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问:“睡好了没有?”
暮色中,岑野的轮廓看起来比白天柔和一些,甚至还有些乖巧:“嗯,我出门溜达时坛子还在睡,现在应该也醒了。”
许寻笙:“你就不怕迷路?”
他说:“东北小爷,小名就叫方向感,还能迷路?”
……好吧,当她没说。许寻笙看着他一副闲闲散散的样子,问:“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结果这家伙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在寻觅你的家。”
许寻笙便抬头瞪他一眼。
岑野其实是逗她的,他刚才在这里,就是在发呆。周围的天色早已暗下去,整个世界变得模糊不清。身为主唱,身为带领乐队扔掉湘城区亚军,又辗转东北夺得冠军的那个人,他的脑子里,依然漫无边际想着乐队以后的征程,还有他自己,到底会走到哪里去。前途是那样扑朔未知,却又充满令人心动的希望。
第五十九章 温柔待我(下)
他也想起了许寻笙。这几天呆在东北,他很想见她,起床时喝酒时吃饭时睡觉时看天看地时,她就跟个小精灵,老往他脑子里冒,甜甜的软软的清香的美好的。想得他想笑,也想得他心里阵阵发苦。因为往深了想,好像就有一片迷雾沼泽等待着他。那沼泽里或许有机会能找到糖,但绝对藏着根巨刺。那根刺的名字叫徐执,叫曾经沧海难为水。
可他还是来了,怎么能不来呢?这女人性子本来就淡,要是好多天都不出现在她面前,他怕原来的那点情谊,在她心里都会变淡。现在见着了,在她身边说说话,他心里就舒服得不的了,一时间不计过去不想将来。
再说,心里总隐隐还藏着某些强烈的念头和冲动。她是不要太刺激他,太拒绝他。真的把他惹伤了,他说不定就发狠,什么都不管了逼她要个结果。现在,他们相安无事,那是因为有了之前半个月的并肩奋斗,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永远这样下去。
此刻,眼前是片广阔的园子,毛茸茸的草,满地长着,一些花稀稀落落开着,白天或许此景是美好的,但在暮色里,也是一片苍茫萧条的。而许寻笙就这样慢慢地从远处走来,站在这一片苍茫颜色的边缘,在和他说话。
他的心好像也变得特别静,特别慢,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迷茫恍惚。然后人也变得有那么点什么都浑不在意了。他故意上前一步,离她有点近,低声说:“瞪老子干什么?撒娇啊?”
而在许寻笙眼里,他此时嗓音忽然低沉,带着几分轻佻,浑身的气场好像也静下来。这一刻,那个沉默的男人,那个会在火车上抓她脚踝的家伙,那个会站在墙角夜色里抽烟强吻她的男人,若隐若现。
他站得实在太近了,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手背,轻轻挨着她的。可母亲的话或许是对的,她天生对于感情不够灵活,要么就是爱,要么就是不爱,不知该如何面对暧昧丛生的灰色地带。而且她的心里总好像还在抗拒着什么。于是便只能习惯性退避。
许寻笙忽然就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拉开两人的距离。有清冷的风拂过彼此面容,空气中有片刻沉静。
许寻笙说:“你不要乱讲。”
不要这样,若即又若离,炽热又冰冷,让我不安让我无所适从。
可如果另一个人太在意,那么哪怕是寻常一句话,也都能解读出更多含义。她退避的反应叫岑野的心就这么一凉,突然也没有了再靠近的心,淡淡地说:“逗你的,还当真了,老子才没那么厚脸皮跑你家去。赶紧走吧,坛子该饿傻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招待所走去。
许寻笙问:“晚上想吃什么。”
岑野目视前方:“随便。”
许寻笙还未察觉他的异常,笑了一下说:“应该还是不想吃甜的吧,或者我带你们去吃点海鲜吧,我知道一家店不错。”
“行。”
许寻笙一怔,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也不说话了。
心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到了赵潭面前,这两人却又都不露分毫了。岑野照旧和兄弟嬉笑怒骂,许寻笙反正生不生气都是一个端庄沉静模样。只是岑野一时没有再和许寻笙说话,他心里真的很烦。那怕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抗拒,那些烦恼也总是能被两个人之间开心的事冲淡。可每次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按耐不住。
而许寻笙这个人,其实是敏感的。察觉到他越来越冷的脸,她也是只是更加沉默下去。
赵潭一开始没察觉什么,三人打了车,他兴高采烈问去吃什么,还问沿途风景。坐在副驾的许寻笙语气如常一一答了。听说要去吃海鲜,赵潭一拍岑野的肩膀:“哎呀,大餐!许老师你要小心,我俩放开吃怕你钱包兜不住。”
许寻笙说:“你们来南都,随你们敞开吃。”
赵潭便说:“看看人家许老师,大气。”
岑野坐在车上北风吹了一会儿,气倒是自个儿消了。他能怎么办,每次她气他,都是他自己消化。反反复复,已经快要百炼成钢了。此刻他的心也渐渐软了,便故意搭话道:“那是自然。老子是什么眼光?选的键盘手能不大气?”
