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捂着肩头痛处,笑道:“我去蚩尤林了。”花晓霜怪道:“又去做什么?”梁萧道:“我放了一把火,将那鸟林子烧了。丑老鬼害我不浅,也算是讨个公道!”柳莺莺喜道:“好呀,不能讨回本钱,讨点儿利息也不坏。”花晓霜望见浓烟,叹道:“蚩尤树天下奇木,就是灭绝,太也可惜了!”梁萧冷冷道:“诱杀万千生灵,以成一己之私。如此歹毒物事,留之何益?”花晓霜低头不语,心中的遗憾挥之不去。
四人披星戴月,连夜赶往崖山。梁萧沿途选拣被人丢弃的弓箭枪矛,修理妥当,随身携带。次日清晨,一行人抵达崖山。梁萧纵马上了一处小丘,只见大洋如靛,浩荡无极,宋元战舰陈列海上,状若无数细小玩偶,随波荡漾,起伏不定。
梁萧默默观望一阵,忽道:“宋军败了!”柳莺莺道:“宋人战舰更多,怎么会败?”梁萧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元军阵容整肃,壁垒森严,战舰大小相宜,东西势成犄角;宋军恰好相反,大舰与小舟杂陈,军船与民船为伍,阵势混乱,几不成军。倘若一战不利,前阵受挫,后军势必溃败。奇怪,云殊颇通兵法,怎会这么糊涂?”皱眉沉吟,好生不解。
柳莺莺白他一眼,说道:“说得好听,难不成你会打仗?”梁萧苦笑不语,又听花晓霜叹道:“无论怎样,打打杀杀终归不好。子曰:‘和为贵。’萧哥哥,你千万想个法子,为他们两家消解误会。”
梁萧哭笑不得,摇头道:“这误会大到无以复加,决无和解余地。当务之急,是要救出两个孩子,至于别的,非我单人只剑能够济事。”转头叫道:“花生!”花生笑道:“俺听到了!”
梁萧见他憨态可掬,暗自嘀咕:“这三人呆呆傻傻,不知兵凶战危。我也自大了,不该带他们来的…”事已至此,悔也无用,一指带来的兵器,说道:“你拣一样趁手的,护住晓霜与莺莺!”花生一怔,抓头咕哝几声,环眼一扫,不拿地上枪矛,径直走向一棵水桶粗细的大槐树,将行李搁在一边,两手环抱,神力迸发,“喀喇”一声,大树连根儿拔起。花生挽在手中,挥舞数下,笑道:“这个么…倒还趁手!”柳莺莺忍不住啐道:“蛮牛便是蛮牛。”
梁萧笑道:“好和尚,我服了你。”下马将八支长矛断作五尺,负在背上,又提一杆中平长枪,跃上胭脂马。柳莺莺却抓一口单刀,翻身跳上快雪,坐在花晓霜后面,笑道:“我坐这儿,有事也可照应她!”花晓霜大为感动,梁萧也是一怔,心口微微发烫:“莺莺口舌刻薄,心肠终是好的!”遥望两军战船来回,分明交战在即,如果宋军一败,乱军中再无救人良机。梁萧双眉一扬,杀气直透眉梢,举枪勒马,忽地飞驰而下。
元军依陆为寨,正与宋军对峙,辕门向北,左右耸起两座塔楼。塔上士卒望见梁萧,心中惊疑,一名士卒吹号报警,余者弯弓发箭,躲在箭垛后向梁萧攒射。
梁萧右手抡枪,荡起斗大枪花,将羽箭一一挑开;左手挽缰,驭使胭脂马演起“十方步”,忽左忽右,避开来箭。离辕门还有百步,他反手取出断矛,大喝一声,抖手掷出。断矛掠过百步,正正刺中箭垛。箭垛豁然开裂,断矛余势不止,洞穿一名十夫长心口。那人长声哀号,从塔楼上重重栽落,摔得肝脑涂地。
花晓霜目定口呆,急道:“萧哥哥,不要杀…”这时后颈一麻,嗓子忽地哑了,只听柳莺莺在耳边笑道:“我就知道你假仁假义。哼,你当我真想护着你么?臭丫头乖乖闭嘴,不许添乱。”花晓霜哑穴被制,眼睁睁看着梁萧将断矛当作投枪,例不虚发,将塔上元军一一刺杀,心中一难过,双眼一闭,泪水簌簌滚落。
梁萧断矛用尽,人马逼近辕门,眼见大门紧闭,转身喝叫:“花生!破门!”花生应声奔近,大树向前顶出。“轰隆”,辕门有如纸糊,整个儿仆倒在地。梁萧纵马飞入,迎面呼喝如雷,元军士卒蜂拥而至,他长枪抖出,红缨乱扑,枪花与血花共舞,元军骑兵纷纷落马。“胭脂”性子暴烈,一遇战阵,莫名兴奋,长嘶声中马蹄乱飞,踹得元军步众血肉横飞。
花生跟着梁萧,糊里糊涂冲进大营,乍见来人龇牙咧嘴,心中大为惊惧。忽见对方拉开弓箭,似要射来,他万般无奈,只好忘了师门教训,摇动大树,向前猛冲。树冠风雨不透,恰似一面巨盾,所过人仰马翻,六丈内无人可以立足。
柳莺莺紧随花生,她胆量虽大,却没见过如此战阵,望着四面人影,不由心惊肉跳。花晓霜被她搂在怀里,始终闭着双眼,惨叫声声入耳,刺得她心头滴血。
四人各怀心思,一路冲杀过去,势如滚水湔雪般势不可当。元军四面涌来,梁萧杀得性起,横枪马上,取下弓箭,左右驰突,箭如飞电。战到紧要处,忽听左方一人惊呼:“梁萧!”
