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大声道:“沈先生,你这话不对,沈秀做的事,别人不知道,你号称‘天算’,也会不知道吗?”沈舟虚摇头说:“我知道什么?劣子性情纵然不好,可是重情爱物,心怀慈悲,你说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是空穴来风。”商清影听了心怀大慰,冲着沈舟虚点头一笑。
陆渐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晃身,已罕沈舟虚之前,劈手揪住他的衣襟,房声道:“你说琉!”沈舟虚任他拽着,只笑道:“怎么,陆大侠,你连我这断腿的瘸子也不放过吗?好啊,足下既是金刚传人,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陆渐脸色涨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你…你…”忽如泄气的皮球,放手后退两步,回望四周,人人望着诌己,无不流露鄙夷。陆渐气苦无比,胸膛似要炸开,掉头-望姚晴,涩声说道:“阿晴,你怎么不说话?你明知沈秀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要嫁他?”: 、’
大红盖头璎珞低垂,经风一吹,盯叮微响,姚晴始终一言不发。刹那间,陆渐只觉万念俱灰,喉头腥甜,忽地屈膝跪倒,吐出一大口鲜血。
见他吐血,众人越发惊奇,就在这时,忽听庄外锣鼓声喧,唢呐高唱,乐声中透出几分喜气。一个庄丁慌慌张张赶到堂前,结结巴巴地说:“不好了,不好了。”沈舟虚皱眉道:“慌张什么?“庄丁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庄外又来了一支送亲的队伍,花轿鼓乐,一样不少。问他们做什么,他们说,他们说…”瞟了一眼沈秀,忽地欲言又止。沈舟虚不耐道:“说什么?”庄丁似哭似笑:“他们说,是给少絲新娘子来了。”
“胡闹!”沈舟虚脸色一沉,“新娘子不就在堂上吗?”问答之际,庄前人群騷动,让出一条道路,十来个仆婢、轿夫拥着一个吉服女子,娉娉襄装地向喜堂走来。
沈舟虚眉毛挑起,沈秀却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蹿下婚堂,厉声道:“哪儿来的蟊贼,胆敢消遣沈某?”话音未落,新娘嘤咛一声,掀开盖头,媚声说道:“沈公子,你好没良心,不认得奴家了吗?”
沈秀定神一看,心中咯噔一下,额头渗出汗珠。这女子本是他在南京私宅中偷养的情人,原是青楼女子,全无礼数,这时趁机掀起盖头,两只眼睛左顾右盼。
沈秀脸一沉,高叫:“哪儿来的野婆娘,谁认得你了?”那女子见他一反往日温存,心中不胜委屈,微微抽噎起来:“不是你让人来说娶我过门吗?怎么突然又不认了?”沈秀双眼喷火,若非众目睽睽,定要将这女子拽过来抽上两个嘴巴,当下低声吼道“少胡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边说边使眼色,逼那女子离开。
忽听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沈公子好福气,一天娶两个老婆广另一人闷声接道:“你懂什么?这叫一箭双雕。”先一人笑道:“一箭双雕固然好,怕就怕公子爷箭法不行,射上十箭八箭,也射不中一雕。”
沈秀睁大双眼,向人群中努力寻找,谁知那二人说到这里,忽又沉寂无声。沈秀方觉烦躁,又听庄外锣鼓喧天,一个庄丁闯进来叫道:“不好了,又来一队送亲的。”
