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为在这件案子中,人们把同样的错误犯了两次,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君无行反问。

  “愿闻其详。”对方回答。

  “有一个极其关键的人物,就是那个神算德罗的徒弟兼助手,”君微言说,“血案发生后,他就失踪了,人们都以为他是雷虞博的帮凶,和雷虞博一同带着星相师们的研究成果逃走了。但是现在我们清楚了,雷虞博并没有逃走,他被杀死了,烧得只剩下骨头,本以为被杀死了的君微言却逃走了。同样的……”

  他提高了嗓门:“那个弟子被以为逃走了,事实上却并没有逃走,他死了!而他的尸体,就躺在火窟中,和其他几位死难的星相师一道,被烧成了无法辨认的枯骨!”

  邱韵大骇。她本来也是十分聪颖的人,听到这句话,脑海里一片光明,顿时想明白了。

  “杀了他的并不是君微言,”她用颤抖的语调说,“是神算德罗!”

  君无行赞道:“真是聪明,一点就透。没错,十五年前的越州塔颜部落,的确失踪了一名河络,但那并不是那个可怜的弟子,而是他的老师、塔颜部落的骄傲、世人尊崇的星相大师——神算德罗!他才是真正隐藏于幕后的人,君微言只是他手中杀人的刀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地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动声。随即,距离两人所站地方约四五丈的地方,地面裂开了一条缝、一个全身装束的人钻了出来。“河络的将风,”君无行对邱韵说,“那是一种用生物骨骼培养成的特殊外壳,可以保护河络脆弱的身体。看来我们这位朋友还真是小心翼翼哪。”不止一个将风。从地下一共钻出了十来名河络,全都躲在将风的外壳里。为首的那个慢慢走到两人跟前,一开口,君无行就听出这是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神秘人:“君贤侄,你竟然具备如此头脑,实在太令我意外了。如果君微言有你这么机警,也就不会为我所用了。”

  君无行哼了一声:“别贤侄贤侄叫得那么亲热,也不怕恶心人。德罗前辈,虽然我猜到了你的手法,但是还是不大明白你的心思。你能将给我听一听吗?你不必担心我会泄漏出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就在我的脚下,已经藏好了一整支河络军队,随时准备听候你的调遣。也只有南淮黎氏的金库里能有那么多钱去供你豢养军队啊。”

  神算德罗沉默了许久。他忽然转过身,示意两人跟在他身后,君无行和邱韵对望一眼,跟了上去。三人从那个裂开的地洞下去,原来是一块可以升降的石板,在机械的带动下,很快沉入了地底。

  “看看吧!”德罗的语声中充满了骄傲,“这样一支军队,能不能和华族、蛮族、羽族相抗衡!”

  二君无行屏住了呼吸。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他还是没能想到,倾南淮黎氏的财力,竟然武装出了一支如此规模的军队。

  他在那一刹那也明白了,为什么地面上要建造那么一座费工费料的大石屋,因为只有这样的大工程所耗费的人工,所产生的噪音、废料、泥土,才能够掩盖另一个更加庞大的工程——一座位于宛州南淮,位于华族人类文明腹地的河络地下城。而即便有人前来探查究竟,见到石屋里那些苦算的书生,也一定以为这就是阴谋的全部,而很难再想到地下隐藏的更大机密了。

  他看到了地下城。

  河络的地下城。一座位于宛州南淮、位于华族人类文明腹地的河络地下城。在这座历史上从来没有被河络文明侵占过的城市之下,竟然潜藏着一座如此气势恢宏的地下城。借助着半明半暗的灯光,君无形粗略判断出,这座地下城所延伸的面积远远超越了地面上黎氏宅院的规模,几乎覆盖了整个南淮城的中心地带,在这座地下城的正上方,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无数的商机在酝酿,无数的金钱在流动,但没有谁能想到,脚下就藏着足以吞噬他们的恐怖陷阱。

