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岑野是红着双眼,拉开房门的。可一打开门,很多人都在。

岑至在,赵潭在,辉子在,刘小乔在。郑秋霖也在。他们全都欲言又止望着他通红的双眼。

岑野居然还笑了笑,说:“怎么都来了,别挡老子,老子有事。”

赵潭和辉子对视一眼,拦着没动。岑野没好气地说:“让开!”

岑至一把抓住弟弟的肩头:“小野你要去哪里?还有半个钟头就是明天决赛的彩排,不能缺席!”

岑野不吭声,轻描淡写地说:“老子不去哪里,去去就回来。”

“你不能去。”郑秋霖只说了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在等你。”

刘小乔也目露怜惜,说:“小野,你别冲动,明天就是拿冠军了,真的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岑野忽然就发飙了,往后退了一步,朝他们吼道:“那老子想的人就不重要?许寻笙就不重要?她走了,她她吗的被老子逼走了!”

岑野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掉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神色皆是晦涩。像是都不忍说破什么,又像是在静候着什么。岑野也就这么怔怔站着,面前有这么多人,却像什么人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才好像终于清醒过来,清醒意识到了自己所身处的一切,清醒自己其实哪里也不能去。他忽地苦涩笑了,然后慢慢蹲下身。如今被万人宠爱万人仰望的超级新星,就这么如同丧家之犬般蹲在那里,脸深深埋进一双手掌里,很久都没有再抬起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若有一春

原来夏天已经到了。

还不到中午,湘城的太阳已经很大,只是在阳光中站一会儿,便觉得眼发晃背发烫。许寻笙穿上了短袖,棉布裤子,头发只绑个简单马尾,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她从一大早上起,就开始大扫除。湘城如今雾霾重,快半年没回来了,屋内屋外都是一层积灰。唯独院子里的种种绿植花草,拜托了邻居的老奶奶浇水,长得正好。樱花树的开花季她已错过,另一棵桃树上已结满不大不小的果子,今年会是个丰收季。学生们都爱吃她种的桃子,虽然不是很甜。今年她回来了,等通知他们恢复上课,估计那些桃子,又会被他们抢得精光吧。

也不知怎的,正在拖着门口那条木廊的许寻笙,心口就这么隐隐一疼。她抬头看了眼阳光,眼睛被光白灼成一片,于是周围景物,仿佛都远了。

那条短信之后,再无回音。

于是是从那一刻起,岑野和朝暮,都真正成为了过去吧。她便这么静静想着,手握紧拖把,低头一直干活,干活。

忽然就这么从北京回到湘城,从那五光十色的舞台,回到平静的生活,这么孤单的一天下来,不与任何人讲话,只是一个人不停忙碌。其实也是她以前有时会有的生活,可今天,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特别深刻。似乎吉他的旋律,还总是隐隐回荡在耳边;似乎走到哪里,身后会忽然有一个人喊“笙笙”。屋里屋外只有她一个人,那种世界忽然空了很大很大一块的感觉,就特别明确。

古琴就在桌上,曾经蒙了一层灰,也被她仔细擦掉了。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却一个音都无法再弹。她甚至涌起个念头——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弹古琴了。

地下室里空空荡荡的,她的那些乐器,还跟着他们在北京。不要,也好。

中午许寻笙出门去买了点菜,给自己做了简单的一菜一汤。晚上便接着吃没有吃完的菜饭。天热,不用再开烤火器了。她捧着个碗,搬了张板凳,就坐在厨房里,慢慢吃着。

暮色降临时分,有人发来短信。她恍若未觉,直至把饭吃完,碗都洗干净,才低头拿起手机。此时家家户户似乎都已亮起灯火,还有电视的声音传来,特别特别热闹。唯独她的家里,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开任何平板或电脑。

她看到那条短信,就在朝暮乐队的群里,赵潭发来了,@了她。

“许老师,我们今晚决赛的直播地址(笑脸表情)。”

此外,没有人说话,张天遥不说话,腰子不说话,那个人一直没说话。

许寻笙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退出了这个群。放下手机,看到夜凉如水,她起身走了出去。

许多条熟悉的路,曾经一个人走过很多次,也曾和人一起走过。此时树全绿了,枝叶茂密,路上车流如梭,行人如织。她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走,并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还会遇到谁。她只是悄然走着,走过繁华,走过僻静,走过流浪的人,也走过人群。

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热闹的、五光十色的江边。那时是片广场,曾经有人穷得没饭吃时,还在这里做过苦力。她抬头望去,一条长长的江道,旁边开满了夜宵店,很多人,很吵,他们看起来都特别快乐。

