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玄笑道:“杨尊主过奖了,我一个太监,有什么好得意的!”他目光一扫,点头说,“东岛四尊来了三个,看来冷某面子不小。不过云虚身为岛王,龟缩不出,实在叫人气闷,飞影神剑,光照东海,想必也是夸大之词。”
“放屁!”明斗伸出手来,连连扇动,“好一个醋酸屁!”杨风来也叫道:“云岛王没来,那是你的运气,看了他的剑光,你就是个死人!”
“是么?”冷玄阴沉沉一笑,摸了摸无须的下颌,“那他为何呆在东岛,不来中土?呵,我倒是听说,他三十年前发了一个毒誓:一日胜不过西方那人,一日不出灵鳌岛半步。一过三十年,照我看,他这一辈子,怕也出不了灵鳌岛咯!”
东岛三尊的脸色同时一变,施南庭徐徐起身,目光转向冷玄:“东岛施南庭,领教冷公公高招!”冷玄叹了口气,说道:“施尊主,我久闻你是个谦谦君子,冷某一生最不爱杀的就是君子,再说了,你我并无仇怨,何苦定要分个生死。”
施南庭淡淡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不得不尔!”
“好!”冷玄一点头,“说得坦白!”又瞧其他二尊,“你们呢,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施南庭还没答话,明斗抢着说:“我们三人同来,自然是一起上。”冷玄皱眉道:“只有三人么?张天意呢,他怎么没来?”
那三人面面相对,杨风来朗声道:“这跟张师侄有什么关系?”冷玄道:“怎么没关系?我出宫的事情再无人知,除了他,又有谁会留心查探?他挨了我一记‘扫彗功’,怕是内伤未愈,所以挑唆你们三个来找我晦气,若是照他的如意算盘,顶好东岛四尊全数都来,可惜时机仓促,只聚齐了三个!龟镜没来,你们的胜算可少了一半!”
“大言不惭!”杨风来叫道,“花师妹没来,我照样拧下你狗阉奴的狗头!”冷玄点头说:“很好,我先领教龙遁高招!”伸手入袖,抽出一条三尺长的马鞭,木柄皮革,全无出奇之处。只因他的“扫彗功”要有威力,非得一件软兵器不可,出宫不便携带拂尘,便拿了一条马鞭凑数。
冷玄端坐不动,说道:“明斗,还你的茶碗!”挥鞭卷住兔毫碗,嗖,瓷碗带起一股疾风,笔直撞向明斗。
明斗“哼”了一声,抬手要接,兔毫碗忽地转向,冲杨风来飞去。杨风来左袖一扬,袖间吐出白绫,飘然扫向瓷碗。不料那碗来势凶狠,冲开白绫,笔直撞来。
杨风来向后跳开,右袖挥洒,白绫穿出,缠住屋梁,跟着身子上升,左脚飞出,“啪”地踢中瓷碗,口中叫道:“狗阉奴,茶还没喝完,还什么碗?”
