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晓霜写了两张方子,说道:“道长放心,我再开两剂活血生肌的药物,内服外敷,不出十天,哑儿道长就能开口说话了。”
了情大喜过望,稽首道:“虽说大恩不言谢,贫道还是要多谢姑娘。”花晓霜连连摆手,说道:“这是理所应当,道长万莫多礼!”了情见她不居功市惠,心中更生好感。
花晓霜施术时心弦绷紧,此时松懈下来,一阵头晕目眩,忙取金风玉露丸服下,坐在门边,微微喘气。了情见她脸色透青,关切道:“不舒服么?”花晓霜强笑道:“老病根儿,不碍事。”了情不解道:“你精通医术,怎么不治好自己?”
花晓霜见她眉目慈和,气度温润,心中无由生出依恋,一五一十说出原由。了情听了不胜凄然,心想这女孩儿身负痼疾还要行医济世,胸襟实在广大,身世更加可怜。她心生悲悯,拉过花晓霜,默默搂她入怀。花晓霜身心俱暖,念起母亲,不由泪如豆落。
了情沉默良久,幽幽叹道:“晓霜,你为哑儿治好哑疾,贫道无以为报,想传你一门功夫,不知你肯不肯学?”双目凝注,大为期盼。
第四十章 群魔乱舞 4
花晓霜治病从来不求回报,闻言微微怔忡。忽听梁萧笑声传来,说道:“晓霜,你还不拜师?”花晓霜福至心灵,乖乖巧巧拜了下去。了情慌忙扶住,盯着梁萧嗔怪:“惫懒小子,尽出古怪主意!”心中却是惊讶:“他来到身后,我一无所知。一别两载,这孩子的武功精进得好快!”
梁萧笑道:“依我看,道长与晓霜,真是天生地造的师徒。我为道长寻了这么个好徒弟,道长该如何赏我?”了情没好气道:“赏你一顿板子。”花晓霜与了情说话投缘,听了梁萧的话,甚合己意,身子再向下沉。
了情不便与她执拗,只得容她一拜,将她扶起叹道:“这么一来,倒似贫道占个便宜…”转眼瞧了花晓霜一眼,但觉她眉眼间与自己颇为神似,心中欢喜,于是凝神静气,举袖挥拳,使出一路拳法。这拳法招式飘逸,气度雍容;形动于外,神敛于内;八分处守,两分主攻;守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攻则从容不迫,防不胜防。使到得意处,飘飘然有遗世独立、孤芳自赏之态。
梁萧瞧得舒服,待了情收势,拍手笑道:“好拳法!道长偏心了,有这样的拳法,为什么不传给我?”了情白他一眼,说道:“这是我自创的功夫,比之‘归藏剑’颇有不如。何况你飞扬跋扈的性子,怎耐烦学这抱朴志远、以静制动的拳法。”梁萧微微一笑,心想:“道长说得是!武功练到一定地步,无不合于人之本性。晓霜恬淡无争,这路拳法契合她的本性,若让我八分守,两分攻,岂不是折磨人么?”
了情又说:“晓霜,我这路拳法名为‘暗香拳’,法于五五梅花之数,分为左五路,右五路,前五路,后五路,中五路。讲求抱元守一,心境空灵,出拳若有若无,仿佛寒梅清幽、暗香浮动。寻常武功,总要因时因势,变化制敌,这路拳法全凭气机牵引,自发自动。”说着一招一式,予以指点。
花晓霜将左五路打了一遍,但觉遍体阳和,不胜舒服。转眼一望,忽见了情凝视自己,关切道:“怎么样?”花晓霜道:“方才骨子里有些发冷,打了这一路拳,似乎暖和多了。”了情微笑道:“当真如我所料。‘暗香拳’看似拳法,实为内功,好比寒梅独放、凌霜傲雪,于行动中温养体内阳气,克制诸般阴邪。你时常习练,或许有些好处。”
花晓霜这才明白,了情传功,是想为自己减轻寒毒之苦,心口一热,忍不住叫了声:“师父…”泪光盈盈,几乎夺眶而出。
梁萧笑道:“我明白了,这‘暗香拳’守多攻少,该是养足自身之气,以我之有余,攻敌之不足。”了情见他顷刻悟出这路拳法的破敌要旨,不由暗暗吃惊,但她创出“暗香拳”,本意并非斗殴,闻言笑笑,不置可否,只是一招一式,继续指点花晓霜。
如此过得十日,了情将“暗香拳”倾囊相授。哑儿伤口也渐渐痊愈,但因生平未曾说话,唇舌口齿还须从头练起。练了两日,勉强说出“师父”二字,虽嫌嘶哑,却让了情十分惊喜。
梁萧将花晓霜托与了情照顾,自己每日编好竹器,挑到城镇中贩卖。这日生意极好,一早卖完,换了些米粮菜蔬。正午时分,返回竹林,但见花晓霜正和哑儿依偎说话,了情坐在树下,引宫按商,吹弄洞箫,神色甚是孤寂。
梁萧打过招呼,卸下米面,生火做饭。过得一阵,花晓霜跑来说:“萧哥哥,哑儿要把快雪送给我,我怎么推辞她也不肯。”梁萧知道哑儿为人固执,一旦动念,不会轻易改变。她受了晓霜大恩过意不去,必要回报,便道:“她给你,你受了便是。”花晓霜喜道:“好啊,我也爱极了快雪,你说受我就受啦!”说完转身跑了。
