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气得发呆,再瞧那一身华服美饰,也惊艳,也心痛,自忖生平勾引女子无数,还不曾下过这样的本钱。若非忌惮地部神通,他早已武力相向,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在这美人儿身上讨还公道。
姚晴见沈秀翻窗而入,却不吃惊,笑嘻嘻说道:“沈师兄,晚上去哪儿用饭?”沈秀反觉惊疑,要知道别的女子遇上这等事,多少有些羞涩惊慌,他自来视情场如战场,深信兵法所云:“怒而扰之,卑而骄之”,只需女方惊羞或是欢喜,那便有机可趁。而姚晴这样从容自若,反而叫他无法可施,不觉对这眼前的女子生出几分佩服,心中的欲火更添几分,笑道:“四美庄临湖,太湖船菜别具滋味,乾坤轩菜品最丰,厨子的手艺堪称隹妙…”
姚晴笑了笑,说道:“光吃饭有什么好玩,咱们去萃云楼吃酒如何?”沈秀傻眼,艾艾说道:“那个…那个…”姚晴接口道:“那个不就是妓院么,难道你没去过?”眼下透出一丝鄙夷。
沈秀哑口无言,若说去过,未免自污名声,若说没去,又未免矫情虚伪。再说那里的鸨儿妓女,沈秀无一不熟,到了地头,势必露了老底。
沉吟间,姚晴含笑出门,径向萃云楼走去。沈秀见状啧啧称奇,心想她都不怕,自己又怕什么,风月场中色做胆、酒为媒,最好干事。想着欢天喜地,随在姚晴身边纵情说笑。
二人男俊女俏,引得无数行人回头驻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边乘了船,两人吟赏晚景,来到萃云楼中,要了一间雅室设酒取乐。
楼里的鸨儿姑娘见沈秀带来一名绝色女子,均感奇怪,背地里议论纷纷。姚晴妙目一转,笑道:“奇怪,何巧姑怎么不在?”沈秀一跷大拇指,由衷赞道:“好师妹,你连何妈妈的小名也知道,难不成你也来这里…哈哈,那个过…”他将一个“嫖”字硬咽了回去,着实万分辛苦。
“嫖过是么?”姚晴举杯一笑,“小妹向来寒素,哪儿有那等雅兴?难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师兄这等阔同门陪着,小妹不才,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听到“阔同门”三个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这小娘皮心一狠,专叫名妓,自己岂不大大地破财?正发愁,忽见姚晴举杯喝酒,心中又是一喜:“妙啊,你喝酒,那便好办,我先灌倒了你,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得任我摆布了。”于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放出风月场上的手段,一心骗姚晴喝醉。
姚晴却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劝说,总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条斯理,其间反倒痴言软语,哄得沈秀神魂颠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脸上一片酡红,心中还自以为得计,呵呵傻笑不已。何巧姑闻风而来,姚晴招手笑道:“好妈妈,过来坐。”何巧姑打量她笑道:“哎哟,这美人儿是谁家的姑娘,妈妈我眼拙,竟认不出来。”挨她身边坐下,一对三角眼在姚晴身上乱转,心中暗赞:“这丫头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让我调教几天,还不将这一河的姑娘都压下去?”又想到是别家的姑娘,真是既妒且恨。
姚晴饮了两杯酒,双颊添了一抹艳色,越发勾魂荡魄,她伸出纤手,斟满一盅,双手送到何巧姑嘴边,笑道:“妈妈请喝。”
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泼了她满脸满身。何巧姑失声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对不住。”伸手帮何巧姑拭酒,趁乱指尖发力,在何巧姑丰满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杀猪般一声惨叫,反手一掌向姚晴刮来,不料姚晴早已有备,左手轻轻拨开来掌,右手抡圆,一个嘴巴抽在她脸上,口中喝道:“好贱人,敢对客人无礼?”可怜何巧姑柔弱女子,身无长力,被这一巴掌抽得翻了个跟斗,当场昏了过去。沈秀本见二人巧语媚笑,真个心痒难煞,涎水长流,手里一杯酒淋在裤裆上也不自知。谁知变起仓促,姚晴忽然行凶,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他先是一惊,跟着又惊又气,心道这何巧姑一楼之主,与自己颇有交情,姚晴这么一闹,自己今后如何来此玩乐?