堂上宾客哗然,纷纷注目门首,又见一个吉服新人冉冉入庄。那女子凤冠珠帘,看见沈秀,悲呼一声,向他扑来。秀如避水火,匆忙闪开。女子未能纵身入怀,一把揪住他的衣角,口中哭哭啼啼:“公子你好狠心,半年也不来见我,天幸你还有良心,派人接我成亲。要是…要是再过几日见不着你,我…我就死给你看。”
沈秀认出这女子是他养在苏州的情人,心中惊怒交集,忘了如何应付。这时那阴阳怪气的声弯又说:“乖乖,先叫一箭双雕,如今又叫什么?”那个闷闷的声音答道:“还用说吗’当然是连中三元了。”前者啧啧道:“三元?三鼋?不就是三只王八么?连中三元,岂不是骂这沈公子做了三次王八?不妥不妥,大大不妥。”后者道:“那么你说是什么?”前者道:“应该叫‘三阳开泰,!““放屁!”后者冷笑一声,“男子,阳也,女子,阴也,沈公子一下娶了三个老婆,怎么还叫三阳开泰?该叫三阴开泰才对。”先一人笑道:“三阳开泰,三阴当是开否,对,就叫‘三阴开否‘。”
沈秀气炸了肺,只恨被那女子揪住,脱身不得,先来的南京情人见状,也上前来。二女眼看对方均着吉服,互生妒恨,撇开沈秀对骂几句,相互厮打起来。
沈秀狼狈脱身,正想逃回堂上,不防庄外锡鼓又响,而且伴有叫骂,庄丁入内禀告:“这次来了两支送亲队伍,双方抢着进门,互不相让,竟在庄门前打起来了。”
沈秀脸都气白了,饶是商清影好脾气.也忍不住问:“秀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秀忙道?“娘,你别误会,都是别人栽脏陷害,这些女子我一个都不认得。”正说话,两名身着吉服的美貌女子一先一后奔入庄内,发乱钗横,盖头的红绸早已不见,看到沈秀,齐叫一声“公子”,争先抢来,拉住沈秀大呼小叫,各自诉说委屈屈。
商清影越发吃惊,问道:“秀儿,你不认得她们,她们怎么认得你?”沈秀满头是汗,说道:“我…我又哪儿知道?”情急之下,奋力一甩,两名女子登时摔倒在地。二女见他如此绝情,双双大声哭叫。
怪强调又冒了出来:“五个了,该叫什么?”闷声者道:“五福临门如何?”怪声者呵呵笑道:“果真是五福临门,好福气啊好福气。”
沈秀怒极,向人群中厉声叫道:“哪儿来的狗东西,给你爷爷滚出来!”他一发话,人群忽又沉寂。沈秀正想再骂,孙贵快步走近,在他身边耳语两句,沈秀脸色煞白,两眼努出,盯着孙贵,意似不信。孙贵叹一口气,默默点头。沈秀慌忙转身说道:“爹,娘,我有点儿小事,出庄一趟。”商清影满腹疑窦,欲言又止。沈舟虚忽地冷哼一声,高叫道:“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目光一寒,逼视孙赍:“发生了什么事?从实招来。若有半字欺瞒,你也知道我的家法。”
孙贵浑身哆嗦,跪地说道:“外面还有五支送亲队伍.都被小的拦住了。”沈舟虚冷冷道:“让她们全都进来。”沈秀失声叫道:“爹爹!”沈舟虚咬着细白牙齿,狞笑道:“破罐子还怕摔么?”沈秀见他神情有异,顿时噤声,退到—旁,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得脚下裂开一条地缝.一头钻进去才好。
不多时,孙贵引着五个吉服女郎鱼贯而入,其中一女腰腹粗大,居然已经身怀六甲。
沈秀一时目定口呆,这先后九名女子,无一不是他各地私养的情人。照他的如意算盘,九女各处一方,分而治之,近的朝秦暮楚,无日无之,远的数月一会,淫情更浓。沈秀盘恒其中,不减帝王之乐。
这些事至为隐秘,沈秀的贴心奴仆,尽知九女住所的也没有一个。但不知是谁神通广大,竟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九女齐聚此地。沈秀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心中真是苦不堪言。忽听那怪声又说话了:“这下好了,十人凑齐,沈公子一天娶十女,羡煞旁人也。”
闷声者道:“这就叫做十全十美呢。”前者嘻嘻笑道:“哪儿有这样的好事,我看盖叫十面埋伏,楚霸王拔山扛鼎,也是抵挡不住呢!”
