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越近林子,心头越是慌乱,步子不觉慢了下来。白鹦鹉嫌慢,歇在一棵树上,连声催促:“陆渐,陆渐。”
叫声才起,树林中白影晃动,闪出一名丫髻少女,生得肌肤胜雪,发如堆鸦,年未及笈,容貌却已极美。她着一身白碾光绢珠绣金描挑线裙,束一条白玉镶翠彩凤文龙带,钗如天青而点碧,珥似流银而嵌珠,便是一双绣鞋也是金缕银线,绕着五色牡丹。
白鹦鹉一拍翅膀,落在那少女肩头,佳禽美人,相映成趣。陆渐面红心跳,支吾道:“小兰,你好。”少女嘴角微翘,半笑半嗔:“才不好,等你老半天了。你是不是不想见我,走得慢腾腾的,还要白珍珠催你?”
陆渐急道:“哪里话,我…我做梦都想见你。”小兰含笑道:“当真?”
“当真。”陆渐低眼瞧着脚尖,不敢与那女子对视。
“傻子。”小兰瞪他一眼,“还不快来?”
二人来到林间空地,一株大槐树下也倚了一口木剑,制式与陆渐的相类似,只多一条五色剑穗。剑旁搁了一个大红葫芦,小兰拿起葫芦问:“渴不渴?”陆渐点头道:“有一点儿。”小兰抿嘴一笑,将葫芦递给他道:“尝尝!”
陆渐接过,拔塞一尝,面露讶色。小兰笑道:“怎么样,好喝么?”陆渐怪道:“这水怎么甜丝丝、酸溜溜的,还有…还有一股香气,嗯,像是桃子,又像是梨…”
“傻子。”小兰微微一笑,“这是桃儿膏和着蜂蜜水兑的,自然是甜丝丝、酸溜溜的了。”陆渐脸一红,放下葫芦道:“喝水就是喝水,还用这么多弯曲?”
小兰啐了一口,骂道:“土包子,就知道喝清水、吃白饭。”陆渐微一犹豫,说道:“小兰,我…我…”手伸到怀边,欲摸项链,又觉犹豫。
小兰一整容色,忽地拾起那口带穗木剑道:“废话不说,今天我学了几记新招。你瞧仔细了,干万不要转眼。”当下摆出一个式子,左画三圈,右刺一剑,“这一招叫做偷鸡摸狗。”陆渐久未进食,浑身乏力,但为讨好少女,故又强打精神,依法使了一遍。
小兰又道,“再瞧这一招‘刺麻雀’。”忽地高高跃起,凌空刺出四剑,飘然落地,说道,“这一剑练得好,一纵之间,能刺一十三剑。”
陆渐依样跳起,才刺一剑,第二剑尚未刺出便已坠地。他只羞得面红耳赤,偷眼望去,少女撇起红润小嘴,杏眼里大有嘲意。
小兰轻哼一声,说道:“陆渐,你怎么总是慢腾腾的。走路慢,使剑更慢,我早跟你说过了,这路剑法一定要快,快到斩断流水才好。像你这样,连一根牙签也斩不断呢!”
陆渐受她一顿数落,唯有点头称是。小兰又道:“这些天你全无长进,再这样下去,怎么陪我练剑?”陆渐心中一急,冲口而出:“我一定用心的!”
