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季向葵的爸爸在福利颇丰的公安厅工作,妈妈是中学老师,家庭经济条件很好,她可谓是蜜罐里长大的小公主。

时唯则在父亲长期缺失的成长环境中跟随妈妈过着无依无靠的平凡生活,但这并不代表她比季向葵缺乏关爱。

妈妈十年如一日地五点半起床为她做营养丰富的早餐,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学校,十二载寒窗苦读的时唯从来没有过迟到经历。不过她异常厌恶妈妈逼她吃白煮蛋,常在车后座偷偷把白煮蛋吃一半扔一半,要不然就趁妈妈不注意藏进书包,等到了学校再扔掉。这么做其实是有风险的,因为时唯忘性大,藏在书包里的鸡蛋时常忘记扔,被课本压扁后烂在书包底部,书包因此常常飘出臭鸡蛋的气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往往被妈妈发现后倒出来,又难逃一顿臭骂。

可以说时唯是在臭鸡蛋的味道和妈妈的骂声中长大的,这两者的结合作用使她上初中以后混论坛,对于“扔臭鸡蛋”的按键具有非常直观的联想。

时唯是很早接触到网络的孩子,在她都初一的暑假,季向葵也跟着她学会了看新闻、发邮件、聊QQ之类的基本网络活动。

初一的暑假,时唯家搬进了复式大房子,季向葵一如既往在她家小住,同住在时唯家的还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分别是比时唯大一岁的表哥宣翔和宣翔的堂弟,这位堂弟和季向葵差不多大,可也许是因为性别不同,两人从见面的第一天就势不两立。

彼时,时唯已经开始有做姐姐的觉悟,不再和季向葵唧唧歪歪。每天下午她要去体育馆游泳两小时,回家时三番五次在小区的草坪上捡到自己的枕头,于是不用上楼她就知道,那位堂弟又和季向葵打枕头战了。

餐桌也是他们的主战场,只不过当着时唯妈妈的面他们一般仅限于唇枪舌战。

“你们这叫’打是亲骂是爱‘吧。”宣翔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触发了两位的中二症。

堂弟不买账:“哼,我才不会喜欢她这种大脸猫!”

季向葵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别人攻击她的容貌,顿时气得红了脸:“我还不要你喜欢呢。追我的人可是一直从外滩排到东方明珠呢!”

季向葵只是随口说了两个地标,却让堂弟抓住了把柄:“不就是过了个江么?敢情喜欢你的都是泥鳅啊!”

“还没说完呢!是从外滩排到东方明珠再排到崇明岛!”这总够远了吧。

“不过又过了条江,再多些泥鳅罢了!”

可怜季向葵没认真学习过乡土管理,空有伶牙俐齿却占不到上风,只能重复性反驳:“你才是泥鳅!”

“你怎么总把泥鳅挂在嘴上,果真是大脸猫啊!”

这次吵架事件以季向葵泪眼汪汪和堂弟在众人声讨下的一句“好男不跟女斗”结束。但它产生了两个永久性的后果,一是季向葵从此被亲戚朋友大人小孩们冠以了“大脸猫”的绰号,喜欢她的人有时会亲切地叫她“猫猫”。二是大家忽然注意到,季向葵的脸真的很大,很大。

脸盘大的女孩在小时候尚且可以因为像个娃娃而卖萌到底,但年龄见长就逐渐显出了不精致不清秀的缺憾。

时唯惊喜的发现,季向葵天生的美貌优势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这个夏天,季向葵不仅遇上克星,还遇见了惺惺相惜的闺蜜。

宣翔的父母——也就是时唯的小姨和姨夫——离异,他虽然被判给身为富商的父亲,实际却是在寄宿制学校独立生活,本质上还是和母亲更亲近,虽然他的妈妈很快就再婚了。继父是鳏夫,有个独生女,名叫夏树。所以,夏树是宣翔既不同父也不同母、没有血缘亦无法律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却还相处得不错的妹妹。这位妹妹当时也住在时唯家度暑假。

很小就死了母亲的缘故,夏树不太活跃也不合群,有点黛玉气质,经常一个人坐在复式楼的天台上暗自垂泪。她如此忧郁,如此独特,就像韩剧女主角,连季向葵也被感染了,不仅引她为知己,而且举手投足都可以模仿她。这还不够,无视自己被众人捧为公主的现实,季向葵的灰姑娘情结大爆发了。

一个周末,时唯的妈妈要带所有的孩子去逛街,大家都欢呼雀跃,唯独季向葵别别扭扭说不愿意去,想在家里玩电脑。时唯妈妈也没多想,就带着其余孩子出了门,并许诺帮季向葵带好吃的回家。

顺利留在家的季向葵马上打开电脑拨号上网,用时唯前几天教她的方式给妈妈发了封E-mail:妈妈,二伯母带他们上街去,唯独我被丢下了。我在这里不开心,你哪天来接我?

