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乐之扬笑道:“这话可不对了,你说的这些武功,都是当年释家的功夫,释家早已离开了东岛,我学他家的功夫,又跟东岛有什么关系?”

明斗听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其他的弟子纷纷叫骂:“强词夺理……不知所谓……无耻之徒,偷学武功还有理了?”

明斗听到骂声,更加理直气壮,回头向云虚拱手说:“岛王明断,此人身为杂役,偷学武功,按岛规,理应断手挖眼,以儆效尤。”

童耀一边听着,心中大急,两年前他亲自试过乐之扬,这小子软手软脚,连马步也无力站稳,不知何以两年过去,练成了一身惊人本领?阳景学会了“碧海惊涛掌”里的两大奇劲,小一辈之中少有敌手,遇上乐之扬却是处处受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要知道,杂役偷学武功是重罪,任由明斗发挥,乐之扬必遭灭顶之灾,可恨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压根儿不知大祸临头。

正觉束手无策,忽听有人冷冷说道:“他没有偷学武功!”

童耀掉头看去,叶灵苏迈步出列,默默盯着明斗。明斗眨了眨眼,困惑道:“叶师侄,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灵苏漫不经意地说,“他的武功是我教的。”

众人一片哗然,乐之扬也吃了一惊。云裳看了看叶灵苏,又看了看乐之扬,面色苍白如纸,不觉咬紧了牙关。

明斗沉默一会儿,盯着叶灵苏笑道:“叶师侄,此话当真?”叶灵苏哼了一声,不及说话,乐之扬忽地大声叫道:“明斗,这件事与她无关。”

叶灵苏本意减轻他的罪责,这小子却不领情,一时又惊又气,眼看明斗面露阴笑,急忙抢着说道:“乐之扬,你昏头了吗?学会了武功,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吗?”

乐之扬见她不顾名节,一再为自己开脱,心里感激得无以复加,但越是感激,越不肯让她受到连累,当下笑嘻嘻说道:“叶姑娘,你的好意我领了,但在岛王面前,小子我不敢说谎。我早说了,这武功是神仙教的,跟你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叶灵苏气极,忍不住骂道:“撒谎精,死到临头还嘴硬。”她一向为人矜持,此时一再失态,连她自己也觉意外。许多人联想起两年前二人失踪一事,纷纷交头接耳,猜测二人必有私情。

云裳望着乐之扬,一股烈火在身子里乱窜,右手不自觉握住了剑柄,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按住了他的手腕。只听云虚冷冷说道:“苏儿,他的武功真是你教的么?”

云裳应声一凛,松开剑柄,但见叶灵苏低下头去,轻声说道:“是啊……”她纵然一心保全乐之扬,可是面对师尊,仍是不免心虚。

云虚看她时许,忽地抬眼望天,淡淡说道:“苏儿,从小到大,你还没对我撒过谎吧?”叶灵苏浑身一颤,默不作声。

只听云虚又说:“苏儿,我再问你一次,他的武功真是你教的?”叶灵苏心慌意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云虚看了她一眼,忽地摇头叹道:“苏儿,他这一身武功,只怕你还教不出来。”

叶灵苏又羞又急,冲口而出:“他的武功很高么?”

“他的武功不高,但却与众不同!”云虚手拈长须,若有所思,“先说‘无定脚’,那一招‘追风蹑影’,岛上的弟子所学,应是先起左脚,从左往右踢向对手下盘,但他却是先出右脚,再向上踢,不但踢得更高,而且更加刁钻。再说‘忘忧拳’里的‘无忧无虑’,岛上弟子出拳,只有两个虚招,他却有三个虚招,变化更加纷繁,阳景按照两个虚招的路子躲闪,自然着了他的道儿。再说他点中阳景‘五枢穴’的那一记‘笑指天南’,点出的应是食指,可他中途变招,食指变为无名指,点中穴道的一刻,不是点戳之力,而是如使毛笔般向下一捺,不但封住了‘五枢穴’,指上的余劲更是波及了‘足少阳胆经’……”

云虚漫不经意,将乐之扬招式中的细微变化一一说出,不止东岛众人佩服,乐之扬也是不胜惊讶。云裳听到这儿,忍不住叫道:“父亲,你是说这小子所学的东岛武功比我们更厉害?”