说完便瞄她一眼,却见她侧脸沉静,没有半点笑,也没理会他的话。岑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她生气了。
岑野有些懊恼,也有些憋屈。一路从背后偷瞄她,她却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于是他更确定,这个女人是真的被气到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岑野又说:“别听坛子的,我不会吃穷你的。”
许寻笙还是没说话。
岑野:“晚上我买单。”
许寻笙:“不用你买单。”
赵潭这才觉出味来,朝岑野做出个无声嘴形:“生气了?”岑野没有回答,眼睛一直盯着她。
等到了馆子里,果然坐满了宾客,人声鼎沸。但好在他们来的早,还有位子。岑野和赵潭刚坐下,许寻笙就去食材展示区点菜。等她走出才三步远,岑野就双手往裤兜里一插,不声不响跟了上去。留赵潭坐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笑了。
许寻笙心里还很不舒服,点菜也点得很随意,随便让服务员称了几种,鼓囊囊几大包,那熟悉的嗓音就在身旁响起:“点那么多,要撑死我们啊?”
许寻笙头都没抬,盯着水缸里的鱼。岑野望着她在灯光下白白净净的脸,突然间就心软愧疚得一塌糊涂。
他抬起手,在她那边肩膀敲了两下,人却在这边,轻声说:“别生气了。”
许寻笙看着鱼,还是不理他。
岑野又心软又好笑,往她身旁靠了一步,伸出两根手指,扯扯她的衣袖:“我错了还不行吗?”
许寻笙终于淡淡开口:“哪里错了?”
岑野顿时笑了,想都没想就答:“哪里都错了,从头到脚都是错。”他的语气太老实可怜,许寻笙忍不住也笑了。
“点好了。”她转身说,“走吧,撑你们也要吃光。”
岑野紧跟她身后,心口就是这么一甜,暗想自己待会儿一定得买单,嘴里却说:“你是不是对我和坛子的食量有什么误解?就这么几袋我们能撑?”
许寻笙又抿嘴笑了。
岑野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自己怎么总觉得她冷漠无情呢?其实她笑的时间,也是很多很多的,而且很容易就被他哄笑了。这么想着,心情莫名也好起来。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往座位走。冷不丁听到她低声说:“你以后不要乱发脾气,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岑野静了几秒钟,说:“好,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第六十章 甜蜜松软(上)
吃完饭,许寻笙去结账,却发现不知何时被人结过了。然后头就被人拍了一下,岑野领着赵潭,从她身旁走过:“走啊。”
“你干嘛结账?”她问。
岑野笑笑不说话。
许寻笙只得跟上。
附近就有酒吧,看着挺热闹,三人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才听歌手唱了一会儿,岑野就说:“这人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赵潭边喝酒边乐。
许寻笙:“……你不要这么说。”但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岑野的话不是很夸张,这歌手的水平真心一般,酒水也一般,还不便宜。可能是因为在旅游景点附近的原因吧。于是三人喝完一杯,就没什么兴致了。许寻笙说:“要不去秦淮河边走走吧,离得不远。”他俩都觉得可以。
出了酒吧的门,吸了口夜里清冷的空气,三人都觉得精神一振。穿过几条街巷,便看到小河两岸古朴秀致的建筑,还挂着橙黄发红的灯笼,幽静,且盈盈。游人也多。三人缓步走着,岑野忽然止步,指着水面:“老子要划船。”
夜色里,船夫摇着一艘艘薄瘦小船,从桥下经过。赵潭一看也觉得好高雅,刚想附和,就看到自个儿兄弟一眼扫过来,眼神幽幽。
赵潭:“……”卧槽!
他到底是个厚道人,又对这小子容忍惯了,默默地说:“许老师,我对这个……没兴趣,我去周围逛逛。你们划。”
许寻笙:“你真的不去?”
赵潭还没答,岑野已把她的肩轻轻一带,说:“他胆子小,怕水,我陪你去。”
许寻笙:“不是我陪你吗?”
