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玛丽安是一个讲故事的小姑娘。

玛丽安是远方,是自由,是无限的惊喜,是从来不会被框定的未来。

我其实非常羞于向别人描述这个我根本描述不清楚、却非常轻易就能让你们误读的“玛丽安”,回头看我上面刚刚写下的那几行字,我发现,我对玛丽安这个概念的叙述完全跑偏了。

但是没有办法,我尽力了。她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别人理解而准备的。她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理解我自己。

我人生中大大小小的快乐和悲伤,坚持与放弃,每一次抉择,我都会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

她是我印在心上的标签。

所以请你让我成为玛丽安。

我想要成为玛丽安。

我站在雪中面对着木牌,从讲台前和酒桌边,从11岁的课堂上穿越回来,种种措辞和情绪在脑海中碰撞,可是笔尖却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这句话。

“亲爱的神明:我会成为玛丽安。”

我会成为玛丽安。

我不求你帮我。我只希望,当我剥离了一层一层包裹着自己的欲望,你能看到我真正的野心。你是一个小小的地藏菩萨,你一直坐在这里,看见过高楼拔地而起,看见过大厦倒塌倾颓,阅读过无数人的许愿卡,看他们头顶形形色色的渴望在街上来来往往,看他们相聚又分离,得到或失去。

你见证过太多,我希望你见证我。

2008年的12月31日就这样过去了。2009年的12月,我的第一本书,《你好,旧时光》出版了。那个抬头去看雪花的瞬间,也在2011年被我从记忆里小心地拿出来,放在了再版的书里面。

我从来不知道一本书会这样改变我的人生,但又觉得一切是顺理成章的。我的小小玛丽安已经等了我许多年。这许多年中,我曾经被别人的光环晃瞎了眼,妄图去成为一个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背着笔记本电脑、今天法兰克福明天纽约证交所的精英女性却发现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也曾经因为成人世界的丑恶面目与赤裸裸的不公平气闷得号啕大哭恨不得自己的亲爹是李刚,做过许多荒唐的事情,走过的弯路纠结成一圈又一圈…

但是不管怎么走,玛丽安都在路的尽头等我。

过程比结果重要——世界上可以有无数人对这句话提出反对,运动员、高考生、谈判代表以及和死神赛跑的主治医师——然而作为一个作者,我对这句话的热爱超乎你的想象。

做错事,走错路,爱错人…“错”对我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对一个讲故事的人来说,生命的过程就是结果。

我曾是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做一切事情都要留足后路,所以才去学自己并不喜欢的经管,因为好找工作,所以才没有在少年时期破釜沉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因为“没保障”。

我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对得很乏味”的人。

对玛丽安来说,这才是“错得太离谱”。

作为一个小说作者,我并不算天赋异禀,而且也没有足够努力。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做到了第一步。我有机会重新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热情地去生活、去了解人、去听故事。我从来没有这样地自由和爱自己,因为我正在做一件让我快乐的事情。

我重新站上了小学四年级的那个讲台。

当然,我的野心不止这一点点。

可我相信世界这么大,我的野心再大,它也一定装得下。

☆我们没有爱情,我们是一个人——张昕宇

乌斯怀亚有一段传说中世界最南端的铁路,我们慕名而去。这个地方靠近极地,曾经是这片大陆流放犯人的地方,而这段铁路,也是囚犯们修建的。这段铁路现在还在使用,供游人游览。奔跑在上面的火车,也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特色,是那种很原始的蒸汽小火车。

接下来,我们又去了世界最南端的邮局,寻找传说中的那位个性邮差伯伯。又是寻隐者不遇,传说中的邮差没有上班。我们便去了街道邮局。快要关门了,还有许多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我们感觉今儿可能赶不上了。不料,只要有人还在排队,邮局就没有关门谢客的意思。

我们买了很大一摞明信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找工作人员给我们盖戳。工作人员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把印章盒印台递给了我,让我自己盖。我把明信片递给梁红,说:“丫头,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说:“2月14,情人节,还是元宵节。”

“这些明信片,是阿根廷人给我们的情人节礼物,也是最诚挚的祝福,”我说,“再带你去寻找一个惊喜。”

在洛杉矶的时候,高晓松说会给我们一份结婚礼物,他会把礼物留在乌斯怀亚,给我一个坐标,让我去找。果然,在邮局我们找到了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包裹,是一套纪念币。

捧着明信片和高晓松的礼物,梁红又有点儿忍不住眼泪了,情难自制。在情人节,在世界的尽头,收到了朋友的结婚礼物,拿到了世界最南端的明信片。在感性的女人眼里,这种幸福感无以言表。

满意而归。我们决定去吃帝王蟹。荷兰港是北半球的帝王蟹基地,乌斯怀亚则是南半球的帝王蟹大本营。参观排队时,隔着玻璃,我们看到了几张中国人的面孔,正在猜测的时候,他们出来了。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中国人?”