这时一众龟奴赶到,但见沈秀在桌,一时无不泄气。这城中的秦楼楚馆,没一家不认得这沈少爷的,均知他武功了得,又通官府,是故纵然赶到,也一个个缩头缩脑,只在门边张望。
姚晴若无其事,笑斟一杯酒,泼在何巧姑脸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过来,爬起想逃,却被姚晴拽着肩膀,笑眯眯地按回桌边,说道:“好妈妈,颇有得罪,莫要见怪。”何巧姑生平翻手云雨,将天下男女玩弄于股掌之间,谁知今天遇上这等喜怒无常的主儿,恰似老鼠遇了猫,不由煞白了脸,脸上的五道指痕由红变紫,由紫变青,高高肿起,恰似烙上去似的。
姚晴笑眯眯地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喂她喝酒,一边对她又亲又摸,上下其手,好比男子一样戏弄。若是换了男子也罢了,何巧姑正好撒娇悲泣,发泄心中委屈,但被姚晴玩弄,却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气呑声饮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吕太后三千个筵席。
沈秀见姚晴这般反复无常,也是呆坐一边,忘了言语。忽听一声轻笑,他转眼望去,谷缜笑吟吟地挑帘而入,沈秀一铍眉,腾地站了起来。
谷缜笑了笑,摆手说道:“足下少安毋躁。”说着眼中带笑,望着姚晴。何巧姑见了他,―救星,颤声道:“谷爷…救…救我…”
谷缜冲她点了点头,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这一回,当日被她欺每的怨气也该出够了吧?“何巧姑惊慌道:“谷爷怎么也来闹我?这位姑娘皇后似的人儿,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欺侮她。”
谷缜笑而不语,姚晴却怕被他道破丑奴儿的身份,便笑道:“好妈妈,你去吧。”何巧姑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走了。
姚晴又瞧谷缜一眼,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谷缜笑道:“给你提个醒儿!“姚晴诚冷笑。
“不信么?。”谷缜笑道,“你往窗外看!”姚晴一转眼,透过圆窗,只见远方高楼尖上,左飞卿白衣胜雪,抱膝而坐。
姚晴咬着朱唇,目透杀机。谷缜自斟自饮,从容笑道:“风君侯十六岁时,为一个牧羊女报仇,追杀一群马贼,从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贝尔加湖。那群马贼沿途换马,日夜狂奔,选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后两百来人只活了一个,听说还是因为累饿交加,惊惧发疯,左飞卿不屑杀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姚晴、沈秀均是听过,姚晴冷冷道:“那又怎样?”“还不明白么?”谷缜笑道,“风君侯那时神通未成,也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地追杀马贼,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着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来就为说这些废话?”谷缜摇头道:“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姚晴瞧他一眼,眼里透出得意。谷缜微露苦笑:“你不用开心,我知道上了你的当。只需你有难,陆渐势必拼死相助,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帮他,就须帮你。可恨,明知是穷的圈套,也只能跳进来。”
姚晴轻哼一声,口中淡淡说道:“姑娘我本来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当吃亏,也是应该的。”
谷缜笑笑不语。沈秀见他二人只顾交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气恼,忍不住喝道:“小子,这是爷爷花钱取乐的地方,你坐在这儿不碍眼吗?”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乐,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两七钱五分银子,对不对?“沈秀心中咯噔一下,奇道:“你怎么知道?”