小兰白他一眼,说道:“也好,我再信你一次。”说完又演四招,分别是“蘑菇大树”、“吹风下雨”、“白马翻山”、“马毛鸟羽”,一招快似一招。陆渐忍着饥饿,凝神瞧罢,依样画葫芦一一使来。
天幸这四招并不太难,是以未曾犯错,小兰也觉满意,笑道:“今天就教这六招,你回家好生练习…上次我教你的招式你练得怎么样了?”陆渐道:“都练好了。”小兰道:“很好,咱们来拆解拆解。”
两人摆好架势,对起剑来。小兰出剑如风,一招未绝,二招又出。陆渐被她的快剑逼得手忙脚乱,顷刻间连中三剑。木剑虽不致命,中剑处却很疼痛。又拆数招,小兰一剑刺来,陆渐挥剑去格,“笃”的一声,两剑相交,陆渐忽觉小兰的剑上生出一股黏劲,顿时虎口酥麻,木剑脱手飞出。
小兰咯咯笑道:“怎么样,你服不服?”陆渐忙道:“心服口服。”小兰听了,绽颜而笑。陆渐见她眼波流动,玉颊生辉,心中也觉十分喜乐。
“陆渐,”小兰忽有忧色,“五天前你还能挡我五十招,今天怎么只能接三十招呢?”陆渐想了想,说道:“你出剑怏了,力气也变强了。”
小兰呸了一声,说道:“不是我快了强了,而是你慢了弱了,你偷懒耍滑,没有好好练剑。”陆渐忙摆手道:“不是,我天天都练的。”
小兰说道:“那就是你练得不勤。从今日起,你必须加倍练习。”陆渐迟疑道:“小…小兰,我要打渔补网,又不能让爷爷看见…”小兰嗔道:“你不想陪我练剑了?”陆渐见她露出刁蛮神色,无可奈何,低头不语。
忽听一声嘻笑,有人说道:“好奸猾的丫头,小小年纪就会骗人。”小兰应声变色,仗剑喝道:“是谁?”四顾不见有人,但听声音清软,却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又笑道:“傻小子,你知道她为何五天工夫忽就快了强了?”陆渐道:“她练得比我勤,自然快了强了。”女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子,你傻得可以,她比你练得勤不假,但却不是主因。主因是她将家传的‘玉髓功’练到了第二重,内功有成,自然快了强了。她教你练剑,却不传你内功,傻小子,你难道不知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么?”
她说话之时,小兰持剑飞奔,可那声音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始终游移不定。小兰追踪不得,气恼万分,听到这里,忍不住掉头喝道:“陆渐,捂住耳朵,别听她胡说。”
“你才是胡说呢!”那女子笑道,“你教这傻小子剑术,不过是让他做你练剑的靶子。你说,你跟他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陆渐听得迷糊,小兰却已跌足喝道:“你胡说,有本事就不要做缩头乌龟!”
女子轻声冷笑,红影一闪,两人眼前多了一个绿鬟朱颜、碧眼如水的美貌夷女,怀抱一只波斯猫,双颊生晕,似笑非笑。
小兰喝道:“番婆子,你在说话?”夷女笑道:“是呀,怎么着?”
“吃我一剑。”小兰挽剑便刺。夷女笑道:“刺麻雀么?”话音才起,小兰虎口剧痛,“咔嚓”一声,木剑折为两段。
她纵身后掠,定睛看去,半截木剑嵌在一棵大树上,不由好生惊愕。她心想自己明明刺的是那夷女,怎么会刺中树干?慌忙掉头,却不见了夷女的影子,只听笑语远远传来:“傻小子,你可要留心,不要被这丫头卖了还帮她数银子。”
小兰花容惨变,失声叫道:“你…你会妖术?”夷女咯咯娇笑,笑声渐远,不可再闻。
小兰恨恨一顿足,瞪着陆渐道:“你信她还是信我?”陆渐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信你,我又不认得她。”小兰见他答得爽快,心满意足,破颜笑道:“算你老实。”她想了想,又问,“我明明刺的是那番婆子,怎么会刺在树上呢?你在旁边可瞧见了什么?”
陆渐道:“你明明是刺树,又哪儿刺人了?”小兰奇道:“你说我出剑之时便是刺树?”陆渐点了点头。
小兰沉思半晌,始终不得要领,只得道:“番婆子果然会妖术。”说罢,拾起一根树枝,“咱们再来拆招。”忽见陆渐两眼呆滞,心中好生不快。
原来,陆渐比过一轮剑,肚里越发饥饿。他正当成年,食量本大,此时身子软弱空虚,脑子空白麻木,直待小兰用树枝捅了两下,他才勉力提剑。可是不出三招,就被小兰敲掉木剑,抵住咽喉。
小兰不喜反怒,将树枝一掷,大声道:“陆渐,你不耐烦陪我练剑么?好呀,我找别人去。”眉眼泛红,掉头便走。陆渐慌道:“小兰,我…我…”情急间脱口而出,“我没吃饭,没…没气力。”
小兰止步回头,瞪他半晌,忽地扑闪双眼,咯咯笑了起来。陆渐羞得手足无措,气道:“有什么好笑的?”