季向葵不知道,时唯教她时用的是自己的邮箱,她更不知道,发送出去的邮件会保存到“已发送”的文件夹。当时唯晚上回家后在邮箱里发现了这封有悖事实的邮件后,立刻向妈妈告发了。

时唯妈妈生了气,当即让季向葵当着自己的面给家里去电话,让季向葵妈妈接听,跟这坏孩子对峙。季向葵妈妈自下午从工作邮箱里看见那封信就揪心地难过,计划第二天一早就来把季向葵接回家,听了季向葵哭哭啼啼的澄清才知道女儿说了假话,公正地批评了她。

季向葵没做成灰姑娘,倒成了长鼻子的匹诺曹,又被克星堂弟起了“大话精”的绰号,接下去的十几天假期过得无地自容,她把这笔账算在了“告状精”时唯头上,一直记到寒假——没错,确实是寒假。

记仇半年的跨度对季向葵算不上是最高纪录,并且她有仇必报。

时唯相信,她和陈凛交往,绝不会是巧合。

【二】

“我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对方是你表妹的时候你会笑起来。”京芷卉在路边卖盐水棒冰的小车边停下来对老奶奶做出“胜利”的手势,“要两根。”

时唯准备掏钱包,却立刻被京芷卉果断地拦住。

“我请客。”

等到两人撕开包装袋继续往前走,时唯才重新捡起先前的话题:“说起来挺不厚道的,知道陈凛找了个比我差劲的人,而且是被利用,我就幸灾乐祸了。”

“你表妹怎么差劲了?”看起来也漂漂亮亮挺甜美的。

微咸的味觉从舌尖开始蔓延向一年前的夏天。

在发生季向葵离家出走事件的几天前,时唯得到被重点高中录取的喜报,被派驻在外的父亲也终于调回上海跟家人团聚,并且还提拔了一级。

季向葵被父母逼着去喝时唯家的喜酒,可是和时唯有关的喜事都是她不乐见的,难免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时唯的妈妈答应吃过饭带她和时唯逛街买新衣服,倒是让她心情好转了一些。

季向葵没有留意的是,时唯虽然身材不算高挑,但比例极好,一双长腿又白又直,穿起短裙来有模有样,而自己的腿却有点弯,也就是俗称的“O型腿”,一点也不适合穿短裙。

可是,时妈妈那天却给两个女孩买了许多条一模一样的短裙。

如果她早注意到,那天也许不会那样兴高采烈。

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注意不到这件芝麻绿豆的小事了。知道她22岁时向外人说起二伯母还只记得她对自己的好,却不知道在那天之前,截止到买裙子事件,时妈妈都视她为自己女儿的竞争对手,谈不上多么喜欢她。

事实上,像季向葵这种满肚子坏水的小姑娘,是讨不到自己母亲之外任何女性喜欢的。

就在时妈妈带着时唯和季向葵准备从服装部转战游艺厅时,她接到了小叔子的来电,阖上手机后对季向葵说:“你爸爸让我们赶紧回家去,好像有什么事。”

“啊——?”两个女孩都觉得扫兴,但还算听话,拉拉扯扯的总算上了去往季向葵家的出租车。

等她们到了季向葵家,时唯的爸爸也已经在场。

季向葵的爸爸问女儿:“你妈妈好像去校园里散步了,你和小唯姐姐去学校找找妈妈让她回家好不好?”

小女生憋着嘴嘟嘟哝哝地拿钥匙出了门,没想起问为什么非要她去找妈妈而一群大人却安逸地坐在家里。

“你抱怨个屁啊,我才很倒霉呢。”听她发了一路脾气的时唯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又不是我妈妈,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出来。”

“那你不要跟着我啊!”季向葵赌气地加紧步伐,飞速拉开与她的距离。

这一带时唯不熟,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既不知道前路,也不记得回程,只好追上去牢牢黏住疾走的导航仪季向葵,缓和了语气:“我是说你妈妈,这么热的天,这么大的太阳,不好好在空调房里呆着,跑出去散什么步嘛!你说对吧?”