世界很大,世界很小,我们遇到了几位同样来自北京的中国人。一问之下,我们住对门,还有几位共同的朋友。他们是从阿拉斯加开了40多天的车,来乌斯怀亚旅游的。乌斯怀亚是一座旅游城市,人们只有在每年的11月到次年4月,即南半球的夏天,才来到这里。夏天过去,乌斯怀亚就会进入极夜,白天会非常短暂,而且寒冷。人们就会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其他的地方,到那时,这里就是一座空城。

在等待出发的日子,我们尝试着联系了一下刚赴南极救援的中国“雪龙”号,没想到竟然联系上了。激动之情,难以言表。“雪龙”号是我们国家最好的极地科考船,而且它刚刚从乌斯怀亚离港。我们到乌斯怀亚时,“雪龙”号正好向南极驶去,它经历的天气和海况,就是我们即将要经历的。

同胞相见,分外亲切。鼓励之余,“雪龙”号给“北京”号的建议是,万事小心。在电话里,“雪龙”号的三副先和我通了话,给我提供了一些“雪龙”号上的气象资料。惊喜还没完,船长拿过电话,亲自给我们讲了穿越德雷克海峡的一些风和海流,还有冰情。得知我想把船开进长城湾的时候,船长告诫我,长城湾里面没有海图,礁石分布特别混乱,暗礁林立,最好不要冒险闯入。

南极的海图一直是个大问题,我们在国内搞不到,在美国、墨西哥也没弄到。后来听人说智利海军有,我们询问过了,依然没有。最后的希望在阿根廷,可是离南极最近的乌斯怀亚也依然没有。

最后给我们解困的,是一艘来自澳大利亚的船。临出发前,一艘澳大利亚船只的船长本杰明,得知我们要去南极,就找到了我们,聊了起来。南极海图的事情,本杰明帮我们想了一个办法,他说南极的海图都是各个国家自己绘制的,侧重点不一样,都各不相同。他拿出自己的海图,然后找了游艇会的人手里的各种版本,让我们复印了一份。然后综合在一起,绘制一张能为我们所用的海图。

用惯了电子设备,第一次用纸质海图,每个人都压力倍增,还得恶补一下看图知识。本杰明还给我们提了两点建议。第一个,是给我们科普了一次《南极条约》,南极是一片没有被污染的土地,南极是世界的。他希望我们能够保护南极的水陆环境,还有动物。在南极,除了照片什么都别带走,除了脚印什么都别留下。

出发之前,我们早已熟知《南极条约》,但是当一位船长很郑重地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南极变得更加神圣。

第二点建议,就是本杰明以船长对船长的姿态告诫我,开帆船去南极真的很难、很危险,请我一定要三思而行。哪怕是对经验再丰富的船长和水手来说,南极都是一个挑战。每隔几年,风浪和暗礁都会将几艘船、一些水手,埋葬在那里。

一路走到这儿,我觉得自己一直有一种混不吝的心态,做好了准备,觉得什么风浪都能扛过去,并没有真正去考虑一件事到底有多难。困难对我来说,都是过去之后,才能感觉得到。本杰明的这番话,算是给我敲响了一个警钟,让我慎重地看待这件事,甚至还有点儿紧张。当然,南极就在前面,我们不可能退缩,只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没有灯塔、没有指引信号。我不知道“北京”号会在哪里,碰到些什么:冰山、礁石,或者一些其他的东西。

把世界的尽头抛在身后,世界最南端的灯塔为我们送别,“北京”号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块神秘的白色大陆。夜晚让人恐慌,这是一条极少有人踏足的海域,前方太多未知。每个人都有些紧张,但似乎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200余日航海,只为终点。我们的终点就在前方,“北京”号的下一次停靠,就是我们完成梦想的彼岸。

离开乌斯怀亚,平安地穿过了智利的威廉姆港,然后是合恩角——航海人的珠穆朗玛峰。风来了,雨下了,浪起了,开始为最凶险的一段路程预热。

进入德雷克海峡,风急雨骤,我们算是真正进入了南半球西风带。杀人西风带、魔鬼西风带、狂暴西风带…在我们搜寻资料的时候,关于这个区域,全是这样的形容词。如果非要类比,德雷克海峡就是南半球的白令海,甚至更甚。十几二十米的浪高,上百节的狂风,“北京”号像玩具一样,在大海的手掌里被随意地摇摆,桅杆几乎已偏离90度角。

风卷着冷雨、海浪,飞溅到脸上,穿透衣服,冰凉刺骨。船舷上,已经结上了冰碴。

老布依然一脸混不吝,在跟大海较劲儿似的拉着帆绳;曾乔安静地研究着海图,随舟左右摇摆;球球是个机动兵,哪里需要去哪里。我迎风掌舵,自我感觉颇有些大义凛然。重度晕船的梁红,拒绝进舱休息,坚持要跟我站在一起,度过这最艰难的最后一程。

“以前的晕船根本就不算晕船,”梁红说,“那就跟小感冒似的,简单的不舒服。进西风带了,才算是真的晕船。”此前一直自诩对晕船免疫的我、曾乔、老布、球球,这会儿或多或少都有些晕船的迹象。梁红彻底把自己给吐虚脱了,用她的话说,五脏六腑已经吐空了,喘口气都费劲儿,还犯恶心,绝对的生不如死。球球也被放倒了,蠕动着在甲板上趴着盯着仪器。