当晚用过晚饭,了情叹了口气,搂过晓霜,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霜儿,师父今天要走啦!”花晓霜吃惊道:“这么快就走?住上一年半载不好吗?”了情摇头道:“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住上七天,这次因为哑儿伤口未愈,一拖再拖,早过时限,再住下去就不妥了!”花晓霜十分不舍,拉着了情的手,含泪不放。
梁萧知道了情意在躲避公羊羽,便道:“晓霜,道长有苦衷,你别难为她了。”花晓霜只得放手。了情劝慰几句,与哑儿收拾出行。梁萧与晓霜送到林外,花晓霜又不免伤怀落泪。了情细声细气,安慰一番,对梁萧道:“我这小徒弟就交给你啦,你若欺负她,我可不饶你!”梁萧苦笑道:“她有道长这等大靠山,梁萧有几个脑袋胆敢欺负她?”了情白他一眼,嗔道:“又耍贫嘴。”心知这少年聪明机警,而今锋芒内敛,沉稳许多,弟子得他看顾,必定安然无事。想着心情一松,冲二人微笑稽首,与哑儿并肩去了。
梁萧望着二人背影消失,想起华山相别,情形依稀,阿雪却已不在了,一时没精打采地转回屋内。花晓霜挑亮油灯,继续研读《青杏卷》,梁萧坐在一边编制一把竹扇。
他心神不定,编了一会儿,忽见一只小蛾子向灯火飞来,不由心头一酸,伸指轻弹,指风将飞蛾激开。过不多久,蛾子又扑过来,梁萧又屈指弹开。
这么反复多次,蛾子锲而不舍,一意扑火,梁萧终究无奈收手,嗤的一声,蛾翅焦枯,蛾子堕在地上。他呆呆瞧着,两行泪水却已无声滴落,忽听花晓霜道:“萧哥哥!”梁萧忙拭泪道:“什么?”
花晓霜定定看着书,并未留意他的神情,喃喃说道:“我…突然有个想法!”梁萧道:“你说!”花晓霜欲言又止,终于摇头道:“罢了,这事太难,当我胡思乱想好啦!”梁萧笑道:“你不说,我怎知难不难?”花晓霜赧然道:“好,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梁萧点头道:“我不笑就是了。”
花晓霜道:“《青杏卷》我快看完了,上面好多病症,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可书上写了就该有的。现在想来,我以往行医,治的都是方圆两百里内的人家,两百里之外,又有多少人生病呢?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人忍受疾病之苦?我想,若能用这两条腿走遍天下,治好所有的病人,那该多好…“说到这儿,她凝视烛火,脸上流露神往。烛影摇红,将她的双颊映得红扑扑的,仿佛有什么光辉透了出来,映得梁萧双眼酸楚,恍惚又看到那个圆脸少女坐在烛下,为自己缝补衣衫。两个少女的影子在烛光中渐渐重叠,合而为一, 回复成花晓霜的影子。
花晓霜听梁萧久不答话,不由转过头来,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眼角隐有泪光,不由问道:“你…你怎么了?”梁萧浑身一颤,伸袖抹去泪花,笑道:“没什么。”花晓霜双颊泛红,柔声道:“我也知道,这个念头很傻。天下之大,怎么能够走遍?再说我有病在身,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成了…”
梁萧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这念头若也算傻,世人的念头无一不傻了。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哪一个不是全挂子的杀人本事,个个名垂青史,其实都是一群大傻瓜、大混蛋。可惜这世上总是害人的多,救人的少,因为稀少,所以难得。行医天下又有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花晓霜听得又惊又喜,她对梁萧信任之至,听他说得轻易,也觉得无甚难处,随口道:“好啊,你陪着我就是了!”话一出口,两人相对大笑。
正商量出行之事,忽听屋外有人朗声大笑,笑声清劲,悠悠不绝。梁萧心头一惊,出门望去,林外走来一人,烂袍蔽履,儒襟歪戴,竟是穷儒公羊羽。
二人一照面,均是吃了一惊。公羊羽剑眉一扬,举步间已到梁萧身前,喝道:“小畜生,你也在?”手掌一挥,向他头顶拍落。梁萧武功大进,避过这掌本也不难,但他一见公羊羽,想起诸般前事,但觉劲风及体,竟无避让之力,两眼一合,心道:“罢了,终是死在他手里!”
