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越来越急促的吟唱后,吉他、贝斯、鼓声,还有一连串的键盘音符,如同从地狱深处炸了出来,人们仿佛才忽然惊醒。可是已来不及了,英俊、颓靡、冷漠的少年一把抓起话筒,跳了起来,一句高亢的旋律,响彻整间酒吧。而后是又一句,又一句……他抱起吉他,一段激烈繁复的节奏,瞬间压过所有声音。少年猛然跪倒在地,在这一瞬间,许寻笙几乎可以肯定,他绝望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人,只有自己的世界。他终于唱出了那段最悲伤、强烈,最有撞击力的歌词,而他身后,张天遥、赵潭……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变了,都疯了,每一根手指,仿佛都要从琴弦挣脱。
人群爆发出激烈的尖叫嘶吼,前排的一些女孩疯狂摇晃,抓住舞台边缘,若不是酒吧保安还在边上,只怕她们就要拼尽全力爬上去。而这个时候,岑野是什么表情?
他微微喘着气,转头看着台下,又像是看着远方。眼中盛满的,全是不悔锋芒。
在许寻笙意识到之前,眼眶里已阵阵发热,掌心也是热的。心跳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和所有人一样,被他带走了。她无法不去注视他的眼睛,而他当然不会看到她。她也知道,此刻的他,什么也不会看进眼里。
朝暮乐队在湘城著名的Livehouse——黑咖酒吧的演出大获成功,演奏四首原定曲目后,在乐迷们的强烈安可下,加演两首。而朝暮乐队也从湘城一支名不见经传的乐队,跻身新生实力黑马。几乎就在半个月后,岑野的个人微博粉丝从寥寥数百人,突破五千。
这是后话。
这天,许寻笙一直把他们的六支歌听完。此时,她是心怀感激和赞赏的。好的音乐,就是要带给人心灵震动,而他们做到了。也是因为他们,她今晚才能够如此感动。
她决定今后在他们来训练室时,还要免费提供下午茶。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朝暮乐队退场,风光无限的去了后台。而人群仿佛此刻才全体放松,大家稍作休息,等待下一支乐队的表演。许寻笙正玩着手机,电话响起。
“许寻笙,你看到我们表演了吗?”是张天遥。
两头同样的嘈杂,许寻笙只得低下头,捂住话筒,大声说:“看到了,非常棒。”
“我们现在去吃宵夜庆祝,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吧?”
许寻笙:“我不去了,你们玩开心点。”
可男孩就跟没听到似的:“我们酒吧后门见,大家就等你了啊,快点哦!”直接挂了。
许寻笙提起包,问了一下保安,绕到酒吧后门,那是条偏僻的巷子,连接着居民区。果然看到几个男孩等在那里,都在抽烟,气味并不好闻。另外还有两个女孩,两个陌生男人,看样子也是搞音乐的。
许寻笙一眼就看到了岑野。并不是因为他最高最好看,而是今天他恰好站在光亮处,也没戴上帽子,那张脸半明半暗的,烟从他白皙瘦长的指间升起,缭绕在那里。
“小野今天唱得很精彩。”一个陌生男人拍拍他的肩。岑野笑了,是与之前那懒懒散散或略带讥诮的笑完全不同的,此时他笑得很放肆,笑得很深,像个真正志得意满的男人。
看到许寻笙走出来,他看过来,脸上笑容未褪,许寻笙却能看到,他眼中某种深沉颜色,浮动上来。她想,那或许是他对着不熟的人,特有的深沉防备。
“许寻笙你来了。”张天遥很自然走过来,很开心的样子,“走吧,一块去玩。”他一说完,大家都动了,那两个女孩也打量着许寻笙,没说什么。
许寻笙:“我不……”话没说完,忽然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已走入了他们之中。她回头望去,却见岑野、辉子、赵潭正和另一个男人在说话,像是没人推过她,也没人察觉。
许寻笙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现在还推却就有些矫情了,便不声不响,跟着他们一起走。
不远处就有家宵夜店,一群人呼啦啦进去,搞音乐的穿着气质都与普通人不同,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大伙儿坐下,赵潭和张天遥去点菜。许寻笙原本捡了角落里一个凳子坐下,一旁是个女孩,另一旁是辉子。辉子忽然笑笑,换了个位置,把她身边空出来。
“小野,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一个男人说,“今天的演出这么成功,绝对爆,下面你们的演出机会不会少!”
岑野笑笑,说:“今天晚上算什么,我们乐队一定会走到更高更远的位置。”
大家全笑了,岑野也不以为意,一把撕开餐具的塑料包装,他身旁坐着另一个女孩,挺漂亮的,短裙,戴着对兔耳朵,见状立刻伸手说:“小野,我来。”岑野答:“老子没手吗?”