谷缜笑道:“我不仅知道你今晚花的银子,还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无锡、杭州各有两所大宅,苏州有一座园林。这九座宅子里养了九个女人,三个是倭寇送的,三个是拐来的,还有三个是从妓院里赎出来的…”
“你放屁!”沈秀面若溅朱,眼里透出一股杀气。
“还没完呢!”谷缜摆手直笑,“你在南京还有一座大仓,屯了三万五千石谷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积居奇。在苏州有六户织坊,纺出的生丝卖给苏州织造,织出的绸缎,走私给西北的蛮族。另有一家妓院、两家赌坊,还有两万两银子,常年利滚利放贷周转…”沈秀起初怒容满面,但随谷缜娓娓道来,脸上由怒转惊,又由震惊转为阴沉,忽见姚晴目光移来,不由叫道:“师妹,你别信他胡拟、道…”姚晴朱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是么,却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这么大一份家当,倒是叫人羡慕。”沈秀望着她,一时惊疑不定,皱了皱眉,徐徐坐下。
姚晴又问:“臭狐狸,你说了一大堆,却值几多银子?”谷缜扳着指头道:“只算本金,不算利息,这沈大公子的家当暂且值二十万两银子。”
姚晴听出他话中有话,忍不住笑道:“什么叫暂且?”谷缜道:“所谓暂且,就是今天值二十万两,再过几个月,也许一个钱也不值。”
沈秀听得惊疑不定,谷缜对他的明暗财物了如指掌,估算价值也误差微小,听他说到“一个钱也不值”,不觉心惊肉跳,再也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望着谷缜寻思:“这人究竟是谁?”
沈秀发迹扬名,只是这两年的事,在此之前,谷缜已被关入狱岛,是以沈秀不知他的名头。
谷缜从容起身,踱到窗边,逍遥望去,远处河面上升起一盏莲花灯,宝光流辉,亮若星月。谷缜转身笑道:“大美人,该启程了。”姚晴一笑站起,沈秀忙道:“师妹你上哪儿去?“姚晴笑道:“多劳师兄破费,小妹告辞了。”
沈秀从来不做赔本生意,他在姚晴身上下了本钱,若不一亲芳泽,决计不肯罢休,应声勃然大怒,恶狠狠盯向谷缜。谷、姚二人却不理会,并肩出门。沈秀忽地掷下酒钱,朗朗笑道:“好师妹,不是说了吗?我因你得罪家父,无家可归,你就忍心丢下我不管?”姚晴继起眉头,沈秀却不管她是否情愿,快步抢上,将她与谷缜隔开。姚晴不由叹道:“沈师兄,你可真缠人。”沈秀笑道:“若要怪,便怪师妹生了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那日只一眼,便将我这三魂七魄勾去了。唉,如今师兄我便似一具行尸走肉,只有跟着你到天涯海角了。”
姚晴只是一笑,谷缜却说:“我倒有一个还魂的法儿,也不知灵不灵。”沈秀调笑正欢,忽地被他打断,又是怒目相向。姚晴却笑道:“什么法儿?快些教我。”
谷缜道:“先用黑狗血一盆,给这位沈兄洗头净手,再将他丢在粪坑里浸上三天,别说三魂七魄,就是七魂八魄也招回来了。”沈秀不及发怒,姚晴已皱眉道:“好你个臭狐狸,你不但咒他中邪,还骂我施邪法!”
谷缜笑道:“岂敢岂敢,我这纯属一片好心。”姚晴冷笑道:“你是好心,这天下就没有坏心了。”谷缜哈哈一笑,拱手道:“得姚大美人櫻口一赞’我也快行那个尸,个肉了。”忽见沈秀瞪来,笑道,“沈兄放心,‘行尸走肉’这四个字是兄台专用,普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小弟纵然心向往之,也不敢乱拾兄台的牙慧,污了沈兄的美名。”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无一字不险恶阴毒,沈秀气得脸都白了,心中恨死了谷缜,只是碍于姚晴,不好大打出手。
正气闷,门外行来一拨商贾,居中一人大腹便便,笑脸团团,听着身周众人谀词如潮。沈秀双目一亮,赶上两步,拱手笑道:“洪老爷,幸会幸会。”
“洪老爷”眯起细长双目,瞅他一眼,只笑道:“沈小哥吗?好久不见,今晚瞧上哪个姐儿?洪某人请客。”
沈秀笑道:“洪老爷的好意敢不领受?只是有事在身,须得先走一步。”转向姚晴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这位洪老爷别号‘投银断江’,他家的银子若是丢在长江里,能把江水都阻断喽!”