小兰喘息已定,才说:“傻哥哥,你别生气,饿了怎么不说?”陆渐道:“我说不比剑,岂不扫了你的兴?”小兰道:“你大可先吃饭再比剑呀。”陆渐咬了咬嘴唇,低头道:“我…我没饭吃…”
小兰望着陆渐,心中一阵茫然。她生于豪富之家,从来不知食不果腹的滋味,见陆渐神态可怜,芳心一软,叹道:“罢了,你跟我来。”陆渐道:“去哪里?”小兰将那只白鹦鹉招来说道:“你别多问,跟着我就是了。”
陆渐不敢多问,随她走了里许,出了密林,遥见飞檐耸壁,不觉讶道:“这不是姚家庄吗?”小兰道:“你呆在这儿,哪儿也别去。”陆渐答应。小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记住,与我相会练剑的事绝不能告诉别人,要是说了,我一辈子也不理你。”
陆渐笑道:“这话你说了一百遍了,我对天发誓还不行吗?”小兰微微一笑,绕过一带围墙,消失不见。
陆渐闲着无事,便坐了下来,想到小兰临走时的笑脸,心中温暖。忽又想起,他认识小兰已有两年。记得还是前年中秋,陆大海喝多了酒,早早睡熟,陆渐独自一人,百无聊赖,顺着海滩漫步。忽见海边有一道人影晃动,定睛看时,却是一名妙龄少女在圆月下迎风舞剑,姿态曼妙,风韵清绝。陆渐瞧得心动,也忍不住拾起一根枯枝,学着她纵跃刺击。
这么一个舞,一个学,足有半个时辰。少女忽然收剑转身,嗔怪道:“臭小子,你再偷瞧我练剑,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陆渐原本童心偶发,随意玩耍,但那少女笑容之美,竟是他生平未见。一时只觉圆月失色,群星暗淡,大海的波涛也似悄然无声。他所能做的,就是凝望那少女,呆呆站着,直到对方的剑身打中他的脑袋。
那晚之后,陆渐终于知道少女名叫小兰,喜欢练剑,却苦于无人拆招。陆渐听了,自告奋勇陪她练剑。从那以后,小兰的剑法越练越好,和陆渐比剑总是胜出。久而久之,陆渐也并非没有取胜之机,只是就算发觉了小兰的破绽,也不忍将木剑加诸其身。
这么多则月余,少则数日,两人总要相会一次。初时,总是小兰趁陆大海不在时来寻陆渐,后来她养了一只白鹦鹉,取名“白珍珠”,临会时让鹦鹉来唤陆渐。陆渐也渐渐明白,小兰与自己有许多不同,比如每次出现,她总是华服灿烂,珠玉满身。只不过这妮子口风极紧,从不吐露家世,她既不说,陆渐也不好多问。
想到这里,陆渐伸手摸出贝壳项链,心头大为忐忑:“小兰见惯了珠宝玉石,这条贝壳项链不值一文,她若见了,会不会取笑我呢?”想着暗暗发愁,几乎忘了饥饿,直待有人踢他后背,方才醒觉过来。转眼一瞧,却是一个小丫头,见他抬头,便将手中的朱漆食盒重重一扔,努嘴道:“喏,给你的!”陆渐一愣,诧道:“小兰呢?” “谁是小兰?”小丫环见他衣衫破旧,面露嫌恶,退后两步才说,“这是厨房的朱大婶让我给你的。”
陆渐莫名其妙,又问:“小兰让朱大婶托你给我的吗?”