让人有些欣慰的是,在这么大的风浪里,天空依然有信天翁在翱翔,陪着我们走这段世间最艰难的路。

劈波斩浪的第四天,风浪逐渐弱了下去,一座冰山出现在视线里。我们劫后余生般,欢呼雀跃。“北京”号成为第一艘穿越德雷克海峡的中国帆船。

“还有28海里到达南极。”

“同志们冲啊,一鼓作气,咱们拿下南极这块阵地。”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南极用一个好天气来迎接我们。

盲航。靠近南极大陆,接近中国长城站所在的乔治王岛,以及进入长城湾,“北京”号已经无法再依赖电子海图了,全靠我们搜集的各种版本的海图来自我计算、定位。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前方海上生明月,背后一轮红日沉沧海,日月同辉。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我无暇欣赏,即将入夜了,前方遍布礁石和浮冰,盲航登陆就更加困难。

南极大陆的海岸线已经在眼前若隐若现,我们要绕过前方这一侧的冰川,进入长城湾。

曾乔计算着每一步的方位,球球报数,老布掌舵,我站在船头盯着海况指挥,梁红开始在舱里不停地用无线电联系长城站:“长城站,长城站,这里是‘北京’号,能抄收吗?”一遍又一遍,梁红忍着晕船的难受,执着地拿着话筒重复着发送信号。

对讲机里一直没有回音,可能是因为南极冰盖的阻挡,无线电的接收距离非常有限。

天已经黑透,望着漆黑的夜空,我犹豫了。前面的海域,我们随时可能触礁。“要不咱们就地扎锚吧,今儿不上了,太危险了。”

“‘北京’号、‘北京’号,这里是长城站。能听到吗?”突然,对讲机里传来了回音。那一瞬间,船上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历经劫难之后,在孤独的茫茫大海上,在离祖国万里之外的地球另一端,在一段近乎绝境的路上…听到了亲人的声音,似乎是到家了。百感交集,激动,狂喜,落泪。

“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长城站的声音继续传递过来,冰冷的大海里,“北京”号上一片温暖。

“我们要通过鼓浪屿,到长城站去。”我接过梁红的话筒。鼓浪屿是中国人给长城湾前面的暗礁取的名字。

“那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听到来自祖国的声音,我所有的动力都回来了,不抛锚了,今晚登陆!“两个小时左右。”

“我们等你们。”一句坚定的回答,我们仿佛听到了回家的召唤。

所有人马上行动起来,各司其职。没有海图,无法定位,遍布暗礁,浮冰埋伏,什么都无所谓。每个人都做好了防冲击的准备,把船上剩下的信号弹全打了出去;“北京”号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一点一点地往梦想的地方靠近。

四个小时之后,我看到了岸边的星星灯火。几道手电光扫过,我们也明灭了几次船灯。他们还等在那里。没错,我们到长城站了。

无线电里传来“没错,你们在长城湾里头”的声音时,我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释放开了。8个月,18000多海里的航行,我们经历了种种船只故障,经历了水手更换,经历了弹尽粮绝,经历了海上惊魂,经历了日本和阿根廷的海关刁难,经历了人间炼狱的西风带和风团…作为一个船长,我肩负着所有人的梦想,还有生命。一路上我大喊大叫,我嬉笑怒骂,我累月失眠…那种压力,若非梁红在身边,若非还有这个未到终点的梦想支撑,我早已崩溃。

泪眼模糊里,“北京”号靠岸,抛锚,下船。这是一场探险,也是一场修行。梦想是一种动力,也是一种信仰。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和身边的每一个人紧紧地拥抱,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的同胞。

梁红掐自己的脸,梦想成真的那一刻,她却忽然觉得那么不真实。

20多年前,小男孩对小女孩说,我要给你一个不一样的婚礼。一年以前,老男孩在北极,向他心爱的女孩求婚成功,并在心里暗暗承诺,自己要在南极跟她结婚,给她全世界最特别的婚礼。

这个故事,若干年后我可以讲给孩子们听。20多年的梦想,5年的准备,8个月的航行,18000多海里的航行,九死一生,我带着我的爱人,到达了梦想中的地方。我却有些手足无措,老布说第一次结婚的人都有点儿紧张。梁红依然泪眼滂沱:“到了南极就算是梦想成真了,有没有仪式并不重要。”

这个遗憾美坚决不能留。最特别的婚礼,我早已有了计划。

长城站的红房子,很像新房。一年前,奥伊米亚康的纪念碑是我求婚成功的见证;今天,长城站的石碑则是我结婚的见证。长城站的曹站长,是我和梁红的证婚人。

没有大花轿,没有跑车,接新娘的是一艘小小的香蕉船。科学家们要用一个小小的香蕉船放一个测潮仪下海,我让梁红坐了上去,然后开着我们船上的小艇,把新娘接了回来。

长城站门口,飘扬着五星红旗。梁红还沉浸在坐“花船”的美好感觉里。我说:“咱就要交换戒指了,我还有个新婚礼物要送给你。”

通过北京的朋友,我给巴西、瑞典等国家的领导人发了邮件,希望我们的婚礼能够得到他们的祝福。这就是准备送给梁红的新婚礼物。国际友人们很友好,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

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的祝福:“爱情不是终日彼此对视;爱情是共同瞭望远方,相伴侣行。祝福你们前路一切安好!”

