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不会放开他的,”江烈狞笑着,“他的左手能消灭这龙鳞,我怎么能放开他?”

  焦急之中,翼聆远忽然感到风势的加剧,那条封印中的龙似乎已经陷入了极度不安的状态。它渴望复苏,不愿意永远地封印,龙鳞似乎也在微微跳动。翼聆远仿佛能听到龙的啸叫:“不能毁了龙鳞!”

  他灵机一动,决定继续让江烈说话:“你再仔细想想,消灭了这龙鳞,未免太可惜了!”

  江烈摇头:“无所谓了,我的生命即将终结,龙能不能出现在世上,对我毫无影响。我要的只是在死前完成我的复仇,让路习之偿还他欠我的一切。”

  “可是龙就相当于是死掉了,”翼聆远竭尽全力地用嗓子对抗着风声,“永久的封印对它而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呢?”

  “那就让它死亡吧!我不在乎!”江烈怒吼道。

  一声低沉的轰鸣声,似乎是地底有什么东西爆裂了,随即,从高空中传来一阵万马奔腾般的震天声响,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翼聆远兴奋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些翻滚错动的白色。

  那是雪崩的前兆。木错峰带着龙的恐惧与愤怒,向威胁着龙的敌人发起了进攻,当那些冰雪倾泻而下时,没有人可以逃掉。翼聆远趁江烈分神,拔出林婴的猎心,向着江烈的手臂投过去。短剑借着风势直冲过去,然而江烈的身边似乎有一层无形的保护罩,这一剑被撞歪了,没有能够切断江烈的手腕,落在了他的腿边。

  翼聆远心里大叫糟糕,江烈的反应却比他想象中快得多。他双手摇摇做了一个拉的动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翼聆远和林婴一同吸到了他身前。

  江烈扭过头,看了一眼即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洪流,淡淡地说:“你们就陪我、陪这条该死的龙一起上路吧。”

  翼聆远叹一声,正打算闭目等死,却听见林婴哼了一声:“你会溢出,我不会吗?”

  他心里一阵糊涂:人怎么能溢出?但旋即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林婴从江烈的腿边拾起了猎心,一道黑气迅速扩散,侵入了她的全身,让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然后,在江烈强沛的精神重压下,她竟然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不!”翼聆远大叫一声,好像有一颗尖利的钢钉钉入了自己的心脏。

  “你看,我溢出的时候也不比你的差。”林婴说,然后挥起猎心,一剑砍了下去。江烈觉得手腕上一凉,低头一看,抓着佩罗的右手已经被砍断。他几乎不敢相信林婴竟然能有这样的力量伤害到他,但他很快注意到了猎心。

  “你疯了!”他低声说,“你的生命会被猎心吞噬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

  “死了我一个,可以活两个,这买卖划算!”林婴干脆利落地回答,然后一剑刺入了江烈的心脏。

  江烈爆发出一声惨号,身体仿佛被融化了一般,五官和四肢都变得模糊不清,恍如一团氤氲的雾气。与此同时,雪崩终于到来了。

  林婴左手抱起佩罗,右手抓起翼聆远,借助着猎心所发出的惊人力量,赶在被埋葬之前,以鬼魅般的速度跑远了。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中,谁也没能看清江烈究竟是被雪块所吞没,还是已经化为了一片虚空。

  木错峰再次静谧下来。雪崩过后,地面的形状被改变了,但除此之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太阳依旧高悬,山峰依旧屹立。

  翼聆远感到浑身一阵热滚滚的,实在是舒服得不行。在殇州挨冻受累那么久,他几乎从没有感觉过这样的温暖。他真想就这样睡下去,好好地睡一觉,永远也不要醒来。但是……林婴呢?

  想到林婴,他浑身一激灵,恢复了神智。天空开始飘起小雪,雪花纷纷扬扬,一点一点落在三人身上。佩罗躺在不远处,依旧昏迷不醒,而林婴就靠在自己的腿边。他慌忙把林婴扶起来,只见她的眉心已经凝聚着浓重的黑气,双目中毫无神采,浑身瘫软,已经奄奄一息。猎心并不在她手上,但显然,已经吸空了她的元气。

  “你……”翼聆远哽住了,想要责怪她,又想要感激她,但最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抱着她,感到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林婴在姚寡妇的家里碰面的情景,其实整个事情和这个姑娘没有半点关系,想要让世界重新凝聚的是暗龙会,想要用龙来制止世间战争的是自己,想要毁掉龙鳞让龙永远封印的是江烈……唯独林婴,半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一直陪伴着自己,和自己斗口打闹,有时候像个“道上混的”,有时候像个稀里糊涂的小孩。但是最后,她却要为自己付出生命。