沈秀怒不敢言,忽听沈舟虚冷笑一声,慢慢说道:“二位何必藏头露尾,不妨出来一见!”人群中寂静无语,忽听头顶上有人呵呵一笑,说道:“张甲,刘乙,沈天算叫你们呢。”众人大吃一惊抬眼望去,忽见头顶屋梁上多了一人,头戴斗笠,左腿下垂,右脚搁在梁上,半躺半坐,举着酒葫芦对口长饮。
两声长笑,人群里走出二人,一高一矮,齐向沈舟虚施礼,高的怪声说道:“小的张甲。”矮的闷声道:“小的刘乙。”张甲笑道:“方才的话都是梁上那位老爷教的,沈天算不要见怪。”
沈舟虚知道他二人以甲乙为号,必是假名,又见二人气度渊沉.分明都是武学好手,略一沉默,向梁上的男子笑道:“敢问足下尊名?”梁上那人笑道:“我姓粱,号上君。”
沈舟虚淡淡说道:“你弄出如此闹剧,莫不是与我沈家有仇?”梁上君笑道:“仇是有点儿,我这次来,却是主持公道。”沈舟虚道:“何为公道?”梁上君道:“这九个女子都是沈公予的相好,同床共枕,亲密无比。既要娶亲,就该一并娶齐。如不然,岂非始乱之,终弃之,败坏了你沈天算的好声誉。”
沈舟虚道:“你说她们都和小儿有染,可有凭证?”梁上君道:“要凭证么?这个好办!”
说罢哈哈一笑,扬声说道,“你们九个,谁能说出凭证,谁就能和沈公子成亲。”
“有!”九女纷纷抢着说道,“公子胸前,刺了一个‘渐’字。”
“胡说八道。”沈秀脸色惨变,“梁上君,你唆使她们诬陷本人,天理不容。来人,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不防陆渐晃身上前,五指叉开,“哧”的—声,将沈秀胸口的衣衫扯了下来,光白的胸脯上,果然刺了一个鲜红的“渐”字。陆渐咦了一声,微露讶色。
众人更是一片哗然,稍有头脸的宾客纷纷起身,拂袖而去。
沈秀羞怒交迸,反掌劈向陆渐,却被陆渐攥住手腕.厉声道:“这个‘渐’字,谁给你刺的?”沈秀怒道:“关你屁事。”陆渐道:“你说不说?”手上用劲,沈秀立时叫痛:“哎哟,娘,哎哟,娘…”
商清影本来心乱如麻,听见沈秀惨叫,立刻锐声叫道:“放开他,这字是我刺的。”
陆渐看了她一眼,呆了呆,放开沈秀,走到姚晴面前说道:“阿晴,你看清这厮的真面目了吗?呆在这儿,徒自受辱。”不由分说,攥住姚晴手腕,大踏步向庄外走去。姚晴身不由主,踉跄跟在后面。
走到庄外僻静处,陆渐停下来,回头说:“阿晴…”话没说完,左颊先吃了—记耳光。陆渐一愣,忽见姚晴扯下盖头,恨恨望着自己,秀目红肿.脸上泪痕宛然。
陆渐怔忡道:“阿晴,你干吗打我?”姚晴咬牙道:“这一下…你欢喜了么?”陆渐道:“我欢喜什么?”姚晴怒道:“你带人捣乱,害我丢尽了脸。哼.你以为我不嫁沈秀,就会嫁给你吗?”陆渐叹道:“我不奢望你嫁我,可你嫁的人应该聪明正直。沈秀衣冠禽兽,三心二意,你嫁给了他,哪会有好日子过?”
姚晴冷冷道:“他是三心二意.你就是一心一意了吗?我爱嫁谁嫁谁,你管得着么?更何况…只要得到天部画像,别说嫁给沈秀,就是嫁给猫儿狗儿.我也不在乎!”说着眼眶泛红,又流下泪来。
陆渐呆了呆,惨笑道:“难道说,那八幅画像比你自己还重要?为了天下无敌,你宁肯作践自己?”