瑞典首相赖因费尔特的祝福:“祝您和您的未婚妻平安幸福,给您最美好的祝愿。”

波兰总统布罗尼斯瓦夫·科莫罗夫斯基的祝福:“谢谢您与我们分享如此非凡的航海探险。在这场携手而行的探险旅程中,祝福您和未婚妻一帆风顺!”

加纳总统马哈马的祝福:“为了这样勇敢无畏的环球航海,也为了如此非同凡响的婚礼,我们向您表示祝福。”

“这份结婚礼物全世界独此一例。”我对梁红说。

她已然不能自已,泪水又要涌出:“…你让我先哭一会儿。”

曹站长也代表长城站送了我们一份特殊的结婚礼物:一滴南极冰盖下的水,这是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滴。

“270,我也送你个礼物。”老布说着,就和曾乔、球球,就把我俩往海边带。我有些纳闷,他们在船上准备了什么,这么长时间我不可能不知道。

走到海边,他们仨麻利地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内裤了,然后一齐“扑通”一声,跳进了长城湾的冰海里,边游边冻得“咬牙切齿”地喊:“祝船长新婚快乐!祝老张和梁红百年好合!”

在温度零下的冰冷海水里,他们冻得遍体通红。我的朋友们、水手们,用这样一种方式,给我们送来了最赤诚的祝福。我和梁红感动得咬着嘴唇忘了怎么表达感谢,只能忍着泪水,心疼地招呼着他们赶紧上来,穿上衣服。

我从口袋里掏出出发之前,在北京的一个并不正式的婚礼上,我和梁红互相交换保存但并没有戴上的戒指。“丫头,终于到这一步了,戴上戒指,咱们就结婚了。”在30多年的漫长岁月里,我们携手走过。在我险些要截肢的时候,梁红哭着说要跟我一辈子;在我处在人生谷底的时候,是她陪着我重新走了出来;在马鲁姆火山的时候,梁红说如果老张出事了,我也跳下去;在穿越北太平洋风暴带我崩溃痛哭的时候,是她的肩膀和安慰,让我重新燃起了对梦想的坚持…

小雨夹杂着风雪,给我们撒下了婚礼的彩纸。“感谢爸爸妈妈,这是出发前妈妈给我的戒指…”梁红再一次哽咽了。

过悠悠卅年岁月,行漫漫万里长路,我们始终在一起。走了30年,走了十万八千里,在离家最远的地方,我们结婚了!仪式不重要,又是那么的重要。两枚戒指,两颗心,早已熔铸在了一起。

“我出生的时候你们就在谈恋爱,现在我都19了,终于可以改口了。”球球笑着说。

“哥们儿你真能折腾,跑南极来结婚,让我跑这么远来捧场,喜酒都没喝到。”老布依然一副痞样儿。

“我从头到尾见证了你们这趟结婚之旅,啥也不说了,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感谢曾乔的一路陪伴。

去企鹅岛拍婚纱照,也是梁红和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愿望。

在去往企鹅岛的路上,我们看到了纳尔逊冰盖。极度震撼,它的厚度有四五百米,从女娲补天时就存在了,远远望去,雄浑而冷傲。冰盖顶上一片苍茫的白色,分不清云朵和积雪,险峻的冰川缝隙里,能看到深深的幽蓝色,仿佛幽灵轻舞,神秘而奇幻。

小艇靠近,在冰冷的冰面上,仿佛能看见时光流影。它是亿万年的历史沉淀,恐龙纵横在这片大陆,东非古猿在钻木取火,远古战士们金戈铁马,百万劳工在修筑万里长城…历史的篇章,生命的轮回,仿佛在它的镜面里全部成像。

企鹅岛到了,那是一幅更独特的人间美景。感觉不到空气在流动,仿佛进入了真空。雪原像一面镜子,让人不忍踏足留下脚印。南极并不是一片白,点缀的绿色苔藓,让这片土地更加盎然。

憨态可掬的小企鹅们,一点儿也不怕生,挥着翅膀,摇摇摆摆地凑过来迎接我们。《南极条约》规定,不要靠近企鹅,尽量保证离它们五米开外,但可爱的企鹅们凑上来,我们无法拒绝。

梁红脱下外套,里面穿的是婚纱。白色的婚纱,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和茫茫雪野融合在了一起,仿佛整个南极都是她婚纱的裙摆。美极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梁红满脸笑意。我问她冷不冷,她哆嗦着摇头,脸上全是幸福。

小企鹅们跑上梁红的婚纱,簇拥在我们身边,对着镜头卖萌,让人忍俊不禁。这到底是要当伴郎伴娘呢,还是在故意抢镜?

