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位替身的双眼好使唤的话,他将会看到这个女子声音的“中年男人”紧紧握住手中的弓,咬紧了牙齿。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只能听到最后那一句话:“我尽力吧。救你逃走。”
其后的事情大大出乎雷冰的意料。他搀扶着这假黎鸿,老鼠出洞一般贴边溜缝地向着城外逃去,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开始还在猜测,莫非黎耀是想把他们引出城再去动手,省得费力在城里搜寻。但是直到溜出了白水城,仍然没有见到任何追兵。
“姑娘你真厉害!这么容易就甩掉了他们。”假黎鸿奉承说。他目不能视物,耳朵倒是灵敏,所以雷冰的男人扮相并不能骗到他。
“我们并没有甩掉他们,”雷冰慢吞吞地说,“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来追我们。”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容我想想。”雷冰说。她捧着头坐在地上,冥思了半晌,最后低叹一声:“我明白了。黎鸿完了。”
“黎鸿完了?”替身一呆,“为什么?”
“因为没人来追我们……”雷冰沮丧地说,“这说明对方已经料到了你并不是真的黎鸿,所以并没有把重心放在咱们身上。而且,敌人形势也是很谨慎的,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他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望:“真的黎鸿,肯定已近被他们抓住了。”
“那我……对方低声下气地问。”
“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雷冰哼了一声,“废什么话?”
二踏上宛州土地的那一刻,君无行深深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直被困禁在铁笼里的鸟儿,总算是他大爷的被放出来了。其实宛越边境一带的区域,在一般人眼里仍属蛮荒之地,但君无行已经感觉像是进入了天堂。
“瞧你这点出息。”邱韵看着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微微摇头。
君无行手里托着个纸包,里面透出烧鸡的香气。看起来他已经馋得不行,但为了在邱韵面前保持体面,强忍住没有当街大嚼。
“越州哪儿有这么上好的宛南烧鸡啊……”他近乎陶醉地说。回过头来见到邱韵的神情,他不禁叹气:“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一下您老么?”
他与邱韵一路同行至今,已有几个月,天气都开始逐渐转凉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任然没有丝毫的进展。这个女人善解人意,却从来不肯让别人了解自己的心意。每一次君无行试图和她做一些深谈,都被她巧妙地把话题避过去。她就活脱脱像是一个戏台上的戏子,在那些光彩照人的油彩脂粉之下,无人知道其真面目。
不过君无行的死皮赖脸功力若说天下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虽然并没什么机会,他仍然是成天言笑不拘,不断地和邱韵说话,也不怕对方嫌烦。邱韵耐心十足,随便他说什么都听着,并且会不断恰到好处地回一两句,表明她在认真倾听。
“其实我觉得,你要是做杀手,说不定会比秋余还出色。”这一天晚饭时,君无行忽然说。两人坐在路边一个小店里,门外的灰尘毫不客气地往门里挤。
“为什么?”邱韵并没有抬头。
“我听说,仅仅是听说啊,”君无行说,“最优秀的杀手总是能掩盖起自己的真面目,让别人完全无法了解他。”
邱韵并不生气,也没有搭腔,但君无行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人的心情就好比桌上的这只烧鸡,总要分享给他人,才能得到快乐嘛。”
“那么,你不妨把烧鸡分享出去。”邱韵把手往周围一摆,“这店里人数虽然不多,但你这只烧鸡一分,能剩个鸡屁股就不错了。再说……”
“再说什么?”
“既然分享烧鸡就能得到快乐了,那又何必还分享心情呢?”