姚晴淡淡一笑,洪老爷望着她,色迷迷地流着涎水:“这位是新来的姑娘么?沈小哥好福气…”
沈秀得意非凡,正想客气两句,忽听谷缜笑道:“小洪,你好闲的心呢!”洪老爷肥躯一震,应声转过头来,瞧见谷缜,那样子像是见了活鬼。他只一呆,脸上肥肉抖了几下,忽似一个大元宝,骨碌碌滚到谷缜脚下,连声道:“谷爷好,谷爷好,小的瞎了眼,竟没瞧见您老。”
众人无不傻眼,洪老爷素来威风八面,见了谷缜,居然矮了半截,沈秀更是吃惊,他深知这洪老爷富甲一方,自己拍马不及,如今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敬畏,端的不可思议。谷缜伸出手,摸了摸洪老爷的胖大脑袋,笑嘻嘻说道:“小洪,听说你的名号也改了,叫做‘投银断江’,好威风呢!”洪老爷忙道:“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胡乱叫的,小的哪有什么威风?”
“是么?“谷缜笑了笑,“你断不了长江,阻断这小小的秦淮河却是绰绰有余的。”洪老爷浑身大汗淋漓,颤声说道:“小的…小的来这里只是…只是陪几个朋友,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刚说完,就听楼上有女子吃吃发笑,谷缜抬眼望去,菡玉、婉娘、秋痕倚着朱栏,正向这边张望。
谷缜不觉莞尔,叹道:“小洪起来,别让人笑话。”洪老爷起了身,抹了抹额上汗水,低声说:“谷爷要不要去敝舍坐坐,喝两杯清茶,瞧一瞧账目?”
谷缜笑道:“我有事在身,过几日再来。我来之前,你好好反省一下。”洪老爷赔笑道:“再也不敢了,下次谷爷在这儿瞧见小的,只管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大卸八块,丢了喂鱼。”说罢唱了个诺,也不顾大肚辛苦,弯腰立在一边,眼皮也不抬起。
谷缜一转身,忽见三名女子均在楼头冲他微笑,突然一阵琴声飘来,婉转悠扬,若醉若嘻,却是一折《幺篇》。厅内众人无不吃惊,均知萃云楼中,素琴名如其人,琴艺独步秦淮,却又清髙自许,从不轻调弦柱。是故琴音虽好,王公贵胄也难得一听,今日忽有所奏,无怪众人惊诧了。
谷缜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忽地拍手唱道:“想那等尘俗辈,恰便似粪土墙。王弘探客在篱边望,李白扪月在江心丧,刘伶荷锸在坟头葬。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
他唱罢这曲,朗朗大笑,拱手道:“素琴姑娘以琴相谏,谷某心领了。”忽听琴声停歇,幽幽传来一叹。
萃云楼四大名妓,沈秀抛掷了无数金银,也不过见得两三面,远未能一亲芳泽。这时看这情形,谷缜分明做了四女的入幕之宾,沈秀心中妒火熊熊,恨不得使出“星罗散手”,三拳两脚打他个稀烂。
谷缜逍遥出门,沿途无论男女,均是神色恭谨。沈秀被这一阵压得风头全无,胸中恨苦难言,只想着如何羞辱谷缜。
出门时夜阑月明,满河流星,远远一盏花灯高挂夜空,光彩夺目。谷缜笑吟吟正要开口,忽地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扰来。
沈、姚二人循他目光瞧去,沿堤的长街上走来了一个银衫少女,手挽竹篮,秀美绝俗。沈秀一见这少女,登时胸口滚烫,心尖儿微微发痒,若非姚晴在侧,定要上前勾搭。忽见少女走到三丈开外,悄然驻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神色凄凉不胜,仿佛伤心,又似绝望。
那目光正落在谷缜身上,只见他吐出一口长气,乐呵呵笑道:“妙妙,真巧,你也来出恭吗?”