这一脚又刁又狠,兔毫碗尽管带有冷玄的内劲,仍是应脚粉碎,无数碎瓷夹杂一蓬白雨,刺啦啦地冲向冷玄。
冷玄头也不回,反手出鞭,马鞭挽起一个鞭花,“啪”的一声,瓷片茶雨落了一地。杨风来大喝一声,脚出连环,一阵风踢了过来。冷玄微微一哂,马鞭抖直,鞭梢吞吞吐吐,一毫不差地指向杨风来右足踝的“昆仑穴”。杨风来白绫悬在梁上,身子吊在半空,见状滴溜溜一转,绕到冷玄左侧的死角,换了左脚,旋风般踢向老太监的脑门,恨不得踢他个脑浆四溅。
冷玄鞭交左手,鞭梢抖了个花儿,虚虚实实,又指向他左脚的“冲阳穴”,这一下看似平淡,杨风来却知道厉害,脚到半途,忽又缩回,身子凌空再转,寻找其他死角。冷玄端坐不动,马鞭在左右双手倒来倒去,鞭梢始终指向他的双脚要穴,左脚定是“冲阳”、右脚必是“昆仑”,杨风来走马灯似的转了两圈,踢出二十来脚,均是半途而废。
乐之扬一边瞧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冷玄一举一动,均是清清楚楚,杨风来却如十几个影子在半空中晃动,叫人看了只觉头晕。杨风来接连出招,居然无法逼得老太监起身,心中说不出的气闷,但见冷玄仅顾上盘,下盘似无防范,当即左袖白绫飞出,“嗖”地缠住了冷玄的椅子。
杨风来劲透白绫,大力一拖,本以为老太监必用千斤坠对付,谁知一拖便动,椅子闪电蹿起。杨风来吃了一惊,心叫不好,念头刚刚闪过,冷玄头也不回,反手一鞭扫中座椅,椅子的去势登时快了一倍,夹着劲风向他撞来。杨风来慌忙翻身后仰,身子弯成一张大弓,但觉椅子贴着面门飞过,“咚”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墙壁恰似草纸糊的,登时破了一个大洞。
杨风来心惊肉跳,还没还过神来,忽听明斗叫道:“当心!”转眼一看,冷玄无声无息地欺近身旁,原来椅子只是虚招,老太监也知道伤不了杨风来,故而紧随其后,偷下杀手。
杨风来慌忙一抖手,牵扯上方白绫,身子向后疾退。冷玄的足尖在桌子角上一点,纵出一丈多远,势子俨然更快。杨风来刷刷劈出五掌,脚下如毒蛇吐信,连环踢出五腿。这十招一口气使出,足可抵挡天下间任何追击,以老太监的能耐,也是向后一缩,似要避开锋芒,马鞭却轻轻一抖,活似一条长大蚯蚓,曲曲折折地绕过杨风来的拳脚,鞭梢点向他喉下三分。
这马鞭虽是平常之物,可一旦注入了老太监的“扫彗功”,穿木碎石,不在话下。杨风来无奈之下,左手缩回,食中二指形如剪刀,剪向冷玄的鞭梢。但凡使鞭的高手,最忌鞭梢被捉,一旦鞭梢被制,无异于神龙断了尾巴,毒蛇掉了脑袋。
冷玄这一鞭势子已尽,若不收回,必为所捉。杨风来本意他知难而退,谁知指尖一软,一拈便着,长鞭抖了一下,一股内劲汹涌而来,杨风来慌忙运气反击。内劲纠缠一处,还未分出胜负,冷玄右手忽起,骈指向前点出。
电光石火之间,杨风来猛可想起一事,身子尽力一闪,避开了胸口要害,跟着肩膀一冷,一股冷流窜入肩井,右臂登时变得麻木。他的身子悬在半空,全靠右手的白绫,这一下登时脱手下坠。杨风来手忙脚乱,还没落地,冷玄食中二指再出,居高临下地点向他的眉心。
杨风来一手被制,一手又被马鞭困住,这一指根本无从抵挡,正绝望,一股疾风从旁涌来,带得他踉跄后退。冷玄的指劲落空,扫中一张八仙方桌,嗤的一声,木桌豆腐似的缺了一角。
明斗左掌拖开了同门,右掌呼地扫向冷玄。冷玄马鞭抖直,“啪”地扫出,两股劲风相接,满楼的碟儿碗儿纷纷跳了起来,丁零当啷,声音嘈杂悦耳。
两人这一番比斗,又与方才不同。方才好比神鹰捕雀,半空中就见了高低,这时间,两人遥遥相对,马鞭忽曲忽直,角度诡异,冷玄的内劲随鞭而走,曲直无方,时时乘虚而入。明斗站在那里,左臂好似没了骨头,圆转如意,也能以任何角度出手,无论冷玄的鞭劲从何处扫来,均能从容应对。两股劲气有如两团旋风,搅得满楼灰尘四起。
纠缠数招,冷玄扬起左手,再次骈指点出。明斗也慌忙抬起右手,食指点向对手。空中传来嗤的一声,两人同时一晃,明斗的脸上涌起了一股紫气,左脚站立不住,噔地倒退一步,咔嚓,脚下的楼板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冷玄面无表情,马鞭越舞越快,带起的旋风似乎小了许多。明斗首当其冲,却是有苦自知:冷玄的劲力看似减弱,其实不过收缩起来,好比木质松散,石块坚实,后者更易伤人。此时“扫彗功”如一堵石墙压了过来,明斗的“涡旋劲”、“滔天炁”虽强,也觉难以抵挡,更不用说还要应付老太监的指力了。
冷玄出指不快不慢,可是每出一指,明斗便后退一步,渐渐退到桌子边上,脸色由红变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
老太监干笑一声,口中闲闲说道,“明斗,你的‘鲸息功’似乎没有练全,涡旋劲、滔天炁可圈可点,这‘滴水劲’么,可是不敢恭维。换了令尊,必不如此窘迫,若是西昆仑亲来,我这‘阴魔指’岂敢撄其锋芒?”