许寻笙以往从来不太爱往这种地方走,今天却慢慢走过去,走进那片繁华吵闹当中。如若此刻有人注意到她,就会察觉她的不同。那个女人衣衫素洁而讲究,面目清冷,一双眼痴痴又冷冷,只是这样安静地从每一家店铺,每一桌客人旁经过。

直至到了某家门口放着大型液晶电视的店铺前,她才慢慢停下脚步。

电视里正在转播最近最热门的综艺选秀节目,几乎所有人都在看,都在讨论。更何况据说今晚争夺冠军的一支乐队,还来自湘城。有不少吃饭的客人在说:“就是那个,那个男孩。”“好帅哦。”“他们现在好火啊!”“今晚肯定拿冠军。”“就快拿到冠军了,比分已经拉开了,实力悬殊很大呐!”

许寻笙静静站了一会儿,想要接着往前走,可一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迈不动。那是千般万般抵不住的诱惑,她无法不抬起头,看向屏幕,看向那个人,看他终于夺冠的样子。

这一夜舞台上的灯光,是她见过最璀璨精美。每个人站在上面,都像个真正的明星。赵潭在、辉子在、张天遥也在。角落里还有个她认识的网站的键盘手老师顶替。今夜的他们,依然不会有任何软肋和纰漏。只是今夜过后,这支华美的乐队,这支承载过一些人梦想的乐队,也将不复存在。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演出。

那个人,就站在舞台正中。

白色的无比纯洁无比闪亮的西装,正衬他意气风发英俊无敌的样子。还不止如此,她终于见到了首席造型师为他所藏的杀手锏,他妖气冲天的模样。细致的眼线,乌黑的不羁的发,轻咬的薄唇,绝无半点娘气,反而冷漠又张狂,灿烂又蛊惑。他抱着吉他,开始忘我弹奏,眼中全是冷傲锋芒。舞台上所有人皆成背景,舞台下所有人已为他痴狂为他颤抖。今夜,他就是即将加冕的王。

有没有对他说过?以前,有没有对他说过?

其实他在舞台上的样子,能令任何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就像此刻这样。

也就是这一刻,满场观众欢呼,连许寻笙身边的食客们都在鼓掌的这一刻,他对着镜头,露出个依然是平时那样可爱的讨人喜欢的笑容。许寻笙终于明白了,明白站在舞台上那位明星,真的已经离她而去了。

他也已决意离开她,朝前走,不再回头。像她一样。

泪水渐渐漫过许寻笙的眼眶,明明已经痊愈了一整天的泪腺,仿佛又在此刻,打开重来。而她只是静静忍着,静静站着。画面上那人的笑容,几乎一笑而逝,而后他拿起麦克风,说:“最后一首歌……”他顿了顿:“写词的人,没有起名字。我想,就叫它《万重贪念》吧。”

许寻笙站着不动,耳朵里所有人所有声音仿佛都褪去,江水褪去,黑夜褪去。只有那个万丈光芒的舞台,小野站在上面,万千星光,凝聚一身。他落下手,身后所有乐器随着他起舞。在一段意外的古朴悠扬的旋律后,他靠近麦克风,轻启声线:

“草长莺飞惶惶又一春,

你依然是少年模样。

天高地厚寒夜最难眠,

孤茶当酒谁与我伴?”

许寻笙用手捂住脸,哭了出来,可唇边却笑着。她知道,小野这首歌唱得非常非常好,声线柔和,情意慢慢,就像歌词中所写的春日莺飞花开,宛如天籁,送入人的耳朵里。

“啊……

问斜阳,

斜阳不语独照青苔泛。

想……

赴难关,

难关有人为我挡风寒。”

最后那句,她原本是轻轻柔柔唱出的,可如今到了岑野口里,却略有些沙哑滞涩,原本清亮的情意,同样下沉,却更动人。

满场观众都安安静静听着,甚至连这湘江大码头上的人人,都停下了交谈吃喝,他们都在听。听这个不平凡的男孩,到底哪里不平凡,于今春走至了全国之巅。

“深深,切切,疯疯,淡淡。

他想见你多回头,

回头望断江海如思思念覆我万重贪念。

天天,眼眼,慢慢,远远。

他想翻过这座山,

山下有人不怨不悔予我所求一马平川。”

