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就在这时,李跃忽然笑了出来,说:“差点忘了,小野,还没带你去看我们公司顶楼的小高尔夫球场。都在屋子里憋这么久了,要不先跟我去看看,感受一下公司福利,待会儿回来再签。小孙,你再准备点水果茶点,大家都辛苦了,放松点,先吃点东西再接着来。”

艺人总监几乎是立刻出声:“跃哥,要不还是先……”显然是对于暂时搁置合同有所忧虑的,李跃却一笑置之。

岑野丢掉笔,站起来,跟在李跃身后,从阳台上的盘旋梯,上了顶楼。而其他人不约而同,都没有跟上去。

顶楼,有风,阳光照耀。岑野双手插裤兜,跟随李跃站在一段竹木走廊里,眺望远方。

楼顶的高尔夫球场当然是不规则的,只是一小片绿地,供人闲暇赏玩而已。但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已是非常非常难得。周围是复古的木廊环绕,供人休憩品茶。旁边有湾清澈的小鱼塘,鱼塘旁围绕的就是几小块高尔夫绿地,起起伏伏,颜色鲜亮,视野又开阔,站在高高的此处,自然十分心旷神怡。

李跃并没有真的带岑野打高尔夫,只是亲自拿了功夫茶套具,两人坐在一方木桌前,泡茶喝。

岑野双手接过茶,说:“谢谢。”脑子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位爱饮茶的女子。又想起自己之前还想着,要买套最好的功夫茶具给她,却都还没有付诸行动。这么想着,萦绕在心头一两天的那份苦楚和悔意,仿佛又如藤蔓滋生。

脸上,却不动声色。

“景色不错吧?”李跃问。

“嗯。”

李跃看着远方,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和你一样,干过乐队,呵,拉过皮条。很长时间要看人脸色混日子,你现在,可比我当年强多了。”

岑野抬眸:“你还干过乐队?”

李跃笑了:“是啊,难道不像吗?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摇滚青年好吗?”

岑野笑了,举起茶杯:“敬摇滚。”

“敬摇滚。”李跃与他碰杯,喝了一口又说,“我不像你这么牛逼,短短一两年就红透半边天了。我那时在好几支乐队混过,虽然也不断积攒人脉关系,感觉就快要一飞冲天了。最后一支乐队,更是在全国范围内小火了一把。那时我是贝斯手,哪知道老天爷故意整我们,眼看就要跟国内最大的经纪公司签约,又出了事故,乐队解散。所以我才改行,进了经纪公司干幕后,渐渐才走到现在。”

岑野笑笑说:“有句话怎么说的?祸兮,福之所倚。正因为你改行,才有现在的Pai娱乐,还多了位金牌制作人和伯乐。”

李跃笑了:“呦,这还没签约,终于学会拍点马屁了,我真是受宠若惊。”

岑野笑出了声:“老子才不拍马屁,说的心里话。”

李跃静了静,伸手拍拍他的肩,又问:“对于合同是不是有什么疑虑?不妨跟我说一说,这是大事,想清楚再签约,不能急。”

岑野心头一暖,却没吭声。

李跃打量他的神色,看向远处,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在担心今后你那些兄弟?”

岑野“嗯”了一声。

李跃似乎也斟酌了一下,才说:“其实你们不必把解散这个情况,想得太糟糕。张天遥肯定是要走了,赵潭作为贝斯手还不错,以后我让他做你的御用,有和你同级别甚至级别比给你高的艺人演出,我给他机会。他的待遇不会差。今后如果他再提高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他出一张独奏专辑。你看呢?”

岑野握着茶杯,用力点头:“好。”

“辉子,说实话,他的水平确实不上不下,不过给你现场伴奏也凑合。你只要肯给他一口饭吃,我绝不换人。”

岑野没说话。

“至于许寻笙……”李跃笑了,“其实我还有个想法,本来想等你签约了,时机成熟了再提出,不过现在提前跟你透露也无所谓,你也可以替我向她暗示一下。我们Pai娱乐想把她也签下来,作为一位民谣歌手,单独推出。”

岑野先是一怔,笑了,若有所思:“怎么个说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年当年(下)

李跃说:“其一,在你们乐队,除了你,虽然张天遥人气更好,但我其实更看好许寻笙。”

岑野一竖大拇指:“有眼光,腰子?呵……怎么和许寻笙比。”

李跃微笑不变:“是的,相信你作为乐队核心,其实也很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实力差距。许寻笙呢,外形气质不错,唱功其实也很好,我也看过你们的一些歌,不少段落,她都有参与创作。这就非常难得了。她如果作为流行加民谣歌手出道,前途至少不赖。就是不知道她的性格……愿不愿意?”