梁萧侧目看去,一名百夫长瞪视自己,脸上挂满惊骇。梁萧但觉此人眼熟,正想何处见过,忽听右旁又叫一声“梁萧”。转眼间,呼声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旋风般卷过人群。众军士惊惶异常,纷纷叫嚷:“梁萧来了!梁萧来了!”一边呼叫,一边四下退却,前后杂沓,东倒西歪,众将官想要喝止,但已来不及了。
梁萧钱塘江一战,单枪匹马,来回百余里,杀得元军尸横遍野。伯颜也曾严令封口,可是众口难防,消息不胫而走。军中最重勇士,士卒们道听途说,越说越玄乎。传到后来,竟将梁萧描绘成力大无穷、不惧刀箭的怪物,还说他能驱鬼运神,唤来钱塘江潮破敌。此处多是北方汉军,没见过梁萧,却听过传说,眼见来人骁勇无敌,早已魂飞胆裂,一听呼叫,均是一个念头:“是他?难怪了…”一时纷纷萌生退意。
梁萧不知就里,忽见元军不战自溃,奋力冲开一个缺口,一阵风突出营外。只见海上舻舳相连,密密层层,白帆片片,连天接云。
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后元军紧追不舍。梁萧反身发箭,且战且走,忽听前方喊声大作,抬头看去,一彪元军自前冲来,人人扯满角弓,箭矢泼天泻落。
柳莺莺心惊胆寒,急催毛驴回转。花生挥舞大树抵挡羽箭,一路退到梁萧马前。梁萧射倒数骑,伸手一摸,箭囊空空。此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北面山崖耸峙,南方大海茫茫,他心急如焚,正要挺枪迎敌,忽见一艘小艇自宋营中飞出,桨橹轮转,顷刻逼近江岸。一名宋军站在船头,挥手高叫:“壮士,快来!”
梁萧大喜过望,与三人跃上小艇。水手将竹篙一撑,小艇离岸数丈,其余的宋军纷纷摇桨,去岸渐远。元军赶到岸边,张弓激射,箭矢纷纷落海。宋军欢然大笑,小艇活泼泼有如一条飞鱼,在海面上纵跃起伏。
一名宋军笑道:“大壮士神勇,你也来勤王么?”梁萧道:“我有急事,要面见圣上!”宋军眉头一皱,并不作声。片刻工夫,小艇钻入水营,在大船小艇间穿梭。梁萧目光扫去,各船水手衣衫杂驳,有男有女,还有十多岁的懵懂少年,个个面容愁苦、皮肤黧黑,不类寻常士卒,一问身旁宋人,才知都是前来勤王的沿海渔民。
梁萧心想:“百姓何辜,多来一人,不过多送一条性命。”可转念又想,“换了是我,与其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搏。”
第四十四章 天涯穷途 4
花晓霜这时睁开双目,想着杀戮之惨,心有余悸,望着四周宋人,心中更生茫然:“打起仗来,他们都会死么?”想着流下泪来。柳莺莺瞧见,心中冷笑:“臭婆娘真没出息!”忽见花生搂着船舷,面如土色,两眼发直,不禁嘲笑道:“小秃驴,你不会是怕水吧?”
花生一听这话,颤声道:“你…你不怕?”说完脸色更坏。柳莺莺也不识水性,可她生性好强,冷冷道:“我当然不怕。小秃驴,你信不信,我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双手一比,做出推人架势,花生吓得双手乱摆,忙道:“别、别,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
柳莺莺笑道:“好啊,想我不推你,你就得答应,从今以后都听我的。我叫你向东,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许站着。”花生但求自保,言无不从,连道:“好,好!”柳莺莺妙目一转,忽道:“好啊,你向东边跳三尺!”花生惊道:“怎么成?东边都是水。”柳莺莺怒道:“你不听我的话了?”花生左右为难,苦着脸连声哀告。柳莺莺别说推人,挪身也不敢,只觉气氛过于沉闷,故拿花生寻寻开心。
说闹中,小艇在一艘大船边停住。船头放下舢板,梁萧当先跃上,一名校尉迎上来,拱手笑道:“阁下骁勇善战,令人佩服。敢问是云将军的部下吗?”梁萧应声胡诌:“不错!我有要事,要面见圣上。”校尉笑容忽敛,冷冷道:“免了!陈大人和陆大人说了,云殊的人,圣上一律不见!”
梁萧打量对方,说道:“我不见什么陈大人陆大人,只求面圣…”校尉不耐,打断他说:“陈大人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梁萧,冷笑道,“站着做什么,要我踢你下船么?”不料梁萧目中威棱迸发,伸手拿住他的胸口,提得离地三尺。校尉惊怒道:“反了么?左右,给我拿下!”他是宰相陈宜中的亲信,平日作威作福,众军士受够了他的闲气,俱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校尉喊了两声,无人答应,顿时着慌,涩声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说,凡事好说。”说话之时,谄媚之态天然流露。
梁萧笑道:“你带不带路?”校尉面露难色,忽见梁萧神色不善,忙道:“带,带…”梁萧放手道:“你走前面。”校尉不敢违抗,转到前舱,舱门处站了四个军士,校尉一指舱内,咕哝道:“就在里面…”卫兵见势不妙,挺枪阻拦,梁萧一挥手,众卫兵虎口剧痛,四条长枪窜到半空。
梁萧跨入舱内,但见舱室阔大,四壁斑驳,咸湿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靠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官儿,愁眉苦脸,正在说话,听得脚步声响,纷纷掉头望来。一个方面黑须的官儿喝道:“怎么没经通报?”校尉慌道:“陈丞相,这是云殊的部下,要见圣上!”陈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么?但凡云殊遣人,统统赶走。”校尉苦着脸道:“没奈何,他逼我来的。”陈宜中一怔,厉声道:“作反了么?岂有此理,来人…”
他身边的一个清瘦文官摆手道:“丞相,罢了!他拼死前来,足见忠心无二,这么赶走,岂不叫人齿冷?”陈宜中一拍大腿,怫然道:“陆太傅,你还不明白?云殊狼子野心,仗着手握兵权,一心要夺走圣上…”文官叹了口气,向梁萧道:“圣上龙体欠安,不便见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陆秀夫说!”