季向葵心里也对妈妈多有埋怨,点了点头:“嗯。”

时唯瞥她一眼,心想她真是取坏了名字,人如其名,长了张向日葵般的圆脸,在烈日照耀下一晃一晃的,就算一白遮百丑都遮不住。

季向葵不知道她私下那么多鄙视,否则肯定不会提议:“我们买根盐水冰吃吧。”

两个女生躲进屋檐的阴影下把各自的口袋淘了个遍,也只找到几角钱,两人凑在一起只有一元贰角,盐水冰一元钱一根。

“都怪你个乌鸦嘴。”时唯说。

“我哪有乌鸦嘴!”

“要是刚才你说‘我们买两根盐水冰吃吧’指不定就够了。”

“屁!都怪你个穷鬼,要是你比我多四毛钱就够了!偏偏比我少四毛钱!”

互相推卸责任是无济于事的,女孩们在屋檐下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提议:“我们合买一根分着吃吧。”

于是结局变成,同一根盐水棒冰,每人半边。

季向葵一边顶着时唯的额头咬棒冰,一边还在斤斤计较:“我比你多付钱,应该我吃三分之二,你吃三分之一。”

话虽如此,最后她也只吃了三分之一,因为“我才不想吃沾到你口水的部分”。

穷到和人分吃一根棒冰的经历不会时常有。

所以时唯虽然对那天的家庭变故没什么直观感受,但对找寻婶婶这件事一直记忆犹新。改变了季向葵人生的大事件以另一种平凡温暖的形式存在于时唯的记忆中,但年龄所限,她们中没有任何一个在那天产生过哀愁的预感。

后来她们在婶婶工作的中学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装疯地刨过了每一棵树的根部,几乎彻底忘了找人的初衷,玩到太阳西斜,才尽兴而归。那时,婶婶已经先一步回到家,和时唯妈妈一起躲进卧室里了。

时唯记得当时父亲和叔叔一起坐在客厅聊天,神情都很正常,烟灰缸里积累了一小堆烟头。

两个女生谁也没多想,谁也不明白这半天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当然,以季向葵的理解力,几天后就明白了。

但任凭她多么机灵早熟,也终有一个少女无能为力、无法阻止的事。

“心肠狠毒么?嫉妒你么?”京芷卉见时唯迟迟没有回答,按自己的猜测提出了选项。

时唯被大口咬下的棒冰噎住,喉咙受了冰镇的强刺激,终于恍过神:“唔,也不能说‘差劲’,只是经历过一些事后,变得……很难相处了。”斟酌之下,选择了较为平和的形容。

京芷卉明显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宫斗戏里那种妖妇角色呢。”

时唯讪笑着。

“不过,劈腿抢别人男友的女生,人品能好到哪儿去呢。”突然想到重点的京芷卉朝闺蜜转过头来,“她知道你和陈凛的关系么?”

【三】

下午最后一节英语课。

时唯被粉红与橘红交叠的天际吸引了注意,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金黄色的树顶被染上红晕,无法看见前座的男生正在狂抄头一天布置的作业以防老师点名对答案。

女生伸长靠窗的胳膊用笔尖戳了戳男生的后背,想叫他看看窗外。

谁知男生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脊背一挺,受了严重惊吓,不仅以夸张的幅度回转身,而且连桌椅也被撞出了巨大声响。正值两人大眼瞪小眼,双方都满脸惊诧的当下,英语老师适时发出了声音——

“江寒,下面两篇完形填空你来报答案。”

危机指数满点!

幸好男生反应机灵,在磨蹭着起立的同时,反手从处于老师视线盲区的靠窗一侧抽走了时唯桌上的练习册。

接着……

空气凝固了。

时间过去漫长的两分钟,几乎所有学生都扭头过来张望,男生却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英语老师满腹狐疑地走下讲台,来到江寒身边,待她看见男生手里的练习册,语调顿时拔高了一个八度:“你怎么又不完成作业!你英语本来就不好还处处偷懒,有没有上进心啊?回去把这三课单词抄五遍,明天到办公室来报到!”

如此一折腾浪费了不少时间,老师想在放学前把答案全部对完的计划估计要泡汤,只好赶紧加快速度把剩下题目的答案自己报完了。

冤假错案事小,一向吊儿郎当的男生早就习惯了被老师呼来喝去。

可是身为英语课代表的时唯不仅没做英语作业,而且还上课走神这绝对得不出“一切正常”的结论。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