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没抬起来。却被他满面的红光吓了一大跳。
此刻的元贞。一张脸正如一颗红心的咸鸭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亮晶晶地盯着我:“师。师父。我竟。竟见着了神仙。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神仙。活的神仙哎…”
我默默无言地将手缩了回去。他喜滋滋地两步跑到夜华跟前。恭恭顺顺作了个揖。腆然道:“上古轩辕氏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引来凤凰绕梁。此番两位神仙深夜来访。可是因为我父皇德政昭著。上达了天听?”
我暗叹两声。小子。不是你皇帝老子的德政上达了天听。乃是你同你皇帝老子的情债上达了天听。
夜华似笑非笑。打量一番元贞。眼风里瞟了我一眼道:“要让太子失望了。本君此番下界不过是来寻妻。算个私事。”
我顺着他的眼风抖了抖。元贞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眼风看了我一眼。抓了抓头。一脸茫然。
我讪讪与元贞笑道:“是来寻我的。是来寻我的。”
元贞雷打了的鸭子般。十分震惊地将我望着。夜华侧头。欣赏亭子旁乌漆麻黑的湖面。
我在心中略略过了过。觉得同元贞的这趟缘法已了。明日我便要走了。夜华来得不早不晚。今日他们又有这个仙缘能晤一晤面。我便也正好趁这个时机编个因由。在这里同元贞道个别。
我这厢因由却还没编得通透。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宝蓝衫子神仙已一道金光直劈元贞面门。元贞立仆。
宝蓝衫子对我赧然一笑:“姑姑不必挂心。小神不过是消了元贞殿下今夜对君上及小神的记忆罢了。经姑姑妙手。元贞殿下如今的命格已十分圆满。小神只是唯恐他因见了两个真正的神仙。又生出什么烦恼和魔障。且帝君的命格今次因了元贞殿下的势。变得略有些些不同。小神此行正是为的来补救一番。还烦请姑姑能领一领路。小神此番须寻令侄凤九殿下帮个忙。”
这宝蓝衫子忒会说话。东华那命格被元贞小弟带累得。岂是略有些些的不同。
然则我是个大度的神仙。他这一通抢白。也很有几分道理。况且他又这么的会说话。面容也长得和气。便自是不能再为元贞那一扑讨个什么说法。左右都扑了。便继续扑着罢。
夜华悠然地与宝蓝衫子道:“你请她领路。便是走到明日早晨。将整个皇宫逛遍了。也定逛不到凤九住的院子去。倒不如拘个土地问问。”
宝蓝衫子诧异地望我一眼。自去拘土地了。
我干笑了两声。
今日夜华很不同寻常。说话暗暗地有些夹枪带棒。怕是在天上受了什么气。
因我已将元贞的劫渡完了。夜华自然不能再封着我的法力。正巧宝蓝衫子也将土地拘了出来。我便跟着他们三人一同去菡萏院。算捞个现成便宜。
临走时见着元贞还扑在地上。夜里风凉。元贞小弟的身子骨虽不纤弱却也不大壮实。病一场就有些受苦。本上神是个和蔼慈悲的神仙。最见不得人吃苦。便着了宝蓝衫子使个术将元贞小弟送到他寝殿躺着。
夜华凉凉地瞟了我一眼。
在路上我已琢磨得明白。从宝蓝衫子方才那一番话里。已很看得出来他便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司命星君了。
夜华曾说这位星君脾气怪道。依我看。倒挺和顺么。
他此番同这位司命星君既是为补救东华的命格而来。方才那句寻我便明白着是句戏言了。我本性其实是个包不住话的。看这一路上的气氛又这么冷清。便忍不住要与夜华开开玩笑:“方才我还听你说是来寻妻的。此番这么急巴巴地却往凤九的居处赶。唔。该不是看我们凤九风姿卓然。心中生了爱慕罢?”