梁萧一转眼珠,向陆秀夫拱手道:“云将军听说圣上微恙,特令在下送来一名女神医,为圣上诊治。”堂上诸人一愣,陈宜中冷笑道:“我们自有大夫,不必劳动那位神医的大驾。”梁萧没想这人不识好歹,正要发作,忽听花晓霜道:“那位…圣上可是患了惊风之疾?”
陈宜中与陆秀夫对视一眼,眉间露出讶色,后者奇道:“你怎么知道?”花晓霜说:“你们给他服用了寿星丸,是不是?”陆秀夫更惊,点头道:“不错。”花晓霜道:“方子用得不坏,可惜缺了几味紧要药材。”众官脸色微变,陆秀夫起身肃然,说道:“敢问其详!”花晓霜道:“从药味分辨,缺了人参与石菖蒲,嗯,朱砂的分量也没用足!”
陆秀夫眉间透出一团喜色,拱手道:“姑娘说得极是,只因元人围困,药材奇缺。嗯,敢问可有补救之法?”花晓霜道:“我要见过病人才能定夺。”陈宜中怒道:“岂有此理…”陆秀夫摆手道:“丞相,事急从权。眼下圣上命在旦夕,这位姑娘未卜先知,一语道破病症药效,让她试试,聊胜于无吧?”
陈宜中打量晓霜,满脸狐疑。陆秀夫又道:“她一介弱女,丞相顾忌什么?云殊拥兵自重,所忌者唯有圣上,如果圣上有个长短,只怕大事不妙。”陈宜中听他言之有理,无奈道:“好,让她进去。”陆秀夫喜道:“姑娘请!”当先引路,花晓霜举步跟上,梁萧三人跟随在后。陈宜中急道:“你们站住!”梁萧全不理会,陈宜中惊怒交迸,冲出舱外,召唤军士。
陆秀夫一心救人,顾不得许多,掀开竹帘,匆匆步入后舱。舱内氤氲缭绕,药味更浓。两个宫女坐在一边,煽火烹药。床上蜷了个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脸煞白如纸,两眼紧紧闭着。梁萧一眼认出广王赵昺,想起那日荒山偶遇的情形,不觉胸中一酸,转念又生疑惑:“怎么只见弟弟,不见哥哥?”。
花晓霜傍着赵昺坐下,伸手探脉,双眉微皱。陆秀夫观颜察色,心头暗惊,还没说话,梁萧已抢先问:“怎么样?”花晓霜叹道:“他想是受了惊吓,痰迷心窍,此外肝肾不调,有消中易饥之患。唉,二疾并发,苦了他啦!”陆秀夫搓着手惶声道:“还能救么?”
花晓霜看了梁萧一眼,见他面带忧愁,不觉心头微动:“萧哥哥说的孩子,难道就是他?”想了想,微微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就能让这孩子活蹦乱跳!”看了赵昺一眼,眼里透出怜惜。众人齐松了口气,忽听有人冷声道:“好大的胆子,他是当今圣上,你敢叫他孩子?”
众人回头看去,陈宜中两手叉腰,脸色阴沉,几个士兵站在身后,只怕惊了赵昺,不敢贸然上前。陆秀夫点头道:“丞相说得对。姑娘,这位可是我大宋天子,你日后称呼千万小心,不可乱了规矩。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不了你!”花晓霜听得这话,大为不解,忽听梁萧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叫不得?”陈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听外面有人说:“请禀告圣上,都统制云殊求见。”语声沙哑疲惫,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稳。
众人心头齐震,忽听呛啷声响,夹杂几声闷哼。陈陆二人顾不上梁萧,掀开竹帘,抢出舱外。只听陈宜中怒道:“云殊你好大胆子,擅闯朝堂,该当何罪?”云殊叹道:“丞相见谅,若不出此下策,云殊万万进不来的。”陆秀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们把持朝政么?”云殊道:“这是太傅自己说的,云某可没说过。”静了静,陈宜中寒声说:“好啊,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云殊道:“如今军情危急,我要带圣上突围。”陈宜中冷笑道:“如此说,我们是输定了?”云殊说道:“败多胜少,但大宋血脉不可就此断绝!”陈宜中冷笑道:“败了也与你无关。姓云的,你别忘了,圣上已颁下圣旨,虢夺了你的兵权,你如今一介白身,却强占兵符,处处以主帅自居。哼,自古以来,操莽之徒,也莫过于此!”