许寻笙注意到,女孩虽然坐他身边,但他几乎一直半侧着身子,用背对着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许寻笙旁边的女孩,应该是键盘手张海的女友。张海攀着女孩的肩,叼着根烟,说:“说得没错,趁有人气,多接演出,多挣点钱。”
岑野含了根烟,眼睛里微微笑着,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你吃得惯这种地方吗?”他忽然开口。
大家都安静下来。许寻笙抬起头,才察觉他问的是自己,答:“吃过。”
岑野便忽然笑了,许寻笙也不知这小子在笑什么。但他身边的女孩,便多看了许寻笙几眼,目光并不温暖。许寻笙只是眼神平静。
“我们租了她的乐队训练室。”岑野向其他朋友解释道,“一整套Dixon Artisan架子鼓,Fender1956、1960……”
其他人都赞叹一声,辉子笑着看他贫。
“那租金得多少钱?”有人问。
岑野轻描淡写地答:“50块一小时。”
“卧槽怎么这么便宜?”有人笑着说,“美女,早知道有这么好的事,我也要去租!”
岑野的长指在桌上点点,嘴角扬起一丝笑:“那还不是因为我唱的好,才有这个优惠价。你那破公鸭嗓,去了只怕她还要涨价。”
许寻笙默默地喝着杯中茶,听他吹牛皮。
第7章 初露锋芒(下)
言谈间,赵潭和张天遥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从旁边小卖部提的一箱啤酒。张天遥一屁股在许寻笙身边坐下,把箱子里塞的一瓶果汁拿给她:“专门给你拿的。”
许寻笙看了眼果汁,当然不是鲜榨的,一堆添加剂。她伸手拿出一瓶啤酒,说:“我还是喝这个吧。”男人们顿时一阵起哄,张天遥则露出惊喜目光,慢悠悠地说:“我还小看你了?”
食物一样样上来了,许寻笙也有点饿了,但是并没有宵夜习惯,好在他们还点了些蔬菜,便捡了几根青菜吃,很快就放下筷子。张天遥瞧见了,说:“你就吃这么点儿啊?”嗓门还挺大。许寻笙敷衍道:“还吃着呢。”
结果张天遥抓起一把肉串,放到她盘子里。许寻笙的眉头微微抽动,没说什么,拿起肉串,吃了一颗,仁至义尽地放下。
忽然间感觉有人笑看着自己,她抬眸,斜对面的岑野分明看着别处,手里拿着串翅膀,不紧不慢,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肉串给老子留点啊,还没吃饱……”
话音未落,一把肉串已到了他跟前。岑野抬眸看着许寻笙,旁边的女孩、张天遥也看着她。
“能者多劳。”许寻笙大大方方地说,“这些我还没动过。”
张天遥:“靠,你投喂他干什么!”
大家的笑声中,许寻笙却听到岑野轻声说:“行啊,放我碗里。”桌子本不大,许寻笙微微起身,就把肉串放下。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看她,过了一会儿,拿起肉串,一串串很快吃完了。
这本是个极小的插曲,也没人在意,大家喝着酒聊着天,张天遥时而和许寻笙说几句话,许寻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乐队几个人也跟许寻笙敬酒,她都是浅抿一口。而她太文艺了,举手投足间都太斯文秀气了,看起来实在不是他们见惯的女人,所以他们也没好意思灌她酒。张天遥倒是想灌来着,可居然不敢。他觉得许寻笙身上有种安定沉静的气质,能够阻挡住一切浮躁的心。而你如果不够虔诚,根本不敢真正靠近。
张海女朋友和岑野身边的女孩,倒喝了不少,两张妆容精致的脸,都喝得红红的。
许寻笙正寻思着,差不多吃好了,都半夜一点多了,回家还有一段夜路要走。忽然间一瓶啤酒放在面前桌上。她抬起头,看到岑野身边那女孩,好像叫舒颜来着,似笑非笑,说:“姐姐,我们喝一个吧。”说完也不等许寻笙开口,举起自己斟满啤酒的杯子,说:“我干杯,你随意!”仰头一口饮尽。
众人都是一愣,也不知道这富家女此时为什么找许寻笙的不对付,张海眯着眼带头鼓掌:“舒颜,霸气哦!”大伙儿全都鼓掌,张天遥皱了皱眉,又瞪岑野一眼,而后者正埋头吃腰子,压根没看见。张天遥低声对许寻笙说:“你随便喝一口就好了。”
许寻笙捏着自己的酒杯,其实到今天她一口一口,也才喝了小半杯而已,她也不好酒。夜已深了,身后的道路寂静,夜宵店里热气蒸腾。酒液透明淡黄,在杯中随着灯光荡漾。她也看见了自己的手指,那是弹了很多年琴的手,尽管十指白皙,指尖却全都磨出老茧。眼前的女孩一脸傲然,青春无敌。可是青春是否也同样意味着幼稚,盲目。奋不顾身地扑向他,她身边的那个男孩,抑或是男人。可人家今晚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也不知这样带着,是当成炫耀,当成消遣,还是当成玩笑?