岑野笑了:“连你都知道她性格像根木头了?”

李跃说:“我怎么会不知道?说不定我比你们都更早认识她,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没认出我。”语气间有些感概,岑野却是一愣,再想起李跃刚才说过的组建乐队的经历,忽然间像是明白到了什么。

李跃像是并未察觉他的失神,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为什么要签许寻笙的第二个原因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们提过那个人,但跟你讲也无所谓——她以前有个感情很好的男朋友,叫徐执,和我是一支乐队的。结果出了车祸,他过世了,我重伤,所以乐队才散了。我以前还叫过她弟妹呢。

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徐执是我见过的完全不输你的音乐天才,不仅是乐队的灵魂,几乎就是神了。如果现在没有死,前途也只怕是不可估量。许寻笙可以说是那个人一生的挚爱,现在我既然和她故人重逢,当然想着要帮她一把。”

岑野没有说话,李跃便看着这个年轻人的手指,握住茶杯边缘反复摩挲。而后岑野抬头笑了,笑的有两分奚落:“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替徐执念旧情啊?”

李跃叹了口气,也不生气,说:“呵……说起来都是逝去的青春。你要是见过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感情,见过许寻笙那时的样子,也会和我一样替他们惋惜的。”

……

如今身居高位的李跃,确确实实还记得当年在徐执租住的那个房子里,第一次见到许寻笙的样子。

那时李跃瘦得不行,也留着叛逆长发,人也晒得黑黑的,也难怪多年后在舞台上远远一瞥,许寻笙似乎没有认出他来。

那时候,兄弟们当中就徐执家里有钱,租了个大房子,大伙儿干脆就很不要脸的在他那里蹭住。有一天许寻笙就来了,那是非常青涩好看的一张脸,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长发、长裙,眉眼嫩得都快滴下水来,符合每一个文艺青年梦中情人的样子。

“那时候我们一群人打牌……”李跃目光变得悠远,“多羡慕主唱啊,就他有个心爱的女孩,坐在怀里,还非要当着我们的面亲热,哈……而且年纪那么小那么听话,还在读大学,为了徐执,三天两头逃课从学校跑出来。是不是想象不出许寻笙也会有那么为爱疯狂的时候?这些年,她是不是都没有男朋友?”

岑野不说话。他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疯了,居然坐在这里听人回忆当年徐执和许寻笙的点点滴滴情史。自己和许寻笙的关系,主办方的人都对外瞒着,李跃身居高位,不知道也不奇怪。

岑野分明半点也不想听,那个许寻笙初恋时喜欢上的老男人,现在都死了,有什么好听的?有什么值得他嫉妒?可某些事,某些晦涩难堪的感觉,很早前就在心里扎根,此时重新被人翻起,于是引诱着他,一声不吭地听下去。

他想起最早自己满怀欣喜地跑到她的工作室,以为自己是让她偷偷喜欢的男人,她却无知无觉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徐执。

也想起两人好的这段时间,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情绪似乎永远不会为他有太大起伏。连生气时,都是沉默躲避的。他怕极了她的沉默,如果她会对他大吵大闹胡搅蛮缠,也许他的感觉都会更好……还有两人间的最后一步,她始终不肯松口,到前几天才勉强答应今后兑现。可她当年和徐执……而现在,他要在兄弟和前途间做出选择,她竟然半点不理解,也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

这一路他都在努力证明,证明自己不比那个老男人差;证明许寻笙现在的眼光绝对没问题;也想要不断求证,不断确信,她是真的深爱自己。并不是那段传说中的爱情,才是她这一生中真正的挚爱。

可原来当年,连旁人都看到,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她可以为了徐执,跑到乐队里去混,学业都不顾,这要多喜欢,才能做到?对他呢?他求了多少次,才求得她进入乐队,陪在自己身边?