“没错!”姚晴一抹眼泪,大声说道,“我就要天下无敌,怎么样?你害怕我变厉害了,不好对付吗?”陆渐叹道:“我怎么会对付你?你变厉害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口是心非!”姚晴咬牙冷笑,“你们这些臭男子,一个个喜新厌旧、好色无厌。就连你这个傻子,没能耐的时候满嘴甜言蜜语,一旦武功好了,就开始三心二意。哼,将来我练成神功,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们这些负心薄幸,自以为是的臭男子统统杀光。”
陆渐的胸中波翻浪涌,忍不住说道:“阿晴,你误会了。宁姑娘和我同为劫奴,同病相怜,她的一举一动,总叫人可怜…”姚晴听到这儿,抿嘴盯着陆渐,眼里透出寒光。
陆渐不敢看她,轻声说道:“宁姑娘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美丽,但与她一起,我的心里十分平和。后来她舍身救我,又让我心中感激,故而她若有难,我陆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算为她死了,也不后悔。”
“够了。”姚晴捂住双耳,眼里泪花乱滚,“这些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陆渐叹了口气,又说:“宁姑娘很好,但不见她时,我只是担心,却不曾难过。不见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很难受,可是每次见你,我又十分害怕…”
姚晴尽管捂着耳朵,却偷偷放开一线,听到这儿,气急叫道:“害怕什么?我是鬼么?是妖怪么?”叫着踏进一步,气势逼人。陆渐摇头说道:“只因一旦见你,我总怕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行差踏错,让你瞧不起我。”
姚晴神色稍缓,冷冷道:“谁叫你笨头笨脑,不求上进。”陆渐说:“我人笨,可也有喜悲,也知道爱恨。每次跟你分别,我的心也仿佛碎了。每到生死关头.一旦想到你,我都想竭力活着,心想唯有活着,才能见到你。我能为宁姑娘而死,却只为你一个人活着。”
姚晴一怔,转身背对陆渐,双肩轻轻耸了几下,喃喃说道:“假的,都是假的!”一甩手,转身就走。陆渐正要追赶,姚晴忽地转身,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厉声说道:”再进一步,我死给你看。”
陆渐见那匕首抵住白嫩颈窝,忙遒:“阿晴,你别胡来。”姚睛深深看他一眼,忽地心酸难抑,知道洱作停留,势必不忍落泪,于是收起匕酋,飞步向前跑去。
她越跑越快,只怕稍一停留,就会忍不住回头,若一回头,只怕从今往后,再也硬不起心肠。
两旁的碧树云石如飞向后,姚晴忽觉双脚一冷,踩入一片烟水,举目望去,湖平如镜,波光潋滟,缥缈白云从天下注,落到湖面上方,化为蔼蔼苍烟。湖畔的芳草连天而碧,几朵红白野花点缀其中,宛如点点寒星。
姚晴双腿一软,跪在水中,无声痛哭。“我为何那样对他?”她反复自问,可又没有答案。湖水寒气沁入肌肤,冰冰凉凉,仿佛冷透人心。
忽听一声叹息,仿佛很远,又似乎很近。姚晴脸色一变,腾地站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湖边坐了一个金发美妇,年纪已然不轻,风姿不减年少,如雪的肌肤爬上了如丝的细纹,湛蓝的阵子却没有沧桑的痕迹。
“师父!”姚晴倒退两步,湖水漫到双膝。金发美妇站广起来,金发飞扬,融入落日余烬。“孽因子”到了姚晴指间,悄没声息,射入湖畔沙土。真气自脚心涌出,土皮突地一动,十多条藤蔓破土而出,每根藤蔓上均有尖刺,起初只有分,转眼长到数寸,剌上又生小刺,弯的直的,生长如飞,化为了一张无朋刺网,向着金发美妇迎头罩去。