公羊羽掌到半途,见他不拦不让,心生诧异,一翻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冷笑道:“怎么不还手?”梁萧的左颊高高肿起,苦笑道:“你也是威震江湖的前辈,要杀便杀,何必羞辱人?”公羊羽出手如电,揪住梁萧衣领,又给他一记耳光,厉声道:“我偏要羞辱你,还手呀!”梁萧目中怒意一闪而逝,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离开黄山以后,公羊羽与萧千绝均想将对方引离战场,故而从南方斗到北地,始终胜负不分。过不多久,传来京口兵败的消息,公羊羽好生无趣。这时间,忽又得到了情消息,他欣喜若狂,什么国家社稷统统抛到脑后,丢开萧千绝,停停找找,追踪月余时光,终于寻到杏林之中,不料竟然遇上梁萧。
公羊羽见他意气萧索,了无往日骄悍,心头大异,跟着又生恼怒:“不还手么?老子再给你两个大耳刮子!”正要动手,花晓霜听到说话声,走出门来,见公羊羽举手要打梁萧,忙上前来,伸手便格。公羊羽何等身手,手掌看似左掴,忽又右晃,在梁萧左颊上刮了一记耳光。
花晓霜吓得脸色发白,横身挡在梁萧身前,急道:“你…你是谁?干吗打人?”梁萧推开她道:“你别管…”又目视公羊羽,缓缓道:“我死在你掌下,罪有应得,但求你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公羊羽冷笑道:“她是谁,与我有什么相干?”
花晓霜心中惶急,又伸手拦住公羊羽,大声说:“你…你不要打人…”公羊羽心想小畜生不是东西,你这女娃儿跟他沆瀣一气,大约也不是善类,手掌忽起,轻飘飘拍向少女。花晓霜猝不及防,一时惊得呆了。
第四十章 群魔乱舞 5
梁萧见状大惊,明知他意在逼迫自己动手,仍是按捺不住,手掌抡个半弧,闪电击出。这一下用上“转阴易阳术”,忽阴忽阳,连环五变。公羊羽挡了他三重劲力,心觉不妙,掌力内缩,催动内力,化去梁萧阴阳奇功,施展“三才归元掌”。一招“天旋地转”,身形旋风急转,掌若飘絮,向梁萧拍出七记。梁萧势成骑虎,只得挥掌迎敌。
“三才归元掌”是公羊羽首创,体悟之深,远胜旁人。当年他夜读苏轼的《留侯论》,读到:“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忽生妙悟:“项羽百战百胜但穷兵黩武,以致师老兵疲,外强中干。汉高祖数战皆北,但精其兵,锐其卒,委曲求全,然后趁项羽疏忽,全力东向,垓下一战,令其乌江自刎,成就四百年之基业。萧千绝武功凌厉,百战百胜,仿佛项籍轻用其锋,我何不创出一门功夫,养其全锋而待其弊,破去他的魔功?”故此创出“三才归元掌”,一度将萧千绝压住。这些年反复揣摩,更抵随心所欲之境,只是他后来惯于用剑,掌法用得少了。
换了数月之前,梁萧遇上公羊羽使出此路掌法,势必落花流水,大败亏输。如今二人拆了二十多招,不分胜负,公羊羽见梁萧妙招迭出,许多招式超乎想象,不由暗暗吃惊:“小畜生长进好快!”他杀机更盛,足下时而“归元步”,时而“伏羲步”,时而“大衍步”,多种步法交错使来,了无痕迹。双掌也生出奇妙变化,三才归元掌原只三招,此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刷刷刷”疾若飘风、利如斧钺。斗到七十招上下,公羊羽掌随身转,喀嚓一声,将梁萧右臂打折。
公羊羽正要再施辣手,忽听花晓霜急声道:“萧哥哥,攻他缺盆。”梁萧不及转念,左手两指一并,点向公羊羽肩头“缺盆”穴。公羊羽对这一指十分忌惮,飘然避开,右掌虚晃,左掌正要穿出,晓霜又道:“乳根。”梁萧一招得手,知道花晓霜所言定有道理,应声而动,拍向公羊羽“乳根穴”。
公羊羽怒哼一声,收回掌力,护住“乳根”穴,身法转疾,一团青影飘忽闪烁。花晓霜看得眼花缭乱,叫道:“萧哥哥,他出手太快,我看不清楚,但他足阳明胃经受损,除缺盆与乳根二穴,你还可攻他头维、太乙、气冲,无论如何,他都要闪避。”换在以往,梁萧不愿拣这个便宜,可如今右臂已断,公羊羽武功又太高,无奈之下,尽拣五处穴道招呼。
公羊羽又惊又怒,回掌护住五穴。原来,他与萧千绝连场恶斗,各有损伤。其后忽得了情消息,顾不得觅地养伤,昼夜不停,四处打探。好在伤势不重,他内力雄浑,尚自压服得住,只想时日一长,浩然正气反复滋养,自当不药而愈。哪知还没全好就遇上了吴常青的弟子。花晓霜熟读《青杏卷》,医术精进,见他容色举止,猜出他足阳明胃经受创,再予推演,将他受伤的穴道一一说出。
公羊羽分心二用,掌法稍缓,梁萧得了喘息之机,虽只一臂,竟也勉强抵敌。花晓霜见状,叹道:“这位先生,你干吗要与萧哥哥为难?不如大家罢手,我给你治伤…”话没说完,眼前一花,公羊羽站在她身前三尺处,两眼圆睁,怒道:“谁要你治伤?哼,懂点儿狗屎医术就了不起么?”