还是……不够喜欢吧。这念头一旦升起,就感觉心口阵阵锥子般的痛。

寻笙,如今你对我的爱,有没有半点伤筋动骨,可不可以和徐执相比?岑野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比较,其实一直不敢去比。这念头更加让他觉得心底发寒。

更往深了想,李跃的那句话——徐执是完全不输你岑野的音乐天才。同样是主唱,同样是创作型音乐人,同样弹了一首好吉他,那把吉他现在许寻笙还给他用了。岑野明知不应该,却连胃里都已阵阵发疼不舒服。

李跃似乎起了谈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岑野沉默的脸色,说道:“徐执如果活着,乐队应该也混得不差吧,说不定也会有我这样的人,去劝说他单飞。不过徐执这点不如你,他是个特别理想主义、高傲的人,许寻笙和他特别像,认死理,他可能不会同意单飞。所以我估计,你的事,许寻笙作为乐队成员也会不理解吧。不过不要紧,她的后路,我现在不也替她铺好?就当是为了徐执。”

顿了顿,李跃又黯然说:“徐执跟我说过,本来他们打算等许寻笙一毕业就结婚的,两个人都说好了,她啊,是徐执的心头肉。结果马上就出了那事。他如果还活着,说不定都有孩子了。”

岑野已站起来,像是不想让李跃看到自己的脸色,背对着他走向楼梯:“跃哥,我休息好了,下去吧。”

李跃也站起来,笑道:“行,听我唠叨了一大堆往事,烦了吧?现在签吗?”

岑野低着头,头发遮住眼睛,忽然笑了笑,说:“签呗。我不是理想主义,和徐执不一样。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定要得到。”

李跃一怔,也笑了。

后面岑野又喃喃自语自语了一句,李跃就没有听到了。

彼时,岑野站在这个城市的楼顶,阳光有些刺眼,风呼呼在耳边吹着,他轻声说:“他的心头肉?谁还不是谁的心头肉?”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的笙笙(上)

这天晚些时候,还有个签约后的小型庆祝酒会,参加的人不多,也就是Pai、双马视频的一些高层领导,几位签约艺人,和岑野岑至两兄弟。

不过这晚参加酒会的人,都觉得岑野和他们想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人们常说玩摇滚的男人大多放荡不羁,可这晚的种种交际里,那个如今红极一时的男孩,却显得礼貌、得体,跟在李跃身后,该敬酒敬酒,该说客气话在哥哥的提醒下也会说上一两句。大多数时候,男孩笑得洒脱又漂亮,还带着点傲气。于是见着他这晚容颜的人,都会觉得——他就是想象中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明星模样。

但也有人发觉,在酒会很多次的间隙里,小野往往落了单,没有理睬那几个女艺人,也没和经纪人哥哥呆一块儿。他要么独坐在沙发一隅,闷闷喝着酒;要么去了阳台趴在栏杆上,侧脸寂静得叫你不敢靠近。

这个男孩,身上有种叫做孤独的东西。那怕今夜灯红酒绿一切璀璨光芒只因他,可你依然能感觉得到,他人在这里,可又没有完全身处此地。

而这时候,岑至站在窗帘旁,隔着玻璃门,望着弟弟又高又瘦的身影。他不是别人,他完全能感觉出这小子满身甚至都是绝望的气息。这让岑至疑惑不解,可隐隐又能感觉出是为了什么。他刚想推门出去,和弟弟说上几句话,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岑至转头,看到李跃若有所思的脸。李跃也盯着岑野,摇了摇头,说:“欲速则不达,我相信以小野的悟性,自己会想通的。他今天签了约,已经是做出了非常理智的决定。现在让他自己待会儿比较好,不要给他压力。”

岑至凝望了弟弟一会儿,终究没有动。

而此刻在岑野眼里,这夜景又是怎样的呢?他站在这座北京市中心的高楼上,眼前是从未目睹过的繁华灯火梦想之城。很多车在路上穿梭,很多楼上灯光密布,那么多人,都在奋斗。他想,又有几个人,能够达到自己现在的高度,而且前途似锦,星光密布。