  “真没面子,就这么死了,”林婴虚弱地一笑,“我还没来得及把秋叶城洗劫一遍呢,太不符合我的声望了……”

  “我替你去!”翼聆远噙着眼泪说,“我们把秋叶城的有钱人偷个精光,让他们光着屁股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真没水准,”林婴咯咯地笑了,“有身份的贼怎么可能连裤子都偷?我们只拿最值钱的……”

  直到此时翼聆远才觉察出林婴对自己的重要。他宁可什么也不要,什么都抛弃,只要能换回她的生命。可是猎心的邪恶远不是凡人所能抵御的,即便佐赤复生,也一定只能束手无策。

  凡人……凡人……他的眼前突然一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爆炸了,发出巨大的声响,把他震醒过来。他轻轻放下林婴,抓起身边的猎心,站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林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要把龙鳞和夸父的手臂挖出来。”他说。林婴费力地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脚踝:“你想干什么?还要把龙唤醒吗?”

  “只有龙才能救你的命,”翼聆远慌忙扶住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别的选择了,但我决不能让你死。”

  林婴摇摇头:“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道上混的,死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是你不要再找那条龙了,已经死了很多很多人了,如果你把它唤醒,不知道还会死多少。”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头无力地靠在翼聆远手臂上,艰难地说:“其实我……其实我害怕看到死人。我经常做噩梦,看到我妈从坟墓里坐起来,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龙……大概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我们就让它永远沉睡在黑暗中好了。”

  “可我不能让你死!”翼聆远说,但口气已经软弱了很多。他心里清楚,从之前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来看,如果木错峰里真的有一条龙,那么它是狂暴的,凶狠的,不择手段的。即便有龙鳞在手,他也没有把握能完全地驱策它。更何况,很久以前林婴就和他说过,龙的力量是一剂可怕的毒药,足以腐蚀掉任何原本纯洁的心。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的老师会放弃寻龙,为什么他宁可在力量悬殊的战争中送死,也不去倚助传说中超越一切的龙的力量。

  然而,林婴躺在自己眼前,已经频临死亡,怎么能置之不理?比起九州的未来,在这一刻他其实只关心那个人类女子的命运。他最终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就在眼前,龙鳞和狰牙的手臂都埋在那些刺骨的冰雪之下。只要能把它们挖出来,就能挽救林婴的性命,或许还有佩罗的。

  只要能把它们挖出来……手里的猎心微微颤动着。挖出来……

  也许真的会有龙。龙会帮助我的。龙会做到任何事情。

  龙。龙。龙。

  日已西沉。太阳将血一样的颜色涂抹在这恒古不化的冰原上,夜风渐起,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木错峰的峰顶带着蔑视的姿态指向高远的天幕,殇州属于它,属于它体内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在这个秘密面前,即便是那些正在夜空中悄悄出现的星辰,都显得那么暗淡无光。

  羽人瘦长的身体在落日的余晖中拖出了长长的影子。他犹豫着,迟疑着,踌躇着,像一只在逆流中艰难行进的独木小舟,像一个不确定眼前这条路是否通向家门的迷路小孩,慢慢走向了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前方。

  【并非尾声】

  路习之把身子缩成一团,看着眼前这个怪兽一样的巨夸父。他想问对方抓他干吗,又不敢开口,生怕惹恼了这个恶煞,把自己生撕了连骨头一起嚼掉。

  夸父的伤其实很重,身上的鲜血一直不停地流着,在地上淌出红色的痕迹。他向路习之说了几巨夸父语,但路习之完全听不懂,他粗大的眉毛不禁拧在了一起。

  “小人,”他用生硬的东陆语问,“你到底懂不懂我们夸父的语言?”

  路习之颤颤巍巍地回答:“不、不懂!”

  “那你为什么刚才会说出我们祈祷的用语?”

  “我说什么了吗?”路习之不知道该怎么搪塞,“其实……其实是我在格斗场看到你们夸父格斗,每一次在结束战斗前,胜利者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他不敢再说下去,因为夸父的双眼一下子瞪得比脸盆还大,而且粗犷的脸上分明地现出了怒气。完了,他想,他捏死我比我捏死一只小鸡还容易。

  “你怎么敢……怎么敢……”夸父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来是决不肯放过他了。路习之知道无幸,天生的倔脾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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