他这一下去得突兀,梁萧应对不及,眼见他与晓霜相距咫尺,如果含怒而发,自己武功再高也难救援,当下锐声高叫:“公羊羽,你动她半根汗毛,定要后悔一生!”公羊羽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又耍什么花招?”梁萧道:“你可记得我在华山说过,你有一个孙女!”
公羊羽一皱眉,瞧了梁萧一眼,又侧目望着晓霜,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问:“你爹爹姓甚名谁?”他词锋突出,花晓霜不明其意,脱口答道:“他姓花,讳名上清下渊!”
公羊羽浓眉一扬,看她半晌,一点头,斜指梁萧说:“女娃娃,你好好的女儿家,为何与这畜生为伍?”花晓霜微微有气,红着脸大声说:“你不要乱骂人,萧哥哥待我很好,师父死了,他始终伴着我!”公羊羽两眼望天,沉默半晌,徐徐道:“你此话当真?”花晓霜道:“我又不认得你,骗你做什么?”
公羊羽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似在思考一件大事。花晓霜瞧他久不说话,忍不住道:“先生,伤你的人内劲很阴柔啊。”公羊羽冷冷道:“好啊,你说是什么内功?”花晓霜想了想,脸一红,低声说:“书上说过,我都忘啦,你等等,我…我去翻书!”公羊羽冷笑一声,讥讽道:“翻书的大夫?嘿,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花晓霜被他刺得面红耳赤,匆匆奔进房里翻阅书籍。
公羊羽目送她背影消失,神色忽而凄惶,忽而欢喜,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垂头丧气。三十年来,他与家人音尘断绝,此时此地忽见亲人,心中波澜滔天,简直无法遏制。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怒视梁萧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梁萧沉默不语。公羊羽又问:“元军打到什么地方了?”梁萧如实道:“我离开时,临安已降城了。”
公羊羽一呆,哈哈笑道:“好,降城,好大宋,好个降城…”狂笑一阵,笑声渐渐变得凄厉,忽地凄声念道:“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割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他越念越悲,渐至悲不可抑,仰天俯地,号啕大哭。到后来,公羊羽哭倒在地,几不成声,十指深入泥土,浑身簌簌发抖。梁萧虽也屡次见他发狂,此次之悲却又不同为情所困,不仅有伤痛故国之心,更有悲悯苍生之意。
花晓霜闻声出门,见状莫名惊诧,再听他哭得悲苦,也不禁泪涌双目,凭生凄惶,接着公羊羽的话,喃喃念道:“是知并吞六合,不免帜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不免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公羊羽听见,更生悲痛,哭得天昏地惨,以头抢地,皮破血流。
梁萧向来不通文赋,皱眉问道:“你们念的是什么?”花晓霜幽幽叹道:“这是南朝庾信的《哀江南赋》,说的是:孙策项籍用数千人马,就定三分,取天下;而南朝百万之兵,看到敌,却只知卷着衣甲逃命,好像无知的草木一样任人宰割。所以空有江淮之险,城堡之固,也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江南三百年的帝王之气就此烟消云散了。唉,匡合天下的始皇帝,他的孙子也有败降的一天;一统三国的太武帝,他的子孙也会被屠杀于平阳。改朝换代,胜者走向危亡之途,败者更免不了亡国灭种的命运。天意人事啊!只会让我哀苦,舟楫划到无水的地方,却没有通向银河的路途,蓬莱仙山啊!风高浪大,我永远也没有到达的一天!”
她念到这儿,痴痴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掉头望去,梁萧定定望着夜空,反复念道:“舟楫路穷,星汉非浮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忽地泪水滂沱,沾湿衣裳。
公羊羽痛哭一阵,悲愤稍减,忽地跃起,揪住梁萧衣襟,手掌一扬,就要拍落。他举手投足,如风似电,花晓霜呼叫不及,忽见公羊羽掌势一凝,停在半空,眼神时而凌厉,时而犹豫,终于发出一声狂啸,将梁萧远远掷出,厉声叫道:“滚吧,这次罢了,下次遇上,我将你大卸八块!”