明斗两眼瞪圆,大喝一声,食指一圈一点,空中发出沉闷啸响。明斗不退反进,向前跨出一步,眉宇间涌起一股黑气,口中厉声叫道:“梁萧无信无义,下贱无耻,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他武功再高,明某也不放在眼里。”
冷玄笑道:“有趣,你瞧不起他,又何苦要练他的武功?更有趣的是,你练这下贱无耻的武功,居然还没练全!”话音方落,一边的白衣僧嘻嘻呵呵,拍手大笑起来。
明斗心中恼怒,正要反唇相讥,忽觉胸口隐隐作痛。他方才强行跨出一步,经脉大受振荡,忽听一声锐啸,马鞭凌空一抖,一股锋锐之气冲开他的掌力。明斗匆忙连挥两掌,挡开逼来的劲气,冷玄趁机骈指点出,“阴魔指”无声无息,带着入骨的寒气。明斗一挥食指,“滴水劲”连绵射出。所谓水滴石穿,这指劲并非十分凌厉,可是一指数劲,连绵不绝,柔和绵密之余,却也不易抗拒。
嗤嗤声不绝于耳,两人的指劲再次抵消,明斗才松一口气,冷玄忽又伸出指头,轻轻点出一指。这两指连环点出,几乎不容转念,明斗一时犯了糊涂,不知为何紧要关头,冷玄出指变快,可是事发仓促,根本无法细想,但觉左胸一凉,半边身子失去知觉。
原来冷玄之前出指较慢,全是有意为之,等到明斗适应了他出指的节奏,突然变快,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明斗来不及化解指劲,“扫彗功”又已袭来,他只觉胸口一热,全身摔了出去,哗啦一声,将身后的方桌压塌了一半。
冷玄跨出一步,赶到了明斗面前,马鞭挽了个不大不小的鞭花,刷地落向明斗的头顶。明斗半身麻痹,眼看马鞭落下,忙使个懒驴打滚,尽力滚向一边,只听嗡的一声,头顶上方好似钟鼓齐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顾全身乱滚,滚出一丈多远,方才纵身跳起,还没站稳,一股疾风贴面扫过,面皮火辣辣一阵疼痛。
明斗转眼望去,吓了一跳,擦面而过的是一把杀猪刀,那口刀车轮疯转,飞向远处的冷玄。老太监鞭花乱舞,正与一把铁锤,一口铁锅、两把锅铲搏斗,他一鞭将铁锅抽得粉碎,谁知碎铁片刚刚落地,忽又跳起,冲着他一阵乱刺。
明斗又惊又喜,回头看去,施南庭站在桌边,双手乱抓乱舞,十指忽曲忽直,好似傀儡艺人,操纵一干铁器。身边的铁器接连飞出,地上的铁球葱皮似的层层剥落。
施南庭沿途聚集铁器,凑了一个小小的武库,他见明斗不敌,于是出手相助。他的“北极天磁功”能聚散天下铁器,铁器带了他的劲力,便是绝好的暗器。他见冷玄鞭劲厉害,先用一口大铁锅挡下他一鞭,跟着铁匠铺的铁锤铁钳、种花匠的铁锄铁铲、刺绣铺里的数百花针,大小不一,轻重不等,大的遮掩小的,轻的跟着重的,好似一群飞鸟飞虫,将冷玄裹得严严实实。
换了他人,势必首尾难顾,偏偏冷玄的“扫彗功”天下独步,鞭子一旦舞开,好比一面坚盾,强弓硬弩也能抵挡不少,此时缓过气来,马鞭忽快忽慢,鞭花忽大忽小,卷得铁器彼此撞击,丁零当啷,火星四溅。
这撞击卸去了施南庭的劲力,漫天的铁器好似江河入海,纷纷落入冷玄的鞭花之内。老太监忽地大喝一声,右手马鞭圈住铁器,左手食中二指嗖地向前点出。
