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聚光灯,属于他们的对手。
当全场光线暗去,只留舞台正中的一束光,在深空分裂身上,全场寂静。许寻笙亦静静看着,心情既不紧张也不松弛。当他们开始演奏,极具张力却又极扣人心弦的旋律响起,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连许寻笙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这支歌旋律极好,主唱还未开嗓,仿佛已经在诉说一个动听故事,诉说所有人都有所感触的一段情意。
黯淡的流光里,许寻笙视线越过身旁人,看向岑野。此刻他冷酷沉静得判若两人,盯着台上的表演。
许寻笙忽然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与这几天和他谈恋爱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几天来,他得到了她的表白和首肯,简直就跟新媳妇似的,一天到晚寸步不离,一有机会就想要带她出去“单独聊聊”。脸皮厚到让她咂舌,哭笑不得却又甜蜜在其中。以至于她每天回房上床睡觉时,想起白天种种,都只有羞窘出神的笑容。
可此刻的他,却是完全不同的。他看着有些冷漠,有些孤独,难以接近。毫无疑问他的眼里没有别人,甚至连她也没有了,只有音乐和对手。而许寻笙忽然觉得缱绻,忽然觉得依恋。那是一种比甜蜜相恋更深刻的感觉。
想要陪着这个人,就这么站在他身边,陪他拿到他想要的全部。
小野,我对你的感觉,也不止是喜欢而已,你知不知道?
——
深空分裂成名已多年,乐队成员年纪也都三十上下,全队上下也没有一个容颜多出众的偶像派。可对乐迷们而言,他们是情怀,是实力,是真正的音乐之子,是不忍割舍的一直存在的存在。所以当他们开始演奏,台下便响起一片热烈至极的掌声,很多人望着他们的眼神不是崇拜迷恋,而是尊重。
主唱陆小海身高一米七八,并不十分英俊,但是身材削瘦肩宽腿直,生了张硬朗干净的脸,一笑嘴边有漂亮的纹路,带着几分招人的痞气。不言不语时透出几分清秀。再加上他的神色气质,便特别有男人味。连许寻笙忍不住都多看几眼。
第九十二章 至尊王者(下)
然而他的歌唱远比相貌更令人惊艳。
在一段由急而慢的动人旋律后,音乐几乎归于寂静,仿佛似人声轻轻吟唱咏叹着。他闭上眼睛,握住话筒,一股真情从他的眉目,他沉静的脸,他轻握话筒的颤抖的手指……他的每一寸身体发肤,都轻轻贯穿散发,从他开始唱第一句,许寻笙心头就重重一震。
他的歌,讲述的是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遥远的远离城市的小镇,她清新至此,美好至此。他是城市不羁的男子,和她相遇了。隐约记得的,都是甜蜜的日子,温暖的细节。
许寻笙知道,所有人的感受跟她是一样的。因为全场观众都寂静下来,没有掌声,因为怕惊扰那一份幽幽而来的倾诉。三名评委全神贯注地抬头听着,可陆小海嘴角带着一丝似甜似苦的笑,眼睛似空似深地望着前方,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眼前这些人,这场比赛,只是在讲述那刻骨铭心的故事。
后来,他们分开了。
他们总是吵架。他想回城市,他心里隐隐觉得她配不上自己。她固执不说话,她把他送到镇上的大巴车站,还在笑。他说他过两个月会再来,她点头说好。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转身一个人去吃了粉两人最爱的特别辣的炒面,辣得满脸泪水。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
可思念总是在不经意时,屡屡浮上心头。他唱歌时看到的是她,他发呆时看到的是她,他和哥们儿喝酒时看到的是她。他偶尔会和她联系,短信朋友圈问好,她总是温柔如初的回答。有时候他会说:想你。她回复:我明白。他当时没什么反应,却会忽然在后半夜心口发痛。有时候他问她:我回来好不好。她说:都好。
就这样若远若近,若亲若疏,过了大半年。他想总是要回去看看。他还是在犹豫,还是不肯就这样就范。他分不清自己在抵抗的是她,还是人生。
回去看到的是一座孤坟。孤身飘零至此的女子,连句话都没有留下。他这才知道一个月前这里地震,才知道她为了救学校的孩子震后进入黑夜里。可他这一个月忙于工作,对她不闻不问。连网络上某天闪过的地震新闻,都没有反应过来正是她所在的小镇。
他如同午夜梦回幡然惊醒。
惊醒的是一晃而过的糊涂半生。
听见的是万劫不复。
剩下的是人生梦死。
……
最后记得的,却是坟前一株盛开的清香淡菊,他背起行囊又要远行,他问梦在哪里,如今他知道,梦就在脚下,可此生都将困顿在她的嫣然一笑里。
“你亲手种下的菊花,慢慢长高了。
我想等你回头那天,就会看到。”
歌词其实只写出了四五分,许寻笙却听出了八九分。但她知道观众也是一样,一个人若能把歌唱成这样,再不懂欣赏音乐的人,都能听得到。
