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靖默默点头,举步出门,忽听女子哭声,转眼望去,却见止雪四婢拉着王月婵遗体,不舍悲泣。梁文靖心中惨然,对那管家道:“她四人怎么入府的?”那管家道:“是大人买来的。”梁文靖道:“可有文契?”那管家微一迟疑,道:“有的。”梁文靖点头道:“你告知王大人,这四人本王要了,你且将卖身文契一并拿来。”
那管家一愣,唯唯答应。梁文靖径至议事厅,诸将久候不耐,正在厅前观望,一瞧见他,纷纷上前,询问府中情形。
梁文靖不答,径自入座,向吕德道:“蒙军可有异动。”
吕德一怔,道:“千岁料敌如神,大伙儿前来,正为此事。蒙军今晨纷纷建造攻城器具,分至四郊,颇有进攻之势。”
林梦石摇头道:“吕统制此言差矣,蒙军粮草已尽,岂有攻城之理?若是一战不利,军中无粮,岂非溃败无疑。”
吕德道:“古人有破釜沉舟之举,背水列阵之势。正所谓‘哀兵必胜’,若是蒙军不顾后果,倾力攻城,可是极难抵挡。”
林梦石还欲再驳,梁文靖已道:“吕统制说得是,只不知蒙军倾力攻城,却有几分胜算?”诸将一阵默然,林梦石皱眉思忖半晌,迟疑道:“这个难说得很,但此时攻城,大违兵家常道。”
吕德冷笑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打仗用兵,又岂有常道之理?林统制的话,未免迂腐了些。”林梦石脸色一变,目有怒意。
梁文靖摆手道:“二位稍安勿躁,当今之计,蒙军攻与不攻,倒在其次,当务之急,另有一事。”诸将俱感惊疑,只听梁文靖扬声道:“传胡孙儿进来。”
不一时,胡孙儿快步入厅,梁文靖道:“你伤势如何?”胡孙儿嘻嘻笑道:“小人骨头生得贱,摔摔打打惯了,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梁文靖点头,命人取来一支令箭,交与他道:“你侠义肝胆,手脚迅快,故而我特命你持此令箭,率川中豪杰巡视全城,但凡有军士强夺民财、欺凌老弱、侮辱妇女者,当场格杀,所斩首级,悬于通衢之地,警戒全军。”
胡孙儿先是一惊,继而面露喜色,高叫道:“千岁英明,胡孙儿领命。”
梁文靖点头道:“好,快去快回。”胡孙儿一跳而起,身如脱弦之箭,蹿出厅外。
林梦石大惊失色,急道:“千岁,此事万不可行,既然蒙军即将攻城,而今临阵斩将,岂不寒了全城守军之心。”
梁文靖瞧他一眼,冷道:“若不整肃军纪,岂不寒了满城百姓之心?”林梦石一窒,嗫嚅难言。
梁文靖环视诸将,扬声道:“先圣有言:‘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百姓心有怨言,岂会尽力守城?自古失民心者失天下,何况区区合州城呢?”他本是百姓出身,自然处处为百姓着想。诸将则养尊处优惯了,视百姓如牛马猪羊,打起仗来,塞沟填壑,生杀予夺,可说无所不为,故而听得这话,无不露出古怪神气。
梁文靖略略一顿,又道:“林统制听令。”
林梦石忙道:“属下在。”梁文靖道:“传我将令,从此时起,不得驱逐妇孺老幼守城。守城百姓只用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精壮男子,妇孺老幼一概还家。限你半个时辰之内办好此事,届时我遣人巡视,若有一名老幼妇孺尚在军中,林统制不妨提头来见我。”
他话语平平淡淡,目中却有寒光迸出,利如刀锋,林梦石冷汗如雨,一迭声应了,慌忙出厅去了。
梁文靖又道:“吕统制。”吕德上前。梁文靖道:“你为我挑选四十五名极干练将领,半个时辰后,在谯楼前听令。”
吕德心中疑惑,但见他威严毕露,一时岂敢多言,匆匆领命去了。
梁文靖又命剩余诸将各守其责,吩咐已毕,返回住处,却见止雪四婢守在门前,双眼红肿,泪痕犹湿。
梁文靖叹了口气,步入房内,坐在椅子上,望着园中秋色,呆呆出神。四婢悄悄踅入房中,屏息侍立。须臾,管家请入,呈上四婢卖身文契。梁文靖瞧了瞧,起身揭开香炉,放入文契,顷刻化为灰烬。