云殊叹道:“丞相言重了,云某生当为宋人,死亦为宋鬼,眼看汉祚运移,国事崩摧,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说,云某真是操莽之徒,我大宋兵马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语中力持平静,悲愤之意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喘息一阵,陆秀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要推卸兵败之责吗?”云殊道:“今日之局,云某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当日云某提请弃舟北上,兵发江西,与文天祥文丞相汇合,但丞相以圣上安危作为托词,坚决不允,力持效仿高宗皇帝游击海上。文大人一介书生,不通兵法,勉力为将,以致一溃千里,葬送大好时机。此为其一。”
陈宜中冷道:“好啊,还有其二么?”云殊道:“其二,泉州一役。诸位大人不分好歹,轻信蒲寿庚。殊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厮本是西域胡人,云某早就说得明白,举凡胡人,都不可信。可惜诸位把云某的话当成耳边风,以至于奸胡临阵倒戈,害我大军一败涂地。”陈宜中冷笑道:“如此说,今日之局,都是我们的不是?”云殊长叹了口气,说道:“不敢,云某未能坚持己见,也算是莫大过失。如今我军人数虽多,却都是未经操练的百姓。一派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元人狼虎之师,一经交战,不仅无补于事,反成拖累。当日我力请不要接纳百姓从军,诸位大人不加理会,以致今日形势危殆。此乃其三。”梁萧心想:“此中的利弊,原来他都知道的。”心下也不觉替他惋惜。
陆秀夫忽地冷笑道:“笑话!百姓投奔我军,是因我大宋秉承仁义、深得人心。孟子曰:‘仁者无敌。’我军人多势重,万众一心,势必能击败鞑子,光复华夏。哼,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我且问你,你读过几本书,又懂得多少圣人的道理?”云殊道:“说起圣人之理,云某远不及太傅渊深。但云殊明白一个道理:为子死孝,为臣死忠。云某决不能眼看圣上送命。圣上若在,大宋还有光复之机;圣上若有不测,大宋才算是亡了。”陆秀夫怒道:“你今日擅闯朝堂,以下犯上,还有脸说什么忠孝?倘若天不佑我大宋,此番兵败 ,陆某便负圣上蹈海而死。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大宋三百年以文德治国,就算要亡,也该亡在士大夫手里,决不能亡于你这个屡抗圣旨、拥兵自重的武夫!”
云殊略一沉默,忽道:“看起来,云某话已说尽,只有冒这个不忠不义之名了。”话音方落,数声闷响,只听陈宜中咆哮道:“好贼子,反了么…”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清风飒然,云殊卷起竹帘,跨入内舱,与梁萧遇个正着。这一下,泰山崩摧,万马忽至,云殊也不至于如此惊骇,一时间,他目瞪口呆,双足钉在门前,成了木偶泥塑。梁萧望着宿敌,心中暗暗叹息,经年不见,云殊容色枯槁,双颊凹陷,两鬓间竟已星星。
云殊略一愣神,侧目望去,浑身又震,涩声道:“柳姑娘…”柳莺莺也叹道:“云公子,一别数年,你可憔悴多啦。”云殊听了这话,心中没由来一酸,双目不由潮了,强自忍住,回望梁萧道:“你来做什么?”梁萧道:“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云殊只当他奉了军令,来擒赵昺,心中暗恨。再见赵昺躺在床上,犹如死人,目光一寒,叫道:“好啊。”梁萧随口应道:“当然好了…”
话未说完,云殊双掌猝发,裹在袖中拍来。梁萧见他抬肩,就知他要出手,身子稍退,挥掌迎出。二人双掌一交,身子各自一晃。梁萧心头暗凛,本当妙悟神功,稳操胜券,不想一别年余,云殊的精进竟也非同小可。云殊更是骇异,只觉梁萧掌力雄奇,隐隐然已经超过自身,不待掌力接实,足下陡转,使招“罔两问景”,从左到右闪电般连出两掌。
梁萧凝立不动,掌随身转,处处封锁云殊的掌势。云殊一沾即走,招式决不用足,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第二掌才使一半,忽地矮身,变招“风摇影动”,右腿势如旋风扫出。梁萧掌势含而不吐,护住胸腹,足尖斜挑,对准他右足外踝“跗阳”穴。
云殊双足忽曲,避过梁萧掌势,双掌下挥,劲风扑地,带得他向上腾起,绕着梁萧凌空转了个半圆,刷刷刷连劈四掌。这数招一气呵成,快不可言,正是他新近悟出的一路“惊影迭形拳”。