我们拍了一路,小企鹅们蹒跚着跟了一路。“要是企鹅不怕热,我绝对带回去一只,当儿子养。”

拍完婚纱,我们五个人安静地躺在冰面上,仰望碧彻天空。宁静也能带来震撼,无言之中,心里百感交集。身边是我的媳妇儿,我的生死哥们儿。人生还要怎样才算完美?

我们为了梦想而出发,一路坚定地走来,不怕风雨,不惧波浪,无畏生死,无愧于心。所有半路离开的、路上遇见的、后方帮助的,每一个人,都让我们的这次南极之旅,丰满而充实。

南极不是终点。

本文节选自《侣行II》,作者:张昕宇,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4年9月。'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苏辛

高考分数下来时,我查完自己的,又查了一个男生的。

是我暗恋的那位小L。

小L跟我的分数差不多,并不理想,我们俩谁也考不上自己想去的大学了。

当年手机还没普及,网络也还稀罕,我家也没有电脑。

想安慰一下他,却觉得,大张旗鼓地打电话到他家,由他家人再去叫他,自己再说几句于事无补的冠冕堂皇的安慰话,似乎是很不妥当的——这更像是一种对自己“善解人意”的标榜,而不是真正地感受他的感受,为他觉得遗憾。

于是,我很久都没有联络他。

直到有一天,好友约我去网吧玩。刚学会上网的女生还不会打游戏之类的,浏览了一会儿网页,我想起自己知道他的E-mail,便给他发了一封信。

信很短,只有两段。简单问候并祝福了他,之后附上了一首短诗,是台湾诗人琼虹《记得》的第二节:

关切是问

而有时

关切

不问

倘或一无消息

如沉船后静静的

海面,其实也是

静静的记得

因为即时通信的不发达,直到下次我又有时间去网吧,才看见他给我的回信。

他说,因为考试失利,在家里很是郁闷,每逢别人问起,都觉得十分羞窘。而我采用的这种方式,让他好受多了。

不得不说,他的回复,让我也好受多了。

三年前,我亲爱的朋友小D,在年头和年尾,分别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每次遇到这样的事,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可以做什么。

得知伯父罹患癌症的时候,我已离开Z市。但即使还在那里,我能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当时经济状况一团糟的我,甚至无法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钱”上给出帮助。

我只能看着她奔波在医院里,听她偶尔对我倾诉。我能做到的,就是用心听进她说的每一个字,给出我真实的回应。

病情反复了一段时间,伯父终究还是离去了。

之后不久,伯母也再次中风,导致偏瘫。小D昼夜照顾着她,多次崩溃大哭。最终,在年关将至时,伯母也去世了。

那段时间,小D完全消失了,像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因为担心,我隔一段时间就给她打一次电话,但她从来不接。

她只是偶尔更新一条微博,内容都是对父亲母亲的怀念,表达着自己不能更多地去爱他们的懊悔。

每次看见她更新,我都马上跟上一条评论,但她也很少回复我。

但是,看见她还在更新,我就放心了,知道她在恢复,虽然恢复得很缓慢。

我坚信小D会渡过难关。因为她是这样的一个女生:

我们宿舍每个人都分有一个衣柜,衣柜的锁是自己买的独立的明锁,不是暗锁。有一天,总是丢三落四的我把自己的钥匙锁在了衣柜里。没有备用钥匙,我只好看着铁锁干着急。这时候,小D找出来一个小锤子,对着锁开始敲起来。整整一个小时过去,她硬生生把铁锁敲掉了一个角,打开了锁环!

我相信这样坚韧的小D,不会被任何事打败。

很久很久之后,小D第一次给我打了电话。她说,跟父母的相处,尤其是跟母亲最后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让她终于最深刻地了解了爱。

不可能没有遗憾,任何人在死别之际都会有说不完的遗憾。但,爱第一次向她透彻展示了它的深邃复杂和无边无际。如果说遗憾,最大的遗憾是,在懂得了爱之后,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好好爱。

最后她说,谢谢你的那些电话和评论,虽然我没回复,但是我都看见了。

亲爱的朋友,只要你看见了,知道我在,就够了。

在你痛得无法被人触碰的时候,我也舍不得触碰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

其实,用这种静默的方式对待他人的我,也期待着被别人这样对待。

这个世界随时都在变化之中,而人心却敏感细腻,犹如蛋糕上的奶油,轻轻一碰就会起皱,就会弄花。虽然一般情况下,常常用正式的表情和成熟的姿态把情绪抹掉,干干脆脆地去做个社会人,甚至有可能会被人视为干练、稳重的职场人士,但心上的每一丝皱褶,自己都已看见,都已知道。

总会有那么一天,整个蛋糕都花掉了,整个人也一下子陷入灰色情绪中,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无力应对这个世界,甚至感觉生活中没有任何欢愉,活到现在遇见的全是挫折…在这种时刻,只想一个人待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想跟任何人交流,因为跟任何人说话都要打起精神来,而精神大概是这段时间里,我最缺乏的东西。

如果有朋友这时候出于善意不停地追问原因,甚至想方设法地讲笑话给我,从内心深处,我能感受到他(她)的好意,但从感受上,却只能说,敬谢不敏。

不要问我,不要试图拥抱我。

就让我待在我的灰色地带吧。在这里,我会再次逼视自己的生活,再次审视自己经历过的挫败、痛苦,用我现在具备的视角和理解力,再次拿起手术刀,解剖过去的种种病灶,看着它们再度流血、溃烂,之后,再度愈合。

在这种纯粹的、只属于自我的灰色空间里,我又一次跟自己狭路相逢,当面对质。如果一个问题,16岁时我没有解开它,18岁时我会回去试一次,25岁时我会再回去试一次,如此,年年尝试,某一天,在我逐渐累积的经验和智慧下,它总会豁然雾解的吧?

