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两人已经交换了七八个回合,在这小小的斗室里,即便是羽人也被逼得狼狈不堪,身上留下了两处剑伤,幸好伤口不深。翼聆远很快感觉到了不对。那女子的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几个动作之后便气喘如牛,可以看出确实已经脱力,但每一剑挥出,都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响,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压力。
“等一等!”翼聆远猛地挥挥手。那女子略一停顿,冷冷地问:“有什么临终遗言要留下来么?但说无妨。”她的牙关紧咬,似乎随时会抑制不住地继续扑上前。
“我是想说,扔了这把剑吧,”翼聆远诚恳地说,“它的确能让你短暂地变得强大,但消耗的全都是你本身的精神力。长此以往,你会被它吸干的。”
女子面色大变,身子晃了几晃,似乎想要立即上前厮杀,却又强行止住。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那股无法控制的精神里在胸腔里有如快要炸裂一般,脑子里一片金色的烈焰,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四
林婴用了很长时间才确定自己并没有死。虽然右手疼得厉害,并且被包得严严实实,但自己好歹还活着。那个自称叫翼聆远的羽人一脸担忧地守在自己身边。
剑!剑呢?林婴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地左右张望。翼聆远看出了她要干什么:“别找了,在这儿呢。”说完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来。那东西砸在地上,却只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林婴一愣,用左手将它抓起来,发现猎心被一层灰蒙蒙的好像枯藤一般的东西包住了。
“这是蓝血蝠,”翼聆远解释说,“血质中带有古怪的毒性,邪灵对它有特殊的敏感,会优先选择吸收它,因此可以暂时封印邪灵兵刃。但只是暂时而已,等它被完全吸干后,就没有效用了。”
林婴仔细一看,这层“枯藤”上果然有细细的茸毛,还能隐约看出头部和爪子,不由得一阵恶心,将它扔开。她定了定神,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我的手被猎心牢牢地吸住了,你是怎么把它弄下来的。”
翼聆远有点不安地回答:“我想办法弄断了你三根指骨……你放心,我的手法很特殊,已经全部接续好了,加上我调配的药,痛一阵子就没事了。”
林婴摇摇头:“我不是指的这个。这把猎心现在对我而言有如附骨之蛆,片刻不能离身。你怎么保住我的命的?”
“吃两只蓝血蝠就行了,百用百灵。”翼聆远说得很轻松,林婴却吓了一跳:“你让我吞了这种恶心玩意儿?我杀了你!”
翼聆远慌忙摆手:“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其实是这个……”他伸出手来,上面摊着一块薄薄的小石片,看起来黯淡无光。
“这是一小片星流石的碎片,”他说,“我用它全面抑制了侵入你体内的邪魂,只要以后你不去尝试着运功,就不会有害处了。”
“我要是继续运用精神力呢?”
“那邪魂就会苏醒,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也无法估料。”
“还好,反正已经憋了三年,”林婴喃喃自语,“习惯了就麻木了。”
翼聆远一乐:“你倒还真想得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婴禁不住问,“我肯定你不是和那帮羽人一样来复仇的。”
翼聆远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说:“我的确是来复仇的,但并不是冲着全城的人而来。我要找的人,就躲在秋叶城里,但是最近城防甚严,凡有羽人,格杀勿论。碰巧我遇到这些同族策划袭击秋叶,就混在他们当中进来了。”
火是羽人放的,普通百姓有气也没处撒,只能忍着。兵丁们抓住了几名无处可逃的羽人,押回去领取赏银去了。暮色降临时,秋叶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翼聆远用药物将头发暂时变成黑色,弓着腰,随林婴回到城东。身边陪着个人类总归是比较安全一点,毕竟经过此次袭击后,即便是原本同情羽人的人类也开始对他们充满仇恨,林婴这样的人,倒还真是异类。
“你就一点也不恨我们羽人?”翼聆远有点疑惑地发问。
“不关我的事,”林婴答得简洁痛快,“谁杀谁都不会给我半个铜锱。”
“你还真是直截了当,”翼聆远一呆,“可是你是人类啊。”
林婴将对方一扯,两人缩在墙根,让过了一小队巡逻的士兵。等士兵们离开后,两人才钻出来,林婴接着说:“我是人类又怎么样?我活到现在,想要杀我的全都是人类,倒是最近帮助过我对付猎心的,一个是羽人,一个是魅。”
翼聆远哑然:“要是世上所有人看事情都像你那么简单就好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踏入了东城。东城的夜晚有着别样的景观。在依旧没有消散的焦煳气息中,还混杂着臭水沟的气味、发馊的米饭的气味、腐烂的垃圾的气味以及其他种种可以想象的味道。这里很难见到灯火,因为寻常的穷人家为了省油,总是舍不得点灯的。倒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会把捡到的垃圾放在一起,点上火焚烧,以此取暖。
“你知道吗?东城的人虽然穷,但是每年从这里出生的小孩远比西边的多。”林婴兴致勃勃地说。
“为什么?连自己都养不活啊,还要养孩子?”翼聆远有些不明白了。
“因为长夜漫漫,无事可做呀,”林婴坏笑着,“又舍不得点灯,男男女女在屋里还能干些什么呢?”