“穷儒”一脉,武学宗旨本在“观敌虚实,后发制人”,但云殊练到这个地步,眼力渐高,只消对手动眼抬足,就能猜出其人心意,先发制人,逼得对手一招半式也递不出来。故而“惊影迭形拳”但求一个快字,处处力争先手,一经施展,只见影,不见人,一串虚影忽东忽西,掠来掠去。
梁萧不敢大意,转身出掌,守得水泼不透。突然嗤嗤连声,双方的掌风连交数次,扫中舱门竹帘,细竹帘竟若钢丝一般笔直竖起。这几掌两人各自用上全力,云殊翻身落地,气血翻腾,梁萧也身不由主,倒退三步,足下格得一响,将甲板踏出了一个孔洞。
云殊方欲猱身再上,忽听身后“滴滴答答”一阵响,侧目看去,竹帘被二人阴劲崩断,数十枚竹管散作一地。云殊心头一凛,暗忖掌力再被带偏,落到赵昺身上可不妙,一时心生犹豫,驻足不前。
他二人这一轮交手,变化奇快,舱中诸人目不暇接,更遑论出声阻止。此刻一住,柳莺莺叫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她虽是对着二人说话,目光却是不由自主落在梁萧身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云殊看得明白,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入脑,忽地纵上丈余,左掌拍向梁萧小腹,右爪如风,拿向床上的赵昺。这一抓一拍看似平常,实则后招凌厉。梁萧不敢怠慢,左掌斜引,右掌横批。二人浑身一震,四掌竟已抵住。梁萧目中精芒乍闪,踏上一步,云殊却身形倒退,面露痛苦之色。
柳莺莺见他二人情形,分明是在比拼掌力,当真心惊肉跳,可又无力分开二人。梁萧用上了“转阴易阳术”,掌力乍阴乍阳,忽刚忽柔,瞬息百变。云殊从未遇上这种功夫,顷刻连退六步,背脊抵着舱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相持片刻,梁萧双目陡张,双掌向前抵出。刹那间,众人只觉船舱剧晃,“哗啦”,舱板向后垮塌。云殊一个筋斗,后跃三尺。
梁萧微微一笑,收手道:“姓云的,有你的。”云殊压住胸中血气,一双手仍是颤抖。原来,方才他甘冒大险,撤去内劲,任由梁萧内力侵入体内,而后传到身后,震塌舱板。梁萧内力一经泻出,后劲接济不上,云殊趁机脱出他的掌力。
陈宜中被点了穴道,躺在梁萧脚旁,眼见他占了上风,大喜道:“拿下反贼云殊,本相重重有赏。”梁萧笑道:“我要的东西,只怕你赏不起!”陈宜中一愣,心想你无非要的是高官厚禄,当即笑道,“只要拿下云殊,本相力所能及,定然双手奉送!”梁萧道:“好说,我要你头上这顶乌纱帽,你也双手奉送么?” 陈宜中一愣,怒道:“放肆,凭你也配做丞相?”梁萧大笑道:“说得是,躺在地上的乌龟丞相,区区着实做不来。”口中说话,目光却丝毫不离云殊。
柳莺莺见两人遥遥相对,大有立分生死之势,心中一急,忍不住抢上两步,挡在二人之间,叫道:“住手!”梁萧摇头道:“莺莺,你别管,这是男人的事。”柳莺莺双眉一挑,怒道:“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偏要拦,你要刺,就刺这儿。”手指心口,胸口微微起伏。
梁萧不由气结,柳莺莺察言观色,忽又放软语气:“梁萧,各让一步天地宽,何必非要你死我活?”梁萧摇头道:“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冤仇,一百年也解不开。”柳莺莺神色微变,心想:“这么深的冤仇,难道是…是为我?”回头望去,云殊见她目光哀怨,心头一软,几乎便想放手,但一想到国仇家恨,心肠复又刚硬,忽地闪身,绕过柳莺莺,一掌拍向梁萧肩头。梁萧矮身避过,还以颜色。柳莺莺见他二人浑不理会自己,不由恼羞成怒,索性再不劝阻,抱起双手冷眼旁观,心想:“看你们斗成什么样子?”
第四十五章 烟波微茫
花晓霜坐在床边,眼看两人生死互搏,惊得忘了动弹。惶急间,忽听背后传来呻吟,回头看去,赵昺眼神呆滞,望着自己。心知方才针灸见效,但此刻搏斗正酣,不及多问,方要转头观战,忽听赵昺叫道:“叔叔!”梁萧激斗间听得叫声,心神一分,出掌顿缓,被云殊一轮快攻逼得喘不过气来。
忽听赵昺又叫:“云殊住手!”声音尖锐凄厉。云殊一愣,又听陈宜中叫道:“云殊,圣上命你住手,你又想抗旨不从?”云殊眉头一皱,瞧了瞧梁萧,又看了看赵昺,嘴里涌出一股苦涩,咬了咬牙,上前跪倒:“下臣云殊,叩见圣上。”
赵昺却不理他,直直望着梁萧,喃喃道:“叔叔…”嗓子一哑,泪水顺着双颊滑了下来。花晓霜看他神态,也觉心酸,将他轻轻揽入怀里。
云殊见赵昺要哭,忙道:“圣上,不要失了礼数…”话没说完,赵昺大声叫道:“你走开,你走开…”小手一挥,啪地打在云殊脸上。云殊无端挨了一记耳光,一愣神,忽见赵昺泪眼中透出深深的恨意。他心中凄惨,正想说话,赵昺忽又双手乱挥,尖叫道:“滚开,你害死了哥哥,又来害我…”云殊听了这话,面肌微一抽搐,眼里闪过深深痛色。
梁萧失声道:“昺儿,你说昰儿死了?”临安一别,赵昺经历无数惨变,听了这声“昺儿”,胸中一热,号陶大哭。他久病之身,这般竭斯底里,浑身好似抽空,指着云殊抽噎说:“哥哥死啦,哥哥被他害死啦…”梁萧脱口问道:“他怎么害死你哥哥?”