梁萧翻身站定,望了花晓霜一眼,心想她有了祖父照看,再也不用自己挂心,不由惨然一笑,飘然走出杏林。这一轮变故十分突然,花晓霜眼看梁萧去远,回过神来,急声叫唤:“萧哥哥,萧哥哥…”心慌意乱,向梁萧追去。公羊羽一步纵上,将她手腕攥住,厉声道:“不许去!”花晓霜又气又急,奋力挣扎,忽而身上一冷,昏了过去。
公羊羽微微一愣,急忙渡入内力,他一身浩然正气,阳和充沛,当世无匹,不能正本,却能治标。花晓霜但觉暖流入体,寒意稍减,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但见公羊羽神色焦急,眼中尽是关切,侧目再望,梁萧早已失去踪影。她的心中涌起一阵绝望,悲苦凄惶,怔怔落下泪来。
公羊羽见她醒转,心中稍安,又见她流泪,皱眉道:“哭什么?不许为梁萧那小畜生流半滴眼泪!”花晓霜气道:“你干吗欺负萧哥哥,我…我…”她不善骂人,忿怒至极,也不知如何发泄。
公羊羽怒哼道:“你喜欢那小畜生是不是?哼,以后再也不许喜欢那个小畜生了!”花晓霜听他一口一个小畜生,按捺不住,大声说道:“你再骂萧哥哥小畜生,我…我就骂你老…老畜生!”
公羊羽大怒,喝道:“你敢?”本想说,我是你爷爷,但他抛妻弃子,心中有愧,不便相认,气呼呼瞪了孙女片刻,勉强压住怒意,放软口气道:“我跟你说,那小畜…哼,那小子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恶人,他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花晓霜从小生长天机宫中,少见外界苦难,对国家社稷之事也多是得自书本,没有切身体会。听了公羊羽的述说,她似懂非懂,茫然道:“我不知萧哥哥对别人怎样,但他对我总是很好。明归爷爷挟持我,他拼死救我,那时我就想,今生今世,我也报答不了;后来,师父死了,萧哥哥始终陪着我,洗衣、做饭,收拾房子,逗我开心,若是没他,我一定活不了的;刚才他又答应我,陪我走遍天下,行医救人!我…我只想活着一天,便陪他一天,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好是坏,我都喜欢…”说到这儿,眼中透出无比倔强。
公羊羽瞅她片刻,忽道:“天下人都与他为敌,你也喜欢么?”花晓霜用力点头,公羊羽又说:“你爹娘也要杀他呢?”花晓霜一呆,咬牙道:“我还是喜欢!”公羊羽沉默良久,苦笑道:“你真不后悔?”花晓霜摇头道:“死也不悔!”
公羊羽一愣,忽地哈哈大笑,拍手道:“好,好,没想到天机宫死水一样的地方,竟出了你这样的女子!哈,痛快,痛快,做人就该无遮无掩,敢作敢为,但求自己所爱,管他别人如何看待!”
公羊羽冒天下道义之讥,抛妻弃子,追逐了情半生,心中苦闷压抑可想而知,孙女儿这几句话,简直说到他的心坎上。公羊羽欣喜欲狂,只差翻个筋斗,引吭高歌了。当下把对梁萧的憎恶抛到一旁,对花晓霜道:“你想不想见他?”花晓霜点头说:“想啊,可他被你赶走了!”公羊羽微微一笑,将她轻轻一扶,足下风生,向林外奔去。
花晓霜见他行止古怪,心头忐忑不安,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公羊羽奔出一程,忽见梁萧站在一条小溪岸边,望着溪水发楞,心头没由来一喜,放下花晓霜,挥手说道:“你去吧!”花晓霜看见梁萧,又惊又喜,听得这儒生肯放过自己,更是欣喜欲狂,笑道:“先生你真好。对了,我看过书,你是被‘太阴真炁’所伤,这种功夫化自玄阴离合神功,我给你说个方子…”
公羊羽摆手道:“这点狗屁伤势难不倒我,哼,我受了伤,老怪物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望着梁萧,眸子一寒,怒哼道:“你与他走得远远地,再被我遇上,只怕我按捺不住,又要取那小畜…哼,那臭小子的狗命。”大袖急挥,绝似一只大鹰,身法飘飖,瞬间去得远了。
花晓霜见他如此轻功,心中骇然,转身奔上,叫道:“萧哥哥!”梁萧离开晓霜,不知何去何从,正自彷徨,应声一看,惊喜道:“你…你怎么来了?”花晓霜笑道:“那位先生放了我!”梁萧奇道:“他人呢?”花晓霜道:“走了!”想起公羊羽临走时放下的话,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他心性多变,过一阵只怕会后悔,又来找你麻烦,萧哥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梁萧没料到公羊羽会轻易离开,深感困惑,过了一阵,才说:“晓霜,看起来,老天爷不让我离开你呢!”花晓霜微微一笑,心道:“是我不想你离开才是!”