许寻笙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她丢下的那个示威的啤酒瓶,给自己斟满。
“哎呦……”几个男孩叫出了声。岑野也骤然抬头看过来。
“姑娘,酒不是这么喝的。”许寻笙淡淡地说,“我喝了你的酒,又能改变什么?”她举起酒杯,慢慢的,一饮而尽。神色平静,眼神明亮,仿佛饮下的与她家的龙井茶,也无区别。
男孩们全都看着她,鼓掌欢呼。辉子忽然低声对岑野说:“靠,看不出来许寻笙嘴还挺毒……”岑野忽然一笑。舒颜却受不了了,一下子站起来,双眼含泪看着岑野,却发觉他根本没看自己。舒颜几乎是痛苦地喊了声:“岑野!”转身跑了,拉开门跑出夜宵店,跑进雪地里。
众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飙跑了,面面相觑。许寻笙并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必然关系,也和大家一样,看着罪魁祸首岑野。辉子一推他的肩:“你还不去追?”岑野冷冷道:“我追她干什么,又不是我带来的,是你们非要带。走了老子才清净。”
张海耸耸肩:“小野说得对,女人嘛,跑了算了。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投怀送抱的女人。”身边的女友立刻佯怒捶他一下,张海哈哈大笑。许寻笙则微微皱眉,见大家都没吭声,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奇怪的念头——他们都是这样觉得吗?包括岑野?
舒颜跑了,男人们的气氛果然没受太大影响,岑野甚至显得更自在了一些。又吃了一会儿,终于散伙了。
走出夜宵店,许寻笙刚想告别,张天遥说:“我们送你,顺路。别拒绝,不然我们也不放心。”
许寻笙便也没说什么。
其他人各自回家了,张海、辉子也住在不同方向。只有张天遥、岑野、赵潭跟她顺路。她走在最前头,三个男孩子落在后面。许寻笙走路从来都是稳而闲的,哪怕是在深深子夜雪地中,也是走得身姿挺拔,裙摆冉冉。他们三个却极不安分,一会儿踢路上的罐子,一会儿吓走一条野狗。互相插科打诨,低笑出声。
“许寻笙,你以前就是搞音乐的吗?”张天遥问。
许寻笙:“我大学学编曲的。”
“在哪儿念的大学?”岑野问。
许寻笙:“北京。”他却没有再追问。
“古琴是不是弹了很久?”这回是赵潭。
“大概6岁开始。”
“哦呜——”男孩们齐声怪叫惊叹,然后一起笑了。许寻笙走在前头,走着走着,也笑了。
“我们明天下午想来练习。”走到工作室外面时,赵潭说。
许寻笙:“没问题,我一直在。”
夜色已如同黑色的望不到边际的哀愁,将大地深深笼罩。雪铺散在台阶上,还有院子里,许寻笙踩在上头,轻盈无声,只留下浅浅痕迹。
她转过身,看到男孩们就站在园子门口,没有进来。
她说:“今天谢谢了,晚安。”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明天见。”
他们都笑了。
岑野最先转身走了,冷不丁忽然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许寻笙,明天见——”旁边单元里的声控灯顿时尽数亮起。许寻笙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张天遥和赵潭一怔之后,全笑了起来,有样学样,一边走一边大喊:“拜拜,许寻笙!”“晚安,许寻笙——”
许寻笙一把关上门,听着他们的鬼叫声渐渐远去。太好了,今夜过后,不知有多少邻居,在心里咒骂许寻笙这个名字。她摇摇头,忍不住笑了。
想想又觉得很神奇,她曾经一个人在这里独居这么久。怎么才几天功夫,就走近了他们这个圈子?
第8章 追求资格
许寻笙是在睡得迷迷糊糊时,被吵醒的。
上午学琴的孩子,家长来接得晚了,她匆匆扒了碗饭,趴在桌上想休息会儿。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
“咚——咚咚——咚咚咚——”敲窗玻璃的声音,明明有门铃就是不按。许寻笙睁开眼,看到正对面的窗户上,有人用手指画了只猫。还有几张模糊的脸,在那里晃啊晃。
许寻笙觉得尴尬,她趴得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洗脸漱口。可他们又敲得急,最后跑到洗手台前,匆匆洗了一把,头发都没来得及弄,就跑去开门。
张天遥第一个走了进来,而后是辉子、赵潭。没见别人。
许寻笙问:“其他人呢?”
辉子答:“海哥有事晚点来,小野去换钱了。”
许寻笙:“换钱?”
辉子说:“喏,要给你租金嘛,一堆零票子,他说换成整钱给你。”
许寻笙:“哦。”
张天遥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望着她笑了:“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嘛。”
许寻笙没搭腔,辉子和赵潭似笑非笑,赵潭推了张天遥一把,三个人下楼。
张天遥的话令许寻笙的脸有点燥,去镜子前仔细梳了个头。刚扎好最后一圈皮绳,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望去,岑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倚着墙,目光平平淡淡地看着她,人却不动。
许寻笙走回桌前,语气也平淡:“来了。”
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瓶喝了一半的汽水,从兜里很随意地抽出十几张百元钞,丢在桌上:“去买汽水,到晚了。这是这个月四次训练的钱。”
许寻笙把钱收起来,忽然想起辉子刚才说的话,岑野特意去换成整钱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