施南庭忌惮他的指力,慌忙吸了一个铁盆拦在身前,铁盆中指,哐当落在地上,一路滚到墙角。
冷玄得势不让,连弩般点出数指,施南庭接连召出铁器抵挡,挡了几下,伸手一抓,忽地空空如也,原来短短的工夫,带来的铁器全都用光。
冷玄呵呵一笑,挥指点来,施南庭无法可施,咬紧牙关一拳送出。这是他家传的“指南拳”,一旦使出,全身劲力聚于一点,故能开碑裂石,所向无前。
拳风指劲无声相交,施南庭不由后退一步,冷玄则跨上一步,又出一指,劲风相交,施南庭再退。顷刻间,他接了三指,便退了三步,蜡黄的脸上腾起一股血红。
明斗知道他练功不慎,留下痼疾,接这三指,只怕受了内伤,当下双掌一抡,左掌“滔天炁”,右掌“涡旋劲”,一个向外,攻向冷玄;一个向内,牵扯那一团铁器。
冷玄丢开铁器,挥鞭反击,那些铁器得了自由,纷纷向下坠落。施南庭见机,双手抓拿,铁器还没落地,忽又跳跃而起,绕着冷玄团团乱转。杨风来守在一边,原本碍于身份,不好出手围攻,但见二人联手,也就无所顾忌,两条白绫忽上忽下,不时去缠冷玄的双腿。
冷玄三面受敌,不由动了豪兴,朗声叫道:“正该如此!早干什么去了?”身法忽地变快,一道青影隐没无端,在白绫、黑铁、漫天掌力间穿梭,来去如鬼如魅,出手如雷如霆,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东岛三人越斗越惊,均想无怪父兄命丧他手,这老太监一身武功有如天人幻化,纵是岛王云虚亲来,也未必敢称必胜。朱元璋身边有此人物,无怪屡遭刺杀,总能安然无恙。
又斗十余合,明斗眼角余光所及,茶博士缩在墙角,早已瘫软如泥,白衣僧端坐不动,脸上笑笑嘻嘻,身处劲气之中,居然若无其事。
明斗心中暗凛,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这和尚的来历。他有心试探,故意带偏掌风,扫向和尚,可那掌风好比泥牛入海,一近和尚身边,立刻不知去向。
明斗心中纳闷,转眼再瞧,那一对少年紧靠窗边圆柱,较矮的黄衣少年挡在青衣少年之前,长剑横在胸前,目光死死盯着这边。
明斗心头一动,暗想二人与冷玄同桌,必是他的同党,老阉狗武功极高,阴魔指更是防不胜防,假使今天能够杀他,东岛三尊怕也难免死伤。
他向来狡猾,意想到此,左掌一抡,扫中数十块铁屑钢针,一阵风向两个少年卷去。
铁器还没近身,黄衣少年运剑挥出,剑锋精光点点、如洒星斗,只听叮叮连声,铁屑钢针撒了一地。
明斗不由动容,心想:“这不是奕星剑么?这小丫头是席应真的传人。”正思量,杨风来也明白了他的计谋,身如游龙,脱出战圈,两条白绫刷刷刷扫向朱微与乐之扬。
朱微剑法虽妙,但内力不足,勉强击落暗器,手臂已是又酸又麻,忽见白绫卷来,只好硬着头皮挥剑刺出,谁知那白绫活了一般,看着向左,剑尖还没刺到,忽又扭头向右,朱微手腕一紧,已被紧紧缠住,只觉一股大力拽来,拖得她下盘虚浮,向前冲去,这时又听乐之扬发出惨哼,转眼一看,那小子被缠住脖子,两眼翻白,舌头也吐了出来。
朱微心中大急,伸手抓那白绫,可是杨风来何等厉害,轻轻运劲一拨,就将两人分开,朱微情急失态,忍不住叫道:“冷公公!”