他看我一眼。竟有些隐隐的笑意。十分难得。却没答我的话。
本意是要刺他一刺的玩笑话。却不想碰个软钉子。我讨得个没趣。也便不再如何言语。
宝蓝衫子的司命星君却在前头噗嗤一笑道:“喔。今日君上火急火燎地将小神从天后娘娘的蟠桃会上叫下来。说是有位上神改元贞殿下命格的时候。不小心将东华帝君的命格连带着改了。届时东华帝君历不了劫。重返正身时怕与这位上神生些什么嫌隙。天后娘娘的蟠桃小神一个也没尝着便被君上踹下界来补救。却不想这位上神乃是姑姑的侄女儿凤九殿下。前些时日小神见着凤九殿下时她还是个神女。此番已修成上神了。动作真正的快。”
夜华咳嗽了声。
我打了个干哈哈与司命道:“是快。是快。”
第十一章(4)
已到得菡萏院大门口。夜华从我身边过。轻飘飘道:“司命来补东华的命格。我便顺道来看一看你。”话毕隐了仙身。闪进菡萏院大门里。
我愣了一愣。
土地十分乖觉。做神仙做得很本分。将我们引到菡萏院门口便告退了。司命星君在我一旁做出个恭请的姿态来。我很受用地亦隐了仙身。随着夜华一同入了菡萏院大门。这座菡萏院今日纳了这么多的神仙。往后千儿八百年的。都定然会是块福地。
凤九正在灯下沉思。神情甚悲摧。想必回忆起了白日里在文武百官众妃嫔跟前嚎的那几嗓子。觉得丢人了。见着我们一路三个神仙在她面前现出正身来。并不十分惊讶。只淡淡朝外屋喊了句:“玉珰。客至。奉茶…”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回神了。”
凤九抖地一怔。打了个激灵。见着是我。一把抱住我的腰。音带哭腔道:“姑姑。我白日里又丢人了。”
我安慰她道:“幸而你暂借的是那陈贵人的凡身。丢的算是那陈贵人的人。”
凤九埋在我怀里摇了摇头道:“我还坏了帝君的命格。方才我细细思量了一回。我从船板上跳进河中救帝君时。曾瞄到那被金翅大鹏刮下水的女子是会凫水的。若我不多事下一趟水。指不定那女子就将帝君救上来了。如此他两个也不能错过。我本打算今日过了就回青丘的。我暂借的这个陈贵人原本是个不得宠的。纵然今夜就□了也掀不起什么大波。可此番我多事地救了帝君一遭。今日帝君在昏迷中竟一直拉着我的手。将将醒来时一双眼睛望着我。深情得都能掐出水来。”
我打岔道:“许是你看错了。他在水中泡久了。泡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也未可知。”
凤九抬起头来凄然地将我望着:“可他还说要升我的阶品。”
我默默无言地拍了拍她的背。
司命星君端了杯冷茶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是说。东华帝君此番已对你种了情根?”
凤九大约此刻方才察觉这屋里尚且还有两个神仙。我觑了觑坐在一旁喝茶的夜华。与凤九道:“那是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华。”
却不想凤九忒不给夜华面子。一双眼睛只死死定住司命星君。盯了半晌。哭丧着一张脸道:“司命。你这写的什么破命格啊。”
我觉得凤九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夜华有些不好。遂对夜华抱歉一笑。他亦笑了笑。继续悠悠地喝茶。
凤九那一句破命格想是有些刺激司命星君。正譬如你不能对着登科的状元说他胸无点墨。亦譬如你不能当着青楼的花魁说她面貌庸陋。归根结底。一个人赖以吃饭的东西。是断断侮辱不得的。
司命捧着那冷茶。嘴角抽了抽:“初初定帝君的命格。确然定得不济。帝君既已对殿下种了情根。为今之计。便只能请殿下委屈着陪帝君唱一台戏。帝君此番投生。特特要历的劫中。情劫占了个大头。原本帝君的这个情劫要由那落水的女子来造。如此。便只能委屈殿下来造了。”
凤九委屈道:“为什么要我来造?我此前欠他的恩情已算报完了。你不帮我想个脱身之法。却还要我留下来帮他造劫。司命。你罔顾我们多年的交情。”
司命闲闲地用茶杯盖浮着茶水道:“正如殿下方才所说。乃是殿下你乱了帝君的命格。让殿下你与帝君造劫。便是补偿了。若殿下执意不肯。待帝君这一世寿尽回复正身时。再去与帝君请罪也不迟。”
我不忍道:“这与小九却没什么干系的。原本是我改了元贞的命格才牵出这么些事情…”
司命站起来恭顺拜道:“姑姑有所不知。天命讲的是这个理。一环扣一环。上面一环的因结出下面一环的果。凤九殿下正是帝君这个果上面的因。凤九殿下既被卷进了这场事。且她还用了两生咒施了法力。若帝君的命格被大改了。殿下便必然要遭些反噬。小神方才提的那个法子。乃是唯一万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