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我最担心的,”石秋瞳面色凝重,“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哪一种邪教,但如果真的沾了边,就是大事了。我老爹对各种邪教有着近乎偏执的仇恨,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说不定他也会……”
“你们没有盘问一下这位受宠的太子?”
“我们不是不想,但他一向性格孤僻,近几个月来更是变得举止异常、性情暴躁,让我们很难接近。毕竟他是老爹唯一的儿子,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我爹倒是没发现,最近半年他一直忙着和外国沟通来往,几乎没时间见太子,所以这件事我也暂时瞒着,省得他烦心。就在今年三月,他还钦命石隆主持了重修王陵的浩大工程,上个月刚刚完工,对于石隆的异状半点都不知情。”
“性格孤僻?”云湛问,“孤僻到什么程度?”
“总之是相当不像我,”石秋瞳的话语里带点不屑,“那小子不喜欢练习武术骑射,不喜欢触碰任何兵器,虽然贵为太子,和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好像提高点嗓门就会死人一样。而实际上,他也极少和人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闷在寝宫里,赶跑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除了看书写字没有别的事情做。他读书倒真的很有能耐,几乎就是无师自通,或许那也是我老爹不忍心废掉他的原因之一。”
“废掉他?那么你来做女国主?”云湛坏笑着。
石秋瞳哼了一声:“成天跟在我老爹屁股后面救火补窟窿还不够累?要我去做国主,还不如直接废了我,让我去做个平民好了。我不过是做好我份内的事情,别的么……想得多了也没用。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不过是命运的一种。”
石秋瞳从少女时代开始,就作为父亲的特使四处出访,为衍国笼络友邻关系,后来更是一点点地学着操持政务,一点点地学习带兵打仗,尽可能地替父亲分忧——尽管她其实只不过是石之远的私生女。
“您要是做平民,那也至少是女大王级别的,”云湛哼唧着,“不过和我这样的民间游侠倒是正好配对。”
石秋瞳蹬了他一眼,神色有些黯然,云湛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坏了,大概又勾起了她对两人之间往事的追忆,连忙把话题岔开:“你老爹……和石隆兄弟俩关系如何?”
“他和我老爹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始终只是表面的和气。两人时常会互相馈赠礼品,重大典礼仪式的时候会共同出席,老爹也偶尔给点差遣以示重视——比如我刚才和你说的重修王陵。但总体而言,他们其实感情很淡漠,也不知是天性不合,还是后来争王位伤了感情。”
云湛耐心地听着,好久都没有说话,石秋瞳忍不住问:“你想到了什么吗?”
“我已经想清楚了,”云湛点点头,“马马虎虎十来个菜就够了吧。”
“什么?菜?”
“我大老远来一趟,你不会连顿午饭都不招待吧?”
羽人的饮食习惯与人类迥异,但没落贵族出身的云湛显然不在其列。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街边和玩伴们一起生起火堆烤肥硕的花鼠,用那种脂香四溢的油滑来填饱饥饿的肚肠。在南淮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他吃起肉来更是比一个普通人类还要欢,看得石秋瞳叹气连连:“可怜的孩子,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了?”
“自从姬承他老婆不许我上门蹭饭之后,”云湛满足地拍拍肚子.“可见交友时一定要连朋友的老婆也考察清楚,不然多吃亏。”
石秋瞳盈盈一笑:“如果这件事你不帮我查清楚,我会像姬夫人整治姬承那样收拾你的。”
这话说完她立即发现不妥,咳嗽一声,喝了杯酒来掩饰自己微红的脸。云湛却突然问:“为什么非要我去查?你父亲亲设的勐虎卫不是专管这类大臣王公的案子么?”
石秋瞳摇摇头:“这个人好歹是国主的哥哥,地位比一般大臣尊崇得多,而且仅仅是一些可疑的举动也不能作为篡权夺位的确凿证据,派官差去明着查反而打草惊蛇,而且说不定会逼得他提前动手。所以我才想到了你。也许你能混进亲王府,或是通过别的方法接近他,应该不难。”
“不难才怪。”云湛瞪着眼说。近些年云湛在南淮城声名鹊起,不只是手头经办了很多复杂的案件,还多次替石秋瞳抛头露面,全城认识他的人数目绝对不会少。而石隆本人虽然贵为亲王,却与市井江湖多有往来,手下斥候众多,就算瞒得过他,也瞒不过他的手下。
当然也可以易容改扮,但容貌易换,武功家数却不好伪装,尤其在石隆这样的行家面前。石隆多年来养了大批食客,都是各具才能的高人,没有几分惊人的艺业是很难接近他的。南淮城内的羽人原本就不多,自己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极高。
石秋瞳听完云湛的苦水,高深奠测地摆摆手:“放心吧,怎么混进去.我会替你安排的。”
云湛一脸无所谓:“那就行,你要安排不了,这笔业务就不做也罢。不过既然这位亲王交游面那么广,我一个人没法分身顾及两头,还是需要你安排一个捕快给我做助手,根据我的指令,专查那些黑道中人。”
石秋瞳犹豫了一下:“好吧。记住他只负责那些江湖人士,不能和石隆沾边。你要谁协助你?”
“当然是我的老朋友,安学武。”云湛笑得十分邪恶。
二、
见鬼,这个该死的捕快怎么那么玩命?