赵昺抽泣一会儿,说道:“那天叔叔你走了,阿姨带我们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就在那儿,我与哥哥遇上了这个…这个坏人!”说着一指着云殊,“他非要哥哥做皇帝,哥哥说他不会做,他就吓唬哥哥,哥哥怕得直哭,最后…最后只好做了。后来,他带着我们坐船去杀人,杀了好多好多人,流了好多血。哥哥吓得不敢看,他就逼哥哥看,还说哥哥以后也要这样杀人,哥哥害怕,天天都哭。那一天,好多人跑到船上,到处都在叫,船上都是血…”他想起当日残酷情形,小脸扭曲,露出难言恐惧,两手抓住晓霜的衣袖,浑身簌簌颤抖。花晓霜怜意大生,抚着他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赵昺说得语无伦次,梁萧却已猜中几分,见他平静下来,才问:“后来呢?”赵昺道:“再后来…许多人扑到哥哥面前,血啊,肉啊,都淋在他身上。到了晚上,哥哥再也说不来话,我叫唤他,他就只望着天上这么喊:啊—啊—啊—”他学着赵昰的嗓子尖声叫唤,惨厉凄凉,仿佛晚鸦哀鸣。众人听得心口酸楚,云殊双目一闭,长长吐了口气。
梁萧面色苍白,半晌道:“再后来呢?”赵昺哭了一阵,又说:“再后来,哥哥就一直叫啊叫,叫了许久,忽地瞪着眼,张着嘴,再也不出声了。我摸他的脸,冷冰冰的,我当他睡着啦,就去摇醒他,可是他们都说,哥哥死了,再也不会醒啦…”他说到这里,心头无比难过,一口气回不上来,软绵绵昏了过去。花晓霜拔出银针,在他“志堂”、“人中”处扎了两针。过得片刻,赵昺睁开眼,定定望着天上,流泪道:“哥哥死了,再也不会醒了…”梁萧怔了半晌,心中杀意尽消,双拳缓缓松开。
赵昺忽地转头,盯着云殊恨声说:“你不逼哥哥做皇帝,他就不会死。你逼了哥哥,又来逼我,我恨死你啦!”他又手指着陈宜中,“他说你坏,我就点头;他说不要你带人打仗,我就说好;他在纸上写好字,我就按了手印。哼,你害死哥哥,只要对你不利,我就说不出的欢喜…”
陈宜中老脸一红,连连咳嗽道:“圣上…这话怎么也拿来说…”云殊心头一痛:“圣上竟为这个与我为难。唉,我竟全不知情。”一念未绝,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炮响,杀伐之声大起。
云殊腾地站起,忽看一名军士匆匆奔人,大叫:“云帅,鞑子攻上来了!”云殊看了赵昺一眼,回复素日镇定。又见一名军士踉跄奔人,叫道:“云帅,前军着火啦!”云殊未及发话,却听梁萧问道:“风向如何?”那人应道:“东北风。”云殊脸色一沉,冷笑道:“姓梁的,如今大宋完了,你可欢喜了?”陈宜中惊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抵挡?”
云殊拍开众人穴道,冷冷道:“元儿顺风火攻,挡不住的,你们各自逃生去吧。”他迈开大步,走向赵昺,梁萧伸手一拦,皱眉道:“你带他去哪里?”云殊怒道:“让开!”呼得一掌拍出,梁萧翻掌接住,叫道:“莺莺,你与晓霜带孩子先走。”云殊厉声道:“众军听令,死活不论,将这几人拿下。”众军土原本莫名其妙,一得将令,纷纷掣刀扑上。柳莺莺大为气恼,叫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么?”矮身出腿,扫翻数人。
花晓霜面色惨白,忙抱赵昺退到一旁,恰好身后一名军士持刀劈来,她慌乱间不进却退,反将身子送到刀下。花生从旁看见,一拳挥出,锵啷连声,钢刀断成数截,其势不止,被“大金刚神力”裹着,似如劲矢疾箭,嗖嗖嗖没入甲板。军士望着手中刀柄,如痴如呆。云殊更是心惊:“好和尚,深藏不露。这伙奸贼是有备而来。”心中一急,竟被梁萧逼得连连后退。
花晓霜惊魂甫定,向花生道:“多…多谢!”花生抓着脑袋,呵呵直笑,忽见一名军士挺枪刺来,侧身让过,反手在枪杆上一拨,不料这一下用力太甚,那人腾云驾雾似的抛了出去,“呼啦”一声,将舱壁撞了一个窟窿。
花生啊哟叫道:“糟糕!”飞步抢出,较之那人去势还快,本拟后发先至,将那军士凭空抓将回,怎料眼前一花,一个人抓着那名军土,钻进墙洞,与他撞个正着。
花生不及转念,神力注入双腿,迎面那人却收势不住,慌忙出掌,啪地击中花生胸口。花生好似大树生根,动也不动,那人却向后一仰,一跤坐倒。花生见来人金发碧眼,从所未见,心头惊奇,憨笑道:“金毛儿,对不住!俺来扶你。”说着伸手便扶,那人打他一掌,手掌隐隐作痛,又惊又怒,叫道:“对不住你爹!”猛然发拳,捣中花生肩头。
花生中拳,身子一晃,轻松卸去拳劲,奇道:“你干吗打人?”那人见他挨了一击,浑不在意,不觉头皮发麻,右腿急起,踢向花生下阴。下阴至为薄弱,“大金刚神力”也难练及,花生无奈伸手一挡,那人小腿剧痛欲断,厉声道:“去你妈的!”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弯刀,闪电劈出。花生一惊,向后跃出,忽听梁萧冷声道:“哈里斯,你来得好!”那胡人应声色变,厉声长啸,啸声一出,舱外也升起两声长啸,与之遥相呼应。
梁萧一招迫开云殊,向哈里斯凌空扑到。哈里斯急舞弯刀向后退却。梁萧方要追击,忽见云殊扑向花晓霜,忙于前奔之际又后掠,一掌拍向云殊。云殊反掌相迎,二人掌力未交,忽听一声大响,舱顶破出一个大洞,阿滩从天而降,振臂一挥,金刚圈撞向梁萧后脑。
梁萧前后受敌,右掌微缩,卸开云殊掌劲,左掌如风,向后掠出。金刚圈受他掌力一激,快了一倍,变了方向,自他身边绕过,咻得射向舱外。这时舱外银光乍闪,一个人飘然而入,将金刚圈轻轻接在手中,纵声笑道:“平章大人尚在人间,洒家真有不胜之喜!”