二人离而复合,别有一番欣喜,返回住处,花晓霜给梁萧续好断臂,匆忙收拾行装,连夜启程。她出生天机宫,性爱书籍,装了一袋医书不说,还将诗词曲赋装了一袋。梁萧看得皱眉,问道:“这些书带了做什么?”花晓霜笑道:“看着解闷也好。”梁萧心道:“真是小书呆子。”苦笑一下,将书籍器物默默负上双肩;花晓霜也跨上快雪,抱起白痴儿与金灵儿,二人素衣竹笠,一前一后离开杏林,向着山外走去。
第四十一章 见花生佛
走到东方发白,忽见前方道路布满雀尸。花晓霜惊道:“萧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梁萧沉吟道:“我猜是贺陀罗和释岛主做的好事。”花晓霜望着遍地雀尸,悲叹道:“他们斗来斗去,只苦了这些鸟儿。”梁萧道:“这算什么?打起仗来,死的人可比这些鸟儿多得多。”
花晓霜听到这话,想起公羊羽所说的话,心想:“他说萧哥哥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也不知是真是假,瞧他疯疯癫癫的,一定是说谎骗我。”瞅了梁萧一眼,但见他愁容满面,又想:“他一路闷闷不乐,怎生想个法子叫他欢喜起来?”她并非诙谐之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笑话趣事哄梁萧开心。
正在沉思,忽听有人叫道:“白头发,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话音未落,就听有人接道:“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花晓霜听得奇怪,忽见梁萧纵身抢入一片树林,当即催驴跟上。不一阵,但见释天风蓬头垢面地坐在一个山洞前,燃起篝火,正烤一串麻雀,嘴里叫道:“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刚说一句,洞里便应道:“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梁萧不由皱眉道:“老爷子,你做什么?”释天风瞅他一眼,但觉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当即回答:“白头发躲在洞里,说我进去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我当然不会进去了。他窝在洞里,王八蛋却当定了。哈,终归还是老子赢了。”说着扪扯胡须,不胜欢喜。
他在这种事上与人争胜,梁萧只觉哭笑不得。释天风吃了一口雀肉,叫骂一句,那洞里也应了一声。梁萧听那声音尖细,不同于贺陀罗的咝咝怪声,心想贺陀罗莫非受了重伤,连声音也变了。再听数声,他脸色一变,忽道:“不对。”释天风瞪眼望他,梁萧一纵身子,钻入洞中,片刻叫道:“老爷子,你快来瞧。”释天风呸道:“你想赚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那是休想。”只听梁萧笑道:“好啊,你再叫一声‘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释天风叫了,半晌无人回应,不由一怔,又叫两声,还是无人回答。他焦躁起来,将烤雀一扔,钻入洞里,却见梁萧站在一块大石旁边,石下压着一条细绳,绳端拴了一只八哥鸟,正被他捉在手里。
释天风不明所以,梁萧却放开八哥说:“老爷子,你再说一句‘你不出来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依言说了,那八哥应声便答:“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听得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大叫道:“白头发呢?”
梁萧手指着岩壁上一个洞口:“看那里。”释天风探头一望,洞口横直三尺,深达十丈,与外部连通,可见对面天光。释天风转头望着梁萧,茫然道:“逃了?”梁萧叹道:“不错,老爷子你上当了!”
