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领会透了典范这个话背后的含义。却十分遗憾不能遂了她的心思。同夜华大动一场干戈。就他爱我还是爱团子娘这个话题。吵个天翻地覆地覆天翻。
其实典范也不大容易。见今夜华对她的光景很不见好。她对夜华倒是看得出来深种了情根。这么一出郎无情妾有意的风月戏。郎心如铁铁得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那有意的妾不定背地里躲着哭了多少回。她一边悲苦着。一边为了刺激自己的情敌。还要讲些思慕对象的风流史。顺带将自己也刺激了。可怜见的情敌没刺激成。自己却深受刺激。实在令人唏嘘。
我起身踱过去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心底里求的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做神仙。还是不要做得太聪明。唔。有个事还须提点你一句。我受四海八荒的神仙朝拜。一向依的是青丘的礼。若是要正经来拜一拜我。提前三日便须沐浴斋戒焚香。三日之后行三跪九叩的礼。这礼虽大。不过。即便是你的夫君夜华君与我行这样的礼。我也是受得起的。但我并不爱小的们这样正经来拜我。揖一揖手。心意到了便是了。倘若今后你还要提说正经来朝拜我。便依我青丘的礼。做不到。便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天宫的规矩。再则。我阿娘并没给我添什么妹妹。你这小小的年纪称我姐姐也不大合宜。便还是依照礼度。称我一声上神罢。”
这一番话说完。我心情略有顺畅。眼风里不易瞟到她伏在地上的一双手。紧紧收成拳头。小孩子家。面上虽做得滴水不漏。到底还有些少年意气。
我啧啧叹了两声。招了奈奈。绕过地上的典范。出门再次朝那上清境的天泉杀去。
第十七章(4)
看不出夜华倒是颗情种。
得出这个认识。却不知怎的。令我心中微闷。
可他当初既爱团子娘爱得那样深。若典范确是照我推断的为了争宠亲自将团子娘逼得跳了诛仙台…
以他那冷情冷面的性子。还不早将典范劈了?
我揣着这个疑问一不留神叨念了出来。
走在一旁的奈奈低低道:“上神料得不错。是劈过一回的。”犹疑了一会儿。再道:“那时君上方醒过来。身上不济。且万念俱灰。没有一丝活气息。整日只一个人关在殿中。连小殿下也不理。君上的母妃乐胥娘娘十分忧心。便着了奴婢去宽慰君上。那时。也只当奴婢说起奴婢的主子来。君上才能略有动容。君上醒转来不过两月。天君便令一顶轿子要将素锦娘娘抬进洗梧宫。那一日风和日丽的。是个黄道吉日。素锦娘娘却没能进得了洗梧宫。奴婢亲眼见着君上面无表情将一把冷剑刺过她的胸膛。奴婢看着那像是致命的一剑。遗憾天君却及时大驾。将她救了回去。后来。上神便也见着了。她由天君保着。成功入了洗梧宫。君上却也不过当她是养着我家主子眼珠的一个罐子罢了。伺候她的一些宫娥常觉着她可怜。可奴婢却觉着她是自作自受。”
我讶道:“眼珠?”
奈奈咬牙道:“她那一双眼珠。正是从奴婢命苦的主子身上偷来的。”
我沉吟了半晌。若往常遇到这种奇异的事。定要追一个根究一个底。此番却不知怎的。心中隐有抗拒。遂叹息了一声。
奈奈一双眼微红道:“往常奴婢天真。奴婢的主子也天真。这桩事后奴婢才明白。主子当初能在天宫平安待过三年。实属不易。乐胥娘娘说君上以为将自己的心思瞒住。便能保住主子。可他的心思瞒住了天上诸位神仙。包括主子。却终于没瞒过唯一想瞒过的天君。”
她这一番话说完。突然煞白了一张脸。猛然回神似的嘴唇抖了几抖:“奴婢失言。”
她说了许多。前边的还有些条理。后头的我却委实没怎么听懂。也不晓得她哪里失了言。只是心中却模糊地一紧。
伴随着心中这一紧。拐过一揽芳华。有一股腾腾的瑞气迎面扑来。
四海八荒一众干神仙里头。仙气能卓然到这个境界的。左右不过四五个。这四五个里头。又以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加优雅的折颜上神最为卓然。
如今。这个最卓然的折颜便拢着一双袖子靠在一揽芳华的院墙边边儿上。乐呵呵地看着我笑。
我呆了一呆。
方才素锦大拜我时。从院门口闪过的一副衣角。我隐约一瞟。估摸着像是折颜。但料想他此番应是在青丘陪伴着四哥。便也没甚在意。不成想。那一幅花里胡哨的衣角却果然是他的。
我因迁怒。对素锦说的那一番话便不大客气。回过头来一想。委实有些掉上神的分子。此番却令折颜听了我那一番掉分子的言语。令我微有汗颜。
他兀自乐了一会儿。两三步踱到我跟前。道:“许多年没见你使小性了。今日来听这个墙角。却听得很有收获。真真常埋怨我当初将你送去昆仑虚送错了。不过学一个艺。却学得整个人都不大灵光。全没有他带着你时的天真活泼。如今这样看。你还不算无可救药么。”
我悲凉地望了一回天。如今我已是十四万岁的高龄。按着凡人的算法。正譬如一个老态龙钟的太婆。若仍旧如同少年时代一般的天真活泼。娘嗳。那该得是多么的吓人?!