云殊见梁萧掌力回缩,正欲进逼,忽见银衫客露了这手,登时吃了一惊。想那金刚圈带了阿滩一掷之力,再加上梁萧的掌力,二力相叠,劲力何其惊人,换了自己,也只能躲开了事,又听得他说话,心中咯噔一响:“这也是梁萧的帮手?”
忽听梁萧笑道:“有劳挂心,足下活着一天,梁某决不会先死!”贺陀罗笑道:“好说。”将金刚圈抛还给阿滩,目光忽又落到赵昺身上,拍手笑道:“这个就是大宋的娃娃皇帝么?好,果然生得精乖…”乖字出口,形影俱无。云殊瞧得一怔,忽听梁萧叫道:“小心!”叫声未绝,劲风疾来,贺陀罗声东击西,嘴里说着赵昺,出手竟是直奔云殊。
“蛇魔”贺陀罗称雄西方,威名远及大秦、高卢。这番前来中土,除了断往日仇怨,更雄心勃勃,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岂料先后受挫于九如与释天风,崂山为梁萧气势所迫,不战而逃,更是生平奇耻大辱。明归本就与他不和,事后趁机设计,怂恿火真人、常宁在脱欢面前大说贺陀罗的坏话。贺陀罗颜面尽失,急于立功挽回面子,听说此间交战,便与哈里斯南来,一心活捉宋帝,扬名天下,阿滩经不住哈里斯利诱,也跟来分一杯羹。
待到元军火攻,宋军溃乱,三人趁机潜入宋营。贺陀罗早知梁萧入营,此来已有防犯,但见云殊宋将装束,又与梁萧斗得旗鼓相当,不由心想:“久闻宋人中有个云殊,料来就是此人。”他自忖与梁萧动手,彼此熟悉,不易得手,云殊却是初见,出其不意,不难一举伤他。
“虚空动”天下一绝,贺陀罗晃身赶到云殊右侧,使出“破坏神之蛇”,出拳无声,内劲内蕴,好比草中毒蛇,冷不丁蹿起咬人。云殊虽得梁萧提醒,但事发仓猝,只得竭力向左躲闪。贺陀罗双臂随之递上,正要毙敌于拳下,忽觉身后劲风飒其,不用回头,也知梁萧到了。他只当二人交手,必是对头,只须先伤云殊,再杀梁萧,将这两人各个击破,不料梁萧竟会出手救人,一时大为泄气。他对梁萧十分忌惮,足下不动,身子扭转,落向云殊的双拳,却向梁萧送出。
拳掌一交,梁萧施展“转阴易阳术”,刚劲变柔劲,阴劲变阳劲,变到半途,忽觉贺陀罗拳中的蛇劲如山洪暴发,不随自己内劲变化,直直泻人经脉,不由闷哼一声,撤掌疾退。贺陀罗一代宗师,上次大意轻敌,吃了小亏,事后略加揣摩,想出克制“转阴易阳术”的法子。梁萧使出这路功夫,正投他心意。贺陀罗以不变应万变,一举破了梁萧的内劲,不容他退让,哈哈一笑,双臂暴长半尺,搭上梁萧双腕,左足立地,右腿漫不经心,呼地踢向梁萧,双手双足自行其是,仿佛分属不同主人。
云殊遭贺陀罗暗算,心中惊怒,此时见他出腿之际,下盘露出破绽,当即身子一矮,一腿贴地扫去。不料贺陀罗腰身一扭,踢出之腿忽又扫回。云殊不防这一腿竟是虚招,但觉劲风扑面,慌忙翻身斜蹿。梁萧趁着贺陀罗分心,脱出他的手底。贺陀罗冷笑一声,随之抢上,挥袖出拳,梁萧不敢与他较量内力,二人以快打快,瞬间拆了七八招之多。
云殊心中迷惑:“这二人不是一伙么,为何窝里斗起来了?”对于梁萧出手相救,更觉琢磨不透,眼看贺陀罗出手凌厉,梁萧渐落下风,顿生敌忾之心:“银衫客武功奇高,姓梁的贼子如果败了,我也孤掌难鸣。”他精通兵法,深知联弱抗强的道理,心念至此,纵身上前,与梁萧夹击强敌。贺陀罗力敌两大高手,激发出浑身能耐,时隐时现,身若龙蛇,举手投足均是出人意表。
柳莺莺操起一口单刀,与阿滩斗在一处。激斗片刻,柳莺莺见这喇嘛色迷迷地瞧着自己,心念一动,冲他微微一笑,笑生双靥,便如奇花初绽、白水生晕,阿滩本是色中饿鬼,只瞧得两眼发直。此刻生死相搏,岂容分心?迷乱之际,肩头风起,柳莺莺一刀向他脑袋削来。阿滩躲闪不及,钢刀掠肩而过,带走半片耳朵,登时鲜血淋漓。
阿滩怒极忘形,用吐蕃话破空大骂,柳莺莺咯咯笑道:“臭秃驴,你用番话骂我,欺姑娘听不懂吗?哼,我给你计个数,你骂我一句,我便砍你一刀。看是你的嘴利,还是我的刀利?”阿滩一愣,心想:“自然是你的刀利,我骂你一百句,也抵不过你砍我一刀。”正欲发狠进击,忽又见柳莺莺容光绝世,一笑一颦娇媚可人,他眼花缭乱,一时迭遇险招。
贺陀罗三人翻滚不定,斗到百招上下。梁、云二人招式一变,云殊四方游走,使出“三才归元掌”,梁萧却随手展开“大逆诛心掌”。前者是天下第一等的审敌武功,后者却是天下一等一骗人功夫。二人使了数招,忍不住对望一眼,都觉惊讶不已。这两路掌法看似水火不容,冥冥中却有相生之道,一经合使,威力倍增。“大逆诛心掌”长于欺敌,敌手一旦心意大乱,露出破绽,“三才归元掌”便乘虚而入,施以归元一击。这就好比战场之上,一军迷惑对手,一军伺机破敌。此中奥妙,萧千绝与公羊羽也是从未虑及。
贺陀罗初时还能应付,但越斗越觉吃力。只觉梁萧出手诙谐,不易捉摸,云殊一双肉掌看似凝而不发,气势却无所不在,不由心中凛然:“两个兔崽子配合无间,大大不妙。”他虽然未必会输,但生平稳健,绝不行险。忽地跃开数丈,朗声笑道:“平章大人,你想勾结宋人杀了洒家,独占这个功劳吗?”梁萧知他意在挑拨,斜眼一瞥,见云殊神色狐疑,心知他身处劣势,心性不稳,听了这话已生动摇。又听贺陀罗笑道:“也罢,平章大人,你我联手杀了此人,小娃娃皇帝算你的,这人的首级算我的如何?”