美妇悄然不动,也不见她出手,苍绿的藤蔓上,千百尖刺啪啪裂开,变戏法儿似的喷出无数莹&色的奇花,花朵越长越大,直至大如玉碗。藤簦一失狂野,好似驯服的灵蛇,宛转披拂在金发美妇身上。门花绽开不尽,人花掩映,摇动人心。
姚晴放出“恶鬼刺”,并不奢望伤人,只求挡她一下。眼看白花奇变,心子直往下沉,忽见花瓣飞动,慌忙将身一纵,扑通一声跳入湖里。
美妇一拂袖,藤蔓离身,罩向湖水,花瓣受了振荡,纷纷脱离枝头。落花缤纷,飘零如雪,并不漂在水而,仿佛受了牵引,竞相沉入水里。
姚晴生在海边,水性精熟,一口气潜出数丈,忽觉水波扰动,回头看去,身后白影晃动,仿佛飘来千百水母。
姚晴暗暗叫苦,她知道“天女花”的厉害,这儿每一片花瓣都附有“地母”温黛的神通,能如磁石一样吸附对手的内力。对手不用内力则罢,一旦凝神运气,“天女花”立刻蜂拥而上,将其重重包裹。这花瓣看似柔弱,其实坚韧难断,加上数目众多,一旦近身,顷刻封住对手的七窍,令其失聪、失明、窒息、失语。对手内力越强,所生吸力越大,越是高手,越易败北。
姚晴深知厉害,使用水遁,只盼“天女花”被湖水托住,谁知花瓣不受浮力阻碍,居然深入水里。
姚晴深潜高浮,力图摆脱花阵,可她身在湖中,好比一块硕大的磁石玄功运转越快,生出的吸力也越强。天女花纷纷拥来,花瓣片片贴身,前者撕扯未开,后者飘然而至,先封口鼻,再蒙双眼。姚晴的耳边水声嗡鸣,只响了几声,双耳一堵,万籁俱寂,她只觉一阵晕眩,眼前金光一片,直向湖底沉去。
这当儿,手腕足踝一紧,四股大力拉她出水,“天女花”犹如蛇蜕,纷纷萎落在地。
姚晴呛了两口水,张眼望去,温黛站在岸边,凝目注视,缠住四肢的是四根“长生藤”。经过一番折腾,日已落尽,天光半黑,悠悠凉意浸染山林,四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汽。
“画像呢?”温黛幽幽开口。姚晴一咬嘴唇:“烧了。”温黛轻哼一声,厉声道:“死丫头,还要说谎?”姚晴低下头去,轻声说:“画像的秘密我已记在心里,还要画像做什么?”温黛皱了皱眉,点头道:“这倒是你的作风。”
姚晴一边转念,一边陪笑道:“师父,你放了我,我告诉你画像中的秘密好么?”温黛白她一眼,冷冷道:“你这丫头,又想骗我?哼,你这么胆大妄为,好啊,先浸你三天再说。”
姚晴吓了一跳,心想在这湖水里浸泡三天,不死也要脱层皮。她知道温黛外宽内紧,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精明多智,眼下斗智斗力均很不利,唯有动之以情,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双目一红,滚下泪来。
温黛向来慈悲,见她一哭,又觉心软,叹道:“如今你烧了祖师画像,论罪当死。我也不杀你,这样吧,,你撑过三天,我就饶你一命。”
姚晴微微哽咽,轻声说到:“我再是无知,心中对师父始终怀有感激。师父为我解毒,救我性命,师姐们欺侮我的时候,也是你为我主持公道。晴儿的母亲为奸人所害,自由孤苦,无人怜惜,内心深处,早把师父当成了亲娘一样。”
温黛皱眉道:“说的真好听,那为什么还盗走画像?”姚晴说:“我只是不忿仙碧,她老是看不起我。再说,当年若不是她,我爹也不会被烧死。我便想,我集齐八部画像,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给她看看,”
温黛摇了摇头,叹道:“思禽祖师是说过,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可也说过,万不可集合八图。足见八图合一,有大利也有大弊。《黑天书》祸害百年,不就是现成的教训么?”姚晴撅起小嘴,不以为然。温黛看出她的心思,又说:“你别不服气。你说你当我是亲娘,怎么一见面就使出了‘恶鬼刺’?化生六变,恶鬼最毒,如果我应付不周,岂不要死在你手里?”