云虚摇头说:“不是东岛武功,而是释家的武功。”

众人面面相对,心中仍是不解,云裳问道:“释家的武学不是东岛武学吗?”

“不一定。”云虚淡淡说道,“释家三大绝技,乘风蹈海、无相神针、大象无形拳均未传世,流传后世的武学,也分为外学和内学。”

“外学?内学?”

“外学是释家传授给外人的武功,内学是他们自家人学的功夫,后者比起前者,自然要高明一些。”

云裳恍然道:“释家留了一手?”云虚点头说:“若我所料不差,这个乐之扬用的功夫出自内学。”

众人均是动容,当年鳌头论剑,云家胜出,释家负气离开,从此绝迹江湖。难道说过了数十年,释家又卷土重来?

云虚沉思一下,扬声问道:“乐之扬,你是释家子孙吗?”

乐之扬只觉好笑,说道:“我不姓石,我姓铁。”

“姓铁?”云虚一愣。

“对啊!”乐之扬笑嘻嘻:“石头再硬,也比不过生铁,我这姓铁的可比姓石的厉害多了。”

他公然戏弄东岛之王,云虚不由脸色一沉、目有怒意。明斗挺身叫道:“岛王明断,这小子东扯西拉,分明心里有鬼,照我猜测,他一定是释家派来岛上的奸细,妄图里应外合,重夺岛王之位。”

云虚哼了一声,盯着乐之扬说道:“你若不是释家的人,武功又是从何而来?”

乐之扬不愿牵连席应真,只笑道:“早说了,神仙教的。”心里却想:“席道长仙风道骨,比起神仙也差不了多少。”

他若自承是释家子孙,云虚顾念百年前的交情,或许放他一马,但他一口咬定与释家无关,反而让众人疑神疑鬼,认为他潜入东岛,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云虚沉思一下,说道:“不论你是不是释家的子孙,学的总是释家的武功,云某不才,倒要请教两招。”

此话一出,乐之扬吓了一跳,云裳急道:“杀鸡焉能用牛刀,父亲不妨袖手旁观,看我十招之内,叫这臭小子跪地求饶。”

云虚摇头说:“你懂什么?他是释家传人,我是云家之长,我来动手,方才合乎他的身份。”说完信步上前,与乐之扬遥遥相对。

乐之扬望着云虚,心子狂跳不已。他努力调匀呼吸,转眼望去,叶灵苏也向这边望来,水杏眼里透出一丝绝望。

乐之扬见她神情,蓦地热血上涌,生出一股傲气,大声说:“岛王大人赐教,乐某荣幸之至。常言说得好,阴沟里翻船,平路上摔跤,岛王大人,你胜了我那是千该万该,我若不小心胜了一招半式,传到江湖上去,大伙儿一定会说,东岛武功,不过尔尔,堂堂东岛之王,居然输给了一个无名小子。”

众人一听,均是破口大骂。云虚也觉诧异,心想多少高手见了自己都是未战先怯,这小子不但毫不畏惧,还敢胡说八道,先不说武功高低,这一份胆气倒也少有。他想了想,点头说道:“你想胜我也容易,我站在这儿任你出手,决不还击,十招之内,你若碰着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输,如何?”

四周登时安静下来,东岛弟子面面相觑。自从败给梁思禽,二十多年来,云虚不曾与人动手,武功高到何种境地,即使身边的弟子也是一无所知,但他与乐之扬的赌约太过苛刻,若是一不小心,势必威风扫地。

乐之扬却是大喜过望,云虚如此做派,分明自高身份,不肯和他当真对敌。若说拳来脚往,乐之扬必败无疑,但若云虚站着不动,捞他一片衣角,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自来骄兵必败,云虚画地为牢,一招未出,先已经输了大半。

想到这儿,乐之扬不由笑道:“云岛王,此话当真?”云虚说道:“东岛之王,一言九鼎。”乐之扬道:“你若输了呢?”云虚道:“我输了,任你离开本岛。”乐之扬拍手笑道:“妙极,妙极。”云虚看他一眼,忽又问道:“你输了呢?”