翼聆远的脸一下子从脖子红到了头顶,心里想着: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女流氓,也算是来到秋叶城的收获之一吗?
“我原来一直以为,秋叶的夜色是那种美到让人沉醉的,”他赶忙岔开话题,以免女流氓继续发挥,“房屋和树木上都覆盖着白色的积雪,银亮的月光从空中照下来,反射出迷人的光辉。”
林婴淡淡地说:“现在不也一样吗?喏,房屋和树木上还是覆盖着白雪,月光从空中照下来,还是一样反射出光辉。有什么区别?”
翼聆远看着周围破败狰狞的房屋,看着脚下肮脏的黑雪,看着街角几个正围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流浪汉,苦笑了一声。那是一些最底层的城市贫民,和穷苦的农民相比,他们连种地都不行,又不像林婴这女飞贼有着不凡的身手,只能靠着乞讨、偷窃、诈骗为生。
他们很冷吧,翼聆远想。初春的秋叶仍然充满寒意,流浪汉们挤坐在火堆旁,不停地转着身子,以便让全身各部位都能被烤到。他们的衣衫单薄而破旧,完全不能御寒。
翼聆远探手入怀,摸出了几个铜锱,想要扔过去,却被林婴一伸手夺了过去,把钱纳入怀中。羽人愣了半晌,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是穷人,给他们不如给我呢。”她严肃地说。
这一排临时用的帐篷仍然是黑漆漆的,和那些未烧毁的房屋一样,没有灯火。翼聆远蹑手蹑脚地跟在林婴背后,听着某些帐篷里隐约传出古怪的呻吟声,想起方才林婴说的话,禁不住脸上又有点红。
然而到了分配给林婴和江烈的帐篷前时,他却感到一阵不对劲——太安静了。不是这一顶帐篷,而是周围的十余顶都很安静,别说那种呻吟声了,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林婴也发觉了其中的问题,江烈的呼吸那么粗,在这样的夜里不可能听不到的。她抢上一步,想要撩开帐篷。
“快躲开!”翼聆远突然喊了起来。林婴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羽人冲上前来抱住了自己,把自己推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滚了若干圈才停下来。她正想扬起手来狠狠给对方一耳光,却听到一声巨响,整座帐篷炸裂开来,一篷飞针擦着两人的头顶飞过,巨大的气浪掀翻了其他帐篷,声势非凡。
翼聆远这才松手,林婴跳了起来,面色煞白地跑上去,却见帐篷里空空如也,既没有江烈,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断臂残肢,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其他人都死了,”翼聆远检视了被波及的帐篷后说,“都是提前被杀死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应该是秘术。你的朋友不见了?”
林婴点点头,翼聆远叹气:“那他一定是被抓走了。你能想到是什么人干的么?”
“也许是……江烈的仇人?”她猜测着,“他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一定是在逃避着某些人,说不定就是……”
“等等!”翼聆远打断了她,“你说他的名字叫什么?江烈?”
林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叫江烈。怎么了?”
翼聆远并不回答,却继续发问:“是不是一个长相很难看的魅,鼻子又大又歪,像个肉瘤,两边嘴角都裂开了?他的精神力很强,对吗?”
“你认识他?”林婴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