他唱的是一个男人年少时的骄傲和幼稚,唱的是懵懵懂懂一生所爱,可当他的年华终于成熟清澈时,所爱已隔山海。许寻笙甚至无法分辨他的歌声到底是触动了自己心中那一点,是和徐执无疾而终的感情,还是和岑野在一起后的热烈甜蜜,可是那情绪就排山倒海而来,她的眼眶已湿了,差一点就掉下泪来,抬起头尽力忍住,否则妆都会被这对手唱花了。
坏了,她心里升起个念头,坏了。
舞台上的陆小海,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悲伤或紧张,他似乎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观众们温柔一笑。许寻笙的反应还算好的,台下观众已全部站起,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响起,竟有许多人在擦眼泪,还有几个人不知想起了什么,是自己的青春还是错失,用手捂脸哭得满脸通红。
连三名评委中都有两人低头擦去眼泪。
朝暮乐队这边一片寂静,最沉不住气的辉子,在一副挺傻了的模样之后,恍然惊觉,轻轻“靠”了一声。其他人都面无表情。许寻笙平复了一会儿,看向岑野。暗光映在他脸上,他一直盯着舞台,没有笑,眼神有点凶。
即使许寻笙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陆小海的先天嗓音条件或许不如岑野,可今天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了。两人写出的词曲水平或许也相当。
但是,陆小海唱得比岑野更好。
那好,不是初闻岑野天籁之音内心震动的那种好,也不是看到岑野英俊皮相听到他惊艳飙高音时的那种好,也不是朝暮乐队热血旋律令全场激动沸腾的那种好。
是许许多多情绪重重叠叠千回百转,是人生悲喜忐忑起起落落,是经历过十年千锤百炼的各种技巧气息运转无形。是陆小海一曲唱罢,足以已让全场观众惶惶惊动,泪流满面的那种好。
哪怕是作为对手,当许寻笙望着陆小海,望着舞台上那群骄傲不羁的男人,心中也会震动不已。甚至生出个可敬的念头——正是因为有陆小海,有这样一群人,惊才绝艳永不放弃,十年坚持霸气四射,带给人这样震撼人心的音乐。中国的原创音乐,中国的乐队,才没有真正死去。才能依然艰难的,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支撑着,存活着。
今日的对手,是当之无愧的乐圈砥柱,无冕之王。
可是,小野怎么办?朝暮怎么办?
那怕佛性如许寻笙,此时也感觉到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可她的那只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孙猴子,还能跳出来冲天吗?
——
接下来是朝暮乐队上场。
一曲唱罢,现场观众反应热烈,热烈而已。三个评委脸色平静。
在许寻笙的记忆里,朝暮乐队自参赛以来真的是一马平川,只输过一次。那次还有被固胖胖乐队黑幕的嫌疑,使得岑野怒砸亚军奖杯。可今天,朝暮乐队已难逃落败命运。
舞台上灯光璀璨,太过炽亮的光芒,令人的眼前晕白一片。观众就在眼前,却如隔着云海。许寻笙站在队伍最末,与岑野隔了几个人。他此刻还是稳重老练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不动声色地笑,心里在想什么,却已无从知晓。
深空分裂站在他们对面,傲然对立的姿态,毫无掩饰锋芒。然而他们的表情却轻松多了,仿佛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力挫对手,已是习以为常。
许寻笙已不想看他们了,抬眸看着舞台上方漫射的光,可依然无法挥去心里的难受和失落。
评委的声音不时传入她的耳朵里:
“朝暮表现比较稳,现场气氛驾驭得非常好,小野的高音令人惊艳。”
“动听是一流的。能把人唱得又哭又笑的音乐,才是超一流。”
“哎你们听到网上一个说法没有,说深空分裂,是流行摇滚乐队届的无冕之王。今天一天,名不虚传。”台下热烈掌声。
“深空分裂乐队情绪掌控得更好,虽然朝暮也很优秀,但我觉得第一场PK赛应该已经没有悬念了。”
……
赵潭几个,脸上都挂着礼貌抑或说是勉强的笑,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最初出道的日子,有着如履薄冰的表情。可是再用力的笑容,也难掩眼中的灰败。而岑野始终面无表情,眼神冷硬。
PK赛共分今明两场,今天由三位评委打分,每位评委占分100。大屏幕上最终公布了两支乐队今天的得分:
深空分裂:53,55,58,总分166分。
朝暮乐队:47,45,42,总分134分。
朝暮乐队首轮十进六PK赛,以32分的不小差距,暂时落后于深空分裂。
岑野负于陆小海。
不羁黑马对至尊王者的初次挑战,一败涂地。
第九十三章 深夜点拨(上)
许寻笙回到房间,阮小梦已经在了,看着她问:“输了?”