而这种分解,只能独自完成,无法假手任何人,再亲密的人都不成。

所以,就让我待在这种情绪里,直到——

我带着崭新的微笑,再次站在你面前,对你说,嗨。

☆一,二,三,四,五,不要怕——玥玥

我喜欢不少美剧,它们常有一些特别的桥段或台词,直戳人心。而印象最深刻的,是《迷失》开头不久,主角Jack说的一段话。

Jack是个医生,当时他因飞机失事与一群陌生人一起身陷孤岛。为缓解帮他背部缝针的、没有任何医疗救治经验的Kate的情绪,他说起自己第一次主刀做手术时的情景:那天他经历了13个小时的手术,在临近缝合时,他手一抖,弄裂了手术台上16岁女孩的硬膜腔,脊柱里的神经束像意大利面一样张牙舞爪地都跑出来了——这是一个严重失误,稍处理不当,就会导致女孩死亡,或者终身瘫痪。那一瞬间,他无比慌乱。随后,他深呼吸,对自己说:现在倒数五个数,然后,就不许再害怕了!

一,二,三,四,五…他成功做了修复,患病女孩活了下来,并且没有瘫痪。后来,他又救治了很多人,并且再也没有害怕过。

我和很多朋友分享过这个故事。不是因为它教会我们怎样才能不害怕,而是因为它告诉我们,在不要怕之前,我们还有五秒钟。

你可以尽情用那五秒甚至更多的时间,去恐惧颤抖,去悔恨失误,去承认软弱,去怀疑自己,去想要逃避…

然后,深呼吸,睁开眼睛,继续面对你必须要面对的一切。

这几年突然涌现出各种“正能量”文章,许多影视剧都在拿“励志”做宣传。我自然也喜欢这些故事。可我也对其中的一种价值观并不赞同。它们轻易呐喊着:“世界是属于你的!你是最棒的!所以你就接着我行我素吧!总有人会爱你!总有一天你会成功!”

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种特别不负责任的说法。

因为世界并不会围着你转悠,别人都很忙,不会像你想象的那般关注你,更没有义务给你安全感。而碰壁、迷失、焦虑、恐惧、力不从心…这些不那么好看的词,才是青春岁月里最常出现的。

我自己的青春也是如此。

2007年我辞掉了在家乡的稳妥工作,拎着行李前往北京,考学,进修,寻梦,过了好几年着急忙慌的日子。

我像每一个出门在外的年轻人那样,感觉自己一刹那步入了璀璨的世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看似金光闪闪的机会,每天都有一跃而起的年轻人。

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去寻找机会,精神紧绷地面对工作,为得到肯定拼命对别人好,为抵达目标也做过不少傻事。

记得有一阵子,我连揽了三个活儿。不问名不问报酬,白天拎着笔记本挤地铁,去开一个又一个的会,每天夜里熬,一稿接一稿地改。可人生不得意不公平之事,十有八九。三个项目最后没有一个谈成。

第一个项目,因为资金问题最后搁浅了;第二个项目,因为制片的朋友塞来熟人把我顶掉了;第三个,却是因为一件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特别傻的小事儿,自己放弃了。

那时我在一个公司写一个小项目。有个我特别当朋友的女孩,让我帮她推荐手底下一个小演员给我认识的一个剧组。尽管那并不是我分内之事,而我又人微言轻,自己还在跟着学习阶段,却也还是怯怯地把照片递到导演组。因为并没有适合那个演员的角色,所以事情最后没有成。

我自然是回头去跟拜托我的那个女孩作了解释,她当时淡淡地说,没事。而等我开完会刚走出公司,就听见她转头对别人说:“玥玥她既不成熟也不成事,换掉吧。”

她是不怕被我听见的。而当时公司里的其他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毕竟,我只是个连脚跟都尚未站稳的小虾米。

那天我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打开门看见屋子里一地都是水——洗手间的水管爆了。我一边打扫狼藉,一边止不住地想,为什么自己已经很尽力了,却还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甚至连一句别人的肯定都得不到?

我的一个好朋友听说了这件事,十分气愤,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就那样走掉呢?你应该跟她说理,你本来就没有义务帮她!凭什么她因为这个刁难你?”

