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久不见,小雅比麦言想象中成熟了不少。也该如此,岁月不饶人,连他的孩子都已经渐渐长大了。只是这些故人,分开又在一起,在一起又分开,让他渐渐觉得,一切都还停留在最初的样子:他哪儿都没有去,只是在有阳光的床上躺着,还没有被麦佳叫醒,只是在成都住处的床上做了一个云游四海、四处拈花惹草的春梦。
小雅的到来让本来就不宽敞的住处变得更加拥挤了。本来,她们三个都可以跟麦言住一起,可也许是为了向彼此证明什么,她们三个宁愿挤在一起,也不愿意和麦言睡。最后,只有小离和麦言住一起,不然实在住不下。
也许是因为到处漂泊,最后停留的这地方生活条件也不好的缘故,小离长得很瘦,浑身都硬硬的,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子。她显然还不习惯叫麦言爸爸,虽然愿意跟麦言住一起,但和麦言说起话来却总是让人觉得生疏。
“如果我离开这里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麦言带着愧疚的口气问她。
“你会带着妈妈一起走吗?”她说话的语气里带有超出实际年龄的成熟。
“我希望她跟我走,但她也许不会答应。”
“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陪着妈妈和我呢?”
“我也说不清楚,等你长大了大概就明白了,我自己也很矛盾的,我想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那欢迎你再来,绵绵阿姨和妈妈都希望你陪着她们的。”
“是吗,她们这样跟你说的?”
“没有,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还有小雅阿姨,她们希望和你在一起的。可是你总是离开她们,让她们失望和伤心。”
“是,我对不起她们,更对不起你。你会恨我吗?”
“不会,你是我爸爸,虽然我们不经常见面,但你是我唯一的爸爸,我只能爱你。”
“是妈妈告诉你的吗?”
“不是,妈妈以前还有别的叔叔的,而我只有你一个爸爸。”
麦言抱起了小离,放她在膝盖上,他想流泪,但又不愿让孩子看到一个不坚强的爸爸。我亲爱的小孩,你的爸爸太混账了,麦言在心里默默地说。
也许是看麦言每天对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发呆太无聊了,有一天,绵绵也爬上了木梯,在麦言下面一格的横杆上坐了下来。
“我们有多久没有推心置腹地聊天了?”绵绵一坐下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从你唱周云蓬的《不会说话的爱情》那天开始吧。从那天开始,你就在心里,在我们之间砌了一道高墙,不允许我,也不允许你自己越过那墙。”
“是这样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滥情吧。”
“不,不是的。你滥情又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你不滥情又怎么会认识我。”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那天我突然发现,你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你知错却从来不改错。”
“仅此而已?”
“难道还不够吗?”
“也许吧,我自身存在许多问题,我也知道这些问题,但我不是不想改,是不知道怎么改。”
“我觉得你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你太闲了,而且纵容自己这样闲散地活着,不去找点儿事儿做。”
“我可以做什么呢?我除了写小说,还会做什么?”
“写小说,你还有脸说写小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写过一部你满意的小说吗?你连自己都感动不了,又怎么能去感动别人。一颗麻木的心灵,怎么可能会写出好小说?”
“也许吧。你知道得比我多。”
“看看,你还是这样无所谓的不以为然的态度,你就没有想过改变吗?”
“怎么改变?”
“很简单,比如现在,你完全可以不坐在这里发呆,你可以站起来,去挖渠、砍树、修房子。你知道这里需要你这样的男人的,你却不愿意动手。”
“这样做就能解决问题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我觉得劳动可以解决你的问题。你所有心灵上的问题,通过劳动,都可以得到改善。”
二
麦言砍树的时候,小离也来帮忙,她把麦言砍好的木头堆积到一块儿。麦言打算用这些木头,加上一些石头,建造一个漂亮的房子,等房子多起来,就可以收更多的学生,麦言还可以叫更多愿意帮助这里的朋友来。
这里没有网络,通信很不方便,在这里,他们可以回归最质朴的生活,教一教小孩子读书,下一下棋,聊聊天,打打扑克,日子会很美好的。麦言心里淤积的烦闷也会渐渐地被清理掉,未来似乎无比光明,他干劲儿很足。绵绵说得没错,麦言需要劳动,需要行动起来,哪怕是做最简单的清理垃圾的工作,都比他坐在那里边晒太阳边怨天尤人好。
写不出好玩的小说就暂时不写了,喜欢的人不理解自己就先放一阵子再说吧,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过去不能改变,未来无法预料,但是可以好好珍惜现在嘛。这样一想,小离跟麦言的关系也亲近起来。她以前最缠小雅,也许是因为小雅为了自己过新生活而丢下她,现在小离和小雅一点儿也亲热不起来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选择和麦言在一起。
而若惜呢,就像一头沉默的小兽,无声无息地洗衣做饭,批改学生的作业,她似乎想刻意地跟麦言保持一段距离,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和这一群人相处。
房子的架构渐渐有了雏形,麦言开始想念文丹了,他想要是把她也叫过来就好了。不要再拍什么戏了,不要再参加什么选美的活动了,就在这里过简朴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电,麦言在烛光下给她写信。他很久没有写信了,拿着纸和笔,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第一次握住笔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生,都要和文字结下不解之缘。
如果他一开始拿的是刀或者枪,现在应该不会在这里,也许他会成为一名战士,或者侠客,或者像教父一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麦言在信里对文丹说,这里有无数个温暖的怀抱在等着她。这是一句假话,或者说这只是麦言美好的想象,具体绵绵和若惜她们会怎么看待文丹,看待麦言这个法律上唯一的妻子,还是个谜。
但麦言肯定文丹接到信就会来的,他还列了一个书表,让文丹来的时候顺便带上。绵绵带来的书已经被麦言看完了,他恢复了睡觉前看书的习惯,虽然烛光有些昏暗,但是在睡觉前看那么一会儿书,实在是件很快意的事儿。
寄信要步行下山走近十里的路,绵绵让麦言带一些粮食和蔬菜回来,若惜和麦言同去。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走到山脚下,一个小树林里的时候,若惜突然握住了麦言的手,麦言转身看她、吻她,直到她眼角滑下一行泪。麦言知道她一直在隐忍着,爱情就是这样,有些人在放荡中变坏,有些人在沉默中变态。麦言知道若惜想和他过两个人的生活,可是麦言不能给,若惜也不能强求。
在回来的路上,麦言想起了林静,就问若惜,他去坐牢后,她和林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若惜一开始说没有什么,你坐牢的时候我怀孕了,除了生孩子,还能干什么。
“林静没有去找过你?”麦言带着疑惑的态度问若惜,不是不信任她,而是觉得她的性情突然大变,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如果只是因为孩子的诞生的话,无论如何,麦言觉得有些突兀。在麦言进去坐牢的时候,她是有些歇斯底里的,虽然后来独自养育孩子的艰苦生活可能会把她的心磨钝,可是小离不是说了么,若惜还是有别的男人的。
“你真想知道?”若惜突然笑了,麦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她笑了,但这笑和当年与麦言热恋时的笑完全不同,这笑是带着鄙夷的,似乎在暗示他不配知道真相。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不想勉强你,毕竟,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
“你有,你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只有你有资格让我为你付出。”
“那你就说呀?”
“我杀了她。”
“杀了谁?”
“林静,那个毁了我和小离的臭婊子。”
“小离?怎么又会牵扯到小离呢,小离那时候还没出生吧?”
“小离已经死了!”
“那和我住在一起的是?”
“是我在流浪的路上领养的小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给我一支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