许寻笙点头。
阮小梦愁眉苦脸:“我们也输了,明天再输了,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许寻笙并没有关注阮小梦在那支乐队,听到她这么说,只是沉默,拍了拍阮小梦的肩膀。
阮小梦又说:“其实我看你们的比赛了,不光我,好多其他乐队的人都看了。毕竟对手是深空分裂啊,输给他们,不冤枉。你们已经很棒了。”
许寻笙真诚说:“谢谢你。”
阮小梦于是又笑:“啊,跟你在一块儿,让老娘都忍不住变斯文起来。等老娘明天滚蛋了,别忘了老子这个朋友。”
许寻笙点头:“好。我不会忘记你。”
阮小梦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颓废之情减轻了不少,捧着下巴想了想又说:“其实陆小海的嗓音条件没有小野好,长得也没他好,你们几个也不输他们。可他们就是唱的就是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好像一下子就抓住了人的心,把别人一下子就比下去了。靠,牛逼还是牛逼。”
许寻笙心中也有这感觉,隐隐约约的但是又抓不住,那差异点到底在哪里?转念又一想,现在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朝暮乐队必输无疑?
虽说明天若是被淘汰,还可以去争抢一个复活名额。但还能想什么夺冠?前头有深空分裂这座逾越不了的大山。
刚才从录播大厅回来的路上,大家都没说话,气氛沉闷糟糕透了,各自回房。岑野没有牵她的手,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
许寻笙来到岑野的房间外,轻敲几下,赵潭来开门。看到是她,他露出了然的表情,说:“我去辉子他们那儿玩会儿去。”
许寻笙:“谢谢。”
赵潭笑了,还体贴地替她把门带上,低声说:“许老师就当自己房间哈,想呆多久呆多久,我今天跟辉子挤张床。”
许寻笙:“不用……”
赵潭却笑:“擅自回来小野不掐死我?”
房间里没开灯,窗户外恰好有盏橘黄的路灯,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淡色。岑野靠在床上,拿着手机,一看就是在打游戏。连许寻笙走近,都没有察觉。
许寻笙在床边坐下,说:“你是不是只要不开心,就喜欢打游戏?”
岑野抬头看她一眼,低下头继续打,不说话。
许寻笙柔声说:“小野,别打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到一旁,下一秒,就把她扯进怀里,眼神暗沉一片。许寻笙把头靠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才恢复正常,低头亲她的脖子耳朵,笑着说:“半夜投怀送抱,胆子很大。不怕老子干什么?”
许寻笙才不理他的调笑,握着他的一只手,十指无意缠绵相扣,说:“陆小海已经31了,你才23。我今天也在仔细地想,也许有些东西,真的需要年龄、阅历来沉淀,才能掌控得很好。你只是输给了时间和积淀。
而且反过来想,今天撞见他们,也有好处。你如果一直无敌,哪里还有提升的空间。今天见识了陆小海的唱法,回头我们再好好分析学习。他已经在巅峰了,你还有看不到尽头的上升的路。所以,今天比赛虽然输了,获益最大的,反而是你。”
哪怕她说得再有道理,此刻提到比赛,岑野仿佛就没了什么兴致,松开她,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苦涩地笑了笑,说:“谁都知道——出名要趁早。”
许寻笙望着他英俊、冷淡的面容,有点不知如何靠近。她说:“可你已经出名了啊。”
岑野躺那儿,一动不动,慢慢说:“像我这样,靠选秀小小的红一把,就死到不知道哪里去的歌手,前几年还少吗?如果明天被淘汰,咱们朝暮还能红多久?还能接到几次音乐节邀请?我们回得去吗?”
许寻笙心里难过,只是不说话。
岑野约莫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冷,反手握住她的手,又将她搂进怀里,不由分说重重亲了几口,而后用额头轻抵着她的,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而且我……也想把冠军奖杯送给你,再不济也要拿个最佳主唱,作为你和我在一起的相恋礼物。”
许寻笙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原来他还怀着这样孩子般的心思,野心是他,真挚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