姚睛面皮发烫,抗声道:“师父神通绝顶,自有法子破解,我也只想挡你一下,再跳水逃命。”
温黛瞧她半晌,微微摇头:“你这丫头,说话半真半假,叫人无法深信。”姚晴本来委屈,听列这儿,把心一横:“连你也不信我!好啊,不就是在湖里浸三天么?我拼死熬过去,无论如何也不向你求饶。”想着止了泪水,眼里透出一丝倔强。
温黛见她眼神,心中着恼,正想教训,忽听有人叹道:“这孩子性情刚烈,她肯流泪求你,足见对你有情。”
姚晴转眼望去,温黛身后走来一个玄衣乌髯的老者,目透鼻挺,步履潇洒,姚晴心头一动,暗想:“师公极少离开帝之下都,现在怎么也来了?”温黛苦笑道:“太奴,你不知道.她方才出手,气机中充满了怨毒,依她这样的性子,就是修炼‘化生’也终究难登绝顶。”老者笑道:“那是为何?”
“这还不简单。”温黛冷笑道,“她满心想着自己,从来不懂得关怀别人。”太奴笑道:“这么说,跟你年少时岂不是一样?”温黛瞪他一眼,怒道:“你这老头儿,越老越不正经。”
太奴笑道:“你先别骂我,你看她的眼神,跟你当年是不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温黛一愣,望着姚晴微微出神。仙太奴又说:“现如今,她的心中对你还有几分依恋,若你真的浸她三日,任她还有多少善念,怕电是消磨殆尽了。”
温黛苦笑一下,叹道:“你这老头儿,总是想着人的好处,看不到人的坏处。”仙太奴笑道:“人这东西是个怪脾气,老想他的好处,说不定他真会变好,总想他的坏处,说不定他真的会变坏,何况天道惟微,善恶无常,有时又怎么分得明白?”
温黛望着他,半嗔半笑:“好啊,又跟我说大道理了?”仙太奴道:“我知道你怕她合并八图,遗患将来,这个容易,我用‘绝智之术’将她那段记忆抹去。”
姚晴听得又惊又怕,紧闭双眼,不敢去瞧仙太奴的眼睛,大声说:“师父,八部秘语我得了七部,若是没了,岂非对不起起思禽祖师?”
温黛咦了一声,吃惊道:“你得了七部,了不得。还有哪一部没有得手?”姚晴道:“还有天部,沈舟虚太奸猾,我费尽心力也无法得到。”温黛怒道:“好啊,无怪我听说沈师弟的儿子要娶你,原来有是你的手段。”
姚晴心知师尊不好愚弄,索性来个默认。温黛气道:“不像话,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姚晴忿然道:“天下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嫁给谁还不是一样?”
温黛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小小年纪,又懂什么男人?哼,看你师公面子,我饶你这一次,至于画像秘密,你说的不错,思禽祖师留下八图,自有深意.不可毁在我手里。”一招手,蔓藤翻转,把姚晴拖上岸来。
姚晴破涕为笑,说道:“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当真怪我。”温黛心中又气又怜,掠起她额前乱发,恨恨说道:“我可不是宠你,我年纪不轻,化生之术仍无传人。你无师自通,大有天分。我饶你,不过怜才罢了!”说菪把她脉门.双眉微微一扬,“奇怪了,周流土劲得于先天坤卦,本是纯阴之气.你的体内怎么有一股丰沛阳流?难道说,你这点儿年纪,练到了至阴反阳的地步?这一股阳气大有六爻乘刚之象,晴儿,你可知道,这股乘刚的阳流省了你六年的苦功,若不然,再给你六年功夫,也不能突破‘长生藤’和‘蛇牙荆’,一举达到‘恶鬼刺’的境地。”
姚晴心中明白,这一股阳流必是当日陆渐注入的“大金刚神力”,消了自己的天劫不说,还让她达到了至阴反阳的地步,无怪这几日接连突破修为上的难关。想到这,双颊微微发烫,轻声说:“师父,我练到‘恶鬼刺’之后,再也难进一步。后面的‘菩提根’,‘天女花’,‘三生果’,无论怎么修炼,也不得要领。”
温黛看她一眼,笑道:“你倒说说,我们地部的宗旨是什么?”姚晴道:“一智一生二守四攻,地部的宗旨是生。”温黛指着湖畔杂草:“你能让这些杂草开花么?”