乐之扬笑道:“你说如何?”云虚目光生寒,冷冷说道:“你输了,我要你的双手双眼。”

乐之扬愣了愣,把心一横,笑道:“好啊,敬请来取!”

云虚微微冷笑,背负双手,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双脚不丁不八,势如孤峰耸峙。乐之扬望着对手,心中急转念头:此人武功太高,正面交锋必有风险,若要必胜,莫如使出“乱云步”绕到他的身后。

想到这儿,他气贯双腿,正要举步,忽觉周身一冷,一股无形之气迎面冲来。刹那间,乐之扬如陷泥沼,无处使力,也动弹不了。

这感觉突如其来,乐之扬抬眼望去,云虚远远站立,面沉如水,那一股无形之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这一股气不是真气,也非掌风,但如一块巨石,沉沉压在乐之扬的心头。要知道气由心生,无论武功多高,体内的真气也要人心才能驾驭,心志一旦受制,登时气血不通、四体僵硬,别说出手进击,就连动弹一下也不容易。

“这是什么武功?”乐之扬的额头上渗出汗来,双拳紧握,身子一阵阵发抖。他直觉感到,如果无所作为,必然大事不妙,当即大喝一声,使出浑身之力向前跨出。尽管只有一步,乐之扬也觉心力交瘁,跨出的左脚忽地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云虚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一股无形之气,乃是他为了打败梁思禽,花了二十年苦功炼成的一口“般若心剑”。这口剑由心而发,不是真气,而是全身精神所系,一旦与人对敌,心剑出鞘,直入人心,就好比虎豹之于羔羊,神威所及,对手心志瓦解,自然雌伏认输。

云虚自负神功,本想乐之扬面对心剑,必然心志崩溃,谁知道这小子不但神志清明,还能迎着心剑前进。

想到这儿,云虚双目陡睁,有如一对磁石,牢牢吸引住了乐之扬的目光。心剑威力暴涨,无形之气连波叠浪一般涌出,乐之扬身当其锋,自觉变成了一面筛子,全身千疮百孔,处处都是破绽,别说出手进攻,云虚就是吹一口气也能将他吹倒。

心志一旦动摇,心剑长驱直入。乐之扬望着云虚,只觉对手巍如山岳,自己却是渺如蝼蚁,对手强无可强,自身弱无可弱,那一股无形之气深入心腹,尽管并非真剑,乐之扬仍觉隐隐作痛。

众弟子一边观战,心中均很诧异。云虚不动本是约定,乐之扬不动却是奇怪极了。按理说,他应该放手抢攻才对,但他此时脸色苍白,两眼发直,嘴角流出了一缕白色的涎沫。

众人又惊又喜,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但看乐之扬的神情,云虚分明一招不发,竟已制服对手,如此能耐,诸天神佛也不过如此。

叶灵苏心急如焚,知道师父说到做到,乐之扬如果输了,纵然不死也要残废。可是云虚的手段她也不明白,就算知道底细,此情此景也无法插手。她越想越急,不觉纤手紧握,锐薄的指甲刺入掌心。

忽然怪声大作,势如虎啸龙吟,偌大的鳌头矶也颤抖起来。这是风穴的风声,到了午时必然发作,岛上弟子见怪不怪,仍是盯着比斗场上。

怪声越发响亮,忽长忽短,忽高忽低,冲入乐之扬耳中。他抖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但觉浑身的气血随风声而动,渐渐可以听从使唤。他定一定神,凝目望去,云虚站在一丈之外,双目锐利有神,森然逼视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乐之扬的脑门隐隐作痛,眼看又要迷失,他心中灵光一闪,数行字迹从眼前掠过,正是《灵感》篇里的句子,专讲如何借外来之声引导内在之气,其中紧要的一点,就是悠然无为、顺其自然,只凭音声导引,不以自身的心意干扰真气运行。