这一叫清脆娇柔,众人均是诧异,杨风来笑道:“好家伙,原来是个母的……”来不及奚落,锋锐劲气凌空扫来。杨风来大笑一声,纵身跳开,冷玄一鞭将他逼退,二指如剑,划过两道白绫,白绫应手而断,乐之扬一屁股坐在地上。
冷玄转身救人,身后空门大露。他面对的都是当世高手,容不得丝毫大意。施南庭不愿乘人之危,略略迟疑了一下,明斗却是掌风天落,夹杂钢针铁屑,拍向冷玄身后。
老太监临危不乱,极力拧转身形,马鞭回扫,铁器叮叮当当落了一地,跟着鞭梢抖直,一股锐气绕过掌风,点向明斗的小腹。
明斗不敢过分相逼,纵身向后跳开。突然之间,茶楼里沉寂下来,只听得相斗四人粗浊的喘息声。
滴答,一点鲜血落在地上,冷玄的手指微微发抖。朱微在他身后,分明看见一点殷红从他左肩漫开,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糟糕,冷公公受伤了!”
“老阉狗!”明斗冷冷一笑,“看样子,你今天难逃公道!”
冷玄不动声色,抖了抖衣袖,淡淡说道:“三打一是公道,牵连无辜也是公道,东岛的公道原来如此,冷某真是佩服得不得了!”
东岛三人听了这话,均是面孔发热。这时忽听呵呵大笑,三人转眼一瞧,发笑的又是那个和尚。杨风来恼羞成怒,破口骂道:“臭秃驴,你笑什么?”
白衣僧手把茶碗,闲闲笑道:“笑什么?当然是笑人了,足下这么问,难道不是人?”
杨风来大怒,张口就骂:“臭秃驴,我是你爹!”白衣僧笑道:“这可更不对了,我是秃驴,你是我爹,那你岂不也是驴了?哈,看你长得毛茸茸的,秃驴算不上,倒是一头小毛驴儿,哈哈,毛驴儿,毛驴儿,就是黑了一点儿!”
杨风来气得两眼喷火,正要出手教训,明斗冲他一摆手,沉声说道:“别说闲话,正事要紧!”
杨风来看他神色,知道必有缘故,当下忍住怒气,白绫一抖,又卷向冷玄。明斗同时出手,刷刷刷连劈六掌,施南庭也上前一步,伸手抓拿,满地铁器跳跃而起。
三人蓄势而发,来势更加凶猛,冷玄一要正面抵挡,二要护住身后两人,不过数招,一块碎铁擦身而过,带起一溜血光。朱微看得吃惊,叫声:“冷公公!”挺剑要上,明斗却分出一掌,向她迎面拍出。朱微只觉大力压来,浑身鲜血直向上冲,不由得发出一声娇呼。冷玄听见,反手一指点出,冷风飒飒,明斗的掌力土崩瓦解。这时忽听施南庭大叫一声:“着!”冷玄的左胁鲜血迸溅,跟着白光扫地,一条白绫缠住了他的左脚。
杨风来一招得手,不由得发出一声欢呼。冷玄上要抵挡三尊,下盘又被白绫缠住,加上接连中伤,不过三招,便觉头晕目眩,身子摇晃起来。朱微也看出不妙,想要挺剑相助,可又害怕弄巧成拙,再惹冷玄分心。
正着急,忽听冷玄锐声高叫:“薛禅王子!”朱微一呆,不解其意,但听沉寂时许,有人呵呵笑道:“冷公公,你叫谁?”朱微转眼看去,接口的正是那白衣僧人。
冷玄叫道:“薛禅,我叫你!”白衣僧笑道:“薛禅早已死了,你还叫他干吗?”冷玄“呸”了一声,说道:“你要死也死透些,剃了个光头骗谁?”白衣僧哈哈大笑,说道:“冷玄啊冷玄,你真是病急乱投医,你背恩忘义,难道说还要我救你不成?”
冷玄冷冷道:“我死了容易,那东西的下落可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白衣僧笑道:“你知道我的来意?”冷玄冷笑道:“你不就是为了‘元帝遗宝’而来的吗?你再不出手,我就交给东岛三尊!”