我说:“我难过,是因为我的确觉得自己既不成熟也不成事…”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渴望的太多,也认识到其实自己当时的能力根本就胜任不了自己的渴望。

你当然可以怪父母没能给你铺一条星光大道,可以怪路上无贵人,可以怪运气差命运不公——你可以找到无数理由,给失败做借口。

但人们往往最不愿承认的那个理由,其实也最重要——因为自己还不够好。

那个夜晚,我打扫完房间,站在第21层出租屋的阳台上向外看。路上依然有夜归的人在走,而不远的写字楼里,还有数间办公室亮着灯。

我想,在那些灯下,一定也有人和我一样。有人在开心地笑,也有人在委屈地哭,有人因为幸运而惊喜,也有人因为倒霉而绝望。

我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辞掉稳定的工作,来到遥远的城市。

是因为心有所愿。

不甘心乏善可陈的生活,就要付出代价;有一颗想要闯进陌生世界的心,就没有资格抱怨路的黑。

而那一刻我发现,我的所有担忧恐惧,归根结底是因为终于认识到自己还不够好。

我们害怕,只是因为我们和想象中的自己,相去甚远。

我们害怕,是因为我们追求的,有时候并不是真正的“梦想”,而是那些“别人都拥有的”。

当然,那些生下来就完美无瑕、万分聪慧、无论多么“作”都能拥有万千宠爱的人,不是没有,但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是想要变得更好,却也会自私、会软弱、会犯错、会患得患失摇摆不定的普通人。

而真正的“励志”,是有一部分如你如我一样的普通人,始终在学习对自己最有帮助的方法,始终在积累能够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

我住校的第一年,宿舍多出来个空位。有一天,一个胖胖的女孩拖着行李来了。辅导员把我叫到一边说,多照顾她一点,空闲了多和她聊聊天。

熟悉了之后,那女孩拿以前的照片给我看,照片里是她跳舞的模样,又瘦又美,舞台上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

开学前的暑假,她因为生病打激素身材走形,并且医嘱不能再跳舞了。父母都劝她在家休养,可她执意要去学校,她甚至一直坚持着,每天独自在舞蹈教室里,练习最基本的动作,希望能够恢复。

她几乎不吃饭,可她一斤也没有瘦下来,两个月过去了,她还是连一个简单的大跳都没法做到。

你看,这就是现实,世界不会因为你付出了,就给你同样的回报,不会因为你祈祷了,就包一个叫奇迹的礼盒送你。

有天晚上,宿舍的“睡前聊天”时间,她突然说:“其实我特别害怕,我跳了那么多年舞,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干什么。”

我们纷纷安慰她:“怎么没事做呢?就算你不能当舞蹈演员了,也可以当老师啊。”

她说:“我这个体型,哪个学生愿意让我当她的老师?”

后来话题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记不得了。

那时我们都还小,总觉得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理解不了别人心中的恐惧。

终于有一天,她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她说:“我耗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也许换一个地方,才会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我的另一个朋友,和很多文艺青年一样,一直想要开一间咖啡馆,后来她找了一个挺有钱的男朋友,他表示自己愿意出钱,给她开一间。

女孩却犹豫了。

很多人觉得她矫情:别人都帮你准备好了一切,你还纠结什么?

她却说:“开咖啡馆是我自己的梦想,不应该让别人来埋单。而且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一旦着急开业又开不好,我的梦想就破碎了。”

后来,舞蹈女孩批发过服装,学了教育心理学,最后在家乡开了一家幼儿舞蹈培训中心。文青女孩去了好几个连锁咖啡馆打工学习,什么职位都干过,心中清清楚楚一本账,最后成了店长。

像这样“正能量”的朋友,后来我又认识不少,她们都经历过各式各样的艰难,有过焦虑恐惧,最后从容又自信地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努力绽放,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者”。

她们有一个共同点:知道自己在哪儿,世界在哪儿。

只有明白了自己欠缺的是什么,能够做到的又是什么,这世界才不会真的对你残酷。

这份明白,生活一定会带给你。因为能让你变得更好的,正是那些你曾经没能做好的事;能让你与别人不同的,正是生活给你的苦难。

有时候,生活就像过山车,有高处也有低谷,在没有结束之前,你无法逃离座位,只能闭着眼咬着牙,等最刺激的那段过去。

2012年,先是我自己身体有恙,随后老张(我爸)又做了大手术。我远离了奋斗了好几年的北京,暂时回到家乡。一开始,我当然也非常害怕。害怕疼痛,害怕逝去,害怕被遗忘,害怕该努力奋斗的时候我却埋头在家…

然而,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害怕。我开始在医院陪老张一项一项地做检查,陪他在手术后一点一点恢复,陪他一次一次度过化疗后的难受…

在这些过程中,我才知道自己以前认为的艰难,其实都是无病呻吟。医院里有太多关于生生死死的故事,有许多人间温暖,却有更多不亲自经历就无法感同身受的艰难。老张的同屋病友,和朋友合股开了一间小公司,上午打完化疗,下午就挺着去工作,可依然还是被“劝退”了,他还来不及抱怨,就要立刻另寻出路。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不会因为“你有特殊情况”就对你区分对待,体贴关怀,你也只能接受,并,从头再来。

老张并不需要我们太过特殊对待。不用住院的时候,他依然像没生病时那样正常作息,每天下午在屋顶天台上的方寸土地里,种瓜种菜。

他术后身体弱得拿不动铁锹,就“指挥”我一捧一捧地铲土,把土松软,把种子埋好,把水浇上。

除了老张最擅长种的丝瓜,我还买了一堆种子,西葫芦、秋葵、小番茄,还有一堆多肉植物…

每天下午,我都要上天台去看。我问老张:“怎么还没有发芽呢?”