这乃是极高的境界,乐之扬虽有涉猎,但也从未真正练成。此时他为“般若心剑”克制,真气陷入停滞,连带四肢也动弹不了,若无外力相加,必然浑身虚脱,被对手隔空击败。

乐之扬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甚至于将引导真气的念头也抛到了一边,依照《灵感》篇中的心法,顺其自然,任由风穴的怪声来引导真气。“般若心剑”以克制人心为务,对手如果一念不起,自然也就无所用之。

乐之扬达不到“一念不起”的境界,可是长年修习玄门秘籍,返神入照,多少练出了一些定力。他心中的思虑一少,所受的束缚也少了许多,但觉耳边狂啸长吟,种种怪声层出不穷,体内的真气随着声音游走,左一窜,右一钻,如龙如蛇,难以捉摸。

真气一旦流动,气力登时滋生,乐之扬腰肢一挺,脑子里有如明镜,但觉云虚目光慑人,忽地有所醒悟。这一双眼睛正是祸害之源,只要与之相遇,不免心神受制,想到这儿,他索性闭上双眼。这么一来,“般若心剑”威力大减,只有那一股无形气势仍是咄咄逼人。

双眼一闭,不能视物,自也无法攻敌,若要睁眼,又不免为心剑所制。乐之扬一时间陷入了两难境地,他气贯双腿,向前跨出一步,本意迈出左脚,谁知道出的却是右脚,本意走向云虚,谁知歪歪斜斜,却向海边的悬崖走去。

乐之扬莫名其妙,仔细想来,常人大多是以心志驾驭真气,他却是以真气带动心神,真气随着风声流动,完全不听使唤,乐之扬心想是左,真气却是向右,双方各行其是,古怪荒诞之极。

乐之扬想到这儿,不敢妄动,但觉云虚的气势不住涌来,仿佛江涛拍岸,一阵胜似一阵,他尽管闭着双眼,仍觉苦不堪言。所幸真气随着风穴的怪响流转,精力随时滋生,勉强能够站稳。

云虚望着对手,心中不胜困惑。他创出“般若心剑”,绝不是为了对付这等三流货色,今日所以使出,不过心血来潮,想要一招不发,就将乐之扬轻轻制服。谁知道这小子分明行将崩溃,忽又如得神助,重新振作起来。如此定力,实在少有,如非玄门高士,必是禅宗奇才,没有数十年的苦功,决计达不到这样的地步。

纳闷之余,云虚暗生气恼,他之前不愿使出全力,全是因为心剑一旦用足,对手不死即疯,一来太过残忍,二来太露形迹,传扬出去,梁思禽有了防范,来日的交锋便少了胜算。然而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如果不能制服这小子,身为一岛之王,必然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云虚剑由心生,正要全力刺出,忽见乐之扬右手一动,摘下腰间的玉笛,横在嘴边吹奏起来。云虚不觉一愣,这小子身当“般若心剑”,居然还有工夫吹笛,他不由心中好奇,暂且凝剑不发,想看看这小子耍什么把戏。

笛声悠然响起,节奏忽长忽短,调子高低不一,初一听来,无甚奇处,可是听了数声,云虚忽觉不妙。不妙之处,不是来自乐之扬的笛声,而是出自风穴中的风声。

乐之扬吹笛之前,风穴怪响连连,可说是杂乱无章,加入笛声以后,忽然有了章法,好比一群武学好手,各有所长,各自为战,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可是笛声一起,好比一个统帅,引领这一群武夫,所有奇声怪响全都汇合如一,化为一股洪流,向着云虚冲决而来。

这一下反守为攻,云虚一不留神,几乎被这一串杂音扰乱了心志。风穴怪声,本来就有摇魂荡魄的奇功,只是岛上弟子听得多了,自有一套应付之法。此前的风声断断续续,不足为害,乐之扬的笛声一旦加入,有如一根丝线上下串联,将怪声断续之处一一补上,奇声化零为整,直如鬼啸龙吟,不止是云虚着了道儿,在场的弟子无不心神大震,气血为之翻腾。