“元帝遗宝!”东岛三尊均是动容,六道目光落在白衣僧身上。白衣僧沉吟一下,起身笑道:“冷公公,你厉害!”一挥衣袖,轻飘飘拍出一掌,口中笑道,“明尊主请了!”
他出手潇洒,谈吐爽利,明斗却觉一股巨力山崩地陷一般涌来。他大吃一惊,回掌一挡,顿觉双臂一热,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噔噔倒退两步,冲口叫道:“大金刚神力!”
其他二尊均是变色,纷纷住手跳开,施南庭扬眉叫道:“大师与渊头陀怎么称呼?”白衣僧笑道:“那是家师!”施南庭肃然起敬,点头说:“大师果真是金刚传人,敢问宝号?”
白衣僧微微一笑,说道:“冲……”众人盯着他,等他后面一字,谁知白衣僧说罢一字,再不言语,施南庭呆了呆,点头道:“渊头陀以渊为号,大师的法号莫非是这个‘冲’字?”白衣僧笑道:“不错!”施南庭道:“原来是冲大师,足下既是金刚传人,为何助纣为虐?”
冲大师笑道:“谁是纣、谁为虐且不说,堂堂东岛三尊,围攻一个太监,传到江湖上去,一定不太好听!”杨风来怒道:“这么说,你是要架梁了?”冲大师笑道:“架梁不敢当,说起来,我与冷公公也有一笔旧账要算,却被三位占了先着!”
杨风来两眼一瞪,还要喝骂,明斗冲他摆了摆手,说道:“冲大师,你要算旧账,那么不妨先算!”杨风来看他眼色,登时明白过来,这太监、和尚均是劲敌,眼下之计,莫如让他们先打一场,两败俱伤,而后从容出手,自然可获全胜。
冲大师笑了笑,说道:“明尊主,你这‘卞庄刺虎’之计平时或许管用,今日却是无用,这笔旧账只可悄悄地算,不可有人在旁,三位尊主若有诚意,不妨退避三舍,待我跟冷公公完事,再来知会你们如何?”
明斗脸色阴沉,冷冷不语,杨风来心直,大声说:“说笑话,我们一离开,你们拍屁股跑了怎么办?”冲大师叹了口气,说道:“这样说,那也没法子了!”说完平平一拳,击向明斗。
明斗还了一掌,不料冲大师拳未用足,忽变为掌,飘然扫向杨风来。杨风来纵身跳开,白绫抖出,点向冲大师的咽喉。
冲大师一笑,随手抓出,将白绫抓在手里。杨风来大吃一惊,运力夺回,不料一股大力顺着白绫涌来,自身真气与之一碰,好似冰雪向火,一一融化殆尽。杨风来不觉眼红筋涨,身子连连摇晃,忽听冲大师长笑一声,旋身错步,随手带动白绫,杨风来的掌心皮肉生痛,身子跌跌撞撞地冲向施南庭。
施南庭伸手一拦,顿觉心口一热,气血上冲。杨风来一代尊主,成名也非幸至,半空中白绫挥出,缠住上方木梁,左手松开白绫,任由冲大师夺走,跟着身子一转,分从七个方位,狂风般踢出七脚。冲大师笑容不改,旋身出掌,大袖飘飘挥洒,恰似一带流云,萦绕一座玉山。
扑扑之声不绝,杨风来踢中和尚手臂,好似踢中了精钢铁柱,腿骨疼痛欲裂,正要抽身后退,一条白绫迎面飞来,贯注了冲大师的内力,势如一条钢鞭,反向杨风来抽来,饶是他身法如风,也被逼得东逃西窜。
其他二尊对视一眼,双双出手。施南庭右手一推,漫天铁器如群蜂出巢,明斗赶上一步,运起“滔天炁”,向那铁器拍了一掌,铁器星闪电发,去势快了一倍。
冲大师丢开白绫,抡拳一阵疾攻,铁器一被弹开,忽又转回,一部将他困住,一部冲向冷玄。
冷玄如不受伤,合他与冲大师二人之力,打败三尊不在话下,但他连遭重创,血流不止,加上年纪大了,失血一多,气力渐衰,斗得越久,越落下风,惹得冲大师反要腾出手来,不时替他抵挡暗器。这么此消彼长,双方仍是难分胜负。