因我一向是个服老的。是以心中才能有这样一番明透事理的计较。然折颜却一向是个不服老的。我这一番英明计较。自然只能吃回肚子里去。只摇着扇子谦虚道:“夜华的那个侧妃委实不大合我的意。我虽一向偏爱些机警灵敏的小神仙。但机警灵敏过头了。跑到我跟前来自作聪明的。我却不大喜欢了。所以本着长辈对小辈的看顾之心。略略训诫她两三句。实在算不得使小性的。你过奖了。过奖了。”
他微微又笑了笑。
其实往常折颜并不似这般爱笑。但他近日春风得意。日子过得很滋润。自然便多笑些。待他笑够了。我便也干干陪笑上去:“夜华昨日才将我领上的这九重天。你今日便赶着跟上来。你上来这一趟。绝不是只为了来听我的墙角罢?”
他咳了声敛住笑容。眼风里朝立在我一旁的奈奈扫了扫。奈奈不愧在这天上兜转久了的。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立时便伏身一拜:“小婢先去上清境候着上神。”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折颜一向不大正经。待奈奈走得远了。却立时收拾出一副凛然的庄重模样来。
他这个模样。令我心中抖地一颤。
三百年前。自我从那场沉睡中醒转过来。发现师父的仙体不用我的心头血也保存得很好时。他端出的便正是这幅模样。敛着眉沉着脸。敲着炎华洞的冰榻缓缓安慰我:“墨渊兴许要回来了。”害得我空欢喜一场。
如今。我怔怔望着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心中不长进地隐隐又生出丝念想。但害怕这个念想终归又是个行将落空的念想。便只得往这蹭蹭上窜的一株火苗上狠命浇一桶冷水。
听得心尖上滋啦啦一忽儿响过之后。我甚沉稳地将两只握紧的手揣到袖子里去。淡淡道:“你便将关子这么卖着罢。左右我也不急。”
他收起那副庄重的嘴脸。倜傥一笑。道:“若是我说墨渊要醒了。你也不急么?”
方才还在火中炙烤的一颗狐狸心猛地一窜。直窜到我的嗓子眼。我听到自己哑着嗓子的一句回话:“你。你又是在骗我。”这一句话。竟微微地带着两声儿哭音。
他愣了一愣。敛了本就不深的笑容。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过来拍了拍我的背:“丫头。这回绝不是在骗你了。前几日我同真真去西海办一趟事。遇着那西海水君的大儿子。那时我觉着他身上的仙气有些不一般。便施了追魂术查探了一番。这一番探查下来。竟叫我发现他身上有两个魂魄。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他顿了顿。低声道:“便是你的师父墨渊。”
我低低瞧着自己从裙子底下隐约露出的一双绣花鞋。木楞楞道:“你怎知道。那西海水君大儿子身上的另一个魂魄。就是墨渊的?往常。我看凡界的笔记小说。便有那神怪故事。说男子也能怀娃娃。兴许你探出的那另一个魂魄。是西海大皇子瞒着老父老母怀的儿子也说不定。”
我因低着头。眼睛跟前又莫名有些潮。便不大看得清折颜的神情。只听得他叹息一声道:“使出追魂术来。自然能对一个魂魄追本溯源。西海大皇子身上沉睡的那一个魂魄。我追着它的源头探过去。却探得它是靠着破碎魂片自身的灵力。一片一片重新结起来的。试问这四海八荒。还有哪个能凭着魂片自身的灵力。将一个碎得不成样子的魂魄重新结起来?也只能是墨渊有这个本事了。再则。他是父神的嫡子。我是父神养大的。小时候一直处在一处。他的仙气。我自然也是熟悉的。从前。你说墨渊灰飞烟灭前嘱咐你们十七个师兄弟等他。我只以为那是他留给你们的一个念想。叫你们不必为了他难受。他虽一向言而有信。却终归敌不过天命。直至在那西海大皇子身体里探得他沉睡的魂魄。才叫我真正佩服。墨渊这一生都未曾叫他着紧的人失望过。这才是峥嵘男儿的本色。怕他是用了七万年才集好自己的魂魄。那魂魄如今还有些散。暂且不能回到他原来的身体里。须得借着旁人的仙力慢慢调养。待将养好了。才能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真正醒来。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墨渊才令自己的魂魄躺进了那西海大皇子的身体。借以调养。但那大皇子的根骨不过普通尔尔。一身仙力除了自己苦修。还要分来调养墨渊。渐渐地就将身子拖得有些弱了。墨渊既是将魂魄寄在他这幅不大硬朗的身子里。少不得还要调养个七八千年。我探明了这桩事。本打算立时便告知你。但一回来却见你伤得那么重。也就瞒了。怕扰了你的心神。昨日容你泡了一日的天泉。想着你也该好得差不离了。今日我便特地上的这一趟天。将这个事传给你。”
他说了这么大一通。每一个字都进了我的耳朵。却在脑子里挤巴挤巴地搅成一锅米浆。神思被这锅米浆挤到了九天之外。令我既圆满又糊涂。
心心念念了七万年的大事。今日竟修成了正果。我哽了半日。恍惚里抓住折颜话中的一个篓子。急急道:“师父他。他若然借用了那西海大皇子的仙气来供自身调养。欠下的这一桩债。却该怎的来偿?”
折颜咳嗽了一声。缓缓道:“墨渊既挑的是那西海大皇子。自然便有他的道理。我记得这西海的大皇子幼年曾欠了墨渊一个大恩情。此番。便算是他在报恩罢。”
话罢扳住我的肩一只手抬起我的头。锁眉道:“丫头。你哭什么?”
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确确触到了一片水泽。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甚没用地抓住他一角的衣袖。讷讷道:“我。我只是害怕。怕这又是一场空梦。”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八章
折颜一席话。叫我再没心思待在九重天上。我虽同夜华有些怄气。可上得玉清境疗伤一事。终归欠他人情。倘若不告而别。便真正没度量;倘若跑到他跟前去告一回别。又显见得我没面子。遂留书一封。言辞切切。对他近两日的照拂深表了谢意。便与折颜一道跨过南天门。匆匆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