施妙妙一愣,呸道:“胡说八道,出什么呀?什么恭呀?”谷缜笑道:“你不出恭,来做什么?”施妙妙恨怒欲狂:“我正要问你,你来做什么?”
“说来话长。”谷缜轻轻叹气,“我走在街上,忽觉内急,瞧见这所房子,一头撞了进去,出恭半晌,这阵子才出来呢。”
施妙妙听他口口声声内急出恭,说得羞人答答的,叫人不好细问,于是红着脸说:“这里的大街小巷都不干净,你不在别处走,来这儿干什么?”
谷缜心中叫苦,想这丫头平日老实巴交,一遇上这等事,居然智比诸葛、计压张良。但他饶有急智,接口便答:“怎么不干净了?我一心走路,不知东西…”说罢左顾右盼,忽地咦了一声,“这里莫不是烟花之地?该死该死,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他做唱俱佳,施妙妙将信将疑,怒色转薄。不防沈秀哧的一笑,插嘴道:“姑娘千万莫上了谷老弟的当,他是这里的熟客,别说这萃云楼,就是这一条秦淮河,上至鸨儿,下至龟公,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谷缜又惊又怒,眼看施妙妙脸色发白,两眼出火,顿时心叫不好。正忧虑,忽见施妙妙恨恨瞪着沈秀,骂道:“瞧你油头粉面的也不是好人。谷缜以前好端端的,都是你们这些狐朋狗党教坏了。”沈秀听得莫名其妙。谷缜却暗叫:“乖妙妙,骂得好。”
施妙妙目光一转,又见姚晴艳妆盛服,将她当成了风尘女子,冷冷道:“还有你这贱货,不知廉耻,就知道勾引男人。”姚晴脸一沉,扬声道:“你骂谁?”施妙妙不料“贱人”胆敢顶撞,更觉气恼,喝道:“骂你又怎样,我还要杀你呢。”指间银光一闪,多了一枚银鲤。谷缜锐声叫道:“当心…”还没说完,施妙妙玉手一扬,空中星星点点,好似下了―阵银雨。
千鳞一出,铺天盖地,对面三人纷纷失色。突然间,一人从旁掠至,双手一抡,满天银光全数消失。
谷缜虚惊一场,定眼望去,认出陆渐,只见他双手一分,银鳞盯叮当当落了一地。除了谷缜,在场的人无不吃惊,施妙妙更没料到,竟有人空手接下千鳞,心下一沉,又扣住三枚银鲤,咬着嘴唇,气呼呼地怒视陆渐。
陆渐一心让谷缜追求姚晴,只是暗中尾随,直待施妙妙出手,方才被迫现身。他的“补天劫手”远未大成,接下一枚银鲤已自勉强,遑论对付三枚银鲤。谷缜却知施妙妙脾气固执,因为恼恨自己,所以迁怒众人,正发愁,忽听头顶有人笑道:“施姑娘,别来无恙?“施妙妙抬眼望去,左飞卿不知何时立在房顶。她心头一沉,扬声道:“风君侯,待我杀了这些无耻之徒,再来会你。”
左飞卿摇头道:“你杀人我不管,但你抢了左某的猎物,左某却不答应。”施妙妙道:“什么猎物?“左飞卿道:“这四人中,有一人是我七日之后必要活捉的,七日之内,谁敢动她,就是与我为敌!”
谷缜喜出望外,遥见莲花灯漂缴近岸,不待施妙妙答话,一扯陆渐,低声道:“快走。”陆渐不明所以,被他扯着飞奔,姚晴、沈秀也快步跟随。施妙妙又惊又怒,一扬手,三枚银鲤散做满天寒星。左飞卿一拂袖,纸蝶后发先至,将银鳞尽数挡住。两大高手不管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斗起了神通。
谷缜抢到画舫前,当先跳入,陆渐、姚晴紧随其后。沈秀正要踏上跳板,不防谷缜一脚踩在彼端,跳板呼地弹起,沈秀只觉劲风扑面,急往后仰,饶是如此,仍被木板刮中下巴,热辣辣一阵疼痛,不由怒道:“好小子,算计你爷爷?”