又拆数招,冷玄始终记挂身后两个小的,眼角余光射去,心中“咯噔”一下,只见窗边空空荡荡,乐之扬与朱微已不知去向。老太监又惊又怒,尽力向后一跳,伸手入袖,抓出一束白绢,上面水墨隐隐,似有许多字迹。
“薛禅!”冷玄大声叫道,“这幅藏宝图送给你了!”一挥手,白绢被“扫彗功”一卷,轻飘飘飞向和尚。冲大师下意识接过,不及展开细看,忽觉压力倍增,铁屑、钢针、白绫、掌力一股脑儿向他涌来。冲大师不敢大意,全力出拳,双方硬碰硬接了一招,狂风满楼,木屑纷飞,偌大的茶楼一阵摇晃。
冷玄趁机脱出战团,飘身一纵,穿出窗户。其他四人见状,隐约感觉上当,但“元帝遗宝”实在太过诱人,冲大师所持,说不定就是藏宝的秘图,东岛三人一时忘了父兄仇恨,死死缠住和尚不放。
双方疾风骤雨般拆了十来招,冲大师忽地跳开,叫声:“且慢!”一抖手,展开那束白绢,“你们看这是什么?”三人定眼看去,那白绢压根儿不是什么藏宝秘图,只是一块手帕,上面绣着水墨山水。明斗心知中计,叫道:“老阉狗无耻!”抢到窗边一看,楼下人头耸动,哪儿还见冷玄的影子。
第四章 灵道石鱼
乐之扬被白绫缠了一下,几乎断气送命,好在杨风来为人还算正直,情势未明,不愿滥杀无辜,要不然,他劲力用足,十个乐之扬也要了账。
乐之扬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又见冷玄受伤,心中大为着急。他一边盘算,一边轻扯朱微的衣角,少女回头看来,乐之扬冲她比划,做出逃跑的手势。朱微一呆,指了指冷玄,乐之扬摇了摇头,摸了摸脑袋,指了指冲大师,说是有光头和尚帮忙,冷玄一定无事。
朱微将信将疑,还在犹豫,乐之扬早已不耐,上了桌子向外一跳,双手抱住楼外的高跷,哧溜一声滑了下去。朱微无法可想,也只好纵身跳出,袖子搭住高跷,一缠一绕,飘然落地。此时阁楼下方早已聚了许多闲人,冲着楼上指点谈论,忽见二人跳下,均是愕然注视,又见朱微俊秀不凡,更是盯着她目不转睛。
众目睽睽之下,朱微面红耳热,不知如何是好,忽觉手掌一紧,被乐之扬一把扯住,发足狂奔。
两人一口气跑了二里多远,乐之扬累得气喘吁吁,回头看时,朱微的双颊白里透红,神态悠然自若,不由诧道:“你不累么?”朱微抿嘴笑道:“再跑十里也不累!”乐之扬有点儿悻悻,甩开她说:“你会武功,了不起么?”
朱微见他自卑,心中好笑,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些换气吐纳的法门,改日有闲,我教你好了……”说到这儿,忽又想起,今日一别,怕是再无见期,登时心中黯然,默默低下头去。
乐之扬猜到她的心思,心里也觉难过,可又不愿扫兴,笑道:“这下子好了,如今冷老头被人缠住,咱们正好玩儿个痛快。”
朱微担心回宫太晚,惹来天大麻烦,可是深心里面,又实在不愿和乐之扬分开,正犹豫,乐之扬大大方方,又把她的小手握住。十指连心,温柔入骨,朱微心跳面红,一切犹豫迟疑全都抛之脑后,忽听乐之扬在耳边轻声叫唤:“朱微!”
小公主一愣。她有生以来,除了几个至亲,从无一人直呼她的名字,但听乐之扬语声缠绵,不由心中酥软,身子仿佛着了火一般。只听乐之扬又说:“朱微,这名字不好,得改一改。”
“怎么不好?”朱微啼笑皆非,心想这小子越说越不成话,竟然想篡改大明公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