乐之扬进入了忘我境界,以“灵感”之术吹笛,统帅风穴怪声,绵绵不断地攻向云虚。这怪声出于“地籁”,蕴含自然之威,一旦汇合起来,威力之强,胜于人力。云虚纵然心志坚圆,遇上如此声势,也不得已收回精神防护自身。乐之扬感觉压力减轻,顿如飞蝶破茧,笛声更加激越。

云虚望着乐之扬,只觉这小子一身是谜,古怪得难以想象:抗拒心剑已是出奇,笛声引导风声,更是奇中之奇。云虚身经百战,武学上的见识了得,可是瞧来瞧去,始终看不穿乐之扬的底细。正想着,忽听周围传来狂笑怒吼,云虚转眼看去,不觉大大皱眉,若干东岛弟子受不了怪声冲击,神志混乱,流露出种种狂态痴态。

云虚心念转动,忽地仰天长啸,啸声洪亮绝伦,登时压住了乐之扬的笛声。笛声稍一受制,仿佛强龙抬头,忽又高昂起来,但它高一分,啸声也高一分,两股声音有如比翼齐飞,云虚的啸声总是压住笛声一头。

笛声一旦受制,风声失去统帅,登时威力大减。众弟子恢复神志,回想迷乱时的光景,均是又羞又气。他们望着场上两人,心中大大迷惑,这两人行止古怪,既不交手,也不靠近,一个长啸,一个吹笛,尤其是乐之扬,忽坐忽起,神情百变,简直让人捉摸不透。

比起心神之战,比斗声乐别有一番滋味。云虚用啸声压制笛声,无暇使用心剑,乐之扬如释重负,一边鼓腮吹笛,忽地举步向前,歪歪斜斜地跨出一步。

云虚不由一愣,他心中迟疑,啸声随之一弱,但听玉笛耍了一个花腔,乐之扬又向前跨出一步,这么边吹边走,转眼之间,两人相距已不过五尺。笛声戛然而止,乐之扬收起笛子,突地睁眼大喝,一拳送出,拳风飒飒,吹起云虚的衣角。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云虚若无其事,身子微微一扭,乐之扬登时一拳走空,拳头嗖的一声贴着他的胸前掠了过去。

乐之扬心头一沉,变拳为爪,拿向云虚的心口。这一抓出自释家“捕鲸手”,顾名思义,爪势涵盖甚广,大如巨鲸也难以逃脱。可是云虚不慌不忙,身子随着他的爪势转动,犹如狂风折柳,弯折成一个极大的弧度,乐之扬的指尖从他胸前掠过,差了半分,又没碰着他的衣衫。

乐之扬大喝一声,变爪为掌,使一招“分江辟海”,左掌如鸟翅划水,向下狠狠斩落。云虚的身子应掌下沉,顷刻之间,后背几乎贴上地面。乐之扬料想不到,这一掌登时劈空,他想也不想,一矮身,“无定脚”贴地扫出,心想云虚身在地上,断然躲不过这旋风一般的腿势。

云虚哼了一声,双脚像是装了机簧,整个人“嗖”地弹起数尺,身法飘如浮云,俨如躺在乐之扬的腿上。乐之扬一脚踢空,眼看又是差之毫厘,不由心中一急,双手撑地,两腿齐出,趁着云虚身在半空,冲着他一阵乱踢。

云虚身如鱼龙翻腾,凌空转折,似落又起,快得叫人看不清其中的变化。乐之扬明明见他在彼,踢出之时,云虚忽又到了别处,故而脚脚落空,招招无果,以至于乐之扬的心里生出错觉,云虚压根儿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无论如何踢他,不过都是徒劳。

双方攻防之快,直如流光魅影,其中惊险百出,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乐之扬一口气攻出了不知几脚几腿,忽地真气用尽,只好翻身跳开,不及站稳,又听彩声雷动,定眼看去,云虚袖手站在原地,神情淡漠,俨然从未动过。