原来,贺陀罗被释天风追逼不过,逃入山洞,据洞固守,哪知天无绝人之路,他用鸟笛引来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贺陀罗心生一计,教八哥学会“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这句话。释天风一听,自然不肯进洞,只跟八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贺陀罗趁机用“般若锋”掘出一条通道,逃了出去。他经此一役,心力俱疲,一经脱困,即刻远走,再也不敢留在崂山。
释天风发觉上当,气得拍胸顿足,哇哇怒叫,当即钻入通道,追了出去。梁萧瞧他去远,对花晓霜道:“这老爷子逮不着贺陀罗,一定回来缠我,咱们还是走为上策。”花晓霜见释天风神神叨叨,动辄大打出手,心中害怕,闻言连连点头。
两人昼夜兼程,连走了两天方在一处城镇歇脚。花晓霜在镇内集市摆摊行医。众人见她一介女流,形容娇怯,面有病色,嬉笑围观一阵,就纷纷散去。花晓霜悬壶一日,不见一人求医,她胆小面嫩,也不腆颜招揽,一时无计可施,竟流下泪来。
梁萧心中暗恼,便让花晓霜留神,看哪个路人有病在身。花晓霜一说,他便老鹰拎小鸡般将那人拎来,逼他就医。那些路人怎料到世上竟有强医强治的法子,更不信有白医白治的好处,一个个莫名其妙,但迫于梁萧的威势,噤若寒蝉,乖乖让花晓霜把脉医治。花晓霜虽觉此法不妥,但她只要有病可治,便浑然忘我,至于梁萧用强之事,却也不大在意了。
花晓霜医术高超,治一个好一个,治得数人,声名大噪。当地患者蜂拥而来,摊前以往冷冷清清,如今围得有如铁桶。梁萧心中大乐,在她身旁摆了个地摊,编些竹器,造些玩物,比如会走路的木偶人畜、会飞的竹鸟、能自转的小风车、可鸣叫的水钟等。他机关术之精,当世罕有其匹,所制物事奇巧精绝,兼之价钱公道,许多殷实人家看得稀奇,都来购买,梁萧也借此换些银钱。有时生意不济,便唤金灵儿与白痴儿演一回猴戏,聊以糊口度日。
如此走乡窜镇,数月时光一晃而过。沿途也遇上不少劫匪盗贼,更有无德庸医,暗恨晓霜坏了生意,招雇歹人、勾结官府、百般陷害。只不巧遇上了梁萧这等大煞星,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还要折兵。幸有花晓霜这等好好先生在侧,梁萧不便放手施为,恶徒尽管大吃苦头,都能勉强留下性命。
这一日,二人来到一座城镇,行医半日,患者渐多,忽闻人群外传来喧哗,举目望去,几个家丁火急火燎地推开人群,急声道:“大夫,我家小少爷犯病,老爷请您上门诊治。”
花晓霜心知病来如山倒,不敢耽搁,火速收拾前往,梁萧起身相随。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一处粉壁朱门的高大宅子,弯弯曲曲经过几进大门,到了厢房,还未入内,忽听啼哭声传来。两人入内一看,几个妇女围着一张绣榻,哭得十分伤心。一个中年男子方面有髯,愁眉不展,见人入内,站起身来,听家丁一说,大有喜气,冲花晓霜拱手道:“在下只此一子,出生以来便不安泰,这回病得沉重,还请女大夫大施妙手!”
花晓霜无心与他客套,分开一众妇女,却见榻上躺了个未足月的男婴,脸色青中透紫,嘴唇乌黑,四肢痉挛,气息有进无出。把脉一审,但觉脉象絮乱,心经与心包经尤其虚弱,心知此病险恶,急取金针,刺少海、阴市,心俞。这三穴专治心疾,又刺“关元”穴,泄三焦之气,以为辅佐。运针片刻,小儿脸上紫气渐退,花晓霜舒了口气,反身欲开药方,不料那小儿脸色反黑、身子抽搐,她大吃一惊,伸手把脉,但觉脉象若有若无,行将断绝,急在少府,极泉、内关诸穴按摩。片刻工夫过去,小孩居然渐渐冰冷。
花晓霜心如刀绞,双目一眩,几乎栽倒,梁萧急忙伸手扶住,却听她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那主人看出不妙,伸手一探婴儿口鼻,竟然没了呼吸,不由瞪视晓霜,两眼喷火,厉声道:“臭婆娘,你干的好事!”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花晓霜医死了人却不明所以,一时神形恍惚,不知如何回答,只道:“我…我…”梁萧火冒三丈,锁住那主人脖子,喝道:“你骂谁?”他双手能断百炼精钢,那主人脸红气促,两眼翻白。花晓霜还过神来,急道:“萧哥哥,是我不好…”梁萧一怔,将人放开,那些妇女发觉死了孩儿,破口大骂,疯也似地扑上来揪打。
梁萧恍然明白,拽起少女,叹道:“走吧!”花晓霜望着婴儿,愧疚已极,恨不能随他一起死去。主人缓过气来,一阵大呼小叫,众家丁拿起棍棒冲了进来。那人咆哮道:“娘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将这两个人打死,给我孩儿偿命!”家丁得他言语,纷纷举棒扑来。
梁萧眼见棍棒挥来,想要反击,又觉医死了人,道理有亏,踌躇间,棍棒已到花晓霜头顶。他一咬牙,涌身上前,用背脊挡下两棒,沉声道:“晓霜,这些人不可理喻,我们走。”花晓霜呆呆傻傻,站在远处,一味摇头。
梁萧知她内疚极深,只得横身挡在她身前,左来左挡,右来右迎。棍棒雨点般落向他的头脸,他内功在身,不惧棍棒,心中却是怒气充盈:“他妈的!我这一胳膊扫过去,这群软脚虾少说要死七八个。好,臭竹竿,你打得好,我记得你;好,死肥猪,你也来占老子便宜,不看晓霜脸子,老子将你拍成肉泥。”他心中大骂,却始终不曾还手。