可心里总觉得空空的,像是原本踏踏实实存放在心头的那一片花海,不知不觉就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还剩下什么东西呢?剩下的叫做理想、叫做欲望,还有理智和冷酷。它们是火热的,可也是冰冷的。当他真的能够触碰到它们的这一天到来时,发现它们其实不带一点温度。它们只是在那里,永远在那里。你若有幸得到,那就付出相应的代价,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岑野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有些不太想面对这样的自己,可又怜悯此刻的自己。而那个人,他从未像此刻,觉得自己也许是握不住的。他总是在她面前大大咧咧,总是表现得好像热情似火、舍我其谁。可现在,有些事被局外人李跃无意间撞破了,再加上那晚,她近乎轻蔑地说他:说到底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为的就是自己的前途。

他终于还是被她看轻了,对不对?

岑野慢慢吸了口气,那口气感觉有半个夜空那么重,重重叠放在心头,再也散不了。他举起酒杯,一干二净。

而当他再次走进酒会厅,五色灯光照在那张英俊得能让数万人疯狂的脸庞上,他已露出惯有的冷淡的、不羁的笑容。

老子什么都不在乎,他对自己说。

——

这晚,许寻笙总是不想睡。

白天,原本约好乐队排练的,岑野却不知去哪儿了,赵潭他们也不知道。打电话也没人接。这让几个男孩都有些隐隐的暴躁。那时许寻笙就想,他们这支乐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恍惚还记得一起去东北参加地区赛,记得刚来北京参加全国赛时,大家一起废寝忘食、同生忘死,每一天都很累但很快乐的感觉。可是是什么时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张天遥冷嘲热讽了几句岑野,便坐在位子上看手机,没多久嘴角又带上了神秘的笑。辉子有些垂头丧气,也是看了会手机,大概是看了自己那些粉丝的留言,不一会儿似乎又将他们的排练,将对岑野的怨气,忘得一干二净。又或者,是根本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了?而许寻笙的目光不经意间跟赵潭对上,竟都看懂了彼此的目光,因她看到了他眼中同样的隐忍和疼痛。

然后赵潭的神色很快变得平静,变得沉默,没有怨恼也没有嘲讽,只有些许无奈。他很快对大家说,岑野可能是被郑秋霖叫走了,接不了电话。“否则小野不会这么没交代的。”他说,而后勉强组织大家排练了一会儿,干脆就散了。

于是许寻笙立刻明白,赵潭已经作出决定。他决定留在岑野身边。

他已想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以及将要失去什么。他对于一切接受,也许也已经宽容。这就是赵潭,岑野最忠实的兄弟。

可她呢?又该何去何从?

如果小野的乐队,今后已没有她的位子,那么本就无心娱乐圈发展,无意走向公众视线,只是为了那一份生自冬夜寒雪中的质朴情谊,意气横生,才加入乐队的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难道今后真的成为小野的隐形女友,聚少离多,苦苦等待着这份毫不确定的爱情,能够有开花结果的一天?抑或是作为现场伴奏人员之一,就这么附属于他?以此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没办法那样活着。她从不愿意附属于任何男人存在。

——

夜幕深深如同一场永远在降临的清秋大梦,许寻笙躺在床上,窗帘没有关,堪堪遮住半边月光,基地上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寂静的墨蓝色,还有依稀几点星光。许寻笙痴痴望着,有些答案已浮现心头,可是不想去看。平生第一次,恍恍惚惚,固固执执,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几个字,怎么都不舍得让它出现在脑子里。

于是烦恼更多,仿佛一汪深深浅浅的溪水,缠绞心头。那溪水深处,有个人的名字在跳动。仿佛星辰般明亮清澈,就这么映在心头。

小野,小野。

我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只在乎你的。她对自己说,我以为此情诚挚,此情纯洁,发自于我们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夜,那么缓慢那么温柔地渗进我的骨肉灵魂里。

我以为,什么都不能令它改变。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的笙笙(中)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凶狠的、根本不给人任何余地的敲门声响起。许寻笙一惊,几乎是立刻跳下床,跑了几步,却又停住,一时竟不敢去开门。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