两人目光相接,云虚冷冷说道:“这是第几招?”乐之扬一愣,默默数来,刚才连出八腿,算上之前的一招“忘忧拳”、一招“捕鲸手”、一记“鲲鹏掌”,十招之数还过其一,想到这儿,乐之扬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十招已过,轮到我了!”云虚一声锐喝,忽地晃身而出,扬起右掌向下拍落。

这一招不快不慢,眨眼之间,乐之扬至少想出了七八个破解的法子,当即使一招“扶摇九天”,旋身纵起,双掌有如飞鸟鼓翅,刷刷刷向前劈出。

云虚看着掌来,不闪不避,右手轻轻一晃,从乐之扬的掌影间飘然穿过,有如一缕轻烟,点向他的心口。

乐之扬吃了一惊,回掌抵挡,冷不防云虚回手一勾,缠住他的手腕。乐之扬未及摆脱,便听咔嚓一声,一股剧痛直钻入脑,不由得奋力收手,蹬蹬蹬连退三步,站稳时低头一看,右手手腕已经脱臼。

云虚也觉诧异,刚才这一下,本想将乐之扬的右手活活拧下,谁知着手之时,少年的肌肤上生出一股神妙潜力,滑如油脂活鲤,硬生生从他手中挣脱。

饶是如此,脱臼之痛仍是非同小可,乐之扬捧着断手,冷汗顺着额头滚滚落下。云虚冷冷瞧他,忽道:“还有一只手,两只眼睛……”

乐之扬打了个突,不自禁后退一步,立足未稳,狂风扑面,也不见云虚动作,人已到了他的身前,右手如毒蛇出洞,食中二指刺向他的双眼。

这一下快比闪电,乐之扬别说动手,转念也是不及。一时之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手指逼近,木呆呆有如一尊泥像。

这时忽听咻的一声,乐之扬眼前一花,云虚的指尖突然消失。他定一定神,揉眼望去,云虚站在远处,满脸怒气,右手徐徐摊开,掌心多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乐之扬望着棋子,不觉心跳加剧。忽听一声长笑,声如虎啸龙吟,远处燕子洞的海燕也受了惊扰,呼啦啦冲天而起,盘旋岛屿上空,有如一片黑云。

云虚皱起眉头,掉头看去,只见席应真襟袖洒落,越过众人漫步走来。他久困谷底,丰神不减,一身破衣敝履,也掩不住潇洒之态、隽朗之神。

乐之扬保住双眼,喜极忘形,忽地一跳而出,扯住老道士的衣袖,大声笑道:“席道长,你怎么来了?”

众人见他二人相识,均是不胜惊怪。席应真瞪着乐之扬佯怒道:“我若不来,你这双招子可就叫人挖出来喂鱼了。”

乐之扬素来心宽,一脱大难,忽又神气起来,笑嘻嘻说道:“眼睛瞎了还有耳朵嘴巴,大不了我去秦淮河卖唱,到时候道长只管来听,唱错一句,罚酒三杯。”

席应真被迫出面,心中原本无奈,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笑骂道:“好小子,罚酒三杯,那不是便宜你了?”

两人自顾谈笑,旁若无人,东岛众人看在眼里,均是心生怒气,云虚沉默时许,忽地说道:“席应真,你跟这小子有何瓜葛?”

席应真笑道:“实不相瞒,他的武功算是贫道教的。”云虚冷笑道:“你骗谁?太昊谷的掌门,传的却是我灵鳌岛的武功?”

席应真摇头道:“此事别有奥妙,贫道不便细说,这孩子与我有半师之份,还请云岛王高抬贵手。”

云虚两眼望天,冷冷说道:“凭什么?”席应真看他片刻,叹道:“这么说,岛王是不肯放手了?”云虚冷冷道:“我跟他有言在先,我输了任他离开,他输了,就得交出双手双眼。”他略略一顿,面露讥讽,“老道士,这样吧,我看你薄面,由你来动手,只要废了他的爪子招子,这件事我就不再深究。”

席应真白眉轩举,面有怒色,冷笑道:“姓云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云虚跨出一步,冷笑道:“我欺了你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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