君无行灰头土脸,还想做点挣扎,表情却忽然间僵住了。邱韵发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君无行嘘了一声,目光越过邱韵,向前看去。他是对门而坐,方才正在说话时,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走了进来。此人肤色黝黑,身材瘦长,君无行过去只是见过一面,但他记忆力惊人,已经想起了这是谁。——这个人就是君无行和雷冰与黎鸿初次相遇时,随侍在黎鸿身边的一个人。他并没有参与之前的围攻,而是在之后三人的秘密会面时才出现,显然是黎鸿的亲信之一。此时他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距离南淮城不到百里的地方,不能不引起君无行注意。
君无行简短向邱韵解释了一下,看着那瘦高个买了几个馒头后匆匆离开,忙起身远远跟在后面。此人显然是饿急了,一路走一路狠命把馒头往嘴里塞,君无行甚至听到他噎住了的咳嗽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大概是在被人追击,正在逃命。
黎鸿的手下被人追……是什么人追他呢?君无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放缓了脚步,索性让此人脱离了他的视线。
果然,没过多久,追兵便出现了。君无行闪到路旁,让过他们,然后尾随在他们后面。追兵只有两人,但从脚步可以看出,都是武学深湛的高手,但两人貌似并没有什么跟踪经验,距离保持得相当不好,也不知道隐蔽。
“他们根本不需要遮掩了,”君无行皱着眉头,“摆明了就是要直接追上去动手。”
“所以那个人才一路走一路吞馒头,”邱韵说,“打定主意要赶紧恢复体力和他们打架了。”
君无行挺住脚步:“那家伙已经不逃了,咱们有热闹瞧啦。”
他带着幸灾乐祸的嘴脸,同邱韵寻觅藏身之所。但此处已是荒野,要找到能遮蔽自己的东西还真不容易。等找到一个小土坡缩身于后,两边已经动上手了。
被追逐者虽然身材瘦削,所用兵器确实一对沉重的铜锤,舞动起来虎虎生风。更加奇怪的是,他的袖子卷到了胳膊上,露出的肌肉分明也是松弛无力,和他正在使用的兵器和招式配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这是个魅,”君无行低声说,“可能是凝聚成形时不大成功,肌肉的形态和人类很不一样,不过力量倒是很足。黎鸿的手底下,看来也招募了不少异士啊。”
与这个魅搏斗的两名对手一个是名剑客,另一个则是长于操纵金属的裂章术士,两人之间的配合相当默契。那名裂章术士不断使用秘术增强剑的硬度,本来锤剑相击,轻薄的剑应当吃亏,但数招过去。铜锤上居然被磕出了不少缺口。
而这位裂章术士也伺机偷袭。不时遥遥操控魅手中的铜锤,干扰他的招数。魅族本身就是由精神游丝凝聚而成,原本是九州各族中精神力最强的种族,但是一面动用武力,一面还要与秘术对抗,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与裂章术士配合的剑士下手毫不留情,招招狠辣,他只能横过双锤,以防御为主。好在双锤本来遮挡面积较大,只需稍许移动,就可以护体。但这样只守不攻,毕竟处于劣势,而精神力的过度消耗也让他有些难以为继。又战了几回合,他脚步稍慢,小腿被削中一剑,登时血流如注。
“你不出手帮他吗?”邱韵问。
“先让他受点伤,”君无行满不在乎地说,“毕竟我和他的主子也只见过一面,他不一定信任我,何况这种死士骨头都硬,单纯施恩,他未必吃我这一套。但一会儿要是他伤到行动不便,就非得求助于我了,到时候想甩掉我也难。”
邱韵微笑:“你还真是一肚子坏水。”
说话间,战局又起了变化。魅眼见形势不利,将心一横,突然间改变了战法,不再防守,而是近乎搏命地上前猛攻。剑士与裂章术士看来都猝不及防,一时配合失误,长剑被一锤砸成两半。
魅心里一喜,手中招式更见猛烈,那一对大锤在他手里浑似没有分量,而剑士手中只剩下一柄断剑,左支右绌,眼见不敌。君无行远远望着魅只攻不守,微微摇头:“天下被秘术师干掉的武士,大概都是这么死的吧。”
果然,正当魅全力攻击剑士,意图速战速决时,站在边上的裂章术士却已经悄悄行动起来。他使用秘术操控着地上断掉的剑刃,那断刃猛然间从地上飞起,直插魅的后背。魅倒是临危不乱,回过左手中的铜锤一挡,锤剑相交,他的身体当即一抖,手中的招式立见停滞,剑士却迅速进击,断剑深深刺入了他的小腹。君无行知道,那断刃上附带了裂章系的雷电术,魅一时轻敌,被雷电击中,导致了短暂的无法动弹。
但那个魅非常顽强,恍若没有痛觉,右手铜锤重新舞起来,啪的一声,已经将剑士的头颅砸得粉碎。他回过身,就带着插在小腹中的断剑,向裂章术士追去。术士慌了手脚,转身便逃,魅重伤后脚步不灵,看看追不上。
然而术士并没有跑出多远,脚步就像方才魅被电击那样一下子停住了。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体内的雷电之力突然间发生了衰减,仿佛是被别的力量吸走了一样,他试图抗拒这股力量,但越是催动精神力,就吸得就越快。
一个谷玄术士!他的脑子里刹那间反应过来,只有谷玄秘术能这样消解他人的精神力。他连忙收敛自己的力量,以便与之相抗,却偏偏忽略了身后还有一个穷凶极恶的追兵。略一迟疑,魅已经赶了上来,从后一记猛击,把他的脊椎打成了数截。他之前与那剑士合力对付敌人,一者武力、一者秘术,没料到自己死时也享受到了同等待遇。
魅停住脚步,艰难地喘息几口,回身大喝:“哪位在暗中相助?请现身!”
君无行从藏身处跑出,想要扶住他,但他已经支撑不住,软软地坐在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看了君无行一眼:“我见过你。我主人曾邀请过你。”
“没错,”君无行检视了一下他的伤口,“你已经离死不远了,我们长话短说吧。发生了什么事?你主人现在怎样了?”
魅苦笑一声:“我的主人……他的异心暴露,已经被黎耀捉住了。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随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