岑野笑:“好好,你陪我。”
赵潭站在身后,看着这两人真的就丢下他走了,忽然觉得,今夜头顶的月亮,可真亮真圆啊。
到了码头,两人包了条小船,统共也只有短短一段水路。不过许寻笙身为本地人,其实都没坐过。她在船篷里坐下,岑野却去了船头坐着,迎着夜风驶出。
旁边,也有别的游船经过,三两个游客,对他们“嗨”打招呼,岑野懒懒地挥挥手回应。还有人闪光灯一亮,也不知是对人还是对景拍照。许寻笙抱着双膝,倚在船舱里,不知何时起,就盯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分明已长成男人的轮廓,只是太瘦,那腰便细而长。昏暗天色里,后脑勺上头发乌黑松软。
许寻笙把脸埋在胳膊里,忽然觉得,这样和他呆着,感觉就很好。
“寻笙啊。”岑野突然开口。
“嗯?”
“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可又觉得做人不能太过分。”他的嗓音里带了点笑意,“年后朝暮就要去北京参加全国决赛了,你能不能……继续留在乐队里?”
许寻笙望着漆黑水面碎落的波光,还有两岸徐徐后退的古朴建筑。最后目光又落在他的后脑勺上。他问完后就没吭声,头却稍稍低下去了一点,也不知是有点失落,还是在耐心等待。那黑色短发,一缕一缕,看着越发松软。
许寻笙说:“好啊。”
岑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全国比赛?可能持续1到3个月的封闭录制?还有可能上镜失去平静生活?这一次她却没有半点犹豫半点抗拒,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一股隐秘得如同船底流水般的柔软气息,就这么涌进岑野胸口里,有点发胀发烫。他低下头,兀自笑了。其实这个答案,并没有完全让他感到意外。好像潜意识里已认定了,她其实会愿意跟着他去北京。
于许寻笙而言,这竟不是个难以取舍的决定。人生里有些事,并不会以你的喜好意志转移。更多时候,她遵循的是自己的感觉。就像一个月前,她确实不想在这件事里,陷得太深。可现在,她已经陷得太深。她无法就这么丢掉朝暮乐队,她陪他们走到了区冠军,走进了全国决赛。她也是冠军之一,那么现在她也会忍不住想看,自己能走到什么位置。
所以说名利啊,是否就如这水上之波,灿烂无比,却终究会消散于无形。但她已经在船上,既然已经持舟,那就激起更大的浪吧。风平浪静后,酣畅淋漓之后,无论输赢,才能无牵无挂地下船啊。
更何况,她如果再次拒绝,某位冠军是不是还是会像赖皮小狗一样,缠着她跟着她,或者干脆发脾气生闷气。虽说他刚刚在饭店保证过再也不会那样,她却不太相信。小野没脾气?那今夜就要刮东风了。
忽然就见岑野往后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微张开。
他没有回头,语气沉稳得像个真正的主唱:“来,键盘,我们握个手,庆祝一下。”
许寻笙便把手伸过去,指尖刚触到他的掌心,就被抓住。这个握手的姿势,其实是有点奇怪的,他的手伸到背后朝上,反握住她。可他手指长,居然也将她的大半只手都抓在掌心。
他纹丝不动,她也没动。他不说话,她也无话要说,于是这个“握手”就变得有点怪怪的,许寻笙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凉凉的,很柔软。而他背对着她,低着头,然后他的大拇指,轻轻摸了一下她的手背,或者说,是摩挲着。
许寻笙浑身一颤,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慢,却感觉像是有一道极细却极霸道的电流,从他摸过的地方,飞速往上窜,窜过她整条手臂,一下子就轻轻撞进心里。许寻笙有片刻呆滞,忽然间有点慌,还有点委屈。她想把手往回抽,可岑野就像料到了她会这样,手上一紧,没让她挣脱。然后他又用力将她的整个手一握,很用力很用力的一下,都让她的手指有点疼了,他却又自己松开了。
许寻笙收回手,看着他也把手缩回去,放在了膝盖上。他还是没有回头,声音却轻浮含笑:“哎呦,皮肤果然很滑,手感不错。”
许寻笙都想拿起什么把他的脑袋狠狠敲几下,她也将手放在膝盖上,那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还没褪去。她说:“……神经。”
他却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双臂往身后一撑,差点按在她的脚背上,然后他望着天空,居然开始唱歌了。
“白日万物穿梭,众生灯火夜行。
疲惫的蝼蚁抬头,楼顶的贵人点灯,
同见岳麓山常青,湘江温柔绿如玉……
我从不想求什么天降奇迹,不想要荣华美人身边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