“小兰?”小丫环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大婶就是朱大婶,不是什么小兰。还有,这儿是姚家庄的墓地,庄外人不许久留,当心胭脂虎把你当成盗墓的小贼,打断你的狗腿。”
陆渐掉头四顾,果见许多土冢石碑,心头没的生出寒意,忍不住问道:“你是姚家庄的人么?”小丫环道:“是又怎么着?”陆渐心一热,几乎冲口而出:“小兰也是姚家庄的么?”可是话到嘴边,终究忍住,又见小丫环啐了一口,一溜烟跑了。
陆渐揭开食盒,香气扑鼻而来。细瞧时,鸡鸭鱼肉菜蔬俱全,鸭子涂了蜂蜜,鳗鱼雕成花瓣,做法考究,生平未见。正想动箸,他忽又想起祖父,一时忍住,提盒走向庄前。还未走近,忽见一群闲汉围在门口,陆大海也在其中,只是年老体衰,被众人挡在外面。
陆渐扯住他衣角,叫了一声。陆大海回头见他,怒道:“干吗?”陆渐笑道:“爷爷,还没坐上席吗?”陆大海怒道:“坐个屁,姓姚的狗眼看人低,不让我进去。”陆渐道:“残羹剩饭也没有?”陆大海道:“筵席还没开,哪儿来的残羹剩饭?”说到这儿,吹起胡须,“你这猴儿,来瞧我的笑话吗?”
陆渐忍住笑道:“我来接你回家吃饭。”陆大海面露狐疑:“不是说没饭吃吗。”陆渐举起食盒,陆大海两眼发亮,夺过一瞧,垂涎三尺,撕下一块鸭肉,放在嘴里大嚼。几个相识的闲汉回头瞧见,发声喊,围了上来。陆大海慌忙抱住食盒,拔腿便跑,没跑两步,忽被人在脚下一勾,扑地便倒,饭菜尽数打翻。
陆大海摔得鼻青脸肿,望着一地佳肴,心中之痛更胜脸鼻,不由大吼一声:“贼厮鸟,绊你祖宗。”一骨碌爬起来,正要挥拳,忽地目定口呆,拳头停在了半空。
陆渐赶上来,只见前方六个青衣庄丁围着一个体态丰满的浓妆妇人。妇人容貌平常,颌下一颗豆大黑痣.三角眼精光乱转,透着一股浓浓的戾气。
陆大海被她一瞅,浑身发软,弯腰笑道:“管家奶奶,您好!”
“你倒是骂呀!”妇人笑眯眯地道,“谁是贼厮鸟,谁又是祖宗了?”
陆大海忙笑道:“贼厮鸟是小人,奶奶是祖宗。”妇人笑道:“我有那么老吗?”陆大海笑道:“奶奶怎么会老,刚才一晃眼,我还当遇上谁家的大闺女昵!”妇人失笑道:“你这老东西,倒会转圜。”
陆渐认得这妇人是姚家庄的总管,方圆百里内第一号跋扈刁钻的人物。因为她待人狠如老虎,故而人称“胭脂虎”,叫得久了,至于她本身姓名,竟是无人记得。陆渐虽知胭脂虎的厉害,但见祖父一副卑下嘴脸,深感气闷,一拽陆大海,低声说:“爷爷,我们走。”
“往哪儿走?”胭脂虎微微冷笑,“把那食盒拿过来。”身边的庄丁拾起食盒,胭脂虎接过瞧了,冷冷道:“陆大海,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去年伤了人、坐了牢也不知悔改,今天倒好,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陆大海莫名其妙,挠头道:“奶奶这话,小人听不明白。”
胭脂虎拿过食盒,指着盖子上一个朱砂小字道:“这个字你认得吗?”陆大海赔笑道:“奶奶这是考较小人了。说到认字,小人只认得自家姓氏,这个字既不像陆,也不像大,更加不是一个海字。您说,小人如何认得?”
胭脂虎笑道:“老滑头却会装呆,也罢,我指点你一下,这是一个姚字,姚家庄的‘姚’。至于这个食盒,却是我庄里的东西,只不知你是怎么偷出来的。”
陆大海脸色发白,陆渐的脑袋“嗡”的一声,凭空大了几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陆大海笑道:“这食盒的确是小老儿从贵庄偷来的,既然被奶奶发觉了,要打要杀要报官,小老儿全凭处置。”
陆渐大惊,正要说话,忽被陆大海劈头一掌,打了个趔趄,只听他厉声道:“死猴儿,拽着老子做什么,还不滚回家去?”
