智慧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往往又看不清自己。任你修行再高,意志再坚定,总不可能真的愿意像刀子一样将自己破开。
一切都是世界的错,我才是无辜的,我是被迫的,我是受害者,这样的借口多么轻松。
陆尘就常常这样想过,其实回头来说,这样的想法何尝又不是一种心灵的防御,让他在黑暗的岁月中可以得到一点喘息。不然的话,那十年潜伏在魔教中的岁月,就算他的身躯仍然可以坚持,但精神上怕是早就垮了。
自我剖析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又十分痛苦的事情,如果真要如此的话,陆尘也曾经悄悄这样自省过,但是回首往事,他迅速地发现自己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在那十年间他曾经在手上沾染过的血。
为了所谓的大义和最终目的,也为了取信那些魔教妖人,他亲手杀死的那些人命里,并不是只有邪魔外道而已。
这些事,他从来不说,对此大概知道一些的还有老马和天澜真君,但是他们两个人似乎也不约而同地都忘了这些事,谁也不提,好像大家真的都忘记了。
陆尘也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
直到今天,在这个末日浩劫逐渐成形,生死未卜的时刻,他跟一个闲人似的站在一旁观望的时候,他突然却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
原来那些冤魂与鲜血,他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影子也是人,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些或模糊或清晰的面孔,最后却停留在那一段即将进入黑暗之前的最后时刻,好像有一张面孔,他始终没忘记,始终在他脑海中翻腾,却又始终与他有一段距离,不能接近。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血月幽幽,一缕月光洒落下来,让他双眼中的目光忽然红了一下,然后是一团黑暗火焰燃烧而起。
陆尘的身子突然震动了一下,在那一刻,那团迷雾突然消散了,黑火与血月的光辉交错,让那张脸庞,时隔多年以后,终于在他的眼前完全清晰地凸显了出来。
陆尘看到了她,那个女人,那个曾经答应要和他度过一生的女子。
黑暗如潮水般波涛汹涌地起伏着,缓缓涌来,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荒谷之外的那个夜晚,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衣的自己,手握着黑剑向前踉跄走去,然后在他身前,出现了云小晴的身影。
她拦住了他。
她好像在对他说着些什么。
陆尘的瞳孔突然放大,他的身子微微发抖起来,他看到了那个黑衣的男人突然抱住了那个女人,然后将黑色的剑刃刺进了她的胸膛。
…
天空中的异象已经越来越是激烈凄厉,而脚下的大地不停地传出轰鸣声,像是有什么可怕恐怖的怪物马上就要脱困而出,天地变色,场面一片混乱。
即使是化神真君这样的人物,在这个时候也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这一方天地,谁都没有在乎,在那个小亭子中,还站着一个此刻看来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哪怕他的双眼中已经燃起了黑火。
陆尘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刃刺了一刀一样,有深深的寒意,但是很快的,在对那些瞒着自己的人和事的愤怒过后,陆尘突然又一身冰凉地发现了另一个事实,那就是他…除了愤怒和后悔外,竟然、竟然没有更多的情绪激动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疯狂会暴怒,但是都没有,他发现自己就像是一个麻木到骨髓里的人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感情。那些尘封的往事对他只有一阵的刺激,却再不能让他如少年时那样激动了。
岁月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人了吗?
人不应该是这样活着的!
世界一片灰暗,他心里麻木而荒凉,直到某一刻,他忽然想到在这个人世间,还有个女子,虽然对他若即若离,但却像一道光,曾经照亮过他。
他有多久没想起易昕了啊!
大概,那个少女,也不会喜欢这血腥而疯狂的世界吧。她更喜欢的是阳光明媚、是美好的生活,这个由疯子所缔造的世界,她一定是厌恶的。
那么,你自己愿不愿意在这种世界中活着呢?
…
“轰!”
大地终于忍受不住地下那强大的压力,数百丈之内瞬间塌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深坑大洞,凄厉的鬼啸声瞬间震耳欲聋。
几个人同时飞上了半空,然后向下望去,只见在那些地底深处,一个格外庞大的法阵缓缓现身,在法阵的中央,流光溢彩,犹如聚集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凝聚成了一个光球,放射出灿烂的光辉。
但在光球之下,一个螺旋形的黑暗之门,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打开,光球散发出强烈的射线照在那黑暗之门上,似乎正与黑暗中的力量抗衡着,但是一切似乎都已经太迟了,那光球越来越是吃力,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半空中的铁壶真君与广博真君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起看向天澜真君,怒吼道:“你疯了吗?”
天澜真君神色淡定,连眼神也仍是十分温和,哪里有半点癫狂发疯的样子。或许在他的眼里,疯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世界吧。
他潇洒地挥了挥袖子,看起来连话都不想跟这几个人多说了,而是直接深吸了一口气,全身陡然金光大盛,一团烈焰从他手中猛然喷涌而出,将那根神树树枝焚烧起来。
绿光在火焰中冲天而起,天空上那最遥远的漩涡深处,一记惊雷响过,像是终于有什么神明,找到了方向,睁开了眼睛。
那最深的黑暗处,一道电芒撕裂长空,然后一只眼睛,缓缓睁开了。
第七百零四章 妖鬼出世
陆尘当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天空中出现在那个巨大黑暗漩涡里的恐怖眼瞳,在那一刻,他已然完全抛开了所有的疑惑,终于确定了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一个可笑的轮回。
那只横亘在天穹之上的巨大眼瞳,俯视众生冷漠无情的眼神,还有那无可匹敌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气息,完完全全都和当年在荒谷中出现的情景一样。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站在那个降神咒的法阵中,仰望天空时,与那只可怕眼瞳对视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从未减退,他只能将它埋在深心不去想起。直到今天,却又再次浮起。
不会错了,不可能错了,这就是当年荒谷之战里魔教和蛮族的火之萨满合力所召唤出来的那个天外邪神。
许多令他疑惑的问题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这地下洞窟里的各种布置,总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之前法阵启动时候的气息,也让他回想起当年魔教的降神咒秘法,原来,这些根本都只是同一个东西。
只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陆尘向那三位化神真君望去,只见飞在半空中的那三人,铁壶真君和广博真君面上都有惊怒之色,显然完全没有料想到,在这地下洞窟里本该是他们精心布设下的一个杀局,让他们可以围攻天澜真君最后掌握真仙盟大权的必胜陷阱,竟是出现了如此意外的情景。
陆尘甚至还在那两个化神真君的眼神中,隐隐看到了一丝平日里绝不可能会出现的惊惧感。
身为神州浩土这个世界最巅峰的人物,铁壶和广博二人本来是不可能有这种情绪的,他们本不该畏惧世间任何的力量。但是直到今天,面对着上方天穹与下方神秘地狱,两股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同时现身于此的恐怖力量,身为化神真君那来自本能的敏锐感知,让他们感觉到了这两大力量的恐怖气息,竟是拥有可以毁灭他们的能力。
修炼到了化神真君这个境界的人,大概…会是天底下最怕死的人了吧。
因为平日里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威胁到他们,化神真君们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们将自己当作了神,此刻却都是面色苍白,眼中露出畏惧之色。
而唯一一个与他们不同的,当然就是天澜真君了。
陆尘与天澜真君离得最近,看他也看得最为清楚,所以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天澜真君的状态明显地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神色从一开始就始终保持着平静,哪怕天崩地裂,上有巨瞳,下有妖鬼,这两大超过这个世界力量的出现,都没有让他有任何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