  但对于君无形而言,地下城的规模犹在其次,更可怕的是德罗所充满自信的那支军队,在进入地下城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思考,即便德罗把整个南淮城的地下都挖空了,又能容纳多少士兵呢?身躯矮小的河络的战斗力又能达到何种境地呢?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

  他和邱韵现在正站在地下城的巨大广场边沿。在广场正中,是密密麻麻一大片身躯高大的武士。走近了才能发现,这些并不是真正的武士,而只是一套套精致的移动装甲。装甲上有锋锐的刀和坚固的盾,下端有驱使装甲移动的滑轮,比起笨重的、需要有精神力来操控的传统将风,这样的金属装甲威力更大,驱策更灵活,控制更方便,如果运用到战阵中,足以令任何敌人心惊胆寒。这是河络族最具威力的兵器,但长期以来只存在于历史传说中,已经上千年没有在实战中出现过了。

  “机锋甲……”君无形喃喃地说,“我一直以为这玩意儿只在上古传说中才存在,没想到真的能造出来。”

  “当然能!”德罗在他身后说,“那是我们的祖先用血与火写就的荣耀,只不过被后世的无知之徒淡忘了罢了。但这一段辉煌,终究要由我来续写!”

  君无形叹口气,仔细观察了一下机锋甲,确定以自己的体型绝无可能钻进去,索性悠闲地往一具机锋甲上一靠,打算做出休息的样子。没有想到机锋甲的底部滑轮灵活异常,他轻轻一靠,就动了起来,险些摔个狗吃屎。

  “好灵活啊,”他站定后说,“每一具都会花很多钱去打造吧,偌大的一个黎氏金库竟然是空的,里面的钱都被投到机锋甲上了吗?”

  将风笨拙地点点头,君无形看着他,“我在塔颜部落的时候,听说你从来不问世事,一心只扑在星相上,这份伪装的耐心和决心,比这机锋甲更加难得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德罗回答,“整个部落一心想的只是钻研星相学,苟活于那个潮湿的沼泽角落里,我如果表现出异类的样子,一定会被部落所不容。如果装得单纯一点,反而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秘密。”

  “但是总得有人替你做事,”君无形说,“所以你才看中了君微言,看中了他无可救药的贪欲。”

  “同时也看中了他无可救药的自大,”德罗的声音充满自得,“他一直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他可以一直利用我,但是到了最后,直到他临时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被利用的是他。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时候惊愕的眼神,哈哈哈!”

  “而你那个贪心的徒弟,想来也是你刻意挑选的,并且想方设法安排种种暴露他的本性,引起其他人的注目和不满,日后在关键时刻就可以顺理成章栽赃于他。”君无形接口说。

  “他和君微言一样笨啊,”德罗更加得意,“君微言偷偷在茶水里下毒,我根本没喝,却借着出门透气的机会,骗我徒弟喝下了。君微言点火时慌慌张张,等不到尸体都燃烧起来就匆匆逃跑了,我趁着那个时刻把我徒弟的尸体换了进去,然后就一路跟踪君微言。”

  君无形想起了大雷泽中老渔民的讲述,德罗无疑就是那个单独追踪君微言的河络了,不禁微微点头:“此后你一直监视着他,直到他去宁州偷回了雷家的星图,才干掉他,是么?”

  “拿到了星图,他就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德罗轻描淡写地说。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两人对话的邱韵这时忽然问:“然后你就想办法控制了黎耀,从此一直躲在南淮?”

  德罗想了想:“控制黎耀……那可太早了,还在君微言到塔颜部落拜访我之前呢。那时候我借口出门游历,其实就是在九州各地寻找日后的安身之所。当我来到南淮时,某次无意中见到一个气质不凡的青年人被从一个戏班子撵出来。我一加打听,那居然是名动天下的南淮黎氏的大公子黎耀,其人不好经商,却喜欢往青楼里钻,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疯狂追求戏班的女班主,可惜那位女班主对他并没有意思。我们河络不大懂得你们人类的情爱,所以我只能给你转述一下旁人的言论:‘一个对黎氏的万贯家财都不动心的女人,就黎大公子那种窝囊废,怎么可能追上她?’”