陆渐一呆,忽听胭脂虎冷哼一声,说道:“老家伙跟我装光棍么?把他给我捆起来。”
几个庄丁一拥而上,陆渐的脑中一片空白。眼见几只手抓到祖父身上,心一急,忘了身在何处,拔出木剑,使一招“蘑菇大树”,身子下蹲,剑住上撩,耳听几声惨哼,庄丁龇牙咧嘴,纷纷缩手。其中一人颇为悍勇,左手缩回,右手狠狠一拳,打向陆渐面门。
陆渐退后半步,双手握剑,右手大拇指按着剑柄,将木剑拨得微微左偏。那庄丁一拳打来,拳头就似送到剑尖,顿时大叫一声,向后跃出,低头一看,中剑处鲜血长流。
众庄丁如梦方醒,纷纷散开,将陆渐围在当中。陆大海眼见一祸未平,一祸又生,不觉惊惶失措,连声道:“有话好说…”话没说完,忽听胭脂虎喝道:“且慢。”她分开众人,面上如罩寒霜,厉声道:“小子,这两招剑法谁教你的?”
陆渐尽管得手,一颗心却扑通乱跳,听这一问,心想小兰千万叮嘱,不可说出与她相会的事,可他不善撒谎,支吾半晌才道:“没人教我,我随手乱刺的。”
胭脂虎冷笑道:“这第一招是‘芝兰玉树’,第二招是‘明珠弹雀’,都是‘断水剑法’的招数,你欺我不认识吗?”
“不对不对。”陆渐摆手道,“这第一招叫做‘蘑菇大树’,第二招叫做‘泥丸子打苍蝇’。什么‘断水剑法’,我没听说过。”
胭脂虎怒极反笑:“好小子,不但偷学了剑招,还变着法儿侮辱我姚家的剑法。好啊,我今天便剖开你的肚子,瞧你有几个胆子。”
陆渐见她三角眼中精光转动,没由来的周身发冷。他不知这是对方杀气涌来,情急间,双手把剑,剑尖微挑,斜指东南。
胭脂虎冷冷道:“这一招是‘射斗牛’。”陆渐摇头道:“这叫‘举棒打牛’。”胭脂虎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臭小子,你倒会消遣老娘,谁教你这么些混账名儿?”
陆大海见事情越闹越大,任由陆渐使性弄气,只怕会惹出更大祸事。他心中一急,忽地扑向陆渐。
陆渐一心提防胭脂虎与庄丁,万没防着祖父,忽觉虎口一震,已被陆大海攥住木剑。他急忙回夺,奈何虽擅剑术,气力却不济,只一下,便被拽了个踉跄。
众庄丁一拥而上,陆渐不能用剑,便与常人无异,只一下就被按住。陆大海也被两个庄丁摁倒在地,大声叫嚷:“管家奶奶,小孩子不懂事,要打要杀,冲我老汉来…”直到被一个庄丁抽了几个嘴巴,他才清净下来。
胭脂虎淡淡说道:“寿筵在即,诸事繁忙,先将这两个泥腿子押到庄内关押,待我禀明庄主,再来定夺。”说罢,扭腰摆臀,扬长去了。
众庄丁闻令,用腰带将陆氏祖孙捆了,推入庄内。庄丁们多少吃了陆渐的亏,心有怒气,纷纷饱以老拳,揍得陆渐浑身青肿,嘴角淌血。
二人被带到一座石牢,众庄丁将之掀入,关上铁门。陆大海凑到门前,大叫冤枉。陆渐又饿又疼,说道:“爷爷,别叫了,这也不算冤枉。”
“不冤枉么?”陆大海怒道,“难不成你真的偷了食盒,还会什么断手断腿的剑法?”