梁萧狷介之性,心中虽怒,也不过冷冷一笑,不屑与他辩解。云殊见他神情,更信了八分,心想楚婉说他救过圣上,果然都是假话。那女子也不知所谓,居然杜撰出这样的荒诞言语。这两人分明一丘之貉,可笑自己鬼迷心窍,只当这姓梁的恶贼要救圣上。他越想越怒,猛可想起,自己只顾打斗,居然忘了赵昺,回头一望,舱中空空,哪儿还有小皇帝的人影。云殊大怒,瞪视梁萧道:“好个声东击西!”
梁萧知道赵昺被花晓霜趁乱带走,心中卸下了一块大石。贺陀罗两眼一转,忽地纵声长笑,向舱外跃出。云殊知他要出舱捉人,一声大喝,纵到半空,掌力遥遥击出。贺陀罗闪身避过,忽觉腰间又有劲风掠来,他心中暗骂,伸手化解梁萧一掌,眼角余光扫去,云殊正欲掠出舱外,不由怒哼一声,借梁萧掌力翻身扑上,拳脚齐施。
云殊转身抵挡,二人在半空中换了一招,忽又见梁萧逼近舱门,不由同声喝道:“哪里去?”双双腾空扑出,梁萧只觉身后气劲如山,急使“大逆诛心掌”,化正为逆,身子一蜷,疾风般退回舱内,抬眼望去,却见那二人堵在门前,斗得无比激烈。
花晓霜抱着赵昺,眼看刀枪簇簇,混乱不堪,赵昺小小身子不住发抖,不由心想:“这么砍杀下去,怕会惊着他。”捂了赵昺双眼,躬身从花生砸出的窟窿中钻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烟波微茫 2
花生与哈里斯纠缠正烈。哈里斯一把弯刀舞成团团银光,将花生裹在里面,谁知小和尚也不抵挡,东一摇,西一摆,任凭刀锋在他身前飘来荡去,始终割不到他一片衣角。哈里斯暗呼邪门,欺他只守不攻,大喝大叫,放手猛劈。花生见他龇牙咧嘴,眼透凶光,心头颇为害怕,忽见晓霜出舱,忙叫:“等等!”使了个“无拘泥相”,从哈里斯身边掠了过去。
哈里斯见他说走便走,心中又惊又怕,但想小秃驴武功虽高,若不还手,也不足为惧。他大胆跟出,抬眼一望,远处烈焰冲天,好似一条狂龙卷过无数宋军船只。大宋军民惊惧不已,斗志全无,纷纷驱船逃命,大船小艇自相冲撞,一时沉没无算。
哈里斯残忍好杀,见如此惨状,也觉微微一惊。他斜眼一瞅,晓霜与花生并肩站在左近,瞠目发呆,不禁窃喜:“小东西没见过世面,吓呆了呢!”收了弯刀,悄悄纵上前去,突然施袭。右手并起食中二指,点向花生后心;左手似若鸡爪,扣向花晓霜肩头。
花晓霜被眼前战争惊呆,脑中一片空白,忽觉肩头一痛,已被哈里斯扣住“肩井”穴,不由半身酥麻,双手一松,赵昺落向甲板。哈里斯这手抓住花晓霜,那手也点中花生的“至阳”穴,但觉指尖一痛,如中铁壁,忽听花生啊哟一声,叫道:“好痛!”
他中指之后,还能叫痛,哈里斯心下惊骇,急欲缩手。不料花生的“大金刚神力”练到“一合身相”的地步,随机生发,劲在意先。花生尽管发呆,劲力早已周流全身,方才中指,立生反击,“咔嚓”一声,哈里斯两根指头齐齐折断。
哈里斯痛哼一声,抓着花晓霜纵身退后。花生转身瞧见,圆眼一瞪,呼地一拳奔他左臂送来。哈里斯手指被他震断,心想挨了这拳,手臂岂不也要粉碎?他慌忙放开花晓霜,奋力后跃。花晓霜被他一带,不由向后歪倒。花生匆忙收拳,将她扶住,忽觉头顶风起,哈里斯挥了弯刀狠狠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