花晓霜见他用身子护着自己,又感动,又心疼,只得道:“萧哥哥,我们走吧!”梁萧得她这句,如奉大赦,挥臂将十来条棍棒荡开,搀扶花晓霜冲出大门。那主人横行惯了,眼见没能打死一人,哪里肯依,指挥众家丁穷追不放。
梁萧冲出大门,眼角一瞥,门前有两尊辟邪石狮,每尊四百来斤,当下将花晓霜放在一边,伸足一挑,劲力所至,右侧石狮跳起六尺来高。他看那主人带头赶出,一掌斜推,石狮再跳丈余,掠空而过,向那主人头顶压去。这下来势迅疾,还在两丈高处,劲风刮得众人肌肤生痛,那人躲避无及,吓得呆若木鸡。
忽听梁萧一声断喝,一闪身,双掌呼地拍在石狮上。石狮斜向飞出,直直撞上左侧的石狮,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待得尘埃稍定,两尊石狮荡然无存,双双化为一地碎石。
梁萧出了这口恶气,飘然落下,挽着花晓霜扬长而出。那主人呆望二人消失,忽觉下身冰凉,低头一看,已经吓出尿水。
经此一事,两人无心行医,收拾行装,出镇西行。梁萧无端挨了一顿棒子,怒气未消,大步走在前面。行出一程,花晓霜叹道:“其实,现在我细想,那小孩儿的病是治不好的!”梁萧一愣,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哼,既然不是你的过错,那群狗奴才扑过来,我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喀嚓两声…”一边说,两手一边比划,花晓霜奇道:“怎么样呢?”梁萧冷哼道:“拧断他们的脑袋!”
花晓霜吃了一惊,摇头道:“那可不行!”梁萧想着好心没好报,路也无心赶了,将行李扔在一棵枝枝桠桠的大树下面,来回踱步。花晓霜也下了驴背,坐在一块大石上沉思。梁萧来回走了一阵,气也消了,见她模样,问道:“你想什么?”花晓霜叹道:“我在想,师父遇上这种病,他会怎么做?”梁萧一拧眉头,摆手说:“晓霜,这话我可不赞同。为什么老想你师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该想的是,你要怎么做才对!”
花晓霜苦笑道:“师父的医术胜我十倍,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梁萧微微一笑,说道:“那可未必,若你连超过他的志气都没有,那才真是一辈子也赶不上!”花晓霜越听越惊,她对吴常青只有佩服,从无超越念头,怔忡半晌,迟疑说:“孔夫子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没法超过前人,何况是我呢?”
梁萧笑笑,说道:“我没看过孔夫子的书,但他号称‘百王之师’,想必是了不起的。不过,他这句话我不赞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花晓霜掩口失笑:“萧哥哥,这句话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书中的啊!”
梁萧一愣,皱眉说:“奇怪了,孔夫子自打耳光么?”花晓霜沉吟道:“不过,这句话不是孔子说的,是楚狂人接舆讥讽孔子的。”梁萧白她一眼,说道:“这两句话我很喜欢。古人未必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过古人。假如我来出题,考一考古代的算学大家,他们十九要交白卷。你现在不如吴常青,只要勤学精思,未必不能胜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吴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吗?”
这一番话超乎花晓霜的想象,她呆呆望着梁萧,一时忘了言语。梁萧说过便罢,掉头拿出果子肉脯,叫来白痴儿与金灵儿喂食。金灵儿天性机灵,善于模仿。梁萧别出心裁,借喂食之机,教了它不少武功招式,没料到这小猴精一学就会。数月下来,学会了不少进退攻拒的法子,与梁萧怨隙全无,说不出的友善亲密。
吃完两个果子,金灵儿又学会一招手法,梁萧心中欢喜,手臂忽抬,放它纵上大树。金灵儿重返自然,东跃西跳,兴致勃勃。梁萧见花晓霜还在默想,不由笑道:“还没想通?”花晓霜迟疑道:“你的话…试一试也好。”梁萧知她性子拘谨,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花晓霜好容易收拾心情,举目望去,日已入暮,将远近的青山烁得如火如金,山势勾折不尽,分外妖娆,不由叹道:“好美!”梁萧顺她目光看去,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花晓霜面色羞红,轻轻啐道:“好啊,你看了几首诗词,就拿来消遣我!”这些日子,梁萧闲来无事,便看花晓霜带的诗词,月余下来,记住不少,此时信口说来,哄她开心。
正在说笑,忽听“啊呀”一声,树上掉下一个人来,连声叫嚷:“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第四十一章 见花生佛 2
两人吃了一惊,但见那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少和尚,不高偏矮,肩宽背阔,脸圆嘴大,蒜头鼻子,一双环眼贼亮贼亮,正向树上瞪视,却见金灵儿从浓阴里探出脑袋。小和尚轻哼一声,拍去身上泥土,咕哝道:“猴崽子,连你也欺辱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