陆渐低头不语,心道:“倘若这剑法真是姚家庄的剑法,小兰又是从哪儿学来的?难不成她也是姚家庄的人?她若是姚家的人,又为何将剑法教给我呢?”想到这儿,他连连摇头,心想姚家没一个好人,小兰又怎会是姚家庄的人?再说了,她传的剑招、名称和胭腊虎说的不同,绝不是什么‘断水剑法’。一时间,陆渐心乱如麻,理不出半点儿头绪。
陆大海见他神色愁苦,忍不住问:“渐儿,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陆渐抬头欲言,但想到小兰嘱咐,又把话咽了下去。陆大海问那食盒来历,陆渐也不肯说,陆大海知道这孙儿自小倔强,他若不肯说,任是如何打骂也休想让他吐出一个字来。
不多时,忽听有女子在外说道:“总管奶奶说了,把这两个泥腿子押到书斋去,老爷要亲自拷问。”
负责看守的庄丁嘻嘻笑道:“六儿姑娘,就这么走了?也不陪我多说几句话儿。”丫环啐了一口:“别动手动脚的,当心管家奶奶瞧见了,剁了你的狗爪子。”庄丁笑道:“索性我求求管家奶奶,把你赏给我暖被窝好了。”丫环冷笑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你敢打这种混账主意,我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两人调情打诨,闹了一阵,待那丫环去后,庄丁才提出二人。经过几道院门,未至书斋,早有小丫环迎出来,说道:“老爷说了,将老的放了,小的交给我带进书房。”
陆大海急道:“干吗只放我?他不走,我也不走。”说罢,蹲在地上。那庄丁大怒,连踹带踢,大声呵斥。
小丫环又道:“老爷还说,前庄人多,出入不便,从庄后侧门出去就好。”庄丁一心在这丫环面前逞威,连打带骂,拖着陆大海前往庄后不提。
陆渐见祖父被释,心怀大宽:“如此正好,今日的事全都怪我,不可连累了爷爷。”忽听小丫环说道:“臭小子,你放老实些,若想逃走,瞧我怎么收拾你。”陆渐冷冷道:“大不了一死。”丫环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充什么好汉?”
到了书斋前,丫环推门喝道:“进去。”大力一推,陆渐踉跄入门.只听“砰”的一声,门从后面关上。他定了定神,但见一缕天光射入,照在书桌边一人脸上。那人手捻鬓发,美目含笑,这笑容陆渐再也熟悉不过,不觉惊喜叫道:“小兰,是你?”
小兰苦笑道:“若不是我,你就死了!”说罢,给他解开束缚。陆渐如在梦里,喃喃道:“小兰,你教我剑法、给我食盒的事,就算他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小兰流露出一丝感激,点头道:“陆渐,你陪我练剑,又替我保守秘密,我…我很承你的情。”陆渐道:“这算什么,你吩咐的事,我死也要做到。”小兰望着他,不知怎地,秀目中聚起蒙蒙水光,忽地别过头去。陆渐见她香肩微耸,似在哭泣,顿时慌了神:“怎么了?我做错事了么?你…你别哭,都是我不对。”
小兰抹泪道:“不对的是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难过?”陆渐摇头。小兰叹道:“只因你对我太好,我…我却对你不尽不实。”她见陆渐神色茫然,轻轻叹道,“我本姓姚,姚家庄主姚江寒是我爹,小兰这个名字,是我编来骗你的。”
陆渐听得这话,心头微乱,可瞬间又平静下来,心中许多疑窦豁然贯通,不觉一笑。小兰怪道:“我骗了你,你也不生气吗?”陆渐摇头道:“无论你是谁,在我心里,你都是教我练剑的小兰。”
小兰心中悲喜交集,好容易忍住泪水,说道:“陆渐,你待我的心意我都明白。如今我有—个大对头,要你帮我对付,本来我还想再拖一些日子,可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陆渐听得满头雾水,小兰转身从书案下抽出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说道:“以往我们用的是木剑,今天却要用真剑。”陆渐接过,但觉入手极沉,心中顿觉不安。
小兰说道:“你人小剑重,须得双手把持,待会儿若有人来,你便藏在书架后面,待我喝一声‘刺’,你便以‘射斗牛’起手,用‘长空击鹰’刺她的后背。”
陆渐吃了一惊,摆手道:“怎么使得?这是真剑,会刺死人的。”小兰嗔道:“你又不听我的话了吗…”说到这儿,眼圈儿一红,又要落泪。
陆渐的心头如被针刺,无奈道:“你别哭,我听你的就是了。”小兰这才破涕为笑。陆渐又道:“只是,姚…姚…小姐…”小兰白他一眼:“不许叫我小姐。我单名一个晴字,你以后叫我阿晴好了。”
陆渐心想这名字比小兰好听多了,又说道:“阿晴,你说的招数,我还没学过呢。”
“我一急,却忘了。”姚睛微微笑道,“这两招便是‘举棒打牛’和‘刺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