  “所以我觉得黎耀实在是真神赐给我的宝贵机遇。我借故同他结识,陪他借酒浇愁,听他讲他悲惨的爱情故事,到最后时机成熟时,我建议他接受一次精神清洗,彻底忘掉那个女人。”

  君无形皱起眉头:“你是指,通过秘术洗掉人的部分记忆?”

  “不错,他开始舍不得,但一来确实没什么希望,二来我不断劝说,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当然了,那位精神术士是我安排的朋友,施术时玩了一点小小的花招,给他加入了一道强制的精神缚咒,那就是从此以后,无论我有什么号令,他都得遵从。”

  君无形点点头:“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你操纵了黎耀,扶他上位,也就操纵了整个黎氏家族的生意。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干两件事:控制大批算学家为你计算未来;动用黎氏的资金为你打造军队。这两件事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你想要河络这个种族称霸九州,成就不世出的伟业。”

  “河络是九州最聪明的种族,理应成为九州的主人。”德罗用平淡的语调说。

  “但是我听说黎耀做生意从来没亏过,这又是怎么回事?”邱韵问。

  “我需要用一个无所不能的黎耀来掩人耳目,更要让万一存在的调查者——比如你——把计算未来的目的当成只是要赚钱,而掩盖我的真实动作。一方面黎氏的生意早已是一个成熟的体系,不同的行业有不同的负责人,本身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生意都能保证赚。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么……对于一个算学家来说,你觉得在账目上做点手脚很难么?而对于黎氏拥有的雄厚资金而言,你觉得冒充其他商家把一批注定赔钱的货物高价买下来又很难么?”

  “可现在,你的意图仍然被猜出来了,”君无形微笑着,“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我也在为难啊,”德罗叹息着,“根据我所得到的情报,你身怀高深的谷炫秘术,而我的将风能抗衡武士的刀剑,对秘术师的防范效果却很差。你一定是准备好了什么威力极大的秘术,随时准备要挟我。”

  君无形的笑容有些僵。他的确是打定了主意,在关键时刻用很少有人能化解的谷玄秘术挟持德罗,以便求得生机。但看德罗比他更加胸有成竹,他心里也不由得直犯嘀咕。

  德罗透过将风的面罩看着他:“君贤侄,我的习惯是,在和一个人交手之前,先把他研究透。你的头脑聪明,谷玄秘术修为很深,还有出色的步法,想要击败你并不容易。但是你并非没有弱点,而这个弱点,几乎是致命的。”

  就在君无形琢磨着他所说的话时,一具机锋甲突然发动,向他直冲过来。眼前机锋甲来势猛恶,他不敢怠慢,侧身闪过。但那机锋甲却突然从胸口处弹出一根长索,将邱韵缚了起来。

  原来是要从邱韵身上下手!君无形赶忙扑过去援救。那长索绑得很紧,他拉扯不开,身上又没有匕首,眼看机锋甲再往前行,就要把邱韵一同拖走,情急之下,张嘴就要用牙咬。

  然而就在此时,邱韵陡然间低下头,向着他的面庞呼了一口气。那口气中带着脂粉香,君无形一下子松开了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机锋甲停了下来,收回了长索。邱韵慢慢起身,走到君无形跟前,凝视着他。与此同时,瘫软在地的君无形也直直地瞪着她。

  “你也是德罗的手下?”他的语气充满了悲苦。邱韵对毒药颇有研究,若是中了她的毒,短时间内只怕没可能化解。

  “我不是他的手下,”邱韵的语气充满歉意,带着一种无法抹去的悲伤,“我只是要完成任何一位主顾交给我的任务。”

  “你在雷眼山里杀死了那个人,只不过是我的助手,”邱韵低声说,“我才是真正的秋余。黎耀委托我对付你,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了,委托人其实是德罗。”

  君无形闭上双目,似乎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当他重新睁眼,目光中饱含着灰心与失望:“你与我同行多时,为什么你半路上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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