他说:“别急啊。”

后来,丝瓜籽率先发了芽,青青嫩嫩的,十分治愈。这时,要把先天弱小的苗拔掉,把长得壮硕的芽分盆;再后来,其他的苗也冒了头儿,而丝瓜们开始抽藤,老张要“引”着它们分间隔缠上架子,这样才不会一处茂密一处稀疏。

城里蜜蜂少,所以要时常拿着小毛笔,把雄花的花粉授到雌花中心,这样雌花后头的小瓜才能长大。隔三差五,就要施肥,要松土,要把幼嫩的藤用棉布绳子绑牢。等小丝瓜们一根一根地开始垂落,又要剪掉那些残缺的,才能让好瓜吸收到更多营养,慢慢长大。

从理论上来说,接下来的日子就坐等丰收了。

而实际上,一场暴风雨就刮倒了番茄架,西葫芦得了白叶病,一棵都没长,好多丝瓜被果蝇叮过烂了心,多肉植物因为水太多或阳光太猛烂了根。

我有些沮丧。

老张却说:“没关系啊,等明年再种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问:“可是如果还种不好,那怎么办?”

老张说:“那就后年再种,大后年再种,总有一年能好。”

父亲的语气很淡定。

我一下就想起手术前,我鼓励他说:“爸爸不要怕哦。”

而他同样淡定地、慢悠悠地回答我:“不怕啊,怕也没用。”

其实老张不是不苦,不是不怕,在某一次小剂量全麻检查的唤醒时间里,迷迷糊糊中,他连说了十几个“哎哟哎哟好苦啊”。可是老张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积极乐观地面对每一个清晨与日暮。

那个暴雨过后的傍晚,我站在一片绿莹莹的瓜蔓架下,看老张悠悠地剪着枯枝败叶,看仅存的那几根幼嫩小瓜在阳光下肆意伸展着。偶有一阵风,吹得它们微微摇晃,吹得丝瓜叶轻轻发出声响。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无比平和安静。我突然领悟,这世界上每一个实现梦想的过程,其实都是一场播种与收获,都是一段急没有用、怕更没用的过程。

但只要你用心呵护,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还记得开头我说的《迷失》里的段落吗?

当时,Kate也被Jack的回忆打动,并说:“你真厉害,换作我,一定落荒而逃。”

Jack却笑了,他说:“不会的,你看,现在你就没有逃跑!”

Kate低头看了看虽然歪歪扭扭但已经快被自己缝好的伤口,也笑了。

这一场戏,只是整部剧的最开头。后来Jack与Kate,以及几十个被“抛弃”在孤岛的人们,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一场又一场的未知,一次又一次的恐惧。

只是在那一刻,Kate需要做的,是缝好Jack的狰狞伤口。Jack需要做的,是讲一个故事,缓解Kate的紧张情绪。

那一刻,他们都没有想以后。

可在那一刻之后,他们都比过去,更平静,更坚定了。

我们也是。

我们都不知道,“以后”还会给你怎样的惊喜或惊吓。

而我们也终要学会独自面对属于自己的所有未知的恐惧,然后,努力地用淡定坚定的心,去渡过艰难。

在这整个过程中,你要相信,相信这个世界赐予我们的快乐,不会比痛苦少。你要相信,那些当下你以为渡不过的难关与痛苦,有一天终会变成笑谈,让你成长。

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记住所有美好的一面,它们会在你心里,闪闪发亮,成为黑暗夜空中,星星一样的存在。

然后,让我们一起,在每一个荆棘遍布的路口,在每一个充满沮丧恐惧的时刻,深呼吸。

一,二,三,四,五。

不要怕!

☆还拥有彼此的时候,请努力相爱——韩梅梅

老家的朋友在Q上对我说:你知道吗?双龙坝已经淹完了。

我心里一惊,暗呼: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再回去看看呢…

人的一生,可能越往后走,越觉得时间过得快。现在再想起在双龙坝的日子,已经是15年前了。

15年,在我当时的那个年龄来看,是多么漫长的数字啊!

那时我才18岁,被分配到那个乡村当小学老师。

一条大江,两岸青山。

现在想起那里,鼻子里似乎都还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那里爱下雨,雨后空气清新,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雾气总是笼罩在半山上。江水一直是混浊的,从千里奔来,向千里奔去,在山涧轰鸣,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刚去时,村里既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生活是极简朴安静的。我住在村里唯一的水泥小白楼,教师的宿舍,每天点着蜡烛写教案,然后在极其安静的夜里睡去。月光很亮,照进窗子,那光亮能看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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