唱着一段时,岑野一直没有抬头,可是摄像头始终追着他不放。于是包括许寻笙在内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男孩的眼中,浅浅盈盈泛起水光。这一段,他唱得很慢,仿佛一个字一个字从肺腑中吐出来。

许寻笙已是泪流满面。

他想见你多回头,

他想翻过这座山。

他依然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少年,

思念如江海覆灭心中万重贪念。

可他还是想为你赴难关,

为你这一生挡风寒。

“春风,抬头看——”一个高亢的、清亮的、极致的声音,仿佛穿过整个舞台,穿过这金属躯壳,直破云霄,冲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看我孑然一身痴痴惘惘却等梨花开。”

然后音律再上,再上,经过了他改动的词曲,原本清淡柔和的收尾,此刻在吉他、贝斯、键盘和鼓的齐声奏鸣下,分明呈现出无比华丽无比璀璨的高潮乐章。

“流年,敢回转——

看我一人一马踏破一城今生为你来——”更高的、更辽阔、更激昂的嗓音,仿佛瞬间贯穿、覆盖整个现场,画面中的男孩闭着双眼,握着话筒,用尽了全部力气,唱出这华美悲恸之极的声音,嗓音绵延之久,嗓音清越之美,超乎任何人想象。所有人都站起来,忘我鼓掌。很多人都哭了,被他的悲怆之音唱哭了,每个人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那颗最璀璨最动人最悲伤的星。哪里还有人看到什么竞争对手,看到亚军。只有他,今夜只有他,只有朝暮乐队,排山倒海,撼天动地,所向无敌。

只有许寻笙,站在距离液晶电视远远的,没有任何人的暗暗的角落里,哭得已看不清画面。而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下的观众静了,码头上的人们声音也小下了。麦克风重新到了那个天之骄子的手里,也不知主持人问了什么,他抬起头,双目空空,笑容安静。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天气不错,他说:“刚才这首歌,献给我爱的人。”

掌声雷动。

哭声很小,许寻笙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太疼了,她的心太疼了,她慢慢蹲下来,一动不动。旁边有人经过,问她有没有事,她只是恍恍惚惚摇头,依然低着头,看泪水纷纷掉落在地面。

而屏幕里,终于已有人,将年度冠军奖杯,交到了岑野手里。赵潭他们都站在他身后,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奖杯,然后举起,高高举起,全场观众欢呼,画面中也闪过评委们一张张欣慰的脸庞。然后岑野就把奖杯,交给了赵潭,张天遥、辉子,他们都轮流拿着奖杯,个个欣喜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许寻笙恍恍惚惚听到旁边有人在惊呼:“哎,岑野哭了。”“那个冠军主唱哭了……”

许寻笙慢慢抬起头。

其实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也不太看得清了。她想,小野其实今天不该哭的,这样庄重的场合,哭便显得明星架子有些端不住了。

可镜头偏偏还追着他不放,画面中的新晋巨星,那个惊才绝艳的歌手,他的手掌住自己的脸,可泪水依然从他的指缝中急速淌下。他的嘴唇在轻轻颤抖,他在全国亿万观众面前,哭红了那双眼睛。赵潭拍拍他的肩,可这一路走来,从未在观众和粉丝面前展现任何脆弱,永远勇敢永远牛气冲天的小野,却终于毫无征兆的哭了。

此刻若有人看到,那两个人,便是一个在舞台上,一个在码头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一个在金光云端,一个在泥泞人海。两个人,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是太轻易就失去一个人。

明明当初那么好,那么热烈,那么渴望。可怎么一转头,彼此就已面目全非,渐行渐远。

然后你走向你的阳关大道,我走向我的寂静小桥。

于是今生,若再无一春可相逢,我心里那个洞,便再也填不满了。渐渐的,随着年华轻逝,随着人生茫茫,于是我也会,把它忘掉吧。

今生若无一春,能再相逢。

那么我这一生,也就这样,灿如鲜花静如死水般度过了。

————本卷完————

第四卷 最终卷

第一百四十章 他的生活(上)

秋风呼呼吹着,吹得体育馆上空的广告板列列作响。清洁工四散开在打扫场地,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场馆空空荡荡。岑野的巨幅海报还挂在最醒目的位置,工作人员正在收起。

刘小乔穿着黑色风衣,在场馆里站了一会儿,随手捡起一支已经不亮的荧光棒,在手中转了几圈,然后丢掉。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空旷,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晚数万人齐唱欢呼落泪的疯狂场景。只是哪怕是她,如今身为天王巨星的执行经纪人,看到这极盛繁华之后的萧条冷清,总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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