许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一向对自己多年苦练的轻功很有信心,这也是他能在宛州各地当飞贼的资本。他总是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高墙,从富商们的钱柜里盗走财物。偶尔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只要撒腿狂奔上房上树,就没有人能追得上。
然而今天,他似乎是遇上了对手。背后那个身材壮实的捕快一直跟着他穷追不舍,从城中追到了城边,再一路跟到城外。这个捕快身躯魁梧,一身肌肉纠结,显然并不是练轻功的材料,事实上他的腿脚也并不算快。可恶的在于,他比许鹏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追捕者都更加有恒心、更加不屈不饶。虽然已经累得呼哧呼哧直拉风箱,但这位捕快就是不肯停下半步,始终像影子一样死死盯住许鹏。他的同伴们都已经被甩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拼命地迈着腿。
许鹏累了,这一夜间他作案四起,由于收获颇丰,回到客栈后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没有睡觉。到了中午好容易困倦了,这个狗日的捕快居然就找上门来了。此刻两人已经追逃了两个对时,日头西斜,对方竟然还是不依不饶。
真的累了,许鹏想。他已经多次提速把对方甩开,但只要稍微放慢脚步喘口气,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影又会在远处出现。这已经不像是一场追逐了,倒像是在比赛谁会比谁先累死。
王八蛋!两腿酸疼得几乎要失去知觉。许鹏恶向胆边生,看看周围——他们已经跑到了一片荒废的田地上,而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停住脚步,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不行就干掉那个捕快——虽然贼和强盗理应有所区别,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捕快追了上来,在许鹏身前三尺的距离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除了喘气之外根本顾不上别的。捕快更是微微弯腰,两手扶着大腿,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但到了最后,还是他强行先开了口:“把赃物交出来!跟我……跟我走!”
许鹏做出胆怯而懊丧的样子,迎着捕快走了上去,把一直捏在手里的包袱递给他。就在捕快伸手接包袱的一瞬间,许鹏猛地把包袱砸向对方的脸,同时已经把匕首从腰里拔了出来。
不过该捕快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反应却也不慢。他先伸手挡掉包袱,见到寒光一闪,身子已经迅速侧移,以狼狈不堪的动作勉强躲开这一刺。许鹏收势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捕快趁机飞起一脚踢掉了许鹏的匕首,接着合身扑上,狗熊扑食般把许鹏扑倒,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滚得浑身尘土。许鹏竭力想要摆脱,但对方力大体重,很快把他死死压住,然后挥起拳头一拳拳砸在他的脸上,几拳下去,许鹏就被打晕了。
捕快松了口气,从身上取出镣铐,把许鹏铐了起来,这才顾得上伸袖子擦掉满脸的灰尘、汗水以及灰尘和汗水和成的泥浆。他正准备把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忽然之间,背后一阵劲风毫无征兆地袭来。
从速度就能判断出,袭击者是个绝顶高手,和许鹏这种三流毛贼绝不一样。
在那一瞬间,捕快的动作陡然间比之前和许鹏缠斗时快了好几倍。不再是一分钟前笨手笨脚的招架功夫,他的右手迅若闪电地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反手切出,带着凌厉的风声,力量速度都无懈可击,而且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对方连忙变招,捕快已经抓住这一下机会转过身来,双手齐出,令人眼花缭乱地连续攻出七招,每一招都精妙无比,但这些招式刚刚打出一半,他就硬生生地停住了,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
“云湛,你这个混蛋!”他破口大骂,“没事做来消遣老子吗?”
云湛微微一笑:“我一路看着你像乌龟爬一样追这个小毛贼,再用比狗熊更漂亮的姿势和他打架,把自己弄得像个唱花脸的,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整个南淮城的戏子都找不出一个演技比你更好的,夯货。你们天罗果然出人才。”
这个被云湛称为“夯货”的捕快,就是他向石秋瞳要求来协助自己的安学武。此人看起来五大三粗貌似缺点心眼,有着一身说好不好,说坏又不算太坏的武艺,在南淮城勤勤恳恳工作多年,凭借着对各种琐碎案件的韧性一点一点地升迁到捕头。他没什么本事,偏偏十分自信,最痛恨私家游侠,张口闭口就是国家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原本向来为云湛所看不起。但在一年前的一起案件中,面对着一位可怕的强敌,安学武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来他竟然是杀手组织天罗的一员,是个隐藏不露的高手。他那副庸庸碌碌的伪装,竟然连云湛这样精明的人都骗过了。
那一次之后两人算是真正认识了,彼此的关系则变得很奇怪,除了表面上的捕快与游侠之争和背地里的暗中较劲之外,还多了几分类似友谊的惺惺相惜。这一回云湛点名要安学武协助自己,一方面固然是想过过使唤对方的瘾,一方面也的确看重安学武的能力,两个理由一半对一半。
把罪犯送回衙门后,两人回到安学武的居所,云湛简单说明了情况。安学武的脸立马就绿了:“什么?要我听你的差遣、暗中替你办事?”
“我的口齿不清吗?为什么你还要重复问一遍?”
安学武一拍桌子:“第一,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第二,最近老子手里还有三桩案子要倒腾:盐商金城被飞贼盗走的珠宝,大学士邓文瀚被小白脸拐走的爱妾,乐坊教头匡林被小流氓打断腿的儿子……”
云湛遗憾地一摊手:“没办法,按照国家律法,你得听上头的命令呀。你看,你在南淮城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积攒了那么多人脉,关键时刻未必比认识一个公主更好用。我的案子优先,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安学武瞪着他,看起来像要把他扔进油锅炸了,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嘟哝一声:“好吧。”
云湛却很意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怪了,这可不像你啊,夯货。我以为你至少会和我磨蹭上半天才会答应,怎么三言两语就妥协了。”
“偶尔我也会突然好心,帮助一下弱者,”安学武两眼望天,“谁叫你是一个可怜的天驱武士,为了你们和平的理念,迟早要和石之远这样有野心的国主一战呢?有了这种顾忌,你就没法和那个漂亮的公主在一起了,真是可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