谷缜松脚放下跳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请进。”沈秀见他一派大方,反觉狐疑,不敢再走跳板,自恃轻功,飘身跳上船头。谷缜拍手赞道:“好轻功。”沈秀恨得牙痒,可也不愿失了风度,冷冷一笑,说道:“谬赞了。”低头钻入舱内,忽见陆渐、姚晴并肩而坐,心生醋意,抢上插入两人之间,目光如刀,狠狠打量陆渐。
忽听一声笑,谷缜端着酒菜挑帘而入,摆好杯盏,先给沈秀斟满一杯酒,笑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敬沈兄一杯。”说罢自斟自饮,干了一杯。
沈秀望着杯中清酒,只怕有诈,迟疑不决。谷缜笑道:“沈兄不会饮酒吗?”抢过酒杯一口喝了,继而又斟三杯,与陆渐、姚晴对饮,再也不给沈秀斟酒。沈秀被他轻易排挤到一边,心中恼怒万分,可早先敬洒未饮,此时不便再喝,望着三人说笑,心中真如刀割。
姚晴撅嘴道:“臭狐狸,你这就算摆脱风君侯了?”谷缜笑道:“还早得很,你且看我大变活人。”姚晴冷笑道:“要是跳到这河臭水里洗澡,本姑娘敬谢不敏。”
谷缜笑道:“若让大美人跳水逃命,岂非大煞风景?这等臭事本人不做。”姚晴瞪他半晌,瞧不出端倪,只得轻哼一声,心中好不气闷。
左飞卿与施妙妙交手,胜负未分’他无心恋战’眼见画妨远去,便弃了施妙妙,施展“白发三千羽”追赶上去。施妙妙并无飞天神通,见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真是别无他法。左飞卿居高眺望,凝视画舫,只见画舫驶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画舫迎面驶来,均是一色的莲花灯,将姚晴所乘的画舫围在河心,灯影交错,亮如白昼。
左飞卿见那九艘画舫式样一样,烛火宛然,又吃惊,又好笑,心想:“这必是晴丫头的鱼目混珠之计,难为她寻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船来。”一边想,一边牢牢盯着姚晴等人所乘的画舫,全然不受其他画舫的迷惑。
突然间,九盏莲花灯齐齐熄灭,河面上陷入一团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乱转。左飞卿运起神通,无论明暗,眼里只有姚晴那艘画舫,其他的八艘画舫均如不见。
不一阵,九盏莲花灯再次点燃,九艘画舫分开,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东,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画舫趁乱掉一个头,原路返回上流。左飞卿暗暗好笑,纵上一处房顶,借着屋宇遮掩,信步追踪审视。
画舫慢悠悠驶了十里左右,不多时到了秦淮尽处,左飞卿只当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画舫忽又调转回来,驶向下游。
左飞卿心中疑云大起,忍不住飘落舫头,喝一声:“晴丫头。”却无人应。他抢上一步,撩开珠帘,忽见舱内空空,哪有半个人影?
谷缜走在长街,仰望天空一轮皎月,忽地笑出声来。陆渐道:“你笑什么?”谷缜笑道,“你猜我见了这白花花的月亮便想到了谁?”陆渐抬眼一瞧,也笑起来:“风君侯么?”
“正是。”谷缜拍手大笑,“左飞卿自负聪明,眼里只有船,却忘了船里的人是长了脚的,只顾追那空船,却不知我趁暗换到了别船。这一计貌似‘鱼目混珠’,实为‘偷梁换柱’,计中藏计,叫他防不胜防。”
姚晴见他这副嘴脸,便觉生气,冷笑道:“你何时弄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画舫?难不成真如沈师兄说的,这条河上的鸨儿、龟公都认识你?”
谷缜笑道:“他们不认得我,只认得我的银子。”姚晴恍然道:“你花钱雇来的?”“别高兴得太早。”沈秀哼了一声,“风君侯捕风捉影,天下知名,若以为这点儿小把戏能瞒过他,不啻于白日做梦。”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这么说,沈兄必有脱身的妙计了?”沈秀一怔,假装沉思,不想谷缜存心扫他脸面,又追问一声,“沈兄还没想出来么?”