姚晴摇头,温黛一拂袖,一股洋洋暖流充盈四周,转眼间,满地杂草抽枝结蕾、绽放吐蕊,草地上多出数十朵小花,赤橙蓝紫,争妍斗彩。
如今已是五月光景,百花已然凋零,能让落花再生,真是夺天地之造化的奇迹。
姚晴看得发呆,忽听温黛说道:“化生六变,‘长生藤’是痴人大梦,‘蛇牙荊’是毒蛇尖牙,‘恶鬼刺’是地狱诅咒。这三者是痴气、怒气、怨气所钟,你能短短数月登堂入室,一来是你内功精进,二来你心怀怨毒,印合了这三变的心法。可惜啊,这三变只是‘化生’的下乘,你天分虽高,只懂‘化生之术’,却没有领悟‘化生之道’,练不成后面三变,那也是理所当然。”
“什么是化生之道?”姚晴忍不住问。
温黛冷笑道:“不是问你地部的宗旨么?”姚晴道:“‘化生之道’也在于这个‘生’字?”
温黛点头道:“虽不中也不远矣。‘菩提根’是慈悲之心,需要广施慈悲;‘天女花’是大爱之形,需要动之以情;‘三生果’是舍身之魂,需要无畏气量。这一变最难,但凡化生高手,一生之中,只能使用一次。”
姚晴惊道:“为什么?”温黛凝目长空,幽幽叹道:“这一变是我辈精魂所聚,一旦使出,千木为城,坚不可摧,威力虽大,修炼者却会耗尽精血,一旦使用,也活不长了。”
姚晴听了,微微发怔。温黛又说:“练成后面三变,不在内力强弱,神通高低,而在于心境修养你若放下仇恨,这三变不练自成;你若还是小心眼儿,就算再练一百年,不过也是枉然。”
姚晴听得气闷,低声道:“人生在世,不能快意恩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温黛看她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姚晴见她脸色不快,忙道:“师父,你来南京做什么?”温黛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愁意,“不过还有一件事,晴儿,你知道你师姐的事么?”
姚晴心子一跳,支吾道:“她…她被东岛抓住了!”温黛和丈夫对望一眼,眼里透出愁意,说道:“我来南京,本想见一见谷神通,恰好听说你和沈师兄的儿子今日成婚,顺道也来瞧瞧!”
姚晴吃惊道:“谷神通也在南京?他没有回东岛吗?”温黛叹道:“也许他有说不出的苦衷吧!”
“苦衷?”姚晴不及细问,一个轰雷似的声音远远传来:“番婆子,仙太奴,你公母俩还真够闲的!”姚晴转眼一看,变了脸色:“石将军,陷空叟!”
来人一高一矮,一瘦一壮,瘦小老儿坐在壮汉肩头,两支烟杆长短不齐,烟锅里的两道青烟也是一粗一细。
温黛冷冷道:“崔岳,沙天河,你们来得还真慢!”仙太奴却望着两人,忽道:“二位脸色不对,出了什么大事?”
瘦老儿沙天河跳到地上,脸色青里透灰,涩声说道:“我们刚刚是去过得一山庄,本想见叨扰沈瘸子两杯喜酒,结果却听到了一个大大的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温黛审视二人,“能让你们这幅嘴脸!”崔岳惨笑一下,说道:“番婆子,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金刚传人么?”
姚晴心房一缩,死死盯着崔岳。温黛皱眉道:“他不是坠崖死了么?”沙天河摇头道:“不,他还活着!”温黛夫妇应声一震,冲口而出:“这么说,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