管家与四婢见状,只惊得呆了。梁文靖叹道:“止雪拂霜、霁雨息风,我今日烧掉这卖身文书,你四人从今往后,再非奴婢之身,一切行止,均如常人。”
四婢花容变色,忽地齐齐跪倒,止雪落泪道:“婢子不求脱此贱籍,但求长伴千岁左右,为牛为马。何况,我四人自幼入府,亲族早已疏远,若是不在王府,又如何自立?”说罢,四人纷纷大放悲声。
梁文靖未料弄巧成拙,一时束手,那老管家见状,忙道:“千岁勿要烦恼。小姐在时,也曾想过她四人将来归宿,已托夫人物色了四个年青将官,只是大人断不肯放,拖延至今。如今千岁既然发此善心,也是她们的造化,我这就禀明夫人,将她四人择日许配便是。”
四婢听得这话,方才哭声稍敛。梁文靖寻思,那些将官与四女素不相识,便即结合,四女也未必当真欢喜,但相较之这为奴为婢、任人采摘的日子,终究强上许多,当即叹道:“那便拜托先生了。”
老管家得他如此称呼,又觉惊喜,又是惶恐,慌忙答了,自去与王坚的夫人分解。
梁文靖见四人兀自跪着,闷闷不乐,不由苦笑,想要劝解,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止雪忽一咬牙,站起身来,使劲将泪一抹,强笑道:“既然千岁不要婢子,那也罢了,但求千岁登城之前,再容婢子最后一次,服侍更衣。”其余三婢皆起身来,默默点头。
梁文靖不忍回绝,只得应允。四婢捧来衣甲披风,为他褪去青衫,换上戎装。梁文靖站在一面铜镜前,望着镜中之人,但见金甲辉煌,玉带盘龙,蟒绣披风,飒飒飘扬,但那模样,确有说不出的陌生。
止雪从拂霜手中接过白玉高冠,套上他乌黑的发髻。望着那玉冠缓缓落下,梁文靖忽觉不堪重负,仿佛那并非白玉之冠,而是合州城中的万千生灵。
刹那间,他闭上双眼,眼角酸涩,几想大哭一场,但那眼泪似乎干涸了,怎也哭不出来。
忽听止雪轻声道:“千岁,成了。”
梁文靖猛然睁眼,只见那镜中人神明英发、气宇轩昂,星眸之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十二、满江红
出府之际,已近辰时,金风萧瑟,吹得人心生寒意。梁文靖抬头望天,但见云色灰沉沉的,仿佛凝固住了,一动不动,偌大一片天空,寂寥空廓,竟无一只飞鸟。
忽听那老管家恭声道:“车已备好,还请千岁启程。”
梁文靖摆摆手,随手拉过一匹战马,翻身跨上,一抖缰绳,径向谯楼奔去。
街道上静悄悄的,虽有无数人马往来,却几乎没有声音。梁文靖马蹄所至,无论军民,尽皆放下手中活计,默默让至两旁。忽然间,一个布衣汉子跪了下去,继而只听悉悉窣窣,无数人头低矮下去,满街百姓纷纷跪倒,人群中发出声声低泣。
梁文靖马不停蹄,直至城下,翻身下马,漫步登城,回头望去,但见身后万众俯首,黑鸦鸦一片。
此时胡孙儿上前,交过令箭,低声道:“千岁,事已办妥。”
梁文靖一点头,手攥虎符,运足内力,面向满城军民,扬声道:“诸位将士,诸位百姓。今日一战,不关天下社稷,不关大宋朝廷……”
此言一出,万人皆惊,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随军诸将,无不变了脸色。
却听梁文靖续道:“今日之战,不为保国,但为保家,只为那堂上父母,只为那娇妻弱子,只为这满城父老,万千黎民。”此言一出,众人心头大凛,纷纷抬起头来。
梁文靖目透厉芒,声音陡然一扬:“眼下的,个个都是我合州男儿,铁血好汉。若有胆气,此时此地,便叫那蒙古大汗,见识一下我合州男儿的厉害。”
城中略略一静,蓦地响起一阵山呼:“叫那蒙古大汗,见识一下我合州男儿的厉害。”
那山呼一声一声,反复轰响,冲天震地,撼山摇陵,直透城外十里,蒙古大军为之震动。
梁文靖忽地将手一挥,止住呼声,扬声道:“大家全都起来。”满城军民哗然起身,势如春雷惊蛰,万木破土一般。
梁文靖又道:“吕统制,所选将才何在?”