沈秀气炸了肺,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有话便说,不要拖拖拉拉的。”
“大美人有命,小子胆敢不从?”谷缜微微一笑’“若有一个地方,能让沈舟虚也找不到,你说,能不能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沈秀冷笑道:“胡说八道,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地方?”谷缜笑道:“不巧,这里就有一个。”他忽地驻足,手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举目望去,陆渐、沈秀均是一惊,宅邸的门首,赫然写着“罗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所,宅门贴了封条,守着两名甲士。沈秀怒道:“这儿怎能藏身?”谷缜笑了笑,冲姚晴说道:“还请大美人送我进去。”姚晴道:“你没长脚么?”谷缜道:“在下不比各位,轻功不济。”
姚晴无法,放出一根“孽缘藤”缘墙而走,钻入宅内,谷缜慢腾腾地缘藤爬进,陆渐紧随其后。沈秀、姚晴轻功高明,纵身掠墙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缜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蜡烛点燃,东摸摸,西瞧瞧,兴致盎然。沈秀冷笑道:“这里的墙壁檩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听过,绝无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费气力了。”谷缜笑道:“那为何没有抓住徐海?”沈秀寒声道:“这得问问陆老兄了。”陆渐面皮发烫,多亏夜色深浓,无人瞧见。
谷缜道:“沈舟虚素来谨慎,他布下人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处处设防。但为何昨夜明明围住罗宅,却没能抓住徐海?足见徐海并未出府,而是从府内秘道遁走。”沈秀冷冷道:“就算有秘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么?”
“沈舟虚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缜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秘道,左飞卿还不束手无策吗?”
“什么?”沈秀脸色陡变,“你…你要借倭寇的秘道躲避风君侯?”谷缜笑道:“不错。”这一计匪夷所思,不止沈秀吃惊,陆渐也是骇异,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陆渐询问。陆渐将来龙去脉说了,姚晴大为惊疑,问道:“臭狐狸,你笃定能找到秘道?”谷缜笑道:“笃定找到,岂非无趣?”
说话间,四人来到厅后花园,园中久无人理,杂草丛生,墙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缜在园中逛了一圈,来到井边,向内探望,井水映月,漾起一片波光。
谷缜审视半晌,忽道:“是这里了。”他见众人疑惑,说道,“你们瞧这井上的轱辘,别的井都是木头,这口井的轱辘却是铁的。”
沈秀道:“铁轱辘井也不稀罕。”谷缜道:“这么说,铁井绳也不稀罕了?”他伸出指头,拨开井绳上的一层麻线,露出指头粗细、锈迹斑斑的铁链。
沈秀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色,嘴里说道:“这也不算什么,麻绳容易朽断,铁链就结实多了。”谷缜道:“那又何必在铁链上缠绕麻绳?再说一桶水不过二三十斤,粗麻绳吊起足够,但若是百斤重的人体,却非铁链不能承受。沈舟虚坏在腿脚不便,无法亲自察看,劫奴虽有劫术,心智却很平常。”
沈秀神色阴晴不定,忽地冷冷道:“你笃定秘道在井里,那么只管下去。”谷缜摇头道:“你我四人都得下去,要么骗不了左飞卿。”
沈秀又惊又怒,转眼一瞧,姚晴默默望着井下,似乎已被说动,自己若不从众,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成为众矢之的。想到这儿,自悔色迷心窍,卷入危险之中。
谷缜笑道:“怎么样,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数转,笑道:“下去就下去,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们随后就来。”
陆渐心头一沉,这井下如果隐藏倭寇,先下的必然身当其锋,忙叫:“不成。”沈秀瞅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谷缜摆手道:“争先后有伤和气,不如咱们来比一比运气。”沈秀道:“怎么比法?”谷缜道:“还借大美人的珍珠项链一用。”姚晴解下珠链,谷缜接过一拉,贯珠金线断绝,珍珠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