吕德应声出列,奉上一卷名册,指定一队将官道:“尽已在此。”
梁文靖举目望去,但见那队将官或是雄壮,或是精悍,一望便是身经百战之士,他默默一点,不多不少,正是四十五人,当下道:“取令箭来。”
一名随军小卒捧上一匣令箭。梁文靖摊开一幅合州城防图,按册唤道:“王立。”一将出列,梁文靖指定合州西北一角,道:“这一段城墙由你镇守。”说毕取出一枚令箭,交到那将手上。那将接过令箭,却见箭身上用朱笔描了“一一”两个红字,不觉心生怪讶。
梁文靖又道:“罗汉生。”一将应声而出,梁文靖指着西边一段城墙,道:“这一段,由你镇守。”那将接过令箭,却见箭身上写有“二一”两字。
梁文靖目视城防图,头也不抬,随口点将,点到一将,便授予一枚令箭,令箭上均有不同数字,除了“一一”、“二一”、还有“二二”、“三一”、“三二”、“三三”,直至“九八”,“九九”,共有四十五对数字。领命诸人,均有相应水陆路段镇守,且有五名骁将,不事守城,专率五支精兵潜伏城内,居中策应。
梁文靖点将已毕,方才抬头扫视诸将,道:“这令箭上的数字,便是诸位将军的番号,若然阵亡,继任者也须依此番号。交战之时,攻守进退,各各听我号令,不得自专。”
他这番部署,说不出的古怪。但军令如山,诸将心虽疑惑,但也各自领命,下城调度人马,前往镇守之地。
梁文靖又道:“林统制负责城中兵马用具补给,吕统制仍然统率水军……”
话音未落,忽听胡笳悠悠,划过苍穹,一声呼啸,响遍四野。
众人心中均是一紧:“来了。”
诸将各趋本军,梁文靖将身数纵,立身谯楼顶端,居高临下,合州城内外一切动静,无不尽收眼底。
只见蒙古军阵,如一座座移动的城池,向着合州城缓缓逼来,阵中枪矛雪亮,铁盾泛着蒙蒙乌光。
梁文靖抱了一膝,悠然坐在屋脊之上,略一沉吟,叫道:“胡孙儿。”
胡孙儿应声纵上来,嘻嘻笑道:“什么事?”
梁文靖道:“你做我的传令官,好不好?”
胡孙儿听他一副商量口气,蓦地想起那日在客栈中与他大斗身法的情景,心中好笑,说道:“千岁说好,那就是好。”
梁文靖微微一笑,道:“好!你带几位有本事的豪杰,随时听我号令,事关重大,莫要错了。”
胡孙儿笑道:“千岁放心,胡孙儿办事,错不了的。”
梁文靖命人给了他一副传令兵的衣甲,胡孙儿瘦小猥琐,衣甲上身过于宽大,歪歪扭扭,委实不成样子,急得他跳来跳去,仿佛一只披甲贯盔的大马猴。士兵们瞧得大乐,只是大战将临,气氛凝重,心中虽乐,却笑不出来。
金鼓骤响,万众呼啸,蒙军忽地水路并举,向合州城墙飞速逼近。
梁文靖观敌形势,须臾间,心中画出一个九宫图来,喝道:“胡孙儿传令,三二、四四、八三、七四、九一发出炮弩,余者坚守。”
胡孙儿急率川中豪杰领命飞奔,传出号令。须臾间,炮矢轰鸣,弓弦脆响。几支蒙军精锐正想突出军阵,当先攻城,城头炮弩蓦地集中轰来,顿时惨呼大作,死伤惨重,突击之势土崩瓦解。
蒙军兵锋受挫,气势为之一馁。梁文靖又道:“二一、三三、七六、放滚木。”
这四处的蒙古军阵不仅阵形稍乱,抑且滞后友军,正是蒙军之中最为薄弱处。忽见数十根巨大滚木带着熊熊烈焰,自城头奔腾而下,撞入阵中,四个蒙古军阵顿时瓦解。
一时间,梁文靖观敌虚实,每每料敌先机,要么遏制蒙军精锐,要么专打蒙军软弱处,不到半个时辰,蒙军前部已是混乱不堪。梁文靖见状,喝道:“大开东门,五三军出击,五四军焚烧云梯。”
轰然炮响,城门大开,蒙古大军见状大喜,还未扑上,忽见一彪人马迎面杀来,趁着蒙军混乱,刀枪如雪,锐箭似雨,蒙军一时抵挡不住,略略向后退却,更有一队宋军手持火把,将蒙军云梯烧得火光一片,甚至有人拖倒云梯,木材着火,火雨般向坡下泻落。
忽听蒙军后阵号角声呜呜作响,两支兵马绕开败兵,向城头逼来。梁文靖识得是伯颜、阿术的旗号,当即喝道:“五三、五四回城,六二、七三放弩箭。”
号令一出,城外两军纷纷退后。伯颜、阿术赶到城下,城头已是箭雨飞落、六二、七三两个方位正在伯颜、阿术两军侧面,但凡用兵,两翼均是薄弱之处。伯颜两军被这阵箭雨一冲,几乎溃乱,两人慌忙麾军后退,此时蒙军后部赶上,以大弩还击,石箭头纷纷命中城墙,合州城为之撼动。
梁文靖一手抱膝,意态悠闲,不绝发号施令,或攻或守,或进或退,战至半日,城前蒙古大军死伤惨重,尸积如山。不仅蒙古诸将心胆俱寒,宋军诸将也觉纳闷无比,望着谯楼上那缥缈身影,大有高深莫测之感。
他们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梁文靖正将“三三步”之理化入兵法。满城兵马分为四十五路,恰合“九宫图”四十五个方位,而梁文靖观敌虚实,心中不断画出一个又一个九宫图,借着合州地利,因敌生变,趋退攻守,均合九宫之法。此时倘若行家觑见,定然惊奇无比,只因这座合州巨城,已在梁文靖号令声中,化身为一个包容水陆、恢弘绝伦的九宫战阵,守如磐石,坚无不摧。
如此战阵,乃是梁文靖自出机杼、天才之作。便是公羊羽也未料及,自己创下的“三三步”,竟会成为这傻小子号令万军、守卫城池的不世兵法。
但虽有九宫之阵,奈何蒙军背水一战,有进无退,蒙哥亲自擂鼓督阵,催动兵马,蒙军死伤虽众,士气不衰。如秋天里收割的麦子,割倒一片,还有一片,又似漫天飞舞的蝗虫,烧死一群,还有一群,更如长江惊涛,无休无止,拍打坚城。
时光悄逝,转眼间红日平西,弦月初上,宋蒙两军燃起熊熊篝火,拼死夜战,合州城固然颠扑不破,蒙古军也毫无退意,饶是梁文靖穷思极虑,也无法阻止蒙军踩着尸山血海,渐渐逼近城头。
战至东方发白,旭日将升,忽听蒙军一声喊,数十名蒙军死士趁着迷蒙曙色,终将城防冲开一个缺口,登上城头,刀枪横扫,所向不披靡。蒙古大军齐声欢呼,忽见一道人影翩如大鸟,自谯楼上飘落,一扬手,便抓住一名死士背心,将他扔下城头,蒙军呼声顿时一弱。
那人正是梁文靖,他掷下一人,忽闻身后风起,却是一名死士挺枪刺来,梁文靖移步让过,攥住枪柄,步法展开,借力打力,将来人当空抡起,又将四名死士扫下城去。要知三三步展动,四十五步之内,便是他的天下,蒙古大军只见城头一道蒙胧人影,赤手空拳,如鬼如魅,在晨光中时隐时现,登城死士雨点般落下,不禁齐齐惊呼。
伯颜瞧在眼里,促马上前,箭发连珠,一连八箭射向梁文靖。梁文靖心如皎镜,看也不看,以神御敌,前后左右,闪电般移动四步,让过四箭,剩下四箭,只见他足下不停,双手或勾或带,神意所至,响声不绝,羽箭失了准头,掠身而过,齐刷刷在他身后钉成一排。
伯颜十箭无功,惊诧莫名,停马坡上,呆然无语。宋军这些天吃够了“神箭将军”的苦头,见此情形,不由得轰然欢呼。欢呼声中,忽听梁文靖提起丹田之气,吐出话来:“四三四二封堵缺口。五一五五出城破敌。”
宋军已为他威势折服,闻言齐声呼应道:“四三四二封堵缺口。五一五五出城破敌。”飓风般的声浪远远传出,在巴山蜀水间呼啸回旋,久久不绝。
蒙军虽不知话中之意,却为这气势所慑,攻势略略一缓。蒙哥浓眉紧蹙,拍马上前,仰望城头道:“那是何人?”
一名汉人书记官恭声答道:“那人便是淮安王了!”
蒙哥默默望了梁文靖半晌,忽道:“传我号令,城破之后,务必生擒此人,朕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忽听一声炮响,两支宋军自东门杀出,迂回到蒙军左翼,以强弩锐箭,杀伤无数。蒙哥大怒,振臂沉喝:“传令阿速军迎战。”
一时鼓声更急,血雨排空而下。
阿速军是蒙哥西征之时,从南俄草原上带来的异族骑兵,有五千之众,来去如风,精锐绝伦,得令蜂拥而上。不料梁文靖早已料到,令五一、五五绕城而走,自东门绕到北门。阿速军追至北门,三二、一一两军自城上打下火炮火箭,滚木巨石。只听得人喊马嘶,那些金发碧眼的铁甲骑兵纷纷坠马,五一、五五两军反身发箭,阿速军上下受敌,溃不成军。幸得伯颜救援,方才聚集残部,退到坡下,一点人数,竟然折了五成,经此一战,蒙古大军气为之夺。
此时宋蒙水军也战至紧要关头,战船轰然撞击,六艘宋朝大船被蒙军楼船拦腰截断。宋朝水军纷纷跳船逃命,蒙军箭如雨下,江水染红一片。
吕德心如火烧,忽见轻舟破浪而来,船头正是胡孙儿,只见他头盔歪戴,衣甲斜穿,模样甚是滑稽。吕德不待轻舟停稳,急将胡孙儿一把抓住,问道:“千岁怎么说?”
胡孙儿笑道:“吕统制别急,千岁说了,‘九三、九四、九六向南退却,九一、九二出阵攻敌。”吕德略一沉吟,恍然道:“吕德明白了。”
史天泽正率军冲杀,忽见宋军水师纷纷溃退。不由得心中大喜,自率水军追杀,又召刘整顺江而下,逼近合州西门,架起炮弩,轰击北门水栅。刚发两炮。忽听咔咔两声,刘整抬头一瞧,只见城上一座巨弩探出头来。他久在军中,识得这“破山弩”的厉害,不由面无人色,嘶声叫道:“全军后撤,全军后撤……”
叫声未歇,轰隆数声,矢石激射而至,一连六发,蒙古战舰中者瓦解,顿时溃乱。宋军水师号炮三响,吕德早已聚集“九一”、“九二部”精锐,从佯退的“九三”、“九四”两部之间杀出,趁敌混乱,五十艘黄鹞战舰冲入蒙军水师,纵横往来,冲得蒙军七零八落。
史天泽抵挡不住,顷刻间战船损毁无算,十艘楼船全被吕德烧毁,史天泽无奈,被迫退回上游。
水陆连遭惨败,蒙哥暴跳如雷,变了战法,不再四面围攻,只着两个万人队防守两翼,居中聚集六万兵马,轮番进攻北门。一时间,蒙军如滚滚巨流,向南奔涌。北门宋军死伤枕藉,麻石的城墙如同一座巨大磨盘,两军在上面来回辗转,留下无数尸体。
梁文靖望着蒙军攻势,寻思道:“这种战法,便如萧冷那最后一刀,有实无虚,我若无玉翎相助,也已死在刀下。若要破这一刀,除非避过刀势,再施反击。”
略一沉吟,发令道:“五一至五五均至北门设伏,五一部持弓箭正对城外,五二、五三两部守左侧,五四五五守右侧,布成口袋阵势,随城头缺口移动,瞧见鞑